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如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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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如夏花-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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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和结尾——    
    很久过去了,我是说很久,当时光的海水把所有的一切都慢慢淹没,侵蚀,当你不再记得那个慢慢后退着跑过的操场,没有什么会留下痕迹,就像台词里写的那样——“雪花/是天空的美人鱼/吐出的淡蓝色的泡泡。”可是你相信吗?那泡泡里飘飞着的是来不及叫出的名字,亲爱的名字。    
    因为名字是不会老的,不是吗?我们在夜里独自刻下的名字就像是亲爱的树林,头靠着头,静静地睡在月光的手掌里……


第二部分天使知道我爱他(1)

    郁雨君    
    那天早上,天空很蓝很透明,一小朵一小朵洁白的云彩匀匀地撒在上面。我站在院子里,攥着院里的阿姨给我买的棉花糖,眯缝着眼睛看天,嘴巴里甜丝丝的。    
    那天又是福利院领养小孩的日子。    
    我已经在这里生活六年了,看着漂亮或者健康的弟弟、妹妹一个个被领走。可是,大多数的大人看我一眼,就不会再看第二眼。    
    斜视、兔唇,左脚还比右脚短几厘米,谁会要这样一个破破的小女孩做他们的孩子?    
    落选一次,就加上一个伤心,减去一个开心。    
    就乘以一个自卑,除以一个自信。    
    就平方一个绝望,开根号一个希望。    
    那天,阿姨们赶紧打发我到没人去的后院。    
    那天,我象一个小小的零蛋,在空空荡荡的院子里转来转去。    
    不知道是不是吃糖让人有幸福的错觉,我的眼前突然飘过一大片蓝的白的点子,真清爽真好看呵。我噙着棉花糖,傻傻地跟在后面。她转过身,就象我在童话里看到的漂亮温柔的仙女。蓝白点的连衣裙,袖管蓬蓬松松的裙摆大得象院子里的遮阳伞。她俯下身,嘴唇是好看的草莓一样的甜甜的颜色。    
    “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紧接着,我听见一个天使一样的嗓音。    
    “我叫点点。”我细细的嗓子眼里挤出一句话,”阿姨让我在这里躲猫猫,不要被人找到。”    
    “呵呵,”她笑起来,“来吧,妈妈可找到你了!”我的手牢牢地粘在妈妈裙摆上,风一吹,裙摆上所有蓝的白的点点噼里啪啦跳起舞来了,我小小的心也跟着扑通扑通欢跳起来。    
    “这就是你千挑万选的孩子么?”爸爸第一眼看到我,好象又气又好笑,    
    “她叫点点”。妈妈坚定地点头,“她是我迷路时找到的孩子。”    
    爸爸妈妈都姓王,所以我有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叫王家点点,    
    妈妈带我到医院,陆续做了几次矫正手术,从眼睛到嘴唇到双腿,特别是嘴唇,动了好几次,每次麻药的劲过后,我都不能哭,只要微微牵动嘴唇,就疼得象刀割一样。    
    “点点真勇敢,我爱你!”妈妈的吻雨点一样落在我的额头。    
    终于,我脱胎换骨,成为一个简直称得上漂亮的小女孩。到了这个新家第四年,我10岁生日,妈妈吃着吃着蛋糕,突然冲到卫生间呕吐。    
    跟着爸爸抱着妈妈一路旋转着出来,”点点,你马上要有小弟弟了!”妈妈的裙摆撒开,每个点点都象快乐的豆子向我滚来。    
    心灵手巧的妈妈把连衣裙腰节里的橡皮筋抽掉,眨眼就变成宽松可爱的孕妇裙了。裙子已经很旧,妈妈还在穿。几次矫正手术,昂贵的费用,耗尽了积蓄,妈妈很少添新衣服了。    
    妈妈的肚子一天天大了,我常常盯着妈妈浑圆的肚皮看好久,我觉得那是一个布满蓝白点点的温柔的小山丘。穿着我喜欢的蓝白点点连衣裙的妈妈,连做孕妇都是那么明快优美。    
    以妈妈40岁的”高龄”,居然奇迹般顺产生下了弟弟。妈妈抱着弟弟,一遍遍叫着宝宝,随后脱口而出说儿子就叫王家宝宝吧。爸爸说这个名字太奶声奶气了。他们最后决定弟弟的名字改成王家保保,他们要保护这个心肝宝贝一辈子。    
    保保一天天长大,好象不爱说话,也不太搭理人。    
    “是个酷哥哦。”爸爸眼里,宝贝儿子放个屁都是香的。    
    渐渐,事情变得不对劲了。五岁时,保保还老样子,我们和他说话,他看另外地方。他喜欢盯着转动的电风扇看,几个小时都不动。爸妈慌了,带了他到儿童心理卫生中心检查。    
    我永远忘记不了这一天,爸爸妈妈手颤抖着,始终无法在那些测试题目上落笔。那张卷子上着这样几行字——…    
    1.您的孩子曾经玩过”假装”游戏吗?例如用玩具茶杯假装喝茶。    
    2.您的孩子曾经用过食指去指他需要、喜欢或感兴趣的东西吗?    
    3.您的孩子对别的小朋友感兴趣吗?    
    4.您的孩子喜欢玩”躲猫猫”游戏吗?    
    5.您的孩子曾经拿过东西给你或向您显示什么东西吗?    
    如果以上问题的答案有两个或更多是”不”,怀疑为儿童自闭症。


第二部分天使知道我爱他(2)

    爸爸妈妈再也不能自己骗自己,连我也清楚,根据保保平时的表现,全部回答都是“不”。最后,医生也扔给我们全家五个陌生的字眼“儿童自闭症。”口气冰冷,不容置否。    
    晴天霹雳感觉是什么?流泪是什么?爱是什么?包容是什么?疼痛是什么?拥抱是什么?在封闭的世界里,保保的心僵化了,就像星星的孩子,被封锁在另一个星球上,不为世人所解。医生说得了自闭症,只能减轻,可能无法治疗。保保这一辈子都需要别人的照料。    
    一家人的心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悲伤给击碎了    
    说也奇怪,受到打击最大的是妈妈,第一个接受事实并且振作起来的也是妈妈。第二天,爸爸下班,顺路从学校一起接我回家。打开家门的一刹,我们都以为走错了门。墙壁上、门后、每一样家具上都贴满花花绿绿的看图识字卡片。    
    没等我们醒过神来,妈妈笑眯眯扑上来,啪啪,我们额头上各自给贴上了一张卡片,”保保——”她大声叫着,”这是爸…爸!这是姐…姐!还有……”她指指自己额头上小卡片,用夸张的口型喊着,”我…是…妈…妈,妈…妈……”保保在地板上滚来滚去一个苹果,头也没抬一下。苹果也不知给滚了多久了,反正看上去没有一块好皮了。    
    “下班这么早?”爸爸苦笑着换拖鞋。    
    “我申请了长假!”妈妈平静的声音。    
    爸爸的肩膀抖动了一下,“不是好不容易刚刚升职么?”    
    “从现在开始,我只干一份工作——全职照顾保保,把他矫正成一个正常人。”妈妈一幅开弓没有回头箭的模样。    
    妈妈做这样的决定我不意外,从多年前,她走到那个又残又破的小女孩前,欢喜地呼唤“来吧,妈妈终于找到你了”的那天,我就知道妈妈心里涌动着一种特别顽固又强大的爱。    
    那一天起,妈妈和命运开始了一场没有止尽的搏斗。    
    保保注意力很难集中,要求他坐下来几分钟都非常困难。妈妈一次次拨转他的头捉住他的手让他看卡片,看实物。保保要是急了,会用头来撞妈妈的头,痛得妈妈眼泪直流。爸爸一天天面对着妈妈脚上的乌青、手上的抓痕,还有浮肿的眼皮,“你还是回去工作吧。”爸爸轻轻抱着心力俱疲的妈妈,“我们可以请人照顾保保。”    
    “不行,那样保保就好不了了。”妈妈摇头。    
    “这种病,世界上还没有治愈的例子呢。”爸爸拍拍妈妈,“唉,孩子自有他的天命呀。”    
    妈妈冷冷地推开爸爸,“我永远不会放弃我的保保!”    
    妈妈变得急燥。她尝试了她所能想到的一切方法,中医、西医、气功,针灸,还请了昂贵的专家家教,每天面对着保保做着叫”爸爸、妈妈”的口型,一千遍一万遍的演示。    
    一个周一的下午,爸爸带着我十万火急赶回家。妈妈在电话里,用激动得要崩溃的声音大喊大叫,”快回来,快回来,保保开口说话了!”    
    我们进门,看见妈妈趴在地上,戴着动物面具,学着小羊摇头又摆尾,”保保,保保,小羊怎么叫呀?”妈妈真是体力惊人,我和爸爸头都被她转晕了,就在我们绝望得快要晕倒时——“咩、咩。”保保终于吐出万分珍贵的两个字,象刚出生的蛐蛐叫。    
    妈妈满脸放光奔向电话机,手舞足蹈地嚷着:“我要告诉贺老师,她的办法有效果了,从明天起,家教时间延长。”爸爸跳起来,抢在妈妈前面摁住了电话。    
    “咩、咩”,爸爸脸上不知是哭还是笑,“光家教就花了1万多,我的工资撑不下去了……”    
    “总归有办法的,”妈妈自言自语,“保保的事不能停下来,停下来就前功尽弃了。”    
    妈妈果然想出办法来了,她的办法就是扣、扣、扣,爸爸的烟钱给掐掉了。我的牛奶没了,餐桌上鱼虾没了,到后来喝一次排骨汤妈妈都要心疼地嘀咕肉又涨价了。    
    我还好,至少还有苹果吃。自闭症的孩子会长久地迷恋一样东西。保保可以从早到晚坐在房间固定的角落里滚苹果。妈妈总是挑最大最红的苹果给他玩,可惜保保还是不认得苹果。    
    那些滚得体无完肤的苹果,被妈妈洗干净削好皮,切好了端出来给我和爸爸。    
    “不要!”爸爸烦躁地推开。    
    妈妈生气了,“你不吃,我吃。保保滚过的,甜!”    
    我小心翼翼咬着苹果,偷偷看看爸爸和妈妈,他们都呆呆看着独坐在角落里机械地滚苹果的弟弟。“这日子,什么时候才到头呵……”爸爸自言自语着,跑到房间里蒙头大睡了。


第二部分天使知道我爱他(3)

    保保再没什么进步,哪怕是一微米的进步。妈妈一天天心事重重。我和爸爸回家,只有冷锅冷灶,妈妈不是忘记了做饭,就是徒劳无益捉着保保的手,重复着那几个单词:妈妈、爸爸、姐姐、苹果……于是爸爸开始加班,很晚回家,回来就倒头大睡。我自己煮方便面、做作业、洗澡,洗衣服,安静得象一棵自生自灭的小草。    
    爸爸和妈妈话越来越少,家里铅云密布,只有保保滚苹果的声音,日复一日,我听到头皮发麻。妈妈连削苹果的劲也提不起,我也吃腻了苹果,家里时常弥漫着苹果腐烂的味道。    
    有一次,妈妈正好穿着那条点点裙出去买菜,她一边转身换鞋一边叫着“保保,妈妈走了哦!”我清清楚楚看见他抬起头,看了妈妈的背影一眼。那一刹,保保肯定有稀微的感知,他认出了妈妈。可我没有告诉妈妈。我怕妈妈知道了会更爱他,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认出她是妈妈,她照样爱他爱得要命,要是……说不定连剩下的一点点爱,妈妈都不会给我了。原谅一个被领养的女孩那一份小小的私心吧。    
    一天回家,我然觉得家里安静得叫我不习惯。我一路叫着,保保、保保!”在厨房做饭的妈妈闻声,扔了铲刀跑出来。我们冲进卫生间,保保正躲在洗衣机后不停地撕着卫生纸。    
    “保保!”我紧紧抱住弟弟。没想到,保保手一推脚一揣,我顿时摔了个四仰八叉。“保保是不是很讨厌我?”我又闷又痛。    
    妈妈轻轻拉我起来,“点点,你千万不要那么认为。你一定要相信保保不是不想和姐姐拥抱,只是他做不到。妈妈最近看了一本书,叫《星星的孩子》,才算彻底明白了。写书的葛兰汀和保保一样,也是生活在这地球上一小群星星的孩子中的一个。葛兰汀告诉我们,星星的孩子无法正视别人、无法握手、更厌恶拥抱,因为他们极度敏感,人的世界对他们的感官来说,是太过刺激了。葛兰汀从小就一直幻想某种可以拥抱自己的机器,长大后,她竟然自行创造出那样的机器,由自己控制压力大小,慢慢,她一点点能够忍受握手、甚至拥抱。”    
    妈妈笑了,“我可以把自己想象成那部机器,一千次、一万次、一亿次试验都没关系,只要能给我一个真正的拥抱,反正我已经准备把有生之年准备都交给保保了……”    
    “哦妈妈,妈妈……”我的眼泪一滴滴落在她的手背上,”我能为保保做些什么?”    
    “去买点纸。呵呵,保保真利索,一刀都快撕完了。来,”妈妈在保保身边蹲下来,“妈妈教你呵,大的撕成小的,小的撕成碎的……”我赶紧跑下楼去。    
    当我推开便利店的门出来,看到对面街角一对人儿深深拥抱着,“啪嗒”,手中的购物袋从忽然松开的指尖掉下来,我呆呆站在那里。    
    在妈妈开始艰苦卓绝教保保学会真正拥抱的时候,爸爸却把他的拥抱给了另一个女人。    
    在法院签署离婚协议时,爸爸的样子象一个逃兵。妈妈的表情平静得让我害怕,以为她也跟着弟弟到那个星球去了。    
    保保当然只能跟着妈妈,我就判给了爸爸。出了法院大门,保保象是被铺天盖地而来的明晃晃的阳光吓着了,他一边跑,一边撒尿,街上的行人都停下来看他,好象他是一只猴子。    
    “保保!”妈妈去追弟弟。我觉得好丢脸,于是一跳,离得他们远远的。保保突然停下来,痴迷地看着红绿灯。我永远忘记不了那个场景,我和爸爸,妈妈和保保,站在宽阔的马路两边,中间是川流不息的车子。我们就象站在河的两岸,河流遄急,谁也无法泅渡过去。    
    爸爸把房子留给妈妈,我跟爸爸住进了嘉梨阿姨的新房子。我有了一间房间,拥有了梦寐以求的安静。一个月不到,我就忍不住思念,转了好几辆公交车,拎了满满一袋大纸片,不顾一切回家来了。我按住心跳摁了门铃,开门的是个陌生女人——    
    “你妈妈把房子买了,不知道她带着儿子搬哪去了,好象、好象听说去乡下了……”    
    我哭着回家,爸爸也着急了,拨妈妈的手机停机,打到妈妈的公司,得到的却是这样一个消息:“她正式办辞职了,连退职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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