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江春水向东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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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江春水向东流- 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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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诚惶诚恐:“多谢董事长器重、提携!”
  “只要好好干,将来一定会前途无量的。”
  “还请董事长多多指教,多多指教才是。”
  庞浩公:“我有一批重要物资已经到了昆明,你明天就乘飞机到昆明去,负责把这些货押运来渝。”张忠良:“用什么工具运货?”
  “军用卡车。”庞浩公拿出一张白纸,递到他面前,“这是国防部的介绍信,保证你一路上畅通无阻。”
  张忠良站起来,神色庄重地来了个立正:“我明天就出发!”说完转身离去。
  上海里弄口晚上。阴雨连绵,路灯昏暗,行人稀少。素芬撑着雨伞快步走到街上,看到吴家祺站在街对面的黄包车旁,怔了一怔穿过马路。
  素芬:“三少爷!你怎么不撑雨伞?”吴家祺笑笑:“撑了雨伞还怎么拉车?反正早就湿透了。”素芬和他合着伞:“你怎么不进来坐?”吴家祺:“白天没空来看你,晚上生意清淡,又怕时间晚了,打搅伯母和抗儿休息,所以约你到外面来见见面。”
  素芬上上下下打量他:“三少爷,你真的做了车夫?”
  吴家祺高兴地点点头:“是啊,我觉得这样蛮好,不像为温经理做事,容易遭人误解,到时跳进黄浦江都洗不清。现在我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自由自在。”素芬:“你不觉得这是大材小用吗?”吴家祺:“这年月,还说什么大材小用。”素芬:“三少爷,你不是特别强壮的人,从小又不干体力活,哪里能吃这样的苦?”吴家祺:“累是累了点,但我愿意。素芬,不知怎么回事,近来我就想吃苦,就想好好吃点苦头。有好几次,我真想用刀扎自己的身体,看着血从肉里流出来,好像这样会很过瘾,很痛快。”
  素芬听着,心都提了起来:“三少爷,我想这是你心里太痛的缘故,所以你想用另一种痛来压住它,我说得对吗?”吴家祺:“对,也可能不对,我不知道,说不大清。”素芬:“你看全上海,哪有戴着金丝边眼镜拉黄包车的?”吴家祺:“有我一个不算多。”
  素芬伤感地问:“三少爷,那天你给我钱还账,我不要,紫纶把钱扔给你,说你的钱不干净,言下之意,是骂你和汉奸在一起,你是不是因为这一个,才离开温经理的?”吴家祺:“不光是紫纶,连纯子都说我是‘汉奸’。”素芬:“你生我的气了吗?”吴家祺:“不,我既不生你的气,也不生紫纶和纯子的气,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事情是说不清楚的。”素芬:“你想不想纯子?”吴家祺:“想,经常想,但我觉得以前的纯子已经死了,但我又看见另外一个纯子,忽然又觉得纯子不光是一个纯子,好像有好几个,一个,两个,甚至有三个,对,三个。”他扳着手指数数。素芬骇然问:“怎么会有三个?”吴家祺:“可能……原来的纯子变成了两个,一个是我钟爱过的纯子,一个是变得陌生的纯子;另外,可能我把你也算上了,我说过你是另外一个纯子,中国纯子。素芬,你怎么这样看我?我是不是有点不正常?我没吓着你吧?”素芬笑笑:“都怪我太像纯子,把你弄糊涂了。”
  “我是有点糊涂,又好像很清醒。我要好好待我的纯子,哪怕是纯子的影子……”说着,吴家祺掀开黄包车上的坐垫,从中拿出一个纸包,递到素芬手中,“这些钱你拿着,把船老板的债全部还清。”
  “不,不,三少爷,我不能要你的钱。”
  吴家祺:“为什么不能要?这不是温经理给我的报酬,是我拉黄包车拉来的,这是世界上最干净的钱。”素芬:“你拉车这么辛苦,我怎么好意思要你的钱呢?三少爷,你收起来,我不能要。”
  吴家祺突然离开她的雨伞,吼叫起来:“你这也不能要,那也不能要,那你怎么才能要?我就是为了你,才去拉这辆黄包车的,如果你不肯收下,我的力气不是白费了吗?”
  素芬被这一顿吼惊呆了,久久地看着他。
  大雨泼头,吴家祺冷静下来:“对不起!”
  素芬眼泪汪汪地问:“三少爷,你为什么要这样待我?”吴家祺:“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何必要问那么多为什么?连我自己都说不清楚,我怎么回答你呢?”素芬:“我是纯子的影子对吗?”
  “你是吗?是,好像又不是,谁知道呢?”吴家祺长长地叹了口气,“如果我不能为自己喜欢的人做点什么,你说我活在这个人世间,是不是太孤独了?那还有什么意义呢?”
  “可是,三少爷,你对我的恩情,我是无法偿还的。”
  骤雨初歇,万籁寂静,吴家祺的声音显得清脆而空旷:“不瞒你说,素芬,我好像从来没有想过要你偿还什么。我能指望你还我什么呢?你除了你,别的什么都没有。你是忠良的妻子,我对你没有非分之想,但我又……又很想见到你,想和你在一起,愿意为你做一切,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雨已经停了,树上的水滴掉在地上丁丁地响。素芬看着他,除了缓缓流下的泪珠,没有任何表达。
  “夜已深了,我要回去了。别忘了明天把债还掉。”吴家祺拉起黄包车,踏着地上的积水离去。
  素芬捧着一纸包钱,久久地凝望他的背影,泪如雨下。
  赤日下的昆渝公路尘龙飞滚。由十多辆军车组成的车队浩浩荡荡一路开来,每辆汽车都遮得严严实实,一律蒙着伪装网。
  打头那辆汽车的驾驶室里坐着张忠良,他身穿国军军装,脖子里围着挡风沙的白围巾,肩膀上竟然扛了两块一条金线三颗星的上尉军衔。他得意洋洋地吹着口哨,一副神完气足的样子。
  前面就是公路哨卡。哨兵站在路障前挥手,示意停车。车队减速停到路边。张忠良跳下车,走到上尉军官面前,举了一个美国式的潇洒军礼:“你好!上尉。”
  “你好!”上尉盯着他看,“车上拉的是什么?”
  张忠良:“从缅甸过来的军用物资。”他递了根烟给他,对方不接。上尉:“什么军用物资?”“这我就不清楚了,我只管押运。”上尉:“有证明吗?”张忠良这才想起来:“哦,有,这是国防部的介绍信。”他把介绍信递给他。上尉看过介绍信:“我要向国防部核实一下,另外,车上的物资也要检查。”
  张忠良:“上峰有令,物资不得随意检查。请你先向国防部核实,如果有问题,你可以把汽车翻个底朝天。”
  上尉我行我素,吩咐士兵:“检查所有车辆,马上接通国防部电话。”“是!”上士兵跑步离去。
  张忠良无奈,只得招呼车队:“原地休息,吃中饭。”他从车上搬来一只弹药箱,摆到路边,然后把洋酒、香烟、罐头,一样一样扔给上尉。上尉应接不暇,捧了满满一怀。
  张忠良:“这些你留着,我这里还有,过来一起喝一杯,这么好的烟酒罐头,如今可是不大好搞啊!”
  上尉把怀里的东西交给士兵,不声不响地走过来,拿起酒瓶咕嘟咕嘟连喝好几口,抹抹嘴:“啊,他娘的!这鬼地方既没娘们,又没好酒,都快把我憋死了。”
  张忠良把开好的罐头递给他:“美国加州牛肉,尝尝。”上尉接过罐头,叉起一块牛肉,塞进嘴里。
  上士跑来:“报告,全部检查过了,车上应有尽有。”
  “嗯,知道了。”上尉转而问张忠良:“老兄,你拉的是哪家货?”
  张忠良:“不瞒你说,上尉,这批货物来头不小,否则谁有胆量动用军车?依我看,你老兄还是不必认真的好。”上士又跑来:“报告,国防部线路忙,接不通。”
  上尉嘴里塞得满满的,朝上士挥挥手,大概是算了的意思。
  张忠良:“老兄,我这国防部的介绍信,不是伪造的吧?谁敢做这种事情,那可是死罪啊!时间紧迫,如果可以的话,我这就上路了。”
  上尉用手指弹着箱子:“这样的箱子车上有不少吧?”张忠良:“没说的,老兄你再拿一箱去。”上尉站起来大手一挥:“放行!”
  士兵抬开路障。汽车通过哨卡。张忠良坐进汽车,向上尉挥手:“再会!老兄。我知道你的电话是挂不通国防部的。”
  老兄的脚踩在箱子上,笑呵呵地挥挥手。
  身穿军装的张忠良歪戴帽子,在重庆街上驾驶飞车,不停地按喇叭。走在路边的欧阳菲菲看到他叫起来:“嗨,张忠良!”
  一个急刹车,张忠良把汽车停到路边:“欧阳小姐,好久不见啊?”欧阳菲菲:“怎么穿起军装来了?还是个上尉呢!”张忠良:“工作需要,临时的。以前我对军装还蛮有感情的,现在越看越讨厌。嗳,你去什么地方?”欧阳菲菲:“陪庞太太吃饭,吃了饭搓麻将。哦,对了,三缺一,你来不来?”张忠良:“我刚从昆明回来,赶着回家洗澡、吃饭。”欧阳菲菲:“回家?啧啧啧!‘回家’这个字眼听起来多幸福!几天不见丽珍,怕是要小别胜新婚了吧?”张忠良难为情地笑笑:“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欧阳菲菲:“我还要到商场转转,你还是赶快回家看丽珍吧!”
  “拜拜!”吉普车嗖的一声飞了出去。
  正在下楼的王丽珍听到外面的汽车喇叭声,加快了脚步,刚刚走到门口,门就被推开了。
  “啊!”张忠良扑进来,张开双臂抱紧她:“亲爱的!想死我了。”王丽珍佯装不快:“还说呢,人家等你都等得急死了。”张忠良放开她:“我先上楼洗个澡,然后下来饱餐一顿……”王丽珍嘟着嘴:“不对!”张忠良明白过来:“啊,我明白了,听你的。”
  卧室里,随着天崩地裂似的一声大叫,被窝里的张忠良像一头沉重的死猪,扑通一声倒在王丽珍旁边,后者气喘吁吁,神情陶然,还沉醉在刚才的状态中。
  上海石库门天井。搓衣板上的手渐渐慢下来,慢下来,直至停顿。素芬头晕目眩,身子晃了一晃,急忙用手撑住地面,才没有倒下。
  陈家姆妈见了大惊失色,速来扶她:“素芬,你怎么啦?”素芬摸着头:“没……没什么……”陈家姆妈:“我去叫你婆婆下来?”素芬急了:“不,不要,不要告诉她,我没事。”陈家姆妈:“你坐在这里洗了半天衣服,头怎么不要晕?”素芬:“还剩下一件,快要好了。”陈家姆妈:“好什么呀?还没过水呢!来,我帮你。”
  “陈家姆妈,让我自己来,我吃得消的。”素芬死死地护着身边的篮子不放。陈家姆妈眼圈一红,涕泪齐下。被她这一哭,素芬跟着出眼泪:“陈家姆妈,不要哭嘛……”
  陈家姆妈抽泣着:“素芬,我看着你都觉得可怜。你家忠良,怎么一点音信都没有呢?”
  “忠良在打仗,他会回来的。陈家姆妈,谢谢你不要哭了好吗?”
  陈家姆妈拼命点头,却怎么也止不住哭。
  晒台上已经晾了不少衣服。素芬挽着一大篮洗净绞干的衣服来到晒台上,放下竹篮,一屁股坐在矮凳上,疲惫得再也无力站起来了。
  张母从屋里走出:“素芬快吃饭,衣服我来晾。”素芬:“妈,你歇着,我来晾。”张母拿起一件衣服:“叫你去你就去嘛,我已经吃过了。”
  素芬这才走进屋子。抗儿正在矮凳上乱涂乱画,素芬抱起儿子:“抗儿乖,来,妈妈抱抱,和妈妈一起吃饭好吗?”
  抗儿笑呵呵,老是回过头去看他自己的杰作,口齿不清地喊:“画……画……”
  “哦,这是抗儿要画的对吗?好,抗儿还坐在矮凳上,画画给妈妈看。”素芬把孩子放回原来的位子。抗儿抓起笔,在纸上画了一个大圆圈,对着母亲傻笑。
  素芬摸着孩子的头,看着画:“嗯,这是鸡蛋吧?抗儿画得真好!抗儿又乖又聪明,长大了一定像爸爸。”
  孩子哼哼着继续画他的画。
  桌子上只有一碗青菜,一大一小两碗饭。
  张母抱着抗儿,喂他吃饭。素芬只顾划饭,不大吃菜。
  张母:“多吃点菜,不然肚子里没有油水。”素芬:“嗯,我会吃的。”张母:“你脸色不大好,邻居都这么说。你是又累又没吃好,这样下去身子要弄垮的,你要是垮了,剩下我们一老一小,就没有活路了。”素芬:“妈,我身体好着呢,什么病也没有。”张母:“小病没有,大病不起,千万不能大意。”素芬:“妈,只要我活着,只要我能干活挣钱,不管忠良回不回得来,我都养你到老,把抗儿带大,否则,我怎么向忠良交代呢?”张母:“唉,忠良这孩子,不知他在重庆怎么样了?一个人在外头,日子可不好过啊,怕是也吃了不少苦。嗨,这孩子,怎么不想点办法来上海看看呢?”
  一滴清泪从素芬眼中落到碗里。
  抗儿忽然咬到一颗石子,哇地哭起来。素芬:“抗儿不哭,快把饭吐出来,吐出来。”
  张母从抗儿吐出来的米饭中拣出一颗不算小的石子,拿在手里看:“这米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石子?”
  素芬哄着孩子:“我们在乡下的时候,哪里碾过这样的米,这还不是商贩故意掺进去的。”
  张母摇摇头:“世道变了,人的良心越来越黑。”说完,把抗儿吐出来的烂饭,自己又吃进去。
  素芬看着,忽然一激灵,抱着孩子到烧饭的地方察看,看来看去没有看到空饭碗:“妈,你骗我,你还没有吃饭!”
  张母闪烁其词:“谁说的……吃饭有什么好骗的。”
  泪水蒙住了素芬的眼睛:“妈,你吃过的饭碗呢?哪有你的饭碗?你总不会先把自己的饭碗洗了吧?”
  张母知道已经穿帮,只得说:“就这么点饭,我吃了,你和抗儿吃什么?你要干活,我这个老太婆做不了事情,吃了也是白吃……”
  素芬忍不住发起火来,哭泣道:“妈!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将来你让我怎么对忠良和忠民交代?我们一家三口,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我不想看你这样对我……”她再也说不下去,号啕大哭。抗儿看母亲,也跟着哭,而且声音更响。
  一向说话不让人的张母也忍不住跟着哭,脸哭得变了形,一个劲地用衣袖抹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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