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彰云隐 作者:阿晋(晋江2012.7.22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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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彰云隐 作者:阿晋(晋江2012.7.22完结)- 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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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婆无微不至照顾了他三个月,直到春天快要结束时,他才终于可以勉强下地走路。他来到篱笆前,看水天空阔,芦花映白,薄烟轻雾的水岸边,阳光照在青山上,白鸟飞越烟尘外,直到那一刻,积聚了整整一季的伤痛和委屈才终于慢慢抽离,他自那个冬夜后,第一次,不自禁地微笑起来。
  
  他忽然间觉得,岸上青山,水中白丹,让他由衷地开心。他想,只要他设法让外婆看见这中间的好,她心里的恨便会慢慢消散了吧,不管是一季,一年,亦或是一生,总归会有那么一天吧。
  
  “茵茵,”景杰轻声道,“我不敢请你原谅外婆,只是,再给她些时间好不好?”
  
  茵茵看着他,他果然都知道,知道正是他最爱的外婆,几乎置她于死地。
  
  “也许你不能理解,外婆其实并不想伤害你,也不想伤害我,她只是控制不住自己……”景杰看着她,缓缓道,“若是真有那么一天,我希望外婆可以安宁地走,心中再不要有怨恨,其实,她远比你、我更痛苦,所以,无论如何,我想让她好起来。”
  
  茵茵依然握着他的手,始终静静听着。阳光泛白,浮光掠满枝头,她展颜微笑,“外婆会好起来的,一定会。”
  
  景杰亦看她微笑,目光无比温暖纯净。
  
  迎着灿然霞光,茵茵轻柔的声音穿透层层薄雾,空谷回音般回旋于耳畔,“你不是只有外婆而已,你还有我……”
  
  …………………………………………………………………。
  
  五月底,知返山橙黄橘绿,又是一派盎然繁景,拨开头顶垂落的枝叶,梁霄与赤鹤一路向着勒马峰的方向引马缓行。山中野径越行越陡,行至中途,二人索性弃马步行,踩着渐渐复苏的松软泥土,在蔓草清香中徐徐上行。地势渐高,从山脚绵延上来的繁茂植被此时仅余万古长青的松柏杉木,行至尽头,陡然一个转弯,眼前豁然出现一片被修葺得规整雅致的缓坡。
  
  坡上植有鸢尾紫丁,青紫花朵在兀自清寒的半山之巅开得正盛,以花为篱,引出一条清幽小径,小径由青砖铺就,偶有高山流泉自花丛深处湮湮漫过,浅浅留痕于青砖之上,更衬出青砖上精美的云纹,这云纹凿痕尚新,随青石小径一路延伸,几丈外却骤然消失,想是小径还在修葺当中,砖已铺就,这精心凿出的纹饰却还没有完成。
  
  梁霄漠然站在青石砖上,高山湿寒之气略有些袭人,他四下淡淡扫了一眼,轻声道,“这些都是她修的?”
  
  赤鹤点头,“她当年伤势才刚好一些,便搬到这罕有人至的勒马峰,多年来一直为……为程风师叔夫妇二人守陵扫墓。”
  
  梁霄不再多言,径直向前走去。此处本是一处空旷缓坡,邻着陡峭崖壁,赫然出现一遒劲苍松,树冠伸展蔽日,虽沐经年山风,翠色不改。苍松脚下,是两座同穴墓碑,碑体已有些微风蚀痕迹,但被擦拭的极洁净,依依并立于巍峨山间,隔着淡淡烟霞,俯视苍茫圣域之地。
  
  这日是程风生忌,墓前已有人摆放好精致贡品。梁霄栖身在墓碑前,黯然自怀中取出一支小巧酒囊,又取过酒盅盛酒,扬手淋下满盏酒香,心中默默道,师傅,请受弟子薄酒一杯。
  
  赤鹤随后过来,手中捧着一抷黄土,小心漫洒在墓前,然后与梁霄一起屈膝对着墓碑郑重三叩首。
  
  祭扫过后,二人并肩站在墓前,悠悠看着依依墓碑,满目苍林。
  
  赤鹤摩搓着身旁苍松粗壮的枝桠,道,“当年你植下的不过是株小松,转眼已经生得这般茂盛。”
  
  梁霄望着茫茫烟霞,悠悠道,“我已将它植在这里将近三十年。”
  
  “岁月如斯,如今咱们已可以平静地站在这里观松涛林海,”赤鹤侧首看梁霄,“天地之大,匆匆一世不过如白驹过隙,有些事,不妨就此放下。”
  
  梁霄没有看赤鹤,但他却知道赤鹤话中之意。
  
  一阵极轻极淡的雅致香气悄然袭来,赤鹤不由转身,如他所料,盏七托着一只榉木托盘正沿着□款款走来。
  
  盏七白衣胜雪,轻纱如云,面上覆着薄巾,只露出一双淡扫眉目,清眸兀自盛着昭然神采,时至今时,遥遥看来,依然美得不可方物。她来到二人身边,微微颔首,双手呈上托盘,盘中是两杯暗香萦人的丁香茶。
  
  赤鹤颔首伸手接过茶盏,梁霄却静静站着,迟迟没有取茶。盏七不以为意,兀自双手呈盘,执着地候在梁霄面前。
  
  梁霄也不看她,径自从她身边绕过,似是准备离开。赤鹤暗自摇头,刚要唤住他,盏七已先开口,“师兄,为什么不等一下和茵茵一起下山,免得回头又怨我把她弄丢了。”
  
  梁霄驻足转身,“茵茵在这?”
  
  盏七微笑点头,“她和另几个孩子是来看良儿的,已经到了多时了,我知道师兄恼我恨我,连一杯茶也不愿受,但茵茵肯叫我一声七姑姑,也很喜欢我送她的小东西,还请师兄别介意,不要与她为难。”
  
  梁霄没有回答,径自向着树影深处的几间屋舍走去。
  
  屋舍简朴,却整洁雅致,比邻勒马峰石室,位于山腰云烟处。勒马峰曾是程风心仪的处所,自从发现这处石室,便将此处作为闭关之用,梁霄记得师傅最爱在这里看松涛林海,苍茫天地。
  
  梁霄路过石室时,不禁驻足,微微闭目,依稀又见宽袍缓带,飒然迎风,那个永远豁达微笑的人,站在峭壁之巅,微微回首,笑说,霄儿,你看这白鸟飞于浩渺天地,那些凡尘俗事,又何足挂怀。
  
  石室入口处草木轻摇,梁霄抬头,看见景杰正站在门口向外张望。
  
  景杰显然早已看见梁霄,只笑着招手要他过去。梁霄随景杰走入室内,阳光瞬时暗下来。他对这里再熟悉不过,纵使在一片昏暗中,还是可以辨识出一砖一石,一草一木。
  
  景杰走到石室最深处,自怀中摸出一支火折,轻轻打燃,引梁霄看一处石壁上深深浅浅的纹路。
  
  这些纹路梁霄少年时便见过,起初只当是石材纹理,但有一次他因私下与苍翼门下弟子比剑赌酒闹的太过,被程风罚他在此面壁一月。他少年时性情很有几分疏傲,虽悟性极高却少耐性,因而墨玉剑虽然已被他使得少有对手,程风却每每摇头。
  
  面壁前几日,他根本无心思过,无聊地甚至想偷偷溜下山,但因为一向敬重程风,不想再惹师傅不快,还是强行忍耐下来,硬着头皮吐纳打坐,时间久了,一颗心竟真的沉静下来,再看石室尽头处的纹路,竟觉出几分妙处来。那纹路纵横不过丈余,时而起伏似水波,时而飘摇若云朵,乍看之下变幻莫测,却又似乎有理可循,梁霄索性左右侧首,甚至倒立来看,原本平实无奇的纹路竟幻化成奇妙的剑招。他执剑而起,仿着面前纹理肆意挥洒,墨玉上下游移,本就极快的路数瞬时变幻万千,昏暗石室中仿若游龙惊梦,犀利剑锋有如暗夜霹雳,也正是从那时起,墨玉剑真正达到无我之境,再无人能敌,哪怕是他一心爱重的师傅程风。
  
  梁霄望着斑驳石壁,脸色晦暗,景杰却以指描摹深深浅浅的纹路,难抑兴奋道,“梁霄,你可看出它们并非寻常纹理?”
  
  梁霄缓缓摇头,“看不出来。”
  
  景杰似有几分诧异,把火折举近一些,另一手不由边比划边解释给他听,“你看这里,形似丹田经络,照此运息丹田之气立时便觉舒畅,还有这里,恰合玉枕,如此收发可气归真元,还有……”
  
  梁霄默默听了一会儿,忽然一挥手,跳跃的火苗倏然而灭,室内又只余几缕昏黄光影。景杰一怔,适才正在兴头上没有留意,此时才终于反应过来,梁霄不对劲。
  
  梁霄淡淡道,“这纹理之事,你还和谁说过?”
  
  景杰道,“只有你而已,我也是刚刚才发现。”
  
  梁霄侧首,避开眼前的青石纹理,又说一次,“你说的那些,我看不出来。”说罢转身步出石室,走到门口,苍茫光影陡然而至,在他周身镀上一层金色光晕,梁霄停下脚步,逆光站立,没有回头,只是轻声道,“我师傅喜静,以后勒马峰还是少来,不要扰他安眠。”
  
  景杰怔怔地看着他,谨声应道,“知道了。”
  
  清风起,松柏纷纷曳动,循着风声,隐隐传来不远处清浅的踏水声。梁霄循声走去,一颗心却仿佛还在昏黄石室中,锥心疼痛骤然袭来。他一时只想快些找到茵茵,乃至,快些回去泉溪。
  
  绕过简朴屋舍,又穿过一片杉木松柏,前方是一汪明澈山泉,泛着清光潺潺流过,他驻足林中,一眼看见茵茵正独自赤足站在泉水中。梁霄不由皱眉,山中不似长夏城,此时依然湿寒的厉害。
  
  茵茵正低头看着潋滟水面,许是水流痒痒地拂过足面,茵茵忍不住微笑起来,轻轻踢了下清可见底的泉水,孩子般的天真意态。
  
  “茵茵……”梁霄轻声唤她。
  
  茵茵闻声抬首,望着他怡然微笑。梁霄这才注意到,茵茵的发饰、衣着与平日有些不同,想来她身上的,便是盏七口中送与她的小东西。茵茵本来束起的头发放了下来,如水发丝覆于肩头,飞扬至腰际,只在两鬓额际取了些发丝在头后松松挽了个娇俏发髻,以一支莹润玉钗绾住,身上所穿的也是一件他不曾见过的月色长裙,裙袂烟尘一般垂至足边,被她盈盈提着才不至被泉水打湿。
  
  梁霄一边向水畔走去,一边忍不住责怪道,“快出来,小心生病。”
  
  茵茵调皮地眨眨眼睛,反身自身后岩石上取了鞋袜,一手提着,另一手小心挽着裙裾,笑着朝梁霄的方向涉水过来。梁霄亦无奈地笑一下,向她伸出手去。
  
  天际一抹浮云倏然散去,一束清透阳光帷幕般铺设下来,忽然映在茵茵发髻唇边,一时间,恍若万物都笼在阴郁的背景下,所有光亮瞬时聚集在茵茵身上,唯有她,溶溶一片,亦梦亦幻。
  
  梁霄只觉目中一片空明,再不见其他,只有她发如飞泉,裙若皎月,望向他的目光悠然和煦,就那样流风回雪,盈盈涉水而来。 
  
  茵茵亦看着梁霄,日光清美,他就在她面前,携着松涛林海、苍苍翠微,安静地注视着她。茵茵越过水流,放开裙裾,牵住梁霄递给她的手,一颗心砰然一动,忽然柔柔地低头,将他的手引至唇边,轻吻下去。
  
  梁霄只当她顽皮,宠溺地笑一下,抽出手来,扶茵茵在溪边石上坐下。好像无数个黄昏,他们在泉溪的水畔,好像曾经的每一次一样,梁霄极其自然地从她手中接过鞋袜,想要帮她穿上。
  
  “哥哥……”茵茵看着他,声音温柔坚定,“我已经长大了……”
  
  梁霄抬头,看着她殷殷望向自己的目光,手上的动作不由止住,第一次意识到,确实,他的茵茵,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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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苍翼斜倚在窗前,虽只是和颜看着前来辞行的梁霄,眉目依然透出几分邪魅莫测。
  
  “不管你在哪里,”苍翼道,“你骨子里还是圣域中人,你以为逃得掉么?”
  
  梁霄只是无言看着他。
  
  “小狼,”苍翼笑道,“你要走我不会拦你,只是最好过了明日再走。”
  
  梁霄道,“我已经履行了龟甲征召,后面再怎么样都与我无关了。”
  
  苍翼道,“我听说前日你去给程风扫墓了,你还在恨自己恨得想死么?”
  
  梁霄淡然道,“我恨自己,但已不想去死。”
  
  苍翼闻言朗声笑道,“有趣,有趣,我早就跟你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你若早些听我的劝,也不会在鹰翦人不人鬼不鬼地过那么些年。”
  
  梁霄依然漠然站立,没有任何表情。
  
  苍翼反身看向窗外,止住笑意,悠悠道,“你当真不关心谁会当选圣主?”
  
  梁霄道,“想来你心中早有打算,龟甲征召不过是个幌子,就算新任圣主被推选出来,这圣域还不是你一人说了算。”
  
  苍翼嘴角一丝冷笑,“你以为我只是想找个傀儡?”
  
  梁霄反问,“不是吗?”
  
  苍翼侧首,直盯着梁霄的眼睛,“若我告诉你,不是,你可相信?”
  
  梁霄仍是淡然看他,他不相信。
  
  苍翼仿佛自嘲般道,“那一年,程风前来斥我,说我一手成就圣域,也一手毁了圣域,我一恼便对他说,那好,我立时便挑选一人把圣主之位让出去。”
  
  梁霄道,“于是你选了颜渊。”
  
  他的语气一如他的表情,波澜不惊,苍翼却听得出他话里的不屑。仿佛特意解释给他听一般,苍翼道,“我选颜渊是因为他的功夫最好,我一直以为,做圣域之主,说到底还是一个威字,若是连武功都不如旁人,又何以立威。”
  
  梁霄静静听着,不置可否。
  
  “颜渊不但功夫好,手段亦够狠,这些都颇合我心意,只是……”苍翼苦笑一下,“我没想到他会狠到向程风下手,而且,用了那样聪明的方式,不着痕迹地借了你的手。”
  
  “所以圣域会是今天的样子,”梁霄的声音平缓却清冷,“离水肆虐,血洗昭彰,阴险,残杀,这就是你一手建立的圣域。”
  
  苍翼眼眸暗了暗,却又笑了,“有时候我会庆幸,幸亏你的剑快到无人能及,幸亏你干净利落一剑杀了程风。”
  
  梁霄抬首看他,目光冷凛。
  
  “否则,”苍翼继续道,“看到你说的那些事,以他那样的柔软心肠,定要痛死了吧。”
  
  倏地一恸,心底尽是怆然一片,梁霄知道苍翼所言确是属实。
  
  “程风一向是反对我让位给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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