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河汉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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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河汉界- 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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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毕竟是个女人,遇到事情恐怕就拿不定主意了。小京再怎么样也只是个儿媳妇,她能做到什么程度南征心里有数。吴根柱倒是最能让人放心的一个,但有儿子在还让女婿挑这个头实在是有点说不过去。掂量来掂量去,爸爸这边的事也只能暂时托付给和平了。    
    南征的决定很突然,起因是几天前与王耀文通的一个电话。    
    那天下午,南征在办公室给东进拨电话,一来是想通报一下爸爸的病情,二来也是想问问黑山口的事怎么样了。他很担心,想了解一下这件事到底会对东进的提职带来多大影响。    
    电话是王耀文接的,王耀文很客气,说周团长到下面营里去了,问周部长有什么事需要他转达。    
    南征说没什么事,你就告诉他说爸爸现在病情还算稳定,让他安心处理部队的事情吧,这边有事我会及时通知他的。    
    说完,正准备放电话,王耀文却突然说,周部长,有件事我想向您汇报一下,您看可以吗?    
    南征心里有些奇怪,但嘴上还是客气地说,你说,你说。    
    王耀文就说,经过初步了解,这次在黑山口哨所牺牲的班长朱志强的事迹很感人。团党委一致认为,这是个很有挖掘潜力、很具典型意义的英雄人物。现在我们已经把基本情况向分区做了汇报,建议进一步挖掘朱志强的英雄事迹,树立起一个安心戍边、无私奉献的士兵典型。但由于分区方面对这件事到底应该认定为事故还是事迹,在认识上存在分歧,所以至今没有个明确的说法。我想……,说到这里,王耀文犹豫了一下才继续道,周部长您不是外人,我也就实话实说了,能不能树起这个典型,对我们团的发展包括对周团长本人的发展都是十分重要的。分区那边,我很担心魏司令与周团长的关系会影响这件事向有利的方向发展。一旦我们的建议被分区否决了,事情就不好往回扭了。我想,树典型最终还是要经过军区组织部门的认可,如果军区组织部能主动介入,亲自下来抓这个典型,事情恐怕就好办得多了。    
    王耀文讲这番话的时候,南征一直没插话,直到听他把话说完了,南征才沉吟着问道,是东进让你找我的吗?    
    不,王耀文说,直接向您汇报这件事我没与周团长商量,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    
    南征说,既然这样,你必须实事求是地告诉我,就你现在掌握的情况来看,朱志强的事迹是否经得起推敲?    
    我……    
    南征打断王耀文说,你先不要急着表态,想几分钟再回答我。王政委,你应该清楚,抓典型是件上下惊动很大的事。即便军区机关插手,也要事迹本身过得硬。否则,我们调查后也会否决的。    
    周部长,请你放心,这一点我王耀文绝对可以保证。王耀文毫不犹豫地回答。    
    那好,南征说,你以团党委的名义把朱志强的情况尽快汇报上来,直接报给组织部。说完就把电话放了。    
    放下电话,南征随手点燃了一支烟。深深地吸进,缓缓地吐出,人立刻裹入渺渺的烟雾中陷入了沉思。    
    这个王耀文南征倒是见过一两面,但没太深印象,记忆中好像是挺不起眼儿的一个人。如果不是因为他与东进搭班子,南征脑子里恐怕连这点印象也不会有的。但王耀文这个电话却给南征留下了极深的印象。这家伙似乎很有些心机,在上级机关议而不决的关键情况下,竟能想到越级汇报。而且话说得也很到位,既不显得太直白浅露,又把该点的都点到了。    
    说老实话,南征确实动心了。南征发现自己的心中似乎涌动起一种东西,有点兴奋,有点期待。这种感觉南征已经很久没有体验到了,南征很清楚这是什么。当部长几年来,南征抓工作一直是小心谨慎、按部就班,虽说部里的工作也安排得井然有序,但却缺乏让人称道的亮点。前些日子,刘希文把吕副主任对他的评价告诉了他,说他虽然沉稳干练,工作无可挑剔,但缺乏业绩。也就是说,他虽然把机关常规性工作处理得很好,但没有抓出引人注目的成果,没能显出他自己的开拓能力。当时刘希文就说,南征,你得抓紧呀,在军区常委会研究人选之前,你得想办法弄出点让人听得见的响动来。别太求稳了,求稳往往容易放弃机会。此刻,他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一个可遇不可求的机会来到了。他应该抓住这个机会,亲自去边防二团了解情况,即便不能一下子抓出一个全军典型,只是个军区典型,他周南征也成了!    
    这个兵叫什么来着?好像是姓……南征想了想但没想起来。不管姓什么吧,这个兵很可能是一把万能钥匙。对!这就是一把有可能同时打开二团、东进和他自己这三把锁的万能钥匙。想到这里,南征禁不住兴奋地起身来回踱起步来。南征有些迫不及待地想,他必须尽快进入情况。毕竟,能不能顺利打开这几把锁,最终还得取决于他周南征打造钥匙的功力如何。    
    几天后,王耀文接到分区方面的通知:军区、省军区两级工作组在军区组织部周部长的亲自带领下,明日启程到二团调查朱志强的事迹,请做好准备。    
    放下电话,王耀文立刻小炮弹似的弹了起来,冲出门去。他浑身燥热,体内涌动着一种按捺不住的激情,恨不能一步冲进家门,立刻把三毛子按倒在随便什么地方。


第二章钥匙

    5    
    和平终于来了。    
    他看了眼南征的脸色,只随便解释了一句“路上堵车”就拉倒了。南征也懒得与他计较,一句话没说,先把他带到爸爸的床前。和平有一搭没一搭地往床上扫了几眼,一共也没呆上几分钟,就从病房里出来了。    
    两人在走廊里站定。    
    南征盯着和平说:“我今天出差,爸爸这边的事就先交给你了。”    
    “大哥,我恐怕倒不出时间。”和平的表情很漠然。    
    “和平,你也该抽出点时间顾顾家里的事了。爸爸发病的这段日子你不在,家里人个个都折腾得够呛。现在你回来了,也该抻把手帮帮忙了。”    
    “我这次去美国与MG公司谈了一笔大买卖。他们很快就要派人来考察了,我得抓紧时间做准备,烂事多着呢。”    
    南征道:“谁不是顶着一头的烂事?谁有多少空闲时间?咱们做子女的在这个时候就得尽义务!”    
    “东进怎么不回来尽义务?”    
    “他刚到家团里就出事了,急急忙忙又返回去了。”    
    “哼,”和平冷笑道,“他那个团能出什么大不了的事?我买卖上要是出了事,一笔就不止损失几十万!”    
    “和平,你不要以为只有赚钱才是最重要的。”南征看了看表说,“我现在没时间跟你掰这些道理,你痛快说,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能不能把爸爸这边的事担起来?”    
    “我的确没时间。”和平摊开两手说。说完,自己也觉得有点理亏,就又补充了一句,“我可以出钱。”    
    南征终于忍耐不住了,他突然很想在和平那张苍白的脸上狠狠地闷上一拳。很久没有这种冲动了,小时候,他没少让两个弟弟品尝自己拳头的滋味,那时他信奉拳头的力量,认为凭拳头可以征服一切。后来,当他学会用心力与人较量之后,他才发现拳头其实并不是最有力量的。    
    南征开始出拳了。南征说:“和平,你给我听好了,你少拿那几个破钱在家里摆!你以为这些钱都是凭你自己本事挣来的吗?你想过没有,如果没有这个家,没有老头子那些老部下,没有刘希文在上边罩着你,你能谈下来这么多生意?能做成这么大的买卖吗?对,你现在是有钱了,也学会拿钱跟人对话了,可你给我记着,就是再有钱,你也没资格拿钱跟家里人说话!你别忘了,人家帮你冲的是什么?冲的是这个家,冲的是老头儿的面子!冲的是爸爸在上面的关系!我告诉你,这些,可不是用钱能买得到的!你记住我的话,除了家人,谁也不会真心帮你。老头子在一天,人家就认你一天,帮你一天。一旦爸爸不在了,人家立刻就可以不认你、不帮你,包括刘希文都一样!”    
    和平用惊奇的目光看着南征,他很少看到大哥激动,很少听到大哥用这么直白的话语表述自己的深层想法。他不能不承认大哥说得对。在这之前,他确实把一切都归功于自己的能力了。他对这个家从没有太深的感情依恋,他一直鄙视这个家,鄙视爸爸的老朽霸道,鄙视大哥南征对官场的看重和对仕途的向往,鄙视二哥东进对军事的痴迷和对部队的钟情,就连对他百般呵护的母亲,他内心里也充满了鄙视。他认为母亲是个十分愚蠢的女人,丝毫不懂得男人的心理,只会用生硬的抵触与男人对抗,对抗的结果只能使男人疏远,被男人所不容。他鄙视姐姐川川的软弱,鄙视姐夫吴根柱的农民习气,鄙视嫂子李小京的酸俗……家里所有的人,惟一让他看了不心烦的就是妹妹毛毛,而毛毛又绝不是个省油的灯,她没事从来不找你,只要找你肯定就是为了琢磨你兜里的钱。她能变幻出无数的小花样明目张胆地来骗你,虽然每次都能被和平识破,但也每次都能如愿以偿。和平喜欢听毛毛撒谎,不知为什么,和平觉得听毛毛撒谎是一种享受。毛毛撒谎从来不用打草稿,总是张口就来,把谎撒得惊世骇俗,且总能花样翻新。川川曾经说过,听毛毛讲话得用笊篱捞,没几句是干的。毛毛撒谎撒惯了,常常连她自己也分不清哪句是真哪句是假,难免有前后对不上茬子的时候。有时候,和平就故意揭露一两个逗逗她,想看看她的窘态。但毛毛从不尴尬,总是一脸惊讶地瞪大眼睛说,是吗是吗我上次是这么说的吗?我怎么会这么说呢?这也太奇怪了?!或者干脆就愉快地哈哈大笑起来,说,哎呀对了,我想起来了,这话是我说的!你看,我简直就是个天才,编得多像那么回事呀!和平想,自己之所以能接受毛毛,大概是因为毛毛与他有相似之处——他俩都很注重自身的实际利益,而且都有一种敢于把自己恬不知耻的真实面目示人的勇气。和平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他总觉得最爱撒谎的毛毛其实是最能接近事物本质,最能说出实话的一个。    
    从前,和平总以为在这个军人家庭里,自己做的事离部队最远,与家里的瓜葛最少。总以为自己是这个家里惟一靠自己的能力独立于家庭之外的人。他从未意识到,他所谓的能力其实大多体现在对家庭关系的利用上。细想起来,经商这些年几乎很少有需要他现去建立关系的时候。他的关系都是现成的,无论做什么都能找到现成的人。爸爸的那些上下级、老战友们的触角几乎是无处不在。只是这些关系原本就是他生活的一部分,他从小生活在这些关系之中,因而见怪不怪没有感觉罢了。经南征这么狠狠地一点,和平突然想到,病床上那个曾经被他看做是可有可无的生命,对他来说其实还是很重要的。比如眼下正在进行的与美国MG公司的这笔生意,没有军方的支持,没有刘希文的运作就不行。他已经听出了南征藏在话里的警告,他知道这些年南征与刘希文走得很近,也相信只要南征在刘希文面前说句反对的话,刘希文那边立刻就会偃旗息鼓、鸣金收兵。    
    想到这儿,和平那冰冷的脸上立刻有了几抹暖色。“大哥,”和平用一种极少使用的亲近口气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爸爸的抢救治疗不是还需要一些自费药吗?有什么好药尽管用就是了,钱我出。”    
    南征知道自己的话起作用了,他注意到和平虽一直面无表情地听着,但却几次下意识地把拇指送到嘴边咬。他相信和平这次是真的往心里去了。既然已经出重拳把和平击倒了,南征也就不想再继续纠缠下去了,他缓和下来口气说:“和平,我这趟差很重要,如果工作开展得顺利,我就得在部队多蹲上一阵子。爸爸这边其实也用不着你成天盯着,护理上有川川和小京,杂事有陆秘书和那几个公勤人员。我只是想让你多照看着点,万一有什么事川川他们处理不了,还得你来拿主意。”想了想南征又说:“爸爸现在的情况还算稳定,虽然手术后一直没苏醒过来,但只要不再出现脑溢血,至少命算保住了。即便以后真成了植物人,只要老头儿这口气还在,就什么事情都好办。”说着,南征看了看表说:“我没时间了,得走了,你也先回去吧。”    
    两人往外走着,和平突然问了一句:“哎,老头儿那些枪放哪儿了?”    
    “还在那个铁皮箱里吧?你怎么想起这事了?”    
    “我想看看枪。钥匙在谁手里?”    
    “钥匙从来都在老头儿自己手里把着。”南征警觉地看了和平一眼说,“我可告诉你啊,别打那些枪的主意,那可是老头儿的命根子。”    
    “什么命根子不命根子的,人都到这份儿上了,还能顾得上那玩意儿。我看呀,反正那些枪放那也没用,不如……”    
    南征停下脚步,扭头望着和平,一字一顿地说:“和平,你给我听好了,不经老头儿允许,谁也不能动那些枪!”    
    “要是老头儿再也醒不过来了呢?要是老头儿从此变成植物人了呢?”    
    南征恶狠狠地瞪着和平说:“只要爸爸这口气还在,就不许动他的东西,尤其是那些枪!”    
    和平仰着脸,面无表情地回望着南征,似乎根本就没听见南征的话,只是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了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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