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江春水向东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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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江春水向东流-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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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老爷看也不看,直往前走,走到楼梯口刚想抬步,忽又打住,回过头来打量素芬,稍顷,寻思着跨上楼去。素芬被吴老太爷这一看看得紧张起来,张忠良搂着她。两人目送吴老太爷上楼。步至楼梯口,吴老太爷又扭过身来,把暧昧的目光射向素芬。吴老太爷这一眼,把张忠良也看得紧张起来,不由自主地侧身挡了挡素芬。
  楼上传来敲门声和胡管家的叫声:“三少爷,三少爷,老爷看你来了,快开门。”
  琴声停了下来。
  吴老太爷走进吴家祺的房间,兴师问罪般道:“我问你,紫纶离开吴家,要你这么伤心做什么?”吴家祺答非所问:“父亲,你把七妈送到哪里去了?”吴老太爷:“这事用不着你操心,她再也不是你七妈了。”吴家祺:“好,那我叫她紫纶。父亲,我知道你为什么赶紫纶走,你这样对她是不道德的。”吴老太爷:“道德?你知道什么叫道德?”吴家祺:“解放人性就是道德的一种。父亲,你可以用意志压抑自己的欲望,但你不能强迫别人也这么做,这是违背常人性情的。你所虚妄的羽化成仙,是以诈传诈,走火入魔,如同痴人说梦,是不可能实现的。”吴老太爷面色铁青:“放肆!”吴家祺索性讲个痛快:“父亲,我还要说。讨百家奶喝的人,常常是体弱多病的婴儿或是被算命先生说成福薄之人,父亲完全可以改喝牛奶,因为牛奶中同样有增强抗病力的微量元素和抗体存在,何必走千家串万户地去收买百家奶,让人当作笑柄,被人在背后指脊梁骨,耻笑我们吴家。”
  吴老爷已经气得不行,用颤抖的手指点着他:“什么‘微量元素’?什么‘抗体’不‘抗体’?你他娘的少跟我放洋屁!老子练阴阳功,是超凡脱俗、登临仙道的妙法,你懂么?百家奶有病治病,有晦脱晦,是以百家人的好运来帮我冲晦气,你懂么?”吴家祺抢白道:“吴家让你搞得乌烟瘴气,已经够晦气了。父亲,我要离开这个家,到外面去闯世界。”“放你娘的狗瘟屁!”吴老太爷气得猛跳起来,手指上苍,“我们吴家世代家运昌盛,在乎规法严明,你以后做什么,我自有考虑,容不得你自作主张!”
  胡管家出来打圆场:“老爷息怒,请息怒。三少爷,你就少说几句吧。”吴家祺偏不肯罢休:“不,我要说。这个家散发着一股霉味,一股魍魉之气,我要是长久住下去,一定会死的。”吴老太爷忍无可忍,抡起棍子,朝吴家祺打去。胡管家劝阻道:“老爷!老爷!别这样,三少爷不懂事……”
  大奶奶、四奶奶、大少爷、二少爷都赶了来,一齐劝住吴老太爷,场面大乱。四奶奶哭起来:“你要打就打我吧……”
  在吴家祺房间里,张忠良告诉吴家祺:“紫纶被送走的那天,来了三个外地人,其中一个我弟弟忠民认识他,就向他打听紫纶的下落,那人告诉忠民,说紫纶被卖到了上海……”吴家祺急切地问:“上海什么地方?”“说什么长三堂子,是家妓院。”吴家祺一把抓住张忠良的手:“不可能,父亲再怎么恨她,也不会这么做的,毕竟紫纶还做过他的太太。”“那人说得有板有眼,不会错的。”吴家祺怔在那里:“父亲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来?”“不信你可以去问管家。”“他是父亲的狗腿子,打死他也不会说的。”吴家祺心血潮涌的样子,“我要去问父亲。”
  吴家祺转身就走。他像被激怒的狮子,一路横冲直撞。偏偏吴家的房子又那么大,吴家祺穿堂过屋,一路上见什么就踢什么,有什么就砸什么,不下十来件清三代瓷器砰然落地,摔成碎片。家人闻声赶来,惊慌地跟在他后面,走了一大群。
  五奶奶惟恐天下不乱地喊:“快来人啊!不得了啦!”
  来到吴宅练功房门口,吴家祺砰的一声踢开房门,大步流星地闯了进去。胡管家抢步上前,把其他人挡在门口:“别,别,别进去。”
  正在打坐的吴老太爷猛地睁开眼睛,望着他的末堂儿子。
  吴家祺眼睛血红,双拳紧攥,颤抖着:“父亲,紫纶被你卖到上海的妓院里,这是不是真的?请你实话告诉我。”
  吴老太爷镇定自若:“是真的,可这与你有何相干?”
  吴家祺闻言颊肌猛颤,声音也抖了:“与我是不相干,但与你却相干太大。我年幼时父亲常常教导,人的品格最重要,假如有一丝污秽之心,便不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品格以行事为主,若做了一件愧对良心之事,便没有泰山北斗般崇高的品格。父亲,你的所作所为,是否与你教导我的道理相去甚远?远得没了人的品性,变成狼心狗肺,丧尽了天良!”
  “放肆!”忍无可忍的吴老太爷,随手抓起身边的茶盏,朝儿子砸来,不偏不倚,正好砸在吴家祺脸上,血流如注。
  吴家祺用手抹了一把,看着满掌血水发愣。
  吴老太爷用足全身力气作狮吼:“你这畜生!给我滚出去!滚出吴家大门!永远不要回来!”
  “好,我求之不得。多谢父亲!”吴家祺回身就走。
  吴老太爷跳得三丈高:“快滚!”
  拎着皮箱和大提琴的吴家祺疾步走向吴家大门。
  张忠良追着他:“三少爷,你冷静些,先别急着走。”素芬也劝道:“三少爷,你到哪里去?你总要先想一想啊。”吴家祺倒是坦然:“船到桥头自会直,你们不必为我操心。”
  三个人开门出去。在张忠良的劝说下,吴家祺被带到了张家。
  张忠良走进门:“爸、妈、忠民,三少爷来了。”正在吃饭的张父、张母、张忠民立刻放下饭碗。张忠良接着道:“爸、妈,三少爷要在我们家里住几天。”
  张家三个人显然很不明白,相互望了一眼。张忠民与素芬一起将三少爷的行李搬上楼去
  。
  “三少爷,别站着,请坐下。”张父用衣袖抹抹凳面,让三少爷坐下来。张母上茶:“在这里住,就怕委屈三少爷。”
  “伯母,不会的。”吴家祺环顾四壁,“房子虽小,但还整洁,蛮好的。只是要麻烦你们,实在过意不去。”
  张忠良:“你在这里住,就当在自己家里一样。”吴家祺:“我会的。”张忠良:“我和素芬一定会溜出来看你的。”吴家祺微微一笑:“你们听到我的琴声,就过来。”
  晚上,暖色的灯光从窗户和门缝中透出来。
  外面冷峻的月光打在跪着的四奶奶身上,她对门里的丈夫哭泣恳求:“……老爷,我给你跪下了!你让家祺在外头怎么过?你让他回来吧,让他回来……”大奶奶领着二奶奶、三奶奶、五奶奶、六奶奶匆匆走来,扑通扑通跪了一地,并且拿腔拿调地哭成一片。用人们伸头缩脑地站在远处看热闹。大奶奶:“老爷,我们姊妹几个都给你跪下了,你就发个话,让家祺回来吧!”接着又是哭。
  房门忽然打开,吴老太爷端着满满一铜盆水,对着他的女人们没头没脑地浇过来,跺着脚骂:“别在我面前提家祺!我没有这个儿子!你们都给我滚,滚开!”砰的一声又把门碰上了。
  水淋淋的女人们没了哭声,愣在那里回不过神来。
  张家楼上。外面的阳光从窗棂射进来,生出无数条光线。吴家祺背着光,拉着他的大提琴。床上放着书籍、衣服,打开的皮箱里摆着叠齐的和服。
  张忠良和素芬推门进来,在凳子上轻轻坐下,听他拉琴。片时,吴家祺拉完曲子,静坐有顷,才问:“你们来了?”
  张忠良道:“听到你的琴声,我就和素芬赶快过来了。”素芬开心地说:“琴声随风飘,很远的地方都能听到的。”
  吴家祺放下琴站起来说:“我要走了。”张忠良也站了起来:“你要去哪里?”吴家祺推开窗,望着外面:“我要去到一个充满希望的地方,那里欧风徐徐,甚为开明。”“是上海?”吴家祺回过身来:“是的,上海。我去上海,明天就走。”
  素芬有些不明白:“三少爷,你……是不是为……为紫纶?”
  吴家祺一怔之后哈哈大笑:“不,我不为紫纶。我为什么要为她呢?紫纶有她自己的命,我救不了她。我想明白了,我要为自己,我必须离开这个既让我爱更让我痛的吴家。”
  夕阳西沉。坐在船上的吴家祺迎着来时的那轮巨日,离开了黄昏中的枫桥。张忠良和素芬跟着河中的行船,一路小跑走在岸上。两人将他送到镇外,再往前,就是烟波浩渺的钱山漾了。
  船走远了,他们还在相互挥手。
  晚上的吴家后花园,月在云中走。树丛里的一条长石凳上,张忠良和素芬相互依偎着说着话。
  素芬问:“忠良,你在想什么?”“我在想,枫桥四面环水,没有一条陆路可通外界,在这么闭塞的地方,又是一辈子在吴家做事,能有什么出息。”“是不是三少爷走了,你的心思也活了起来?”“我羡慕三少爷,也向往大上海。确实,我很想去外面闯世界,梦想着能做出一番事业来。”“忠良,无论你走到哪里,我都愿意跟随你,只怕到了外面举目无亲,生活没有着落,不如在吴家好。”“连三少爷都能一走了之,我们有什么不能走的?我至今还记得私塾老师的话,他说,吉凶祸福操之于天,毁誉予夺操之于人,而立身处世则操之于己。也就是说,你想做什么样的人,想要做什么样的事,全在自己的努力。”素芬也有点动心了:“等三少爷在上海落下脚,写了信来,我们可以去信问问他,上海有没有我们的事做。”张忠良:“上海的事情多着呢,做什么都能赚钱。”素芬:“你想有许多钱吗?”张忠良:“怎么不想?吴老太爷富甲一方,呼风唤雨,还不是因为有钱?”素芬问:“如果你有钱,会用来做什么?”张忠良深情地答道:“我会用来让你过好日子。”
  这时,胡管家走过来:“素芬,老爷吩咐,从今天起,百家奶由你亲手送到练功房去。你在老爷屋里看到的事情,不能到外头对别人讲,知不知道?”素芬点点头:“知道。”胡管家放出一脸笑来:“只要你听老爷的话,把老爷服侍好了,你在吴家的日子就会好过起来,你懂我的意思吗?”素芬摇摇头。
  吴宅练功房。素芬拎着四系壶推门进来。吴老太爷的声音在昏暗中响起:“记住,一进来就把门关好。”
  素芬返身关门,然后怯生生地走进来,看着殿堂里的一切,同时也看到了坐在藤椅里养神的吴老太爷。“老爷,百家奶热好了,要不要现在就喝?”“先放着吧。”素芬把四系壶摆到红木桌子上,一转身,看到吴太爷站在身后,吓得差点叫出声来。
  吴老太爷:“你怕什么呀?来,我给你看些东西。”他抓住素芬的手,领她到殿堂各处察看。不堪入目的欢喜图谱、莫可名状的床架几椅、构造复杂的炼丹系统,一一映入素芬眼中。吴老太爷问:“素芬,你知道这些是什么吗?”素芬难为情地摇摇头。吴老太爷:“这些都是我练房中秘术的辅助图谱和工具,那冒着红烟、幽火明灭的是炼丹炉。你知道什么叫房中秘术么?”素芬摇摇头:“不知道,也……也不想知道。”“嗯,这可不大好。要知道,这房中秘术和欢喜禅,绝非淫乐,而是……”
  素芬:“老爷如果没有别的吩咐,我要做事去了。”
  吴老太爷:“不用着急,我还有话对你说。你知道,紫纶走了,我少了一个陪我练功的人。素芬,我看你肌肤温软,骨相纤巧无棱,想必其他地方也不会差的,是个好炉鼎。所以,我有意让你替代紫纶,做我的七姨太,你看……”
  这一番话,听得素芬瑟瑟发抖:“不,不,老爷。我不会练功,也不配代替紫纶,我……我要走了……”她后退几步,逃也似的开出门去。
  素芬慌慌张张地走着,一边还往后面看,冷不防撞在一个人身上,被对方抱住。素芬啊地叫出声来。
  张忠良:“别怕,是我。慌里慌张的做什么?”素芬把他拉到角落里:“老爷他……他要我做紫纶。”张忠良:“做紫纶?做紫纶是什么意思?”素芬:“老爷要我陪他练功,选我做他的七姨太。忠良,你说怎么办?”张忠良切齿道:“这个老杂种!把主意打到你头上来了,老子去跟他拼命!”说着就要走,被素芬拉住:“忠良,你不能去,我们斗不过吴家的。”张忠良:“斗不过也要斗,不能由着老爷来。”素芬:“不如想想别的办法。”张忠良急得原地打转,搓着手说:“实在不行,走为上策。”素芬:“我们走不远的,弄不好,会被乱枪打死。”张忠良似乎下了狠心:“打死也要走,不能坐以待毙。”
  素芬拎着四系壶走进吴宅练功房,关上门,向桌子走去。五奶奶和六奶奶突然从一旁闪出,一个抱住她,另一个捂住了她的嘴。四系壶掉落在地,百家奶淌开来……
  素芬挣扎着,但喊不出声。两个女人将她拖到一个架子上,往她嘴里塞上棉团,又缚起她的手脚。
  吴老太爷走出来,眼中闪出绿光,向两个女人使了眼色。五奶奶和六奶奶领会了老爷的意思,开始扒素芬的衣服。素芬奋力挣扎,其中一只脚脱开绳子,一脚踢在六奶奶的小腹上,令她一声尖叫,踉跄着倒去,并且撞倒了吴老太爷。五奶奶放开素芬,去管吴老太爷:“老爷!老爷!”
  房门被撞开,张忠良闯进来。他飞步跑到素芬身边拔出她嘴里的棉团,解开绳子。素芬扑进他怀里大哭。
  五奶奶上来拉开张忠良:“你来做什么?快出去!”张忠良狠狠抽了她一耳光,将她打倒在六奶奶身上。五奶奶哇的一声哭起来,躺在地上打滚,拉着长声喊:“不好啦!造反啦!要打死了人啦……”
  吴老太爷好不容易爬起来:“忠良!你……你要反啦!”张忠良一拳挥去,将吴老太爷直挺挺打翻在地上,然后一不做二不休,操起一根棍子,在房间里乘风越影般地一阵乱舞,把墙上的炼丹图谱打乱,又把整个炼丹系统打成碎片。
  胡管家带人冲进来:“抓住他!”几个人一拥而上,将张忠良按倒在地。胡管家:“给我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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