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江春水向东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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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江春水向东流-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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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经理:“正如社长先生所言,我们是商人,以谋利为重。”
  奥平为雄:“我有个要求,请温经理打听一下,上海棉纱同业公会对日本洋行的不合作态度,是否代表了政府的意思。”
  温经理为难了:“这……恐怕很难打听。”
  社长见状,说道:“奥平,政府的事情,我们不必多管。”
  奥平为雄坚持道:“可是社长先生,明白政府的态度,可以调整我们洋行的生意决策。”
  社长:“政府的态度不如温经理的态度,对我们洋行来说,后者更为重要。”
  奥平为雄:“可是社长先生……”
  社长:“好啦,别给我噜里噜苏的。”
  奥平为雄低下头去:“嗨!”
  泰和洋行的人和顺和纱厂的人走出饭店。
  温经理走到门口,与吴家祺告别:“吴先生是中日贸易必不可少的人才,与其说你是泰和洋行的首席翻译,还不如说是我顺和纱厂的翻译,因为,本来我也是要请日文翻译的。”吴家祺笑笑:“早知如此,我就到你纱厂来了。”“现在来也为时不晚,反正奥平为雄先生的中文也可以将就。”吴家祺:“多谢温经理器重,但愿日后有机会投到你麾下。”温经理:“我随时恭候。嗳,吴先生,什么时候我请你到堂子里听戏去,你看怎么样?”吴家祺:“我不大习惯在堂子里听戏。”温经理露出诡秘的笑:“不会吧?我可是常逛堂子的人,还见过你呢。”吴家祺:“温经理误会了,我是去那里找人的。”“一个单身男人在外头,嫖妓是很正常的事,吴先生何必矢口否认呢?”吴家祺:“我说的是实话……”
  书寓房间宽敞但不够明亮,厅堂布置极尽奢华。雕花大床,罗帐银钩,床上锦被华丽、洁净;妆台上奁具齐整,案几上青花瓷瓶,自鸣座钟;带衣镜的大柜,藤躺椅、罗汉烟榻靠一壁而排列,中央置一张红木八仙桌,案几桌椅一尘不染,四壁张挂名人字画对联。
  紫纶淡妆素抹、文雅俏丽,怀抱琵琶,几条丝弦在她的妙手下交织成一片莫名的仙韵。但她弹着弹着,就没了兴趣,停下来长叹一气,放下琵琶,起身走到桌前,抽出香烟,用打火机点燃,狠吸了一口,慵懒地倚在窗口。
  房门一开,温经理开心地叫进来:“紫纶!”
  紫纶无动于衷。温经理上前一看,见她眼中泪光闪烁,急忙扶着她:“你怎么了?是不高兴,还是身体不舒服?”
  紫纶抹泪道:“你让我当住家书寓,与我结成临时夫妻,我按例不再留其他客人,可你倒好,一星期也来不了一次。”
  温经理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笑了:“原来是为这事呀?好,好,我认错。别哭了,来,来,把泪擦干。”他掏出手帕为她抹泪,被对方一把夺了去,自己抹着。
  “这两天我又是苏州又是南通的,跑了个马不停蹄,实在忙得不可开交,来这之前还在和日本人谈生意,事情一完就赶来看你,你以为我不想你呀?”温经理咬着紫纶的耳朵,嬉皮笑脸地说了几句。
  紫纶故作愠怒的样子:“算了吧,人家可是黄花闺女,南通纺织大王的千金小姐。我算什么?我只不过是书寓里的先生,卖嘴卖身兼而有之的妓女,哪里比得上你的文艳小姐。”
  她推开他,欲走开,被温经理抱住。“你看你,又吃醋了不是?来,今天我一下午都陪着你,让我好好疼疼你。”
  紫纶:“我不光要一下午,还要一晚上。”
  温经理只是瞬间的犹豫:“好,再加一晚上。”他亲了她一下,然后将她抱起,走到大床前,一起扑进去。两人滚在床上,神情迷离……
  在霞飞路的一家法式西餐馆前,一支红衣乐队将一首进行曲吹得沸反盈天。衣着光鲜的中外来宾鱼贯入内。马路上观者若堵。
  大街对面的人行道上,又脏又饿的张忠良和素芬有气无力地靠在墙根下。面前一只铁皮罐,内中仅有一枚硬币。
  趁素芬不注意,张忠良忽然一伸手抓起罐头,扔得老远。素芬几乎要哭出来:“你这是做什么嘛?”张忠良:“我们不是乞丐,也不想做乞丐。”素芬叫起来:“不做乞丐又能怎么样?总不能活活饿死吧?”张忠良:“饿死我也不做乞丐。我不是到上海做乞丐来的。”
  素芬哭起来:“谁想做乞丐了?难道我想吗?难道我就不怕难为情吗?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她抹着泪站起来,走过去拾回罐头,放在原处。“忠良,上海不是我们呆的地方,依我看,不如回去的好。”
  张忠良忍着痛:“回去?回去又能怎么样?吴老太爷是不会饶过我们的。”
  素芬:“回不了枫桥,我们可以在钱山漾边找地方落脚,以打鱼为生也是好的。在乡下过日子,要比城里容易多了。”
  “好马不吃回头草,既然走到这一步,就该走下去。”张忠良顿了顿,缓和了语气,“素芬,你别灰心,我们现在落魄,将来总有时来运转的时候。你看对面那些有钱人,我就不信他们一生下来就个个是富人,凭什么他们能过好日子,我们就不能?总有一天,我也要像他们一样,带你到对面的外国饭店吃洋饭。”
  话音未落,一路人无意中将他们面前的铁罐头踢走,咣当咣当滚到街上,被飞驰而过的汽车压成一片铁饼。
  张忠良和素芬怔怔地看着这一切。
  书寓房间的妆台镜子里,紫纶伸手到脑后,用两根尖尖的指头,将盘起的云髻扯散,让一头长长的黑发披散下来。长发盖住了后背,也遮住了耳朵。
  温经理出现在镜子里,目光讶异。紫纶微笑道:“为什么这样看我?”温经理:“你的
  长发真好看,像乌缎子一样。”紫纶露出惬意的笑容,用一柄玉梳慢慢梳理:“真的吗?”
  温经理抚摸她的长发,温情脉脉:“你的头发很软很滑,像绸一样软绵绵的。”紫纶抓住他的手:“这软绵绵的头发是你的,还有我这人,也是你的,你能要我一辈子吗?”温经理:“要,当然要。只可惜,我们相见恨晚,不能明媒正娶。”紫纶:“但你还是个未婚男人。”温经理:“我是未婚,但我已经有了未婚妻。如果文艳不是南通纺织大王的女儿,如果我的顺和纱厂不是靠她父亲关照,我肯定会放弃文艳娶了你。可现在,一切都已经晚了,他父亲三天两头催促我们赶快结婚,我已经没有理由再拖下去了。”
  紫纶站起来,阴云密布地望着他:“你真的要结婚了?”温经理点点头:“对不起!紫纶。但你要相信,结婚丝毫不会影响我对你的感情。”
  紫纶别过脸,潸然泪下。温经理在后面扶着她的肩:“紫纶,别这样好吗?”紫纶:“我知道,人家是大家闺秀,我是烟花女子,门不当户不对的,哪个正经男人会娶我……”
  “紫纶,相信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温经理又道,“抬起头来看一眼,你就会高兴的。”
  紫纶抬起头,一枚闪着铜光的钥匙在她泪中由模糊变清晰。但她不明白钥匙的含义。“来,拿着。”温经理把钥匙放到她手中,“我已经把你赎了出来,让你从良,还租了一幢小洋房,让你住进去,从现在起,你是自由身了。以后你就做我的外室,让我怜惜你、喜欢你。”
  紫纶看着手中的钥匙,不置可否。
  傍晚,路灯映照下的巷道污水横流。大饭店后面的窗口和管道里喷出浓浓的雾气。
  两个杂工抬出一只盛满残羹剩菜的大木桶,放到门外。数十个破衣烂衫的人,一齐扑向木桶,争抢剩饭剩菜。张忠良和素芬也在哄抢之列,两人被推倒,又爬起来。张忠良拼命挤上去,用手中的空铁罐狠狠舀了一罐递给素芬,并从她手中接过另一个空罐头,又满满舀了一罐。
  一无所获的乞丐争抢素芬手中的铁罐,素芬死抱罐头不放。张忠良冲上来与乞丐打斗,一边叫:“素芬,快跑!”
  素芬抱着铁罐冲出巷子,横穿马路。后面有五六个乞丐追着她。乞丐头喊:“他妈的你再跑!再跑老子打死你!”
  穿过马路的素芬跑到修鞋匠老木面前:“大叔救命!快救救我!”老木把素芬藏到身后,抓起榔头,对着冲来的人一声断喝:“谁敢动手?老子砸烂他的狗头!”
  乞丐们戛然止步,不敢贸然上前。乞丐头:“木叔,这事不用你管!”老木:“欺负人的事情,我不能不管。”乞丐头:“她占了我们的地盘,抢我们的饭菜。”老木:“大家都是穷人,吃一点剩菜剩饭,何必打人?看在我面上,饶了她吧!”乞丐头:“好,木叔,看在你平时为我修鞋擦鞋的分上,今天我听你的。弟兄们,我们走!”乞丐们呼啦啦随他而去。
  老木:“小姑娘,不用怕,没有事情了。”
  话音未落,血肉模糊的张忠良扑过来,倒在地上。素芬和老木赶紧扶起他,将他扶到墙根处坐下。素芬关切地问道:“忠良,你伤在哪里?快让我看看。”张忠良摇摇头,忍着痛:“我不要紧……”
  老木问素芬:“他是你什么人?”素芬眼中盈出泪水:“和我一起从乡下出来的……”“哦,你们是小两口吧?”素芬看一眼张忠良,难为情地点点头。老木:“这些乞丐不好惹,以后要当心。”
  张忠良无力地靠着:“素芬,他们打疼你了吧?”素芬摇摇头:“没有。”张忠良爱怜地抓住她的手,落泪道:“没想到跟我出来,让你吃这么多苦。”素芬流着泪:“忠良,别这么说,跟你出来,是我自己愿意的。来,我还留着一罐饭,你快吃了。”张忠良:“不,你吃。”“不,我不饿。你先吃吧!”素芬用筷子喂他。张忠良推开她的手:“不,我抢来,就是给你吃的。”素芬哭起来:“忠良,你吃吧!我吃不下……”张忠良:“听我的话,你吃,你吃了,我身上就不疼了。”素芬扑到他怀里,失声痛哭。张忠良抱着她,泪如泉涌:“好了,别哭,别哭……”
  老木禁不住在一旁陪泪:“好了,两人都不要哭,也不要客气,听我的话,一人一口,把饭吃了。”
  素芬点点头,擦干泪,喂张忠良吃饭,两人一人一口地吃。老木在一旁看着,唉声叹气,坐到矮凳上,摸出烟袋和纸片,卷了一支香烟。
  这时,明媚挺拔、身穿无袖旗袍的陈曼秋在凳子上坐下来,招呼道:“木叔,麻烦你帮我擦擦鞋。”
  老木:“哦,陈小姐。你这双皮鞋,好像很久没有穿了吧?”
  陈曼秋点燃一支香烟:“木叔的记性真好,这双鞋今年我还是第一回穿。”
  老木动手擦鞋:“你有几双鞋,我是最清楚不过的。”
  他们说话时,张忠良和素芬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位丰身俊雅的漂亮女人。陈曼秋扫了他们一眼:“这两位是谁呀?”
  老木:“两人是从乡下来的,没吃没住,可怜得很。”
  陈曼秋又看一眼旁边的空鞋摊:“今天老杨怎么没有来?”
  老木擦鞋的手停了下来:“他呀,走啦!”陈曼秋:“走了?到哪里去了?”老木:“还能去哪里?上西天呗。”陈曼秋一惊:“他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老木:“老杨一直有
  病,今天上午突然发作,几分钟就不行了。唉,一个孤单老人,连后事都没人料理,让警察装上车子,拉到城外埋掉了。”陈曼秋喷了口烟,感叹道:“人生苦短啊!”
  说话间鞋已擦好,陈曼秋付了钱站起来,踏着毂毂响的皮鞋,向百乐门舞厅走去。
  素芬问:“大叔,这位漂亮小姐是谁啊?好像和你蛮熟的。”老木介绍道:“她叫陈曼秋,是百乐门舞厅的红舞女,人蛮好的。”张忠良问:“你们说的老杨是谁?”老木:“和我一起擦鞋的人。喏,这鞋摊就是他的。这一下好,我连个伴都没有了。”素芬立刻来了精神:“大叔,这鞋摊能不能卖给我们?我们可以到别处去擦鞋,不和你抢生意。”老木手执钉锤:“你们把我当什么人了?我老木虽穷,可不是斤斤计较的人。这鞋摊你们想要,我就替死了的老杨做主,送给你们了。”素芬大喜:“真的啊?那我们谢谢大叔了!”老木:“我姓木,木头的木,以后就叫我木叔好了。”素芬:“木叔,你真好!”老木开心地笑:“没想到这么快我就有伴了。”不想张忠良说:“不,这鞋摊我不要。”素芬和木叔直起了眼睛。张忠良往旁边的电线杆上一靠:“我不想擦鞋。”素芬说:“你不擦,就由我来擦好了。”木叔:“这怎么行?我还没见有女人擦皮鞋的。”素芬:“女人擦皮鞋没什么丢人的,我不怕人家说闲话。”
  百乐门舞厅外面,让老木擦鞋的顾客眼戴墨镜,脸被报纸挡住。张忠良和素芬坐在一旁看老木擦鞋。
  老木一边擦,一边教他们:“先用纸板将袜子和皮鞋隔开,然后用刷子将皮鞋抹净,上油、刷匀,再用布擦,只要不把客人的袜子搞脏,就不会挨骂。”素芬:“忠良,拜木叔为师,好好学一门手艺多好。”张忠良却不这么想:“我是读书人,要是成天坐在路边修鞋擦鞋,会把我的才学埋没的,既然到了上海,我就要干大事情。”老木赞同道:“能干大事当然最好,修鞋擦鞋只能混口饭吃,没什么大出息。”张忠良:“明天我再去找找三少爷和紫纶,实在找不到,我就去找其他同学,他们在上海,总归能想点办法的。”素芬:“你没有其他同学的地址,怎么找得到?”张忠良:“死马当活马医,去碰碰运气也是好的。”老木:“忠良说得对,运气是要碰碰看的,瞎猫还能碰上死老鼠呢!”
  那位顾客是帮会中的老大,这时他收起报纸,用赞赏的口气插嘴道:“听这位小伙子说话,我看倒是蛮有出息的。不过,既然要去瞎碰,还不如跟我走,我可以给你事做。”
  张忠良、素芬和老木闻言一愣,以为听错了。素芬忍不住问:“先生的话当真?”老大一笑:“你看我像开玩笑吗?”张忠良大喜:“先生,你让我做什么?”老大:“我让你做我的跟班,你看怎么样?”张忠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太好了!多谢先生看得起我!”老大:“不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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