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团长我的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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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团长我的团- 第1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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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话,他走得急匆匆的,倒好像我在追着他惟恐他把我拉下。
死啦死啦:“真去。”
我:“你真想看见迷龙老婆吗?”
那家伙便慢得了两步,踌躇一会:“……想见。”
我:“你敢见她吗?”
慢得了四步。踌躇又一会:“……敢见。”
我尽速地赶到他的身前:“你站住。闭上眼睛,想想她走的时候那个样子。”
他站住了。闭上眼睛,他确实是在想,因为我清晰地看见他打了一个寒噤——在光天化日下打了个见鬼地寒噤,然后他继续走。
我:“你想想她眼神,她拿眼睛就能把你片成馅啦!好啦,我们回头不光有猪头肉,还可以包饺子啦!”
“嗯。”死啦死啦心事重重地点头:“我们除了等仗打完好像也没别的事啦……总得做点事吧。”
我:“你去跟虞啸卿告个软啊,你们立马就能抱抱啦,二十分钟两次!”
他倒也想了想,然后苦笑:“我说烦啦,你有没有见过混得我这么惨的?”然后他用一只手指制止住了我就要喷薄而出的发言:“可是烦啦,不去不行,跟上南天门一样。不去不行。你平心想想,再让你上一趟南天门,你去不去?”
我想了,可说不出来,肯定有时候比否定更难出口,于是我再不说话,我只能陪他去他的不去不行。
门仍然紧闭,紧闭的程度不像屋里住得有人。死啦死啦站在门前,鼓足了勇气——权且想一个疯子居然需要鼓足勇气——他又回头看了看我,我干脆还往后退了一步。
我嘀咕:“我现在连爹妈都不敢来看。”
他就低了头看自己的脚。一只手高高地举在门楣上发呆。他敲门的时候我又退了两步。
门开了,死啦死啦低头看着来应门地主。雷宝儿抬头瞪着他——一个小孩子的眼睛居然是也可以那样冰冷地。后来迷龙老婆也来了,把着雷宝儿的肩,看着——她母子长了一模一样的眼睛。
他们就那么冰冰有礼地开始寒暄——对,不是彬彬有礼。
死啦死啦:“……我来看看你们过得好不好?”
迷龙老婆:“还好。”
死啦死啦:“……一直没有关照到。”
迷龙老婆:“没事。”
死啦死啦:“……仗打完了……对我们来说该算是打完了。”
迷龙老婆:“太好了。”
我用瘸腿挠好腿的膝弯,一秒钟被切成一百秒来过了。死啦死啦每说一句话都要经过很长的犹豫,倒好像那种客套地屁话还用想似的。迷龙老婆倒是回答得套腔套板的利落。
死啦死啦一直把一只手塞在衣袋里捏着。我知道,那里边装地是我们凑的钱。你放下就走好吗?——可我不敢发声。
并且死啦死啦还说车轱辘话:“……我看看就走。”
迷龙老婆:“团座,进屋喝杯茶?”
死啦死啦回了头,话说得比钢板还硬,这会还要看我求援,我泥雕木塑地也没个反应,而且迷龙老婆也并没再邀请他,而是牵了雷宝儿顾自地就进院。死啦死啦又茫然地看了看我,他现在就像脑门心被人拍了个迷魂药饼似地,只剩下跟着人进院。尽管他小心得好像每一步都踏在雷区。
我往前走了两步,这叫义气。我站在门坎外再也不进去了,这叫理智。
死啦死啦站在那发傻,并又一次向我求援:“孟烦了你不进来看看你爹?”
我:“他要自己没出来,就是不想见人。”
于是死啦死啦完全放弃我了。我很同情他,你就想他进雷池似地做这每一步时,迷龙老婆和雷宝儿两双眼睛都在又冰冷又空洞地看着他,于是他只好转回头去面对,泛出一个二百五地生硬笑容。
迷龙老婆:“要劳团座等候了,水刚坐上。”
死啦死啦:“没事没事……你们……还好?”
迷龙老婆:“还好。”
死啦死啦:“……那就好。”
迷龙老婆:“听说战场都拉过西岸了。老百姓可以过正常日子了。路也不光是军车用了,哦。我昨天碰见西岸的人来禅达卖菜了……不过都是山野菜。”
死啦死啦:“……那就好。”
迷龙老婆:“都是多亏了你们。”
死啦死啦:“……是多亏了……多亏了……多亏了迷龙这样的人。”
他的手一直在口袋里捏着,那些钱怕都被他捏回成纸浆了——简直惨不忍睹,我站在门外,皱着眉头。
死啦死啦:“迷龙……迷龙这个死得很英勇,这个虽死犹荣。”
迷龙老婆:“他为国捐躯,死得其所。”
如果迷龙也叫死得英勇,南天门上的死人怕要全体暴动。我不该剁掉那个猪头的,那里边也许藏着我那团长的全部智慧……可这时我眼角窥见一个人,我觉得兽医、迷龙他们的鬼魂一起向我袭来。
我猛然转过了身,我身后的那个人影已经没了,刚才他是从我身后蹦过去的。
我转回头来,死啦死啦在漫长的默唧后终于切入正题,但看在我眼里已经象拉洋片一样虚假。他终于从口袋里掏出那些钱,厚厚的一卷,拿细绳捆着,纸币本来就不值钱。
死啦死啦:“……这个,是我欠迷龙的钱。”
我一边又回头望那个人影消失的巷角,一边又想瞧死啦死啦如何碰壁,我的脖子很忙。
迷龙老婆瞧都没瞧那些钱:“水开了。团座进屋喝杯茶吧?”
我又看了一次巷角,可以确定我在这里做门神也派不上什么用场的,我发步奔进巷子。
在禅达错综如羊肠的小径里找一个晃过的人影,几乎如摆脱自己的影子一样困难,我迅速就迷了路,我站在一个该死的岔道口,每个岔道口往纵深里又分出该死的几个岔,而每一条岔都皆有可能。
我开始穷嚷嚷:“我是孟烦了!管你是人是鬼,你听见没有?!”
没人应,也没鬼应。
我:“出来见我呀!死活都不带这么玩人的?!”
没鬼应,没人应。
我捡了截树棍,跪了下来,念念有词也不知道念的什么玩意,我从来不信这套玩意只盼老天这回能给点面子。我把树棍望空抛了,它算是给我指了个方向。
我跑向那个方向,可我是个多疑的人,跑了两步我又折回来,折向另一个方向。
我不该那么多此一举的,我直接冲到了街面上,人倒是有了,可绝没有我要找的,我只好瞧着那些军军民民各有各忙,这样的望呆不解决任何问题,我最后灰溜溜地沿着街边走开。
一个人从我刚路过的店铺里被擞了出来,被人擞得快站不住了,可又灵巧地靠一条权充拐杖的树杈保持了平衡,他还要一边忙着对推擞他的人奚落。
我呆呆地瞧着那家伙的背影,一套脏污得难以形容的军装像是挂在他那副骨架上,他操着湖南腔,但是像我们所有天南海北混一堆太久的人一样。早串了味。
“月儿光,月儿亮,月儿照在我的光头上。半夜起来上茅房,看见坨银子在发亮……”
我拔腿钻进了我刚钻出来地巷道。那个家伙的声音还在我身后传:“……摸一摸,它还发烫,结果是泡浓痰糊手上……”
我尽力地瘸着,蹦着,加速。
我是个孱孙,我一个人没种去承受这样的悲伤。
我一头扎进了门,那帮家伙转了性子。居然在帮忙修那些缺三少四的家具。张立宪拿着个扫帚,一脸警惕地冲我抬起头来。
小醉立刻放下了簸箕。兴高彩烈地迎了过来:“你回来了……”
我大吼了一声,我知道我吼得像哭,顾不得了:“不辣!!!”
我掉头就跑,老天保佑,不要让我们再弄丢了他。我跑着,就脚步声来听。我不像一个瘸了一条腿的人,而象长了一百条腿的人。我知道他们会一个不拉地全追在我的身后。
我们跑到了那处街角,老天开眼,不辣还在,并且他成功了,刚才轰他的人正端出一碗剩饭扣在他的钵子里,居然还有点菜。
那家伙嘻里哈啦又伸出一只讨钱的手,但人装没看见回去了。
那家伙就一个人在街边玩,对着路人直哼哼:“我们都是没饭吃地穷朋友,饥饿道上一起走。人祸逼我们牵紧手……”(找一找有没更好的莲花落,我这方面存量一向匮乏)
他家务事还挺全,居然还有副竹板子可以啪啪地敲。我们傻了眼地看着,不辣少了点东西,少了一条腿和一个文盲愤世嫉俗地怒气。多了点东西,多了一条杖和一脸闲散的适气。像我们一样,他失去了所有的武装,还穿着在南天门上血泥里滚过的军装,那军装已经完全是破布,很多部分已经要他用绳索来维持风化。他也瞧见了我们。就嘻皮笑脸冲我们摇着钵头。
不辣:“我听到你把我当鬼喊了。就不应,吓死你。”
阿译在轻轻地呻吟:“……不辣……不辣……”
不辣:“让你们把我一个人扔在南天门上头。背时鬼。”
我也在呻吟:“……不辣,我们没法带你……我们以为能救你,不辣……”
不辣:“没死啊!”他还可劲地蹦了两下:“活得上好!”
我们在呻吟,倒好像一整条腿没了的是我们:“……不辣啊不辣……”
“各位军爷,赏点吧。”他冲我们晃着钵头,小眼晶晶里闪着快乐和重逢的光:“可怜可怜要饭的吧。怎么样?烦啦我在南天门高头就跟你学过。”
我们不知道怎么样,只是机械地掏着口袋,口袋里多少还有点,我们连根挖了出来,一只只手拿着,排着队想放进他的钵子。
不辣:“你们让不让叫花子活了?给这么多?我都一条腿了还要我买屋买地下地干活呀?”
我们就只好呆呆地看着他,看着他从我们手上的一把拿出一小张来或者一个铜板,不多不少,这年头善心人能从自己空空的口袋里掏给花子的那点。
然后我们听见砰一声,不辣劈肩带脑地着了一棍子,那是这条街面上专管市容的花子头。那家伙像是橡皮做的,嘻皮笑脸的抱着脑袋蹦开,背后追一个凶神恶煞。
不辣:“为了一碗黑心饭,穷凶极恶你哇哇吼!”
花子头:“我昨天就说了让你换条街面……”
然后他稀里糊涂就亲在地上了,丧门星抓着他头发把颗头半拧了过来,一只拳头举得就是个三拳打死镇关西的架势。
不辣:“丧门星啊,我跟你也没仇啊,就不让我在这城里混了?”
丧门星就连熄火带哑然:“……啊?”
他放开了那花子头,花子头就一脸见鬼的表情往起里爬,不辣拿一条腿咣咣地蹦了两下。
不辣:“跑罗!被抓住就没耍头罗!”
然后他照着巷子里就蹦,我们哄一下子全追了上去,不辣就站住了:“呔!来那么多做什么?我家里坐不下!”
我们就只好站住了,我们不懂得花子经,也就不晓得他搞什么鬼。
他转了身就照巷子深处蹦,蹦两下,在我们又要起步追地时候回身招手:“两个。只准两个。”
我反应得快,迅速就跟了上去。阿译忽然变得暴力起来,把克虏伯猛推在一边,他追在我的后边。
剩下的家伙们就只好挤在巷口子发呆。
死啦死啦把那卷钱放在桌上,钱在桌上滚动,他找了个东西压上,另一个口袋里是欠条,他把欠条也找东西压着。
迷龙老婆不在,至少没瞧着他,她背着身用刚烧开的水在泡茶。于是死啦死啦也顺溜了许多。
死啦死啦:“我欠迷龙的钱,这是欠条。”
没回应。只有水注入茶壶地声音。
死啦死啦:“一次还不上。我分几次还。”
没回应。只有在凉水里清洗杯子地声音。
死啦死啦就看着桌上的那一卷钱和一摞纸。发了会怔。
死啦死啦:“我见过迷龙,前天晚上。他挺好的,开开心心的。”
迷龙老婆把茶壶和杯子放在一个托盘里都端了过来,一切都很洁净,她习惯把什么都搞得很洁净。而死啦死啦眼里几乎看不见这些,他在发呆。
死啦死啦:“……他问我。要不要一起走。我没答应。……我差劲得很,总是逼着他们去寻死,其实一直是在觅活。”
他现在看起来脆弱得很,他一向就是个实际到让人发指的人,而他现在地神情不折不扣就是在发一个白日梦。
死啦死啦:“……其实我很想跟他去。”
迷龙老婆把茶水倒进了杯子里。
死啦死啦:“这话我跟别人不敢说,一说出来,剩下那几个就都完了。一个团现在就剩一个班,上边说消灭就消灭,势单力薄得很,要从长计议。”
迷龙老婆:“团座喝茶。”
死啦死啦对自己苦笑:“跟你说这个干什么?……屁地从长计议。”
迷龙老婆:“团座不喝茶?凉了。”
死啦死啦:“喝茶。喝茶。”他几乎是感激涕零了:“谢谢。”
那就喝吧。死啦死啦把一杯还烫嘴的茶放到嘴边,本想地是应付差事茗它一口,一口茗了下去,他就用种很奇特的眼神看着迷龙他老婆。
迷龙老婆:“是新茶。”
死啦死啦:“哦。”
他又笑了,这回倒笑得开怀了。尽管无声,他迅速地把茶吹了吹凉,然后三两口把那杯还烫着地玩意喝光,他放下杯子时嘴里还在嚼着茶叶。
迷龙老婆:“还要么?”
死啦死啦:“好茶。还要。”
他自己把壶拖了过来,又倒了一杯,仍是三口两口。跟上一杯一样下场。然后他擦了擦嘴。
死啦死啦:“我走了。”
迷龙老婆:“下次还来。”
死啦死啦便点了点头出去,他倒是再也不心怯了。
我父亲已经出屋登院。瞧一眼檐角,发他的逸兴:“烟波无际,望秦关何处?……嗳嗳?!”
他嗳地是死啦死啦,死啦死啦正从厢房出来,眼神有点发直,一副赶紧走人的架势,却被嗳得只好看他一眼。
我父亲:“还书啊还书!”
死啦死啦很木然地不知道他在说啥。
我父亲:“《金瓶梅》第一卷!”他摊着个手:“哪里去了?”
死啦死啦:“下次来还下次来还!”
他匆匆出了院门,他现在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
我和阿译跟在不辣的后边,一个岔道又一个岔道,我简直绕得回头不知道该怎么出去。
阿译发着他总是不得当的关心:“我去扶他。”
我:“你看他用得着你扶吗?”
确实,不辣肩头一耸一耸,肩胛派着骨盆的用场,蹦得那叫一个欢势,那条树杈子倒成了他一条生得比谁都长的腿子。
我:“喂!你是不是蹦给我们看的!——哪儿追得上你?!”
不辣就得意忘形地笑:“亏你们也是南天门下来的!三条半追不上我一条腿!”
我:“你赢啦你赢啦!别发人来疯啦,这里也没外人看!”
不辣:“快到啦!我有好东西给你们看!”
我毫不好奇:“你都混成这样啦,还有什么宝好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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