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徽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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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徽因-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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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此,思成在完成了各科的学习和作业后,就一头扎进了图书馆。他的面前是英文活页笔记本和各种图书资料。他根据教授的讲授,一一分析和研究了西方建筑史所记载的重要建筑,从各种书籍文献中,他摘录下有关这些建筑的重要数据和评论,并根据这些建筑的照片在笔记本上绘制成一幅幅钢笔画。

  这些钢笔画线条活泼,精美而严谨,所有的笔记全用英文记录。思成笑称这是“笨人下的笨功夫”。

  这种费时费力的“笨功夫”耗去思成许多心血和时间,也奠定了他后来成为中国一代建筑大师的扎实基础。

  在思成找到了自己的专业方向忘我地投入时,徽因的成绩也同样不俗。

  徽因虽说早就立志学习建筑,但她在绘画、制图方面并没有什么基础,不像思成,毕竟还有清华美术社的底子,徽因几乎是从头学起。但徽因悟性极强,与生俱来的艺术气质使她对线与型的把握带有鲜明的个性特征,教绘画的老师对她的这种能力十分赞赏。

  徽因在美国的穿着还和在国内一样,浅色的中式上衣,深色的裙子,她美丽轻盈的身影吸引了校园里的许多目光。


精神充军

  徽因学习是努力的,思成无言而无处不在的关心也时刻温暖着她。但这种学习生活并不能使她感到满足。毕竟美国文化和中国文化有着巨大的差异;毕竟基础学科的训练是刻板而近乎枯燥的。每当奔走在美术教室和建筑教室之间时,每当节假日美国的同学都外出度假或回家时,她就会抑制不住地想家,想北京,想父亲和娘,想互相有说不完的私房话的表姐妹们,还想新月社的友人。

  在给胡适的信中,她用“精神充军”来形容在美国的生活。在给徐志摩的信中,徽因写道:“……我的朋友,我不要求你做别的什么,只求你给我个快信,单说你一切平安,多少也叫我心安……”

  徐志摩接到这封信,产生了许多联想和想象。他飞快地赶到邮电局,给徽因发了一封电报。出了邮电局,他恍恍惚惚走在大街上,许多往事涌上心头,街上的一切他视而不见,只有徽因的模样在眼前晃动。不知不觉中,他又回到了邮电局,要求发一封电报。邮局的职员疑疑惑惑地看着电文,小心地问道:“先生,您半个小时前刚发过一封和这一样的电报,该不会是搞错了吧?”徐志摩这才清醒了过来。

  星期天,徽因在宿舍里给父亲写信。几个同学来邀徽因外出野餐,徽因一口答应,但要去叫上思成。同学们笑道:“我们谁也请不动他,就看你的了。不如我们打个赌,如果你把他请来,今天外出就什么事都不要你做。”

  徽因从图书馆找到绘图室,终于找到了思成。思成正在绘图板上绘制着古希腊神庙的局部。徽因一眼就看出,那是雅典帕特农神庙的圆柱和卫城的爱奥尼亚圆柱。

  思成一抬头看到了徽因,高兴地指着图纸说:“徽因,你来看,这柱子已经在多大程度上克服了希腊早期建筑那种大方块式的呆板。柱基和柱顶过梁的一点点改变,就使十分稳定的建筑获得了极优美的仿生物体的动态。你再看这爱奥尼亚柱,柱式多么雅致,线条多么流畅,柱体凹槽的生硬被柱顶的涡卷形装饰大大抵消……”

  徽因赞同地看着,点着头,待思成说完,她讲起了今天的野餐计划,讲起了和同学打的赌,她强调:“你不能让我输给他们!”

  思成这才注意到,徽因穿了一双外出旅游的短皮靴,一顶遮阳帽斜斜地戴在头上,显得十分俏皮。他迟疑了片刻,带着歉疚对徽因说:“今天我还计划有好些事要做,你还是自己去玩儿吧!”

  思成的语气很轻柔,但徽因知道今天已经没有可能把思成从绘图板前拉开了。也许真正温和的人都有着坚强的意志,因为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野餐时,一位美国同学说:“当初刚和你们认识时,真有些担心,生怕一不小心触犯了你们谨严的规矩和宗教,想象着以后不知道要听多少孔夫子的道德经,想不到和你们在一起是这样轻松。”

  徽因笑道:“其实,从孔夫子庙到自由女神像之间并没有太大距离,我的房东太太就是极好的证明。她是位虔诚的教徒,我画的极寻常的人体素描曾经让她受了惊吓。我的男朋友来找我,从来只能在楼外站着。如果我们坐在楼梯边上说话,到了十点半,她是一定会咳嗽的。”

  笑声四起。

  笑声中,徽因禁不住地牵挂俯身向案的思成,隐隐地,还有一缕失落在心底升起,隐隐约约又挥之不去,像湖面上淡淡的晨雾。


父亲猝然遇难

  徽因和思成来到宾夕法尼亚大学不久,思成母亲查出患有乳腺癌且已到了晚期。梁启超原打算让思成回国“尽他应尽的孝道”,没想到夫人李蕙仙很快病逝,思成即使立即往回赶,也需要一个多月的时间。梁启超又给思成拍电报,让他安心在美国学习,不必赶回,一切后事由国内的亲人料理。

  每个家庭都有不足为外人道的家务事,梁家这个人口众多的大家庭也不例外。在李夫人逝世的悲痛里,梁家上下无可回避的是:思成的母亲生前一直对徽因这个“现代女性”心存芥蒂,直到生命的最后时刻仍对思成和徽因的婚事耿耿于怀。

  思成的大姐思顺,在母亲病逝前的半年里,从菲律宾回到国内,衣不解带地侍奉母亲,对母亲病逝前的所有痛苦感同身受。

  思顺在梁家的地位十分特殊。她比思成年长8岁,作为长女,她格外得到父母的信任,也格外受到弟妹的尊重。由于李夫人身体不好,长时期以来,家中的大小事宜,梁启超都习惯于征求思顺的意见。在失去母亲的悲恸中,思顺不能忘记母亲对思成的放心不下和对徽因的不满。

  种种消息和传言通过各种渠道传到了美国。徽因感到别扭甚至难堪。她不能接受自己将要进入的家庭对自己的指责,即使对自己所爱的人也不愿意妥协。

  徽因从来就不是压抑自己、委曲求全的人,她所有的委屈只能向着思成宣泄。她赌气地疏远思成,和同学外出去听音乐、看歌剧。平时一点点矛盾就可以引起一场激烈的争执。他们争执、怄气,说对方最不愿意听的话,然后和好如初,然后又是新的争执。他们消瘦、苍白,寝食难安,其实彼此心里都清楚,他们都深爱着对方。因为惟有爱,才会让人这样痛苦和无奈。

  饱受感情折磨的思成在给亲人的信中倾吐了自己的痛苦,他给大姐思顺写道:“———感觉着做错多少事,便受多少惩罚,非受完了不会转过来。”他希望得到亲人的理解和帮助。

  思成的大姐思顺这时已经回到了加拿大自己的家中,在正常的家庭生活中,她痛苦的心情得到修复,逐渐恢复了平静。她爱自己的弟弟,她对弟弟的爱有种近似母爱的感情,她也不忍心看着弟弟受苦。

  梁启超视孩子为生命,他得知孩子们感情修复后,欣慰极了。在给女儿的信中,他写道:“……思顺对徽因感情完全恢复,我听见真高兴极了。这是思成一生幸福关键之所在。我在几个月前很怕思成生出精神异动,毁掉了这孩子,现在我完全放心了。……”

  痛苦和不幸常常是接踵而至。

  1925年12月,徽因的父亲林长民猝然遇难,巨大的灾难劈头盖脸地挟裹了徽因。

  当时,林长民任东北军第三军团副军团长郭松龄的幕僚长。郭松龄是东北军中举足轻重的人物,他参加过同盟会,投身过辛亥革命。他在东北军鼎新革故,倡办讲武堂、提高东北军的素质,重振了东北军的军威。

  1925年,郭松龄集合东北军10万精锐,倒戈反奉。他通电全国,反对张作霖军阀专权,要求张作霖下野,力主消除军阀混战,实现民主政治。林长民投身其中,为其出谋划策,奔走呼号。郭松龄的队伍在巨流河一带遭到了张学良率领的奉军伏击,林长民中流弹身亡,时年50岁。


思父之情

  当事情见报时,人们还企盼着林长民的死只是误传,可噩耗从各个渠道传来,梁启超不得不赶紧给思成写信,让孩子们对此有思想准备。

  接信后,徽因在痛苦焦急中仍心存侥幸,她给梁伯伯发回急电,想知道父亲究竟身在何处?是否有新的消息?

  确实的消息传来了,梁启超沉重地在信中说:初二晨,得续电复绝望。昨晚彼中脱难之人,到京面述情形,希望全绝。遭难情形,我也不必详报,只报告两句话:(一)系中流弹而死,死时当无大痛苦。(二)遗骸已被焚烧,无以运回了。……

  徽因的娘,除自己悲痛外,最挂念的是徽因要急煞。……我问她有什么话要我转告徽因没有?她说:没有,只有盼望徽因安命,自己保养身体,此时不必回国。

  还有许多事,梁启超在信中不便对孩子们说。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回清华了,一直在北京城里为林宗孟的后事奔走。林宗孟身后的惨状令人堪忧。满门孀稚,满眼凄凉,两房太太均无养家的能力,最小的孩子年龄尚幼,披麻戴孝在灵帏前嬉闹着翻跟斗。全家眼下只有现金三百余元,立即就将难以为继。梁启超已经上书政府有关部门,请求为林宗孟募集赈款。

  徽因这些日子不知是怎样挨过来的。本来她执意要立即回国,被梁启超一封封电函阻止。她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眼睁眼闭,全是父亲的音容笑貌。一想到父亲居然就这样离开了这个世界,她觉得原本坚实的一切都在摇动。死亡的降临是如此地简单、突兀,再没有任何东西让你相信可以永远拥有。命运不由分说地打击人,人却无处可逃。徽因想起父亲不久前还在来信中说:这些年来政治风云诡谲多端,已使他彻底厌烦了从政,打算从明年起谢绝俗缘,亲自课教膝前的小儿,同时再好好打磨自己的书法艺术……可是,命运没有给他时间。她不能想象一生儒雅倜傥的父亲横死荒野的情景,想起来一颗心就疼痛得裂成了碎片……从今往后,可怜的母亲将何以安身立命?年幼的弟妹又将依靠谁?还有自己,漂泊海外,学无所成……

  二十多年来,徽因第一次真实地认清了自己的处境,认清了生活的严酷。父亲,闲云野鹤般的父亲,才情四溢的父亲,他的率性使他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也把无尽的痛苦和忧思留给了他的亲人……

  面对命运,人要么被打垮,要么挺身承受。气若游丝的徽因站立了起来,她告诉自己:父亲没了,自己从此再也不是林家的大小姐,而是要对弟弟妹妹援之以手的大姐,是需要对母亲尽责的长女。

  思成放下一切守护在徽因身边,他愿意做一切事情,只要能减轻徽因的痛苦。尽管他清楚地知道,这巨大的创痛鲜血淋漓难以愈合。生命的脆弱和莫测使徽因和思成对人生、对爱有了新的认识。

  爱,不仅仅是花前月下,儿女情长;爱更是患难与共、是彼此的扶助和共同的承担。人的一生不可能无牵无挂无负载地来往于世,承担使生命有了沉甸甸的分量,承担阻止了人在痛苦的深渊中下坠。

  一段时间里,活泼好动的徽因变得沉默了。沉默的徽因依然灵秀清丽,只是她的眼眸里多了几分忧郁,几分深沉。徽因全身心地投入到了学习中,其忘我的程度不让思成。即使如此,在学习和生活中,他们鲜明的性格差异仍然随时有所表现。


朋友的婚恋

  每当这时,长于想象,富于创意的徽因会很快地画出草图。然后,她就会因为采纳各种不同的修改建议而丢弃这张草图。新的草图又画了出来,她仍旧感到不满意。直到交作业的期限到了,她还在画图板前加班加点。

  就在她认为自己不可能完成这个设计时,思成来到她的身边,他以令人惊叹的绘图功夫,迅速、清晰而准确地把徽因富于创造性的草图变成了精彩的设计作品。

  徽因自己也承认:“我是个兴奋型的人。”而思成则以自己的沉稳和徽因形成了最好的互补。他们之间这种默契与合作,在以后共同从事的事业中,一直保持了一生。

  1927年3月,当复活节钟声敲响的时候,春天来到了宾大校园,这是思成和徽因在宾大学习的最后一个学年。

  3月的一个周末,在纽约访问的胡适应林徽因的邀请来到宾大作演讲。

  三年不见,胡适觉得徽因有了不小的变化,个子长高了点,好像“老成了好些”。

  徽因告诉胡适,三年的美国生活,自己经受了苦痛的折磨,增加了阅历,一点一点地改掉了在北京被惯坏了的毛病,从idealistphase(理想主义阶段)走向了realisticphase(现实主义阶段)。

  谈到徽因父亲的死,胡适唏嘘不已。他对徽因说:“最初听到消息,只觉得太奇特,太荒唐,太不近情理,怎么也不愿意相信。最可叹息的是,这些年在研究历史的过程中,深深感到中国最缺乏纪实的、具有史料价值的文学作品,所以到处劝老辈朋友们写自传,可他们虽然答应了,却迟迟没有动笔。”

  看徽因眼里闪着盈盈泪光,胡适忙调转了话头。他对思成说:任公也有同样的应允,但至今仍未动笔,因为他自信体力精力都很强。看来的确如此,你们在这里也尽可放心。

  胡适给徽因和思成讲了国内的局势,讲了国内文坛和亲友们的情形。谈得最多的,是他们的朋友徐志摩的惊世骇俗的婚恋。

  1924年,徐志摩爱上了有夫之妇陆小曼。经过两年多的苦恋,他们于1926年10月结了婚。小曼的前夫王赓毕业于清华,曾留学美国西点军校。徐志摩和王赓原是好友,他和陆小曼的恋情承受着来自社会和家庭的巨大压力。用郁达夫的话来说:忠厚柔情如小曼,热烈诚挚若志摩,他们遇合在一道,自然要发放火花,烧成一片了。哪里还顾得到宗法家风?

  胡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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