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好……”
她们之间的对话听起来仿佛很轻松很随意，仿佛李穗并不知道那个时候一道栅栏之隔的地方站着一个叫做白洁的人。
但白洁知道，李穗看见了她，就在她打开了那一道通向死亡的大门时，李穗是看见了她的。
因为那个时候，她看见了李穗眼里闪过的惊异，她看见了李穗颤动的口型，那是两个字，她的名字，白洁。
“为什么没有说？”白洁擦掉手上的水，在病床边上坐下了。
她在等李穗苏醒后吐出真相，然后迎接对她的宣判，只是让白洁意外的是，这么多天都平静地度过了，所以她知道李穗并没有说出真相。
“说什么？”李穗有些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白洁轻笑了一声，“你这么做是要我受良心谴责么？”
“不……”李穗摇摇头。
“那你是什么意思？我做过的事情我自然会承认，我已经报完仇了，什么都无所谓了，所以你要为你孩子报仇可以朝我来，李穗，你要报仇就全都朝我来，你现在这样究竟是什么意思？”
白洁不怕李穗对她大喊大叫大打出手，她就怕李穗现在这样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不被注视，不被在意，不被放在眼里。
“哦，那你怎么不自己跟他们说呢，说你就是杀了我孩子的凶手呢？”
李穗轻飘飘的一句话突然就让白洁哑口无言了，她愣愣地看着床铺上虚弱身躯的女子，因为这个人说的对，为什么她自己不说出来呢。
白洁其实也很想知道原因，她不是已经完成了最想做的事情了么，她不是了无牵挂了么？
“所以……我就在想……其实你是害怕的，你并不是什么都不在意的……”李穗停顿了一会儿，问，“是不是？”
白洁扭过头，即便李穗并没有在看她，可是下意识地，她怕触及到她的视线。
“李穗，你究竟都以为自己知道些什么？你以为自己很了不起么？你又知道我为等这一天等多久了么？你知道我有多想让苏誉尝尝这种滋味么？我每一天都想让他尝到失去身边人的痛苦滋味，你知道我有多感谢老天让你和苏誉遇到么，你知道我有多感谢老天给了我这个机会么，原来苏誉也并不是伤不到的人，他也有死穴的，而我成功了……”
安静的风吹拂起黑色的头发，轻轻地缭绕。
“不是这样的，白洁。”
白洁怔住，重新看向李穗，这个总会让她有些吃惊的女子。
“你告诉苏誉赛马场的事情，其实也是想要提醒他的吧，而你之所以会告诉我，其实也是想要通过我帮助苏誉，白洁你难道不知道吗？也许就在你想方设法要找到伤害他的方法时，你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沉溺其中了。”
恨一个人的时候，是很容易爱上这个人的，因为一颗心满满的都是这个人。
是支柱，是信念，是迎接明天的太阳。
“这个方法是残忍了，但你确实帮助到了苏誉，郑博现在应该已经愧疚到不行了吧，而其他的高官更怕惹事上身，他们该是对SU都有求必应了。”
“我……”白洁慌乱地站起身，一步一步地后退，“不是的，我恨他，恨到彻骨……如果不是SU，股票就不会跌，爸爸就不会受刺激，我们家就不会倒，就不会……”
“那是SU，不是苏誉。”李穗的截断了白洁的话，“白洁你扪心自问，苏誉对你如何？他在补偿你，一直都在补偿你。”
“不是！她给我的一切只是为了让我做他的耳线！”
“可是他的耳线可以是任何人，为什么要是你？”
“因为我们家以前跟政府的关系好，我甚至还和郑博有过婚约，他看中了这点！这点！”白洁扶住椅背，迫切地说道。
李穗嘴角有点苦笑，“不要自欺欺人了，你的嘴可以说谎，但是心难道不难受么？说谎话的时候，心都是很酸的，很酸很酸……”
像是喝了柠檬汁一样，心酸得反胃，却又必须硬咽下去，好像就是这样的感受。
“白洁，我要告诉你一件事，那个时候，当马匹朝我奔来的时候，我是可以避开的，我并没有怕到动不了，可是我还是没有选择避开，你知道为什么吗？”
李穗平静的话语传到白洁的耳朵里，白洁停止了先前的慌乱，她被李穗的平静吓到了，“为什么……？”
“因为，我从没打算过生下这个孩子，我不爱他，怎么能生下这个孩子呢。”李穗转过头眯起眼笑了，“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残忍？第一个生命是被我害死的，第二个生命是因为我而死，而现在的第三个生命则是我故意的。”
白洁张张嘴，颤抖地问：“既然不想，那你为什么……为什么……”
“因为苏誉逼我，苏誉说只要有个孩子才会给童童治病……”
“你……李穗你……你……他那么爱你……你、你……”白洁想说她是个疯子，她想说这么残忍的事情你都做得出，但她自己也同样是个残忍的人，没有资格这么说。
所以白洁跌跌幢幢地退到病房门口，她的手在颤抖中摸索门把手，她要迅速地离开这里。
然而病房的门却不知道在何时已经被打开了，当白洁惊愕地转过身看见门外站着的人时，她瞪大了眼眸。
他听见了多少？他知道了多少？
刚才李穗问她为什么不说，白洁是知道原因的，不说只是因为她怕苏誉知道后会恨她，但现在苏誉已经知道了，白洁在惊慌，失措。
然而，门外站着的人所有的感官都都集中在另一个人的身上，苏誉冰如深潭的身影擦过白洁径直走向室内，他连看一眼都没有看白洁，仿佛她并不存在，又或者她的存在仅如一缕空气而已。
“苏誉……”白洁终于叫住他了。
“不要让我再看见你，下一次就没有下一次了。”空气如冰块一般从他的嘴里吐出，砸得她满身是伤。
白洁终于逼迫自己的脚步，擦过他的肩迈出了病房门，消毒水的味道弥散在她的鼻息下，身后关门的轰响声刺痛进了她的耳膜里。
白洁忽然觉得鼻子有些酸，如果能被一个人恨，也许也是一种幸运，只是她连这样的机会都不会再有了。
苏誉连恨也都不会分给她半点。
而他爱的人，却也同样吝啬于分给他。
这就是一个可笑的循环，有关于爱与恨，他们都置身其中。
……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上午有考试==！裸考。。。
我觉得我的人生无时无刻不在考试，感觉很有活一辈子考半辈子的趋势。。。。。。
阿门保佑~我这把年纪考个试不容易呢~~
☆、第六十七章
当李穗被医生护士从手术室里推出来的时候，苏誉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紧紧地跟随在手术床之后，而是，独自一个人落在了最后的最后。
苏誉一呼一吸地汲取着空气，双手勒在窗沿上紧紧地盯着在拐角处消失的人。在手术灯熄灭的那一瞬间，他的心跳仿佛也停止了，不过好在，它又可以活过来了。
他踏出去的脚步一直都很实在，但这次却似乎踏在了云层上，软绵绵的。于是，他带着这样的脚步，一步一步地，终于摸索到了李穗的病房。
他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他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让其他人都离开的。不论是郑博，叶桓，还是白洁，他统统都忘记了。
因为他的眼中只剩下病床上躺着的那个人，他的耳中只剩下那个人呼吸的窸窣声，他想，她还活着，太好了。
现在的李穗太脆弱了，脆弱到他根本不敢上前，只能远远地望着，生怕她在他眼底一不留神就破碎了。
“她要多久才能醒过来？”在漫长的静止中，苏誉终于找回了自己丢失的声音。
“……不太好说，也许今天，或者明天……也许……还要过一阵……”
苏誉转过头，蹙眉盯着头发已经半白的医生，质问道：“你不是有五十多年实操经验、发表过上百篇论文、出版过十几本专科书、国内国际医学领域的领头专家吗？最迟，我要她明天醒。”
“这个……”白头发的医生挠了挠自己的稀疏头发，一脸无奈，“那个……”
“我不想听到任何借口。”
医生苦着一张脸，好半会儿后有些犹豫地对苏誉说：“苏先生……那个有件事……有件事要告诉你……李小姐她这次是七个月流产，之前好像也有过几次严重损伤……所……”
苏誉的眉梢动了一下，一颗心倏然地收缩起，他再次扭过头看向站着的满脸为难的医生，用不容拒绝的口气说：“我说过的，我不要听任何借口，还有，我也同样不想让别人听见，我指任何人。”
“我、我明白……”医生喏喏地点着头，瞥了一眼病床上的人，默默地退出了病房。
因为他发现苏誉的拳头已经嵌进了台板上的玻璃中，透明剔透的玻璃夹杂刺眼的色彩，有一种残酷的美。
……
没有人会对李穗的主治医生被更换这件事情觉得意外，因为那位国内屈指可数的大夫并没能让李穗在第二天醒过来，他失职了，所以被更换了。
时间走得并不快，但苏誉却觉得已经走过了漫长的时间维度，他面前的李穗仿佛在这样的漫长中变成了阳光下安宁入眠的睡美人，在等待一个能让她睁开双眼的吻。
苏誉移动脚步走过去，他握住她的手，他把她的手放在唇边细细地亲吻。
“要来看你的人太多了，我把他们都赶走了，你安静地再睡一会儿就醒来好吗？”
然而，窗外树梢间的几声鸟鸣是回答苏誉的唯一答案。
苏誉垂下头，小心地把李穗的手放回进被子里，又站起身把被子的四个角都捂严实，然后直到满意后他才重又在床边坐下。在苏誉回想的记忆里，似乎他常常是这样看着躺在床上沉浸在另一个世界里的李穗，她似乎总是那么轻易就受伤，脆弱得像是一件碰不得的瓷器。
可是又好象所有直接间接的伤害都是在她遇见了他之后发生的，是他带给她的，他没办法否决。
“我很害怕，李穗，你知道么，我很害怕。”
他的手掌在她毫无血色的脸颊上眷恋地抚摸，像是对待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件绝世珍宝，而她对他的意义，或许已经超出了整个世界。
他并不在乎那些土地权，那些权利财富再也不能与李穗相提并论的。而他带她去赛马场，只不过是想让他的那点不安的心思得到安抚。
因为他一直不安，哪怕李穗明明就在他身边，可是他却觉得她会有离开的一天。
所以他想让所有人知道李穗是属于他的。
他想向所有人宣布他们即将会有一个宝宝，他们会很幸福地生活下去。
就像所有故事里完美结局那样。
可是这好像是他做的最错误的事情。
他明明向她保证过孩子会平安出世的，但现在他却食言了。
“没关系的，李穗，我们以后还会有孩子的，会有的，所以这三个小生命都会重新回来的，以后我们会有三个可爱的孩子，嗯，最好都是女孩子，女孩子比较听话，女孩子跟爸爸比较亲，她们就不会像童童一样缠着你……不过如果生了男孩子，那也没办法了，但是你不能惯坏他们，我不能让我们的孩子跟童童一样……”
苏誉边说边将李穗的手掌放置在自己的心脏位置，“……感受到了么？我心跳的很厉害是不是？……因为我很害怕……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在手术灯熄灭的那一刻，我无法想象如果你的心脏停止了跳动该怎么办，我想我的也同样会终止了吧……李穗，我什么都可以不要，我只要你健健康康每天开开心心……”
苏誉说到这里忽然想到什么，抬起头，“对了，我已经安排好了童童的手术，医生说一切都没问题，明天这个时候就可以进行了……李穗你听后一定很高兴吧，所以你醒来吧，明天，你就能完成心愿了……我要失去半颗心脏了，你至少要有点表示吧？……我想在手术后第一眼看见你，好吗……”
可是床上躺着的人仍旧安宁地沉睡，午后宁静的阳光给她度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光晕，她睡得太痴迷了，让人无法打碎这片安详。
于是，苏誉也不忍再打扰了，“手术还有些准备要做，你再睡会儿，我待会来看你。”
可是苏誉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将病房门轻轻地关上时，在一阵风吹拂过窗帘撩起的轻柔中，李穗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细碎的金色阳光融进她剔透的眼眸中，泛起了迷蒙的雾色，她在这片升腾的雾色中迷茫地看着这个美丽的世界。
……
**
被医生警告过不止一次了，就连苏誉觉得不可能会关心他的叶桓都警告过自己了，可是苏誉还是在身体稍稍恢复到足够他脚踏实地的时候就迫不及待地要去看望李穗。
他听说她已经醒了，所以他想告诉她，他和童童的心脏手术进行得很顺利，一切都会好的。
哪怕他知道肯定已经有人告诉李穗了，但是他还是要亲口跟她说一次，他猜想李穗一定会高兴坏了的。
他穿着病服急匆匆往另一间病房赶去的模样仿佛又变回了年少时的毛头小子，横冲直撞，只为了见一个人的念头。
只是当苏誉怀着兴奋的情绪想象着李穗会怎样对他感激涕零的时候，他穿着拖鞋的脚步沉重地凝固在了医院冰凉的走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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