《昭彰云隐 作者:阿晋(晋江2012.7.22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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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彰云隐 作者:阿晋(晋江2012.7.22完结)- 第1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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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手动了动,灵魂却像和身体隔了一层,她就在他身边,在他怀里,可他就是触不到她。
  
  那天夜里,梁霄用仅余的力气,吞下最后一丸雪菩提。潮水一样袭来的疼痛冲破了束缚他的网,他在茵茵醒来之前点了她的穴,让她继续昏睡下去。
  
  跌跌撞撞起身,很快,又摔倒在房间里。这一次,疼痛只在全面爆发的一刻给了他力量,随后,便如沙滩上褪去的潮汐,很快消失不见。他知道,再没有什么可以帮他。他拖着僵硬的身体爬到床边,艰难抬手,在被褥下床板的缝隙里,摸出一根长长的银针。
  
  他攥着银针,对准自己的咽喉,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云开雾散,月光透窗而入,映在刺目的针尖上。大开的窗前,一轮皎洁圆月忽然出现。
  
  心柔柔一动,他又看到,明月夜,茵茵白衣跣足,月下祝祷。她哭,她笑,她说,哥哥,我好爱你。
  
  叮一声轻响,银针滚落在地。
  
  梁霄仰面躺在清冷月光里,任由身体凝结成冰。
  
  幽蓝夜色,茵茵含笑酣睡的容颜缓缓浮现。一颗心,刹那平静。
  
  所愿不过如此。
  
  我会陪着你,直到你可以放手。
  




☆、繁星漫天(一)

  窄窄的一条白绢,上面唯有小楷写就的两个字“速来”。茵茵将它装入白鸽足上的铁环,小心捧着白鸽来到院中,举头看苍茫日光。
  
  白鸽在她怀中扑棱着翅膀,她却始终没有松手。静默了片刻,终于又从白鸽足上取出字条,丢掷在风中。
  
  转身回房,梁霄仍然安静地躺在床上,微闭双目,无声无息。
  
  “哥哥。”她轻声唤他。
  
  梁霄缓缓睁开眼睛。
  
  不知第几次,茵茵触摸他的手足,按压他胸腹的穴位,没有任何反应。虽然他还有呼吸,还有心跳,但他的身体像死去了一样。
  
  “茵茵,”他仍能虚弱地开口,“过来。”
  
  茵茵脱掉鞋子,掀开被子躺到他身边,紧紧搂着他僵硬的身体。
  
  梁霄甚至没有办法侧过头看她,他只能盯着空落的屋顶,艰难道,“别怕。”
  
  茵茵含泪点头,“我不怕。”
  
  生日的夜,她倚在藤椅上,睡得很沉很沉。恍然醒来,满目皆是熹微晨光,光斑闪耀,好一会儿,她才看清自己手中拥着的只是他遗落的外衫。
  
  她在房中找到梁霄,他躺在冰冷的地上,意识仍在,看见她,轻轻向她眨眨眼睛。从那一日起,他全身仅有手指还能轻微活动。
  
  茵茵一直守在他身边,贴身照料。她用芦管喂他流质食物,每半个时辰为他翻一次身,帮他沐浴,为他做一切亲昵的事。
  
  彭婶、阿牛他们日日都来探望,每次都会生生忍下满眼的泪,默默帮茵茵打理一切力所能及的事,劈柴、生火、汲水、煮饭。唯有照顾梁霄,茵茵从不要旁人帮忙,她固执地坚持亲力亲为。
  
  此前,即使在梁霄身体最虚弱的时候,日常起居,他也一直尽量不假手他人。茵茵很清楚,他大概宁愿死,也不愿如此没有尊严地活。寂寂夜里,茵茵拥着他,在他耳边道,哥哥,不要不好意思,现在,我就是你的手,我就是你的脚。
  
  茵茵在梁霄床畔绑了一只风铃,这是她十七岁生日时,梁霄亲手做给她的。这只风铃由牛骨雕制,上端用一块伞状扁骨依势雕成穹顶,表面小心勾画的纹路构成交叠的瓦片,下面悬着的一块三棱骨巧妙雕成一个小女孩的样子,女孩手捏裙角,衣裙撒开,风过时,好像在屋檐下旋转起舞。
  
  这只牛骨风铃声音并不十分清脆,但风吹铃动,在沉郁声响之外,还会有奇异的回声,回声低旋,格外清润动人。
  
  茵茵爱极了这份礼物,生日还没到便从梁霄手中软磨硬泡地要来,一直将它挂在自己房里,终日只盼起风,好看见小女孩旋转起舞,提起的裙角碰到穹顶,发出悦耳的响声。
  
  她曾笑着追问,这么精巧的设计,是不是夫子帮你想出来的?梁霄只是微笑不答。
  
  不过一年之间,物是,心境却已大不相同。此时再次细看眼前的风铃,思虑瞬间清晰,莫名忆起去年春天,他们在离水畔牵手漫步,梁霄娓娓述说的话。
  
  茵茵甜甜笑了,对榻上的梁霄道,“哥哥,我知道了,那是我,那是你第一次见到我时的情形。”
  
  梁霄亦静静看着风铃,听到茵茵的话,眼中泛起笑意,喜悦中又有一点点促狭,好像在说,真是个笨丫头,想了一年才想出来。
  
  茵茵在风铃下方系了一根细线,末端挽成一个小巧绳套,长度刚好到梁霄手边。她牵着梁霄的手试了试,小指勾住绳套,轻轻一动,便发出徐徐响声。
  
  “哥哥,我不在你身边时,有事就摇铃叫我。”看到梁霄眨眨眼睛,茵茵也学着他的样子眨眨眼睛,凑近他耳边道,“我是不是很聪明?”
  
  梁霄仍是微笑的目光,轻轻道,“聪明。”
  
  天气渐冷,平日不会再开窗,因而并没有风吹铃动。
  
  茵茵独自照顾梁霄,常常忙得团团转,好几次,她正在厨房忙碌,忽然听到铃响,扔下手里的东西,急急忙忙来到他身边。
  
  每一次,梁霄只是目中含笑,用极轻极轻的声音唤她,“茵茵,过来。”
  
  茵茵会意,他是要她歇一会儿。她乖乖爬上床,躺到他身边,用棉被将两人团团裹起来,紧紧地挨在一起。
  
  安静的房内,只有炉火偶尔响起的荜拨声,浓浓暖意,几乎让她忘记他的垂死之身。
  
  入夜的时候,茵茵喜欢伏在梁霄耳边和他说话,从屋后的冷杉说到村前的溪流,从长林哥家的宝儿说到嫁到山外的翠翠。茵茵很少流泪,偶尔落泪也是无声无息的,她会埋首在他身侧,不让他看到,也绝不让他听到。
  
  可是,她得到的回应越来越少。
  
  梁霄每日只能咽下一点点食物,大部分时间,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他甚至已经许久没对她说,茵茵,过来。
  
  十一月的时候,下了第一场雪,比去年晚了一些。
  
  飘雪的晚上,茵茵发现梁霄面色异常苍白。她握着他冰冷的手,意外发现他身上全是涔涔冷汗。她拥住他的身体,感觉到他明显的战栗,痉挛一样绵延至全身。
  
  “哥哥,你怎么了?”茵茵第一次差点当着他的面哭喊出来,“你是疼吗?告诉我,哪里疼?”
  
  没有回答,梁霄仍是无声无息地躺着。茵茵知道,他说不出话,甚至连蹙眉的力气都没有。极致的痛苦闷在身体里,他根本无以表达,更无从宣泄。
  
  她紧紧抓着他的手,彻夜守候,直到天明时,才看到他脸色稍霁。
  
  “哥哥,”看到梁霄睁开眼睛,茵茵勉强笑一下,“下雪了,春天就快到了。”
  
  梁霄虚弱地看着她,嘴唇翕动,茵茵俯身到他面前,听见他说,“你笑,就是春天。”
  
  茵茵第一次把梁霄抛在身后,夺门而出,冲进茫茫大雪中。大颗大颗的泪汹涌落下,她对自己说,梁茵茵,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私。
  
  信鸽放出不过三天,景杰便到了。
  
  梁霄的情况,让他说不出一句话。一路上,他脑海中许多念头纷至沓来,甚至一度担心见不到他最后一面。但当梁霄自己曾戏谑说出的那个词真实呈现在他眼前时,景杰体会到更加深重的痛苦。
  
  活死人。
  
  景杰曾对外婆说,若是可以选择,他宁愿不做一个医者,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他实在不愿承受。
  
  黄夫人疼惜地注视他,轻声道,“小杰,若真心待一个人,既然救不了他,就让他解脱。”
  
  景杰缓缓摇头,“话是这样说,可是怎么可能做得到。”
  
  “可以做到,”黄夫人目光幽远,如穿透无尽岁月,“当年,就是我亲手帮芯儿解脱的……”
  
  外婆的话曾如利刃刺穿心头,此刻,看着病榻上的梁霄,内心陡然冒出的念头让他凄凄地不敢想下去,但是,挥之不去。
  
  爱之深,痛之切,既然无法以身相代,就帮他解脱。
  
  茵茵向景杰示意,带他来到覆雪的疏篱前,默默站了一会儿,摊开掌心,现出一根长长的银针。
  
  景杰懵懂捏起,“你在哪儿找到的?”
  
  “哥哥身边,”茵茵轻声道,“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曾企图自尽。”晶莹的雪花落在长长的睫上,她的脸色甚至比雪花更苍白。
  
  景杰怔怔看着她,然后,拥她入怀,“不要怨他,他只是……只是……”
  
  “我不怨哥哥,我只怨我自己。”茵茵已泪湿衣衫,“他病成那个样子,我都不通知你,我只是怕你来了,哥哥会让你帮他解脱,我怕,你会答应……”
  
  “茵茵,”景杰轻轻吁出一口气,闭上眼睛,“只要你点头,我可以……”
  
  “再给我点时间,”茵茵抓着景杰的衣袖,声音颤抖,“再给我点时间,让我说服自己。”
  
  景杰轻抚茵茵被风吹乱的发丝,他不想看她如此逼迫自己,可是,他又能做什么。 
  
  雪花仍在纷扬落下,伏在景杰怀中,茵茵渐渐平静下来。
  
  她想起他目中深深的悲伤。他说,茵茵,你太任性,我会不放心。
  
  静默了好一会儿,茵茵抬起头,看着景杰道,“前几日,阿牛在长阳集遇到了驿站的张大哥。”
  
  “嗯?”景杰一时不明白茵茵想说什么。
  
  “张大哥说你最近头疼的事很多,”茵茵道,“他说你连闯两次西漠都能全身而退,西漠族长很欣赏你的胆识,竟想招你做女婿。”
  
  景杰苦笑,“这件事杜法使已经帮我化解了。”
  
  “想必杜法使跟他们说你已有婚约,”茵茵继续道,“听说西漠的人很无理,若是被拆穿了肯定会很麻烦吧。”
  
  “杜法使确实是缓兵之计,”景杰道,“为什么说起这个?”
  
  茵茵看着他,苦涩一笑,“你愿意娶我吗?”
  
  景杰闻言一愣,只是无声地看着她。
  
  “我想让哥哥安心地走,”茵茵仍在微笑,目中却落下泪来,“等哥哥走了,你可以随时休了我……”
  
  “我愿意。”景杰打断她,目光笃定,又说一次,“我愿意。”
                          
作者有话要说:跟Xiao大人说,我修改了结局,狗血了。Xiao默默看后,默默说,不狗血,不狗血。




☆、繁星漫天(二)

  窗外冷风呼啸,漫天扬起的雪尘遮住凄清月光。
  
  茵茵和衣躺在梁霄身边,紧紧拥着他。风铃悬在他们头顶,安宁地像一去不返的时光。
  
  之前,茵茵总怕梁霄寂寞,每晚都要跟他说上很久的话,虽然,他几乎已经不能给她任何回应。这一次,她只是安静地躺在他身边,没有只言片语。
  
  就在那样安静相守的夜里,她想起暴雨过后凋败的白荷,想起窗外梁霄好似总也看不够的冷杉。心中幽微一亮,她明白了。
  
  梁霄看的根本不是白荷盏盏,冷杉苍翠。
  
  他看的,是长夏。
  
  溪水中植下的莲子来自长夏,层层冷杉之后,是正对长夏的方向。
  
  原来,无论在这里生活多久,哥哥的家,依然是长夏。无论他多少次纵马离开那里,滔滔离水,永远是他走不出的方寸之地。
  
  茵茵将手覆在梁霄胸口,轻声道,“哥哥,我决定嫁给景杰。”
  
  仍然很安静,除了掌下绵延的心跳。
  
  “他会待我很好,”茵茵用面颊轻轻摩挲梁霄的鬓发,“哥哥,你可以放心了。”
  
  夜半的时候,风声呼啸更甚。茵茵轻轻起身,用火钳翻捡灼灼的炭火。
  
  她在火盆前,痴痴愣了会儿神,然后回转身,看着榻上的梁霄。“哥哥,你醒着吧。”沉默了片刻,茵茵忽然喃喃问道,“哥哥,你愿意回长夏看着我出嫁么?”
  
  如她所料,没有任何回答。
  
  茵茵回到梁霄身边,看着他晦暗光线下的面容,又道,“你若不愿意,就摇一下铃,你若愿意,就再摇一下铃。”
  
  安安静静等了一会儿,没有任何声息。茵茵轻轻为梁霄掖好被子,走到桌前,提起一只铜壶。她在壶中装满水,吊到烧得正旺的炉火上,然后呆呆地望着舔舐的火苗出神。
  
  叮一声,极轻极浅,但茵茵还是立时捕捉到,她猛地转身,梁霄还是面色平静地躺着。她静静看着他,一会儿,又一声轻响自风铃徐徐传出。
  
  …………………………………………………………………。
  
  景杰放飞白鸽,给莫良去了一封信,信中只有寥寥数语。他说,他们会即日回长夏,他要与茵茵成亲。
  
  只用了一天功夫,景杰便在长阳集选好一辆马车,他将车厢精心布置了一番,内部宽敞舒适,四角都放有暖炉,一片温暖馨香,车厢外侧配上厚重的棉布帘,将风尘寒意严实地挡在外面。
  
  出发前一日,茵茵挨家挨户去与村民告别,她只是说想陪哥哥回故里看看,但所有的人都知道,这一别,恐怕再难有相见之日。
  
  无数人追问他们启程的时间,茵茵只是摇头,她不要大家凄凄艾艾地相送,她不要这样的生离死别。
  
  他们是在夜里离开的,追风和小棕马拉着车,吱吱扭扭走在泉溪的小径上,在皑皑白雪中留下齐整的两条车辙。风停雪驻,高高的冷杉尽头是幽蓝天际,显出泉溪特有的静谧深邃。
  
  出了村口,又渡过覆了薄冰的溪流,马车缓缓驶向山间小路。进入山谷前最后一个转角处,景杰收紧缰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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