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有泪 作者:goodnight小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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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有泪 作者:goodnight小青-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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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我不能如从前那般终日嬉游了。时常我跪在珊瑚丛中,两手捧住心口不能行动。那儿总是隐隐作痛,牵扯着五脏六腑。

    我的心里有个冰凉的异物。珊瑚说,一颗珍珠正在那里形成。

    它连接着你的心脉,所以,就算再痛,你永远也不可以失去它。她谆谆地叮嘱。

    ——如果失去了会如何?

    你会死。珊瑚说。

    她很少这样肯定。

    我只好捂住左胸疼痛的所在,不敢对这颗侵入心房的异物怎样。它像个得意洋洋的恶客,霸占了我心脉中的空间,冷而坚硬。

    我恨这颗珍珠。它一无用处,它折磨着我却又令我拿它无可奈何。

    它是我生命中的赘物。一场永不痊愈的病。

    传说珍珠是海底鲛人的眼泪变的。你说这有多可笑。

    我依然不会流眼泪。我的身体里没有眼泪,只有一颗不曾达成使命的毒药。这便是夜明宝珠的华丽谎言。被虚构的身世与爱情,假的眼泪哄下真的来。

    其实什么都没有。我开始疑心人类的眼泪大约也不过是个类似的讹传,因为我并没见过。

    珊瑚用她柔软的手臂抚摩我。她无法帮我解除病痛,但她说:“夜明,你在这里,我总是可以保护你的。”

    可是有一天,一群恶人的到来却粉碎了她的承诺。

    *******

    直到很久以后,夜明仍然记得那一天。她毫不怀疑,那是一场劫难。

    身体上的伤害比起内心,永远更为直接,也更加恶形恶状。在那场劫难中她亲眼目睹了珊瑚的肢体整丛整丛地被那些人斩断。钢刀在他们手中,掠过便是一阵浓重腥气。从珊瑚破碎的创口里涌出大股乳白色的黏液,几乎将海水弥漫成粘稠陷人的沼泽。

    很久以后夜明回忆起,明白原来那就是死亡的气息。曾以为迢迢无尽的生命,死亡从未以这样狰狞而直白的面貌逼近她们。鱼虾早已潜踪不见,无愁海内千年来从没有过如此血腥的情景。

    她没见过人世间赤裸裸的恶,连掩藏一下也不屑。

    就像这些一丝不挂只以黑绸包头、鼻上穿个金环的男人。她本以为他们是来采集珊瑚树的,如同千多年中水性精熟的沿海居民常常会做的那样,可珊瑚她大部分的死壳都已结成了岩石。

    她睡在触手丛中窥望。但那些人没有去寻找珊瑚树。他们好似看到猎物的鲛人,舞钢刀径直扑向她。

    他们身上发出腐烂的杀气。

    珊瑚伸展她长长的手臂,擒拿并绞死了其中一些,然而她敌不过更多的明晃晃的刀锋。最终当无处躲藏的夜明被这些人以渔网缚住并挟持着向上游去的时候,她双手嵌在坚韧网绳里,惊惶的眼睛,来得及看到珊瑚惨白地倒伏在海底,触手间缠绕着被勒死的尸体。

    珊瑚就像透过那些绳索的视野一样支离破碎。她被淹没在自己体内流出的乳白色黏液之中。

    渐渐地看不见了。

    夜明蜷缩在网中,越升越高。

    她觉得这地方隐隐熟悉。费了好大气力才辨认出那是许多许多年以前她曾去到过的村庄,在那儿她怀抱一枝珊瑚宝树从巨大的瓮中冉冉站起,皎洁若初雪的容颜。

    但那里早已不是村庄。相同的地方,相同的海风吹过咸涩潮湿的空气,一切却已经面目全非。

    她被捆绑在渔网中抬入一座宏大但破败的建筑,到处堆积着掠夺而来的器物,金猊香炉中生出荒草,杂乱无章的珠玉像随地干涸了的痰唾。那儿有件女人亵衣斜斜搭在金身佛祖头上。世上的高贵富丽全被糟蹋得肮脏,不堪入目。

    恶人将她连渔网朝地下一掷。网绳缕缕陷入肉里,她却只以双手护住心口,那不分时机循环又来的疼。

    一只赤足踢在她臀上,夜明咬住长发,耳边却是一阵女子嘈杂放肆的笑。

    她们看去似乎粗俗而快活,身上胡乱披挂绫罗绸缎,穿金戴银,颜色毫不搭配却有种泼辣的艳丽。她们不知从哪里纷纷冒了出来,围绕住她像看希奇玩意儿。内中尤有一个最年轻,生得也美。她口里正衔一根簪子两手把头发往上挽,此时挤开旁的女人,等不及地要看新鲜。一口把那簪子呸了出去,叮零零滚得老远,头发挽了一半,一半便任它散着。

    “哟~~~~~~~~~这就是你们说的怪物?”她一撩裙子蹲下来,隔着网绳,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夜明的脸,“是这样一个风吹就倒的美人儿嘛?你们是抓错了吧,这跟人有什么不同?”

    在绳索交错的间隙,夜明看到一双好奇地俯视着的大眼。女人半张着红艳的唇,神情无知而快乐,像一头母兽。

    先前抬着夜明的男人之一圆瞪双眼,狠狠啐了一口:“大嫂你不知道!千真万确这就是千年蚌精。你莫看她一副可怜模样,水里她身边有个怪物,恶极了!那千头怪物,也不知是什么东西,黏糊糊的恶心死了……它……它把老五、老七、十二子、十六子他们……都勒死了!”

    她挑起眉毛,还没来得及开口,一旁早有几个女人尖声哭叫起来,不敢相信这死讯,她们纷纷冲上前向幸存者们追问,冀望着一丝侥幸。场面变得越发混乱。

    内中有一个嗓门特别高亢,她揪住浑身还湿漉漉的男人,捶打着他的胸膛号叫:“我们老七怎么了?你们一道去的,怎么他就给怪物害了!……好,便是他死了,死要见尸,老七的尸首呢?你们把他放在哪儿了?”

    “留在海底。那怪物被我们砍死了,老七他们的尸身都缠在它的爪子里,我们拿不出来。何况我们还得抓着这个娘们。”

    男人木然地用下巴向渔网里的夜明示意。

    那女人怔了怔,更加响亮地嚎哭起来,披了头发撕打着他:“没人心的!你们只顾捉这东西回来请赏,哪还记得兄弟!可怜我们老七死了都没个葬身之地……你们……你们算什么弟兄!禽兽!”

    “我们闭不了那么久的气。若非要把老七他们的尸首都弄回家,只怕我们自己也上不来了。”他仍是木然地、硬邦邦地说,“死的已是死了,总得先顾活的吧?况且捉这娘们是大哥的交代,事关全堂兴衰。你做了老七的女人这么久,怎么连这点规矩也不懂!”

    凶悍拼命的女人被他厉色一喝,愣在那儿无言以对。张着嘴,似乎拿不定主意是否该继续哭号下去。那男人却忽然话锋一转,贴近身去陡然一把将她搂入怀内,笑道:“老七过去了,你还得节哀顺变。不如今后就让我来照顾你,可好?”

    男人们全都狂笑起来,纷纷开始调笑起其他还在哭泣的遗孀。她们像一轴一轴丰满而又皱巴巴的布匹在男人的怀里被揉搓着,发出抽泣与呻吟交杂的声音。老七的女人扭动着她强壮肉感的身子,捏紧拳头擂鼓般在男人赤裸的胸膛上一阵乱打,打到后来变成了拧。她的手指一下下地扭着他的肉,人缠在他身上像条大蟒蛇。

    “我也想了你好久了……从老七把你抢来的那天起……早就想着你这小妖精了……”他尽着让她拧去毫不在意,只顾把脸凑在她脖颈上一路往下拱。

    死者与死亡一起,在瞬间轻易地被遗忘。男男女女公然地追逐起来,尖叫,野兽般的粗喘。践踏着满地泥水与华美而污脏的零碎物件。

    夜明静静睁大了眼睛,重重叠叠的绳索割碎了这淫滥腥香的空气。

    忽然一声巨响,兴奋的男女都停下来。

    年纪看起来最轻的那“大嫂”拎起绸缎堆里一尊小小观音像,在地上摔得粉碎。借着这点响亮带来的暂时的安静,她发狠叫道:“没黑没白的东西!就只知道这点子事么?猫狗也比你们尊重些!这会儿是干这个的时候?大哥叫你们去采千年蚌珠,一群人死的死伤的伤,弄回来个女人就算完了?谁知是真是假!”

    她又蹲下身,隔着网绳伸手去捏她的下巴。夜明微微侧头,她被渔网紧紧捆着,无法躲避,这年轻女人的手,干燥而有力地捏住了她的面颊,迫使她的头离开地面,张开嘴来。女人俯身凑近细看,眼光中仍有着不可置信。

    越过那披散了一半的、乱七八糟插满金翠钗环的头发、浓蓝大绿朱紫纷呈的俗艳衣裳,夜明在这女人的掌握中眼睁睁望着地上,她脚边观音菩萨断裂的头颅。冷白,没有表情的瓷脸。

    这时忽然有人喊了一句:“大嫂小心这东西咬你!”

    “你说她是千年老蚌,我怎么看她也不过是个女人罢了。”大嫂站起身,轻蔑地瞅了说话的男人一眼,“她会咬人么?瞧她那一身细皮白肉,倒像个官家小姐似的。我就不信,便是借她一口牙齿,她敢咬人?我说老四,别是你们这趟出去,白死了许多弟兄,大哥交代下来的事也没办成,就胡乱抓个女人回来凑数?——这女人别说你,我看了都动心。这回可是交了差,又得了便宜了?”

    她懒洋洋地走到他身旁,斜着眼睛鄙夷地一笑。那男人非但不恼,反涎着脸蹭过来:“大嫂可别不信,跟她一起的那怪物凶极了,我想这娘们虽然长得像人,也不是善类。大嫂还是小心些好,要是真给她咬了,做兄弟的非把她活煮了不可。”

    “哦?那我倒要看看,你还能吃了她?”

    “这娘们一定腥气得紧。我倒是想吃了……大嫂……”他越发上脸,竟用自己几乎全裸的身体湿淋淋地去贴她,像只巨大的海参般蠕动不休。那女人本也漫不经心地听着这番胡说,忽然不知如何被冒犯了,登时变了脸。她扬起手一个耳光扇在男人脸上。

    “下流东西!老七他们死了,你大哥还没死呢!我一天是你大嫂,你就一天给我夹着尾巴滚远些!滚!”

    她气咻咻地大骂,转身抽出一人手中的钢刀,把刀尖贴着夜明的身子一路挑断了那些绳索。

    “还杵在这儿干么?给我滚进去请你大哥出来,叫他来看看你们捉的这‘怪物’!”

    陡然失去了束缚,夜明竟不知所措。她听到周围人们的惊叫声,生怕她暴起伤人。然而她纹丝不动地伏在地上,双手紧紧抱住胸前。

    海藻般浓密的长发遮不住裸露的身体。满身绳子勒出的红痕。

    
 

珠有泪 正文 第7章
章节字数:3776 更新时间:08…12…30 21:57
     “把你的珠子交出来。”

    这些野兽一般汉子的大哥出来后,这是他所说的第一句话。

    夜明没有想到“大哥”已经这么老。其余的人至多不过四十出头,二三十岁的年轻壮汉更比比皆是,而大哥却已两鬓斑白。

    这男人看去衰迈而阴鸷,他眼里闪烁着怀疑一切的光,当他小心翼翼地蹲下身来抓住夜明的长发使她的脸强迫仰起来时,她看到他已开始脱落的稀薄的头顶。

    他总有六十多岁了吧。夜明想。她的脑子里此时一片混乱,并且她对于人类年龄的概念毫不清晰。

    人类的寿命太短了,在她的眼睛里,十年与五十年、一百年,都没有多大分别。相比她自己千年万年悠悠荡荡的生命,人类所占据的不过是时间中一粒尘埃罢了。

    然而她的性命如今掌握在这粒尘埃手中。夜明被他扯着头发,她紧紧地闭起双眼,以此不用看到头顶上那些灼灼地注视着她的裸体的男人。

    他们在她身畔环绕成圆,里三层外三层,拥挤地互相推搡,张大了口呆看恨不得吞了她。夜明尽量把身体蜷缩起来,那些人看起来像是洁白的花蕊周遭耷拉下来嘁嘁嚓嚓颓败发黑的瓣。腐烂的气息闻得见了。

    “别装了,我知道你不是人。你是千年蚌精!”那年老的大哥冷冷地打量她片刻,突然伸手卡住了她的脖子,重复道,“把你的珠子交出来!否则别想活!”

    夜明闭目不语。

    交出珠子同样别想活。她想。她所憎恨的那颗夜明珠,对人类来说是无价之宝而于她仅仅是赘疣的,此刻就在她黑暗的心室中幽幽发着光。像一个附骨的鬼魂,驱之不去,它用它永恒的存在提醒着她年少时一次失败,从此性命相连。她要用她的余生为那些已经遗忘了的人和事忏悔,永不翻身的记忆。

    它连接着你的心脉,所以你永远也不可以失去它。如果失去了,你会死。珊瑚说。啊……她按住了胸口。她里面疼痛如浪涛袭来,一波又一波。珊瑚死了。

    珊瑚死了……

    仿佛她的感觉麻木了它自己,以便在这样巨大的伤害中获得保护。直到此刻夜明方才无遮无拦地面对这件事:珊瑚,死了。她睁开眼睛,呆呆地望着这一群凶神恶煞的、淫猥地对她指指点点的男人。

    “大哥,这娘们听得懂人话不?”一个男人问。

    旁边立刻有人接口:“怎么听不懂!这可是千年老蚌,妈呀,活了一千岁!都成了精了,什么话听不懂!——大哥,她一定在装傻,不给她点苦头吃吃她是不会说的!让我来——”

    这莽汉两手交互攥了攥,骨节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迈步就要上前。即时被旁人哄笑着拉住,他们用不堪入耳的言语嘲弄着他:“老八,你要干什么?这细皮嫩肉的小娘,大哥还没尝鲜,莫非你老八倒想先试试新不成?”

    “还轮不到你哪!”

    “八哥别急,哈哈,待会儿大哥先受用了,咱们兄弟人人都有份!急什么!”

    大哥紧锁眉头盯着手中女人的脸——这身怀宝珠的老蚌,她的生死悬在他的指尖儿上滴溜溜打着转,然而她直愣愣地望着他,倒像是穿透了他望向远处,那双茫然的目光。她苍白的容颜看来漫不在乎,于呆木之中反生出一种嘲讽来。他突然大吼一声,制止了众手下的胡闹。

    “都给我闭嘴!这不是女人,这不是人!知道吗!”他愤怒地扫视着这些只懂得屠戮与占有的兄弟,缓缓发话道,“都出去。我要单独审问她。”

    众人噤若寒蝉,一个个拉着自己的女人出去了。只有大嫂还留在屋内。

    他阴沉地瞥了她一眼:“你也出去。”

    她咬着嘴唇,挑衅似地与他对瞪着,半步也不挪一下。瞪了许久,她终于在他不动声色的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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