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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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臾之间-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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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亮望着车帘子掀开又垂下来,不免摇头叹笑:“真不愧是一个地界的。”  
黄三爷随手拉开帘子看得一眼,见有童子引了二人另上车行远,才叫紫陌往前:“亮兄也信了?”  
“都这样儿了还不信,我也枉称百里亮了。”  
黄三爷微微一笑:“原也是。”  
一行就又前行,径至尚五爷别院湖心园才停了。紫陌打了帘子请下二位爷来,小斋跟着扶了。  
黄三爷立稳了一看,不由笑道:“我这五叔,当真舍得花银子。”  
湖心园早先真是个湖,现下虽也还是个湖,可此湖非彼湖。原先尚湖一汪碧水,浩荡百里。尚五爷瞅着喜欢,遂买了,可在上头儿荡了三天三夜也就腻了。有个师爷理理胡子,说是添点儿就大大不同。将那尚湖分了三份儿,当中取土填出个小岛来,上面起个二层秀搂,外头儿依样儿填了一圈儿土,成个圆环合围之势,窄窄不过五人阔,巧着建个绕湖游廊。只在西头儿开了三船阔的口儿通行。这麽远远看来,倒似书上写那海上仙山的模样儿。尚五爷自是欢喜,这湖心园也就定下名儿来。  
黄三爷正叹着,早有小童引了一行登船离岸。碧水浩浩,划开竟是清明朗朗。里头儿锦鱼往复,透着几分喜气儿。行到游廊处,黄三爷抬头看得一眼。五彩雕梁,飞檐腾廊,就连拐角处的牡丹都是娇艳欲滴,仿佛迎风。可惜舟行得快,一晃眼过去了,看不足实,不免叹息。却也瞅见廊里安插了椅榻小桌,想是给旁的客人。  
再看那当中小岛,满枝杏黄桃粉,虽已春暮,然杨柳依依,芍药相于阶,艳光四射,不可方物。下了小舟,另有童子引路。一色儿的白衫白袜,言辞谦恭。  
百里亮轻声道:“不愧是王家气派。”  
“不过个湖心亭子,叫状元爷笑话了。”有人哈哈大笑起来。  
黄三爷转过脸去:“五叔可大好了?”  
“怎地,我有不好麽?”尚五爷正自二楼下来,脸上虽是笑呵呵的,话里话外却透着几丝不悦。  
百里亮见了礼,尚五爷回了半礼:“状元爷肯来,蓬荜生辉。”  
“登此仙境,亮自惭形秽。”  
“少胡说。”尚五爷哈哈大笑,却又溜眼黄三爷,“不知那小猴儿可好?”  
“好甚麽?”黄三爷轻轻一笑,“回去要死要活的,只说开罪了您,唬得不敢见人。”  
“有麽?”尚五爷哼笑一声,“我可惦记他呢!”  
黄三爷心里一紧,正欲分辨,百里亮一挑眉毛抢道:“这廊下芍药当真好,可惜不及楼口这几株木香。”  
“这是自然。”尚五爷得意起来,“我花了整整一年呢!”  
“五叔风雅,世人难及。”黄三爷笑眯眯接了口,“若是再弄些好的,只怕时人不敢称王爷,只管唤花仙了。”  
“花仙?我不过是个花童。哈哈——”尚五爷叫他说得开心,也就不好再提王涵之事,“三儿啊,你身份特殊些,我自不便明说。楼上西厅儿给你了,躲好些。”  
“倒叫五叔记挂,侄儿惴惴。”黄三爷笑而打躬,“不知来了些甚麽人?”  
“横竖官儿没我大。”尚五爷摆摆手,“游廊里是家眷,你小子少看啊。”就又叫童子引他们上楼,自个儿却往另一侧登楼,想是去北厅儿。  
到了座儿上,紫陌立在后头儿护卫,小斋打发了童子过来砌茶,又捡了边儿上干鲜果子各几枚,盛在滚银镶璃的碟子呈来。  
黄三爷揭了黑磁盖儿一闻:“好新鲜的翠眉,只怕是今年头一捧叶子。”  
百里亮也尝了一口:“深宅紫墙厚,路不闻儿啼。”手里却捏着枚馀甘子扔在口里。  
“少跟这儿装忠臣。”黄三爷懒得理他。  
百里亮想了一下突地笑了,忙又忍了却又止不住再笑出声儿来,馀甘子的核儿掩在巾子里吐出来,免得呛了。  
黄三爷瞅他一眼,百里亮忙道:“也没甚麽,只想若是方才王刘二位公子在,定有惊人之语。”  
“惊人之语?”黄三爷一想,“我不就说五叔是花仙麽?”  
百里亮皱眉一想,小斋却接口道:“王公子,约莫会说…花仙子?”  
黄三爷眨眨眼睛:“啊?”  
“抑或是,花痴?”紫陌眨眨眼睛。  
这回子轮到两个主子眨眼了:“亮兄…知乎?”  
“三爷…实为不知也。”  
“…我说紫陌…你和小斋受那小子荼毒多久了?”  
“回主子…不晓得。”  
黄三爷不再说话,捡个仲思枣尝了,倒是很甜。可惜昨夜不曾好眠,这回子枯坐,又觉着有些困了。百里亮见他神态不新鲜,有意引他说话,这才好些。  
闲话一阵,远远儿行来一串儿小舟,隐隐歌吹飘香,也就提起精神来望。  
 
 
第四十二章  
【昼夜乐】伊人远行万山寒。望前路、举目暗。碎石穿空风沙起,羌笛倦曲儿淡。自知昔年情思渺。胡歌舞,三点云乱。朔风孤月残,一声声堪叹。  
佳期如梦当尽欢。花枝半、青烟袅。金炉银盘铜壶,琼楼瑶台琚岸。百戏莲花对对赞。箜篌胜、金樽当满。何须怨日升,喜乐宴不停。  
 
小舟前后共九艘,赤、粉、桔、金、白、翠、青、紫并着墨九色,划开水面,各隔三四丈缓缓行来。先沿着岸边儿驶过,再转水道行过内圈儿游廊,穿过曲口儿再至秀楼。  
岸上人群早发出喝彩声儿,个个手中握些甚麽,纷纷望心仪小舟上投来,若有不慎落水的,另有小船捞起,送至小舟上。而外圈儿游廊上也有动静, 不过多是内眷,只不过派了小丫头儿打望。  
此时闻得小厅扣门之声,紫陌应了。稍顷捏着个册子进来,恭恭敬敬呈了。黄三爷打开随意瞅着,百里亮探个脑袋瞟了一眼:“说些甚麽?”  
“不注男女年岁籍贯,只以色为名相异,各为赤锦、粉香、桔贵、金藤、白璧、翠袖、青黛、紫檀和黑…黑人?”黄三爷皱皱眉,无奈一笑,“我猜换名本是避讳…”  
“其他说不好,只这‘黑人’…多半与三爷是熟人呐。”百里亮呵呵一笑。  
黄三爷叹口气:“游湖一转,依所得花果数目为据,是为今日之题。”  
百里亮低声一笑:“尚五爷终究是富贵闲人,偏能想出这风雅的法子来。倒是艳羡那些桃李得近卿卿。”  
黄三爷微微颔首:“本就隔了一段水,又遮着脸,怎能望得真切?”  
“不过凑个热闹,要紧的还不是这秀楼里投的。”黄三爷摆摆手,“倒是买这些花果的银子,不知便宜了哪个店家。”也就笑了。转念却也想到不知五叔应酬甚麽了不得的人物,竟这回子还不见人。  
 
赤锦的小舟行在最前,此刻已到游廊处。舟中立个红衣女子,身段窈窕。小斋垫着脚尖立在窗前望,口里念叨:“也不知是个甚麽模样。”  
“隔这般远,横竖看不清。”黄三爷喝口茶。  
百里亮眯眯眼睛:“想是佳人。”  
“百里先生,怎见得?”  
“你看那些官太太们虽也叫人送了花果,但不多,可见美人遭妒啊。”百里亮呵呵一笑,“小斋,一回子到了咱们这儿,你可别——”  
“别甚麽?”小斋瞪他一眼,“奴婢听三爷的。”  
黄三爷接着喝茶,看都不看他们一眼。  
绕过游廊就近秀楼,赤锦的小舟每过一窗,女子必垂目行礼,抬头顾盼之间艳光四射。  
黄三爷微微颔首:“好个优伶,不想尚京也有这般人物。”  
“三爷怎知她是戏子?”  
黄三爷端起茶杯来:“妳只管瞅她眼睛,细细荡出水似的,生旦角兒最讲眼神儿。你再看她腰身,见礼仿佛定台,故而猜是个伶人。”  
百里亮抚掌一笑:“不愧是三爷,她是宝慧班的戏子锦儿,时人争夸她声儿好,说是可高可低,能软糯香滑,也能铿锵尖利。这第一题不准开口,倒是可惜。”  
“也没甚麽,风流之人,通身都是雅致,若是不能言语就败了,也算不得真风流。”黄三爷搁下茶杯来。  
后首到的是粉香。一身粉色衣衫,若是女子穿来多显娇俏,男子甚少着这色儿,闹不好,就似个花花太岁。可舟上这位,偏就一身粉色儿,粉衣粉袜粉色头带,竟连手上捏的扇子都是浅粉的扇面。他一转扇子捏了往前,端端正正冲窗里打个躬。  
百里亮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那人见他目瞪口呆,嘴角闪过一丝戏谑,却又捏着扇子掩了半张脸,眼眸流转之间半是媚态半是挑逗。百里亮身子一晃,若不是黄三爷眼快扶了他,只怕要跌在地上。  
黄三爷眼见这舟过了,百里亮猜长舒口气一脸狼狈,不由轻笑:“若说锦儿眼光叫人屏息,刘公子这眼睛就是令人辗转难安,若能得他一笑,真叫人销魂刻骨。”  
百里亮苦笑道:“三爷,莫要得意,等你那小猴儿来了再作道理。”  
黄三爷哈哈大笑:“他?只怕是天地风云色变喽。”  
第三桔贵到时,舟上是位清秀佳人,端庄大方,典雅华贵。通身仪态,教人不敢逼视。她行了半礼,浅浅一笑,恍若春回大地,融雪化冰。  
黄三爷点着头赞:“若说是官家贵妇也不为过。”  
百里亮眯眯眼睛:“贵砉楼的花魁自不一般。”  
小斋掩口惊讶:“竟是个名妓?这可当真看不出来。”  
黄三爷捏颗文林果放入口中:“姐儿自是风情万种,难得就在清浊之间。你看她那眼神,终是杂了些,虽是仪态万千,也难掩倦态。”  
百里亮不由叹笑:“这般可人儿还不入三爷法眼。”  
黄三爷只是一笑:“一夜风流尚可,久了,总不免厌的。”  
百里亮大大一叹:“好难得三爷这一朵花。”  
“若多给我几朵,自然不难选,人人有份岂不快哉?”黄三爷大笑,“还该怪我那小气的五叔。”  
“背后说人是非,真小人也。”门口吱呀一声,尚五爷昂首而入,口里埋怨,面上倒是笑着。  
黄三爷几人起身见了礼,尚五爷只管坐下:“别叫我搅了兴致,再看再看。”  
也就回头,恰恰该着金藤了。明黄的小舟过来,叫人眼前一亮。上头是个年轻女子,看来不过二十出头,却如杏花明媚。见人垂目一躬,乌发垂着浅黄的簪子,看来舒畅亮眼。  
尚五爷点着头:“久不见藤姬,竟也老了。”  
百里亮不由笑了:“润秀坊的琴师里头儿就这一个女子,五爷不是夸过她一手三弦琴如九天妙音?”  
“琴声儿自是绝品,又不是说她本人。”尚五爷接了小斋的茶。  
“若心中无情,怎能操琴如神?”黄三爷低头捡着银盘里的果子,“等这回子散了,非得听听不可。”  
“只怕难些,听说她极厌不懂音韵之人。”尚五爷呵呵一笑。  
“我不会操琴,耳朵却是生了的。”黄三爷捡了枚香盖本要吃。  
“你真长耳朵了?那怎地不会听话?”尚五爷挑挑眉毛。  
黄三爷本咬了下去,却又中途住了口,只管笑道:“谁说没听?只不过,又从另一只耳朵里钻出去了,留也留不住。”  
尚五爷瞪他一眼,百里亮忙道:“快看快看,白璧的小舟来了。”  
黄三爷也就抬头来看,一艘白玉似的小舟行来,不急不许,就连上头儿的人也是美玉质璞。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尚五爷赞了一声,“这个苏溱,终究不同凡响。”  
黄三爷亦道:“相貌已是极美,看他舟上堆的花果就知他定入三甲。”  
“那三儿不锦上添花?”  
“这…”黄三爷正瞅着苏溱躬身抬目望来,见他眼里却有几分惊讶,随即迷惘起来,当下了然一笑,“只怕他也不希罕我这一朵。”  
尚五爷看看他,竟没接口。百里亮不好说甚麽,只催着看下一个。  
翠袖舟上坐了碧云阁的首席曲袖,尚五爷夸她身段窈窕,舞技非常人可及。黄三爷只说了句:“你看她能于摇曳舟上莲步生花,就知是个性儿定的。”  
到青黛已是第七艘小舟了。尚五爷瞅着过来也就笑了:“这是我府上一个粗使丫头儿,凑个数儿罢了。”  
百里亮看着这女子英姿飒爽,眉宇间英气朗朗,不由摇头一笑:“粗使丫头儿?若说是江湖游侠也不为过。”  
“故而能得那些官家太太小姐青睐。”黄三爷眯眯眼睛,“五叔真懂女人心。”  
“岂敢岂敢。”尚五爷傲然一笑,“虽只是个丫头,却也是我府上出来的,总不能丢了脸面。”  
黄三爷只是一挑眉,百里亮却垂目细细想了一回子。  
后首紫檀舟上是个伟丈夫,面色颇黑,却是英气卓然,剑眉入鬓,一身紫服豪气隐隐,见礼不卑不亢,颇有大将风度。  
百里亮哦了一声:“能让走江湖的镖师都来了,尚五爷当真不一般。”  
“镖师?”黄三爷看他一眼,“可是近年来大大出名的‘有间镖局’?难怪看来眼中精光灿灿,是个练家子。”  
尚五爷却是盯着黄三爷迟迟不曾交出去的那朵花:“老三是当真看不上之前那些人,还是一门心思留给某人?”  
黄三爷哈哈一笑:“再看看吧,这世间好的太多,叫人难以决断啊。”  
“也就剩最后一个了。”尚五爷似笑非笑瞅他一眼,“黑人?一听就知道是那小子。”  
黄三爷抬头看出去,一艘黑乎乎的小舟行来,上头儿那人笑得嚣张跋扈,可不就是那野猴儿?  
百里亮轻笑:“看来他所获不少。”  
小斋望着船上花果堆到他脚踝处,咬着黄三爷耳朵道:“虽不是最多,可也不算少。”  
黄三爷看着他一头黑发高高绑了,看不清是用甚麽扎的,竟看不出头带之类,倒像是浑然天成。一双乌溜溜的眼睛转来转去,鼻子一皱嘴却咧开来呵呵的傻笑。  
“选到黑色也不知他运气好是不好。”百里亮叹口气,“他那性子配上黑色…真是天下地下。”  
“倒也未必。”尚五爷呵呵一笑,“你看他穿着黑绸的衫子,倒把个小脸儿衬得白了些。依他的性子,若有奇效也未可知,”  
黄三爷听着有丝反讽的味儿也就笑了:“总得有个殿后的,不然多没意思?”  
却又再看舟上,王涵先举左手挥挥,冲左边儿抛个媚眼;再举右手挥挥,冲右边儿抛个媚眼。再举起双手来挥挥,要离开往前时,却又猛地回过身来挑挑眉毛谄媚一笑,右手食指并着中指一触嘴唇,大声给个飞吻。  
“咣噹”一声尚五爷的茶杯翻了,唬得小斋忙来收拾。  
百里亮叹口气:“真是人不可貌相…”  
“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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