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江春水向东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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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江春水向东流-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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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经理大发雷霆:“汉奸、汉奸,你少说几句汉奸行不行?你以为汉奸好听是不是?如果我是汉奸,你就是汉奸夫人!”
  何文艳哇的一声哭起来,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自从跟了你,就没有过上一天安生日子,我这是前世作孽,倒了八辈子霉呀……”
  让她这一哭,温经理烦躁不安,六神无主,在客厅打起转来:“好了,好了,别闹了行不行?你要再这样闹下去,我干脆上吊算了!”
  这一遭还真灵,何文艳的哭声倏然而止,她抹着泪说:“你不要拎不清,我是为你担心。”
  温经理拉她坐到沙发上:“我知道,知道,但你也要为我设身处地地想一想,我怎么办?是让日本人找借口把工厂没收,把我抓起来,还是老老实实为日本人做事,去当副会长?你说我该怎么做?”
  何文艳想了半天说不出所以然,只得叹了口气:“人算不如天算,只能顾眼前要紧了,还是去当副会长吧!对日本人,尽量虚与委蛇,应付了事,免得让人留下话柄。”温经理:“我看也只能这样了。”何文艳:“你说这个奥平为雄,他到底是什么人?”温经理略作思忖:“依我看,他是梅机关的特务。”何文艳突然反应过来:“这就对了!他在泰和洋行做事的时候,其实就是日本间谍,庞浩公和你们的一举一动,顺和纱厂的抗日活动,他都了如指掌,记在黑名单上。”温经理恍然大悟:“是啊,日本人一占领上海,他就露出了狐狸尾巴,现在更是粉墨登场的时候了。真可谓人心叵测啊!”何文艳:“这样一条毒蛇,真让人感到可怕。”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偏在这时,用人来报吴先生来了。温经理立马起身:“哦,是吴家祺。快让他进来。”
  说时,吴家祺已走进客厅。温经理和何文艳热情洋溢:“哎呀,家祺,见到你真是好高兴。”
  三个人坐进沙发。温经理:“这一年多,你躲到哪里去了?”吴家祺:“流离颠沛,一
  言难尽。先逃到乡下,乡下住不下去,就往南逃,看南边打得更厉害,只好返回上海。”何文艳:“其实还是上海太平一些。”吴家祺:“是啊,所以还是回来了。”温经理:“家祺现在哪里高就?”吴家祺:“别说高就,连低就都没有。今天冒昧造访温公馆,就是想投到温经理麾下,混口饭吃。不知温经理手下是否还有空缺?”温经理并不正面回答:“何必说得这么客气呢……”何文艳接上去:“要在平常,怕是八抬大轿都抬不动你,今天既然来了,哪怕是没有空缺,也要让个位子给你的。老公是不是?”温经理急忙应允:“那是,那是,没说的,没说的。”吴家祺大喜:“那就太感谢了!”“不必客气,只是……”温经理的话又吞回去。吴家祺:“温经理如有什么难处,千万不要勉强。”温经理:“倒也不是什么难处,只是有些事情,我要向你说明白……这样吧,明天你到厂里来,我再详细告诉你。”吴家祺:“好的。”
  晚上,温公馆主人房。夫妇俩已经上床。
  何文艳向温经理:“你想告诉他什么?”温经理:“我要告诉他我现时的身份,既是顺和纱厂的经理,又是商绅协会副会长,不晓得他是否介意。”何文艳:“我想不会。”温经理:“这倒也是,他没什么可担心的。”何文艳:“你知道我为什么拉他为你做事吗?”温经理:“为什么?”何文艳:“你呀,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家祺会说一口流利的日语,奥平为雄又是他朋友,现在日本人拉你做事,你就拉家祺入彀,把商绅协会的事情交给他办,这样你不是可以金蝉脱壳吗?”温经理:“那不是害了他吗?”何文艳:“你这人怎么这么死脑筋?你不害他,就只能害你自己,你作何选择?”温经理语塞。
  在顺和纱厂的经理室里,吴家祺和温经理隔桌而坐。
  温经理道:“……副会长的事情我已经答应了,今后难免会让人骂成汉奸,但我自己会把握分寸,伤天害理的事情绝对不做。如果你不介意,就在我这里做事,我是非常欢迎你的。”吴家祺:“我不介意,因为我知道,你也是迫于无奈。”温经理:“谢谢你这么说,家祺。我让你做经理助理,你看怎么样?”吴家祺谦逊地:“就怕才疏学浅,胜任不了。”温经理:“张忠良都可以胜任,你怎么会胜任不了?张忠良抗日抗出了名气,我可让他害苦了。”
  吴家祺:“张忠良能干出点名堂来也好,说不定以后回来,还会报答你。”温经理:“这就要看他的良心了。依我现在的心情,巴不得他能当上国民政府的高官,到时也好拉我们一把。”吴家祺:“可能吧!”两人自嘲地笑。
  赤日高升。四川山间公路上拥塞着难民、散兵、伤员和各种军车。人群中,风尘仆仆的张忠良身背军用布囊,肩扛红十字会旗,胸佩青天白日勋章,精神抖擞地行进着。走在他周围的,都是些散兵游勇和难民。
  一辆汽车经过他身边,车上一位老兵见了他喊:“嗨,张队长,怎么成了光杆司令?”张忠良挥挥手,做出无奈的样子,他看看天,从背囊中摸出一个硬馒头啃起来。
  旁边一个支拐杖的跷脚兵见他吃馒头,紧走几步跟上他,一把夺过馒头,狼吞虎咽。张忠良:“哎,哎,你怎么抢我的馒头?”跷脚兵只顾吃,根本不去理睬他。张忠良朝他看看,无奈地往前走。
  在上海难民收容所伙房里,巨大的铁锅中煮着光可鉴人的薄粥。素芬双手抓住一把大铁勺,在锅中搅动,看看差不多了,就把粥盛到灶边的木桶里。高温天气和升腾的蒸气熏得她汗流浃背,头发稀湿,令她不断抹汗。
  盛粥的木桶一字儿排开,素芬和几个杂工为难民分粥。难民们排着队,端着碗,在粥摊前抬起巴望着的苦脸。
  张母抱着抗儿,端着一只缺口碗,来到木桶前。素芬一视同仁,从粥桶里舀了一勺粥在婆婆碗里,看上去不足半碗。张母看着这半碗粥,欲言又止。
  素芬:“妈,你把粥都吃了,抗儿等一下我来喂。”“还是等你做完事,我们一起吃吧!”张母走开去。
  一个干瘦的男人恳求素芬:“大姐,再给我加一点,谢谢你!再加一点点……我从来没有吃饱过。”素芬:“你吃饱了,别人就要饿肚子。大叔,后面还有很多人,你将就点吧!”从来没吃饱过的大叔不情愿地离开粥桶。
  日清公司的海轮已经靠近码头。船上的日本青年向岸上挥手。
  奥平为雄站在欢迎的人群中。他翘首张望,挥着手叫:“嗨!纯子!纯子……”他拼命挤上前去。
  舷梯上走下男男女女几十位日本青年。其中一位身穿和服、袅袅婷婷的美女听到有人叫她,目光飞快地在下面的人群中搜索,终于看到正向自己挥手的奥平为雄。
  纯子也挥起手来:“表哥!表哥!”
  两人在舷梯下扑到一起。奥平为雄一脸兴奋:“纯子!我们终于见面了。”纯子用中文说:“表哥,我们说中国话好吗?”奥平为雄改说汉语:“好啊,我们说中国话。纯子,看了你的信,我还以为你开玩笑,没想到真的来了。”纯子:“表哥现在相信了吧?”奥平为雄:“嗯,现在相信了。来,让我好好看看你……”“你看吧!”纯子活泼地说着,在原地转了一圈,发出银铃般的笑声。“表哥,你看我变了吗?”奥平为雄:“啊,怎么说呢?我们的纯子更加漂亮了。”纯子:“表哥就会开这样的玩笑。”奥平为雄仍然盯着她,开玩笑说:“纯子是东京数得上的大美人嘛!看着真让我动心。”
  这位刚刚抵达上海的纯子的长相与素芬无异,只不过打扮两样,性格各别。
  轿车内,奥平为雄把着方向盘,纯子坐在他旁边。从窗口可以看出汽车行走的路线,是从外滩取道外白渡桥,过苏州河往虹口去。
  纯子:“表哥在中国住得惯吗?”奥平为雄:“说是在中国,其实和在国内没什么两样
  。”纯子:“怎么会呢?”奥平为雄:“日本国在上海虽然没有租界,但有好几处势力范围,日本侨民有九万人之众,你走在吴淞路和四川北路,感觉就像走在东京街头一样。纯子,你对近卫内阁的施政纲领怎么看?”
  纯子:“近卫内阁成立后的第四天,就公布了基本国策大纲,确立了大东亚经济圈。我很赞成近卫内阁的施政纲领,正因为这样,我才有志肩负起‘共荣’使命,成为第一批派到中国来的青年志愿者。”
  奥平为雄:“纯子,一定要好好干。”纯子信心十足地点点头:“嗯,我会的。”
  纯子来到住所,环顾四周:“啊,这房子和东京的没什么两样。”奥平为雄:“这里的房东是一位老侨民,房间布置和国内一模一样。”纯子:“从这里到我服务的机构有多远?”奥平为雄:“你是说‘日侨上海青年团’吧?走路一小时,坐黄包车半个小时就够了。”纯子:“那还不算远。表哥,我想洗个澡。”奥平为雄:“你先洗澡,晚饭时我来接你。”纯子:“好吧,那我就不送了。”
  奥平为雄拉开移门,有些犹豫,“纯子……以后我……可以经常来看你吗?”纯子:“表哥怎么啦?这还用问吗?”奥平为雄一下子笑了:“这太好了!”说完旋风般离去。
  晚上,日本俱乐部大楼外的灯光通体明亮,门口汽车拥塞。“庆贺日本居留民上海青年团组成”的横幅高挂门楣。带有浓郁的日本民族风格的音乐从楼内传到外面街上……
  俱乐部内,吴家祺、温经理、何文艳和奥平为雄坐成一桌观看表演。何文艳悄声问丈夫:“这是什么鬼戏?一点都看不懂。”温经理急忙制止她:“嘘———小点声,别让人家听见。”
  台上,纯子等八位花容女子身穿和服,手执花纸雨伞,翩然起舞,动作优美,引人入胜。
  台下,吴家祺、温经理和奥平为雄看得十分痴迷,连何文艳也被那几个绝色佳人和她们的扮相和舞姿吸引了。
  吴家祺的目光紧盯着台上的纯子。奥平为雄打着拍子,兴奋地推推吴家祺:“嗳,家祺君。你看中间那位姑娘怎么样?”吴家祺:“你是说左边第四位吧?她长得很美。”奥平为雄:“知道吗?她是我表妹。”吴家祺:“是吗?我怎么从来没有听你说起过?”奥平为雄:“她刚从日本来,是为了实行‘大东亚共荣圈’,被派遣来沪的。”吴家祺:“有这么漂亮的表妹,我为你感到高兴。”说话时,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的纯子。“方便的时候,我可以……”奥平为雄看吴家祺全神贯注的样子,把后半截话留在了嘴里。温经理禁不住感叹起来:“啊,奥平君,贵国的歌舞真是太好听太好看了。还有这些姑娘……”何文艳干咳了一声。温经理的话说了一半缩回去。
  台上,淡红色的纸片从天而降,飘飘洒洒,像雪片,更像樱花的花瓣。美女们的身上落英缤纷。台下响起雷雨般的掌声,经久不息。有几个浪人模样的人干脆大叫起来。
  陪都重庆和上海一样,有许多高大的现代建筑和各种汽车。
  经过长途奔波的张忠良出现在重庆街头,虽然须发蓬乱,面容憔悴,鹑衣百结,可是精神却相当兴奋。他提着一个破箱子和一卷军毯,好奇地张望着街上的一切。
  机关人事科内。一间并不宽敞的房子,放着四五张办公桌,近窗一张较大的桌子后面,坐着西装笔挺的科长。他用鄙夷的目光打量着张忠良:“你是来报到的?”张忠良:“是的,是的。”科长:“把证件给我。”张忠良:“我被敌人俘虏了两次,哪里还敢带证件,早就扔在半路上了。”科长:“那不行,没有证件是不能接受的,更不可能给你分配工作。”张忠良:“科长,我在红十字救护队整整服务过四年,现在到重庆是人生地疏,没有工作叫我怎么办?”
  科长看起文件来,冷冷地回答:“对不起,公事公办,我不能破例让你报到。”张忠良:“科长,无论如何请你帮个忙。”科长起身往外走:“这是规定,我无法帮你,除非你找到证件,否则不必多说。”张忠良跟着他,一边摸口袋:“科长,我曾荣获青天白日勋章一枚,这总可以为我作证吧?”科长:“谁能保证你的勋章不是捡来的?”
  办公室里的人听了哄堂大笑。张忠良还想申辩,见科长走得快,只好作罢。他拿着勋章,既茫然又愤然,站了一会儿不得不弯腰提起行李,颓丧而悲愤地走出去。
  张忠良踯躅街头,彷徨无所去从,忽见路边排着长龙,再一看,房子门口贴着一张纸,上面写着:招考书记报名处。
  有位女职员坐在一张小桌前发登记表。张忠良走上来:“请给我一张登记表。”女职员看看他,给了他一张表格。
  张忠良填好表格,把登记表递给办登记的男职员。职员并没有接表格,扫了他一眼,皱着眉头问:“是为你自己报名吗?”张忠良:“是的。”职员很干脆:“不行。”张忠良:“为什么?”“你衣冠不整。”职员随即招呼后面的人:“下一个。”后面的人挤上来。张忠良还想争辩,职员不耐烦了:“少废话!不行就是不行。”
  门警过来干涉,推张忠良出去:“去,去,去,你这个样子怎么可以当书记员?快出去!”
  工厂门口墙上贴着“招收工人”的大布告,一大堆人在门口挤着、嚷着,争先恐后。张忠良好不容易挤到门边,一只手攀着门框,无奈人太多,手中又提着行李,身子怎么也挤不进去。正在这时,里面有人出来喊:“对不起,对不起!满了,满了,请出去,请出去……
  ”
  人们像潮水一般退出来。张忠良只得垂头丧气地离去。
  国民政府行政院门外。张忠良胸佩勋章,手持千疮的红十字会旗,胸前挂一块用纸板做的牌子,上面写着:我要工作!我要抗日!我要吃饭!周围站了不少人观看。政府官员和小轿车进进出出,除了看他一眼,无一人过问。
  开来一辆警车,跳下三个警察,拨开人群来到张忠良面前。警官命令:“把他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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