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宛低声应一声是，姚肃又说：“你也十六了。”
停一停，他忽地一笑：“十六岁，也该嫁人了。你若是有想嫁的人，一定要告诉我。”杨宛愕然抬头看他，他眼中闪耀的光让人觉得害怕。
“我一定会帮你嫁给他。”话语是温柔的，语气且并不。杨宛从中听出了咬牙切齿的感觉。
她盯着姚肃，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过了几日，果然姚夫人就开始操心起姚肃来。她选了好几个门当户对的少女，特意将姚肃叫过去问他的意见。
姚肃却并没有太多兴致，只是淡淡地说一声母亲决定就好。
姚仪对此不置可否，暗中却对姚夫人说了，他早已有所打算。姚夫人惊讶地问起，听到姚仪选择的人选，也不得不承认那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对象。
姚仪选中了从武将转为文官的一位的女儿，这样的身份进可攻退可守，让姚夫人尽管有些不甘，却不得不附和这个选择。
姚仪也知道姚夫人心中的别扭，劝道：“我也不是那等不疼惜自己的孩子的，那家的女儿，我也是知道的，貌美又温柔，性格也大方，配小二并不算吃亏。”
姚夫人尽管是心中半信半疑，打定了主意自己什么时候要再看看，口头上却已经服了软：“这么大的事，你之前也不与我说一声。”
姚仪哈哈一笑，对姚夫人道：“这件事未曾商量好的时候，也不好透了口风。如今来说，也不算迟。”
话这样说着，姚夫人隔了几日依旧是选了日子邀请了那一家的夫人姑娘上门来，两边见了一面，各自心中满意。
那位姑娘的确是漂亮又大方，对着姚夫人也是不卑不亢，看上去柔顺却明显有自己的主见。性格也好，对着自己的几个庶出弟妹也是没有什么骄纵之色，显得很是温柔。
姚夫人看了心中也是满意得紧。姚肃大约也知道这就是父母为自己选中的妻子，两边相互接触的时候，也并没有显出自己心底的情绪来，对着那姑娘也是礼遇有加。
双方顿时都看得极为满意，姚肃定亲的事顿时就排上了议程。
杨宛没想到事情居然进展得这么快，一时之间居然有些措手不及。她是准备这边姚肃慢慢地定亲，自己慢慢地找一个人与姚夫人说了，干脆嫁出去断了姚肃的念想。
奈何姚肃这边动作一块，她就有些措手不及了。一时半会的，居然还找不到那样一个人来。
眼见得天气已经热过又转凉，杨宛却依旧是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心中情绪渐渐堆积起来。
这一日下了一场大雨，杨宛在屋子里窝了一天，觉得浑身都不舒坦。好容易等到傍晚，雨稍微停了停，她连忙出去到花园子里走了走。
不曾想正正好地碰到姚肃与那位姑娘两人，居然正并肩站在花园里聊天。
两人之间的气氛显得极为融洽，杨宛一见之下，立刻觉得自己来得不是时候。眼看那边已经注意到自己，她连忙俯身行礼请安，姚肃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手指摩挲了一下，道：“起来吧。”
那姑娘好奇的目光就投注到了杨宛身上，问道：“这位是？”她确实是有些迷惑，姚家再没有别的适龄的主子是这般年岁，可若不是主子，这位身上的衣衫收拾，却又有些太过精致了。
单她一眼看过去，好些东西自家的庶妹都是没有的。若是这样的人是个丫鬟，也是太过荣宠。
姚肃低头对她温和一笑，道：“这是母亲身边第一得宠的。”
那姑娘方才对着杨宛笑了一笑，礼貌而克制地问了杨宛的名字，叫一声“宛宛姑娘”。
姚肃盯着杨宛与那姑娘，眼中的光让杨宛觉得分外不安。她也不敢多待，与那姑娘略微说了说话，就快速地告辞离开。等她离开之后，姚肃方才又恢复那边温和的状况，与那姑娘说了起来。
杨宛一边往回走，一边心中不安，还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过去。她看到了姚肃的表现，觉得自己不能再自欺欺人下去了。
只是找不到合适的人，她也不能随便抓一个人就嫁了。趁着温承从外地回来，她将自己的苦恼与温承说了说，对方挑眉，露出一丝好奇之色来。
“宛宛你觉得，婚事是可以这样被利用的吗？”
“也没有什么区别，”杨宛说，“盲婚哑嫁与这样随意找一个人嫁掉，都一样。”
她的声音很低沉，温承心中暗叹，伸手拍拍她的头：“这个想法很危险。”
抬头看他，杨宛道：“承哥哥，你觉得，我们这样的人，就算是找到了与现在的身份地位相配的那个人，心里面就真的觉得甘心吗？”
温承沉默片刻，说：“是，不甘心，毕竟心里面还是不一样的。”
两个人一时俱沉默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温承忽然说：“那么，宛宛，嫁给我可好？”
☆、第52章
杨宛被这句话吓了一跳，惊愕地看过去。温承的嘴角是上翘的，发觉她惊讶的视线，温承敲敲她的头，说：“这般惊讶干什么。”
“承哥哥你……”
杨宛只是叫了一声，心底的情绪已经翻涌上来，让她觉得委实难熬。温承却只是看她，耐心地等着她说话。
“没有必要的，”杨宛说，“承哥哥你早就有机会脱了如今的身份，可若是与我成婚，以后就难了。”
温承说：“就算是没了奴婢的身份，日子也没有区别。再说，你不是正需要这样一个人吗？”他的温柔让杨宛都要落下泪来，拼命地摇着头。
“不一样的，”杨宛说，“我是需要这样一个人，可是却并不需要承哥哥你牺牲自己的幸福。若有一日你遇到自己喜欢的人……”
她的话未说完，就被温承打断了。
“也不可能了。”温承转过身来，眸光中暗色沉沉，“宛宛，你大约忘了一件事。”在杨宛呆愣的神色中，他轻轻地说：“现在，我不仅仅是温承，还是姚家的暗子。”
杨宛立刻沉默了下来。
是啊，自己与温承，都是得不到自由的。
心头悲伤一阵一阵袭来，杨宛忍不住就落下泪来。温承伸出手指将她眼角的泪水抹去，叹道：“况且，宛宛，你觉得我还能再找到一个，能够理解我心中想法的人吗？”
“能理解我从高门士族跌落到尘埃的心情的人，存在吗？”
温承的话让杨宛心头的悲伤顿时翻涌起来。是啊，这样的人还存在吗？大约也只有如同自己一样落拓的前朝豪门了吧。
但是，就算是这样的前朝豪门，又有几个人能够心中依旧存着同样的希望呢？
杨宛想着这些事，不由得一时呆住了。
温承看着她发呆的样子，笑道：“可是想得痴了？”见杨宛侧脸来看自己，一双眼睛雾蒙蒙的，他心中微动，语气愈发温和：“所以，我觉得我的提议还算是个不错的建议。”
杨宛却只是对他笑了笑，很是难过的样子。
见她这般，温承心中也是酸涩，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在她呆呆地看过来的时候，柔声说：“最重要的是，你我从小就交好，这样才能取信于姚肃。就算你有心，你觉得，若不是有十足的理由，他会选择放手吗？”
一句话让杨宛立刻回神，咬住唇有些呆呆的。
温承不催促，耐心地等着她的回答。杨宛却依旧迟疑，最后只是犹豫地说让她多考虑考虑，温承洒然一笑：“好，我等着。”
他转身离开的背影有着隐士的洒脱，可杨宛却能从中发现他的坚决。一种陌生的感觉渐渐地从心底翻涌出来。
她最开始的打算，是找一个自己可以一手掌控的。这样就算是日后日子并不那么如意，自己也尽可以调节。
可如今温承却给出了另一个选项，让她一时之间却生出不该有的妄想来。
不管是从哪方面来说，温承其实都是一个再合适不过的对象了。论年纪，他早就到了要成婚的年岁，只不过为人奴婢者，总是比不得有父母长辈照顾的，早早地就能成婚，总是要等待主家恩赐。如今他已经年岁已经到了，却又正好与杨宛年纪相若，说起来实在是合适不过。
而从身份与见识上来说，两人确实最配的。
两人都有着同样的经历，也有着同样的见识，更因为重逢而又了一起长大的情谊。
这样算下来，居然是没有什么不合适的。
可是对杨宛来说，最大的问题却是，她自觉对温承并没有那样的心思。
如果是找一个自己原本就肯定了不会有心思只是准备过日子的人，杨宛却并不在乎。这样的人，自己将他照顾得好了，他也不会要求太多。可是如果是温承……
杨宛不得不承认，自己是有些舍不得的。
温承不仅仅是自己年少时认识的同伴，更是自己这一路走来相互扶持的队友。这样的人，杨宛怎么舍得让他用自己的一生来浪费在自己身边。
她对他的情谊，尽管不是爱情，却也是兄妹之情。既然是兄妹，就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没有那个心灵相通的人。
她想着这些事，时常地开始走神起来。
姚肃有时候见到，忍不住会想，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她也露出这样患得患失的表情来。尽管知道不可能，但是他时常忍不住去猜，是不是因为自己要定亲了？
看着她姣好的面容，姚肃有一种念头，要脱口而出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她，恳求她的同意，将她留在自己的身边。
可是，下一刻，又有一种念头冒上来，将这个念头压了下去。
她不会同意的。
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这样的字句来。
姚肃看着杨宛，认真地下了决定，还是等自己将一切都准备好，再来告诉她好了。那个时侯木已成舟，由不得她。
尽管这样无异于折断她的翅膀，但是，想要得到她的心情超过了一切，就算是让她痛苦，也在所不惜。况且，一时的痛苦而已，日后在自己的照拂之下，她一定会又好起来的。
姚肃暗暗地下了决定，却这个决定掩藏在了心底，谁都没有说。
只有红韵略有好奇，自家少爷这些日子以来居然对亲事半点都不抗拒，甚至多有促进，莫非当真是想开了吗？
她不禁有些为杨宛可惜起来。在她看来，杨宛若是能跟了少爷也是极好的，毕竟少爷对她的好谁都知道。可看如今的架势……
对着杨宛，红韵不由得越发温和了起来。
毕竟若是少爷当真无心，那日后少奶奶进了门，杨宛的处境就有些尴尬了。还不知道到时候杨宛会过上什么样的日子。
她不自觉地对杨宛生出了怜悯之心。
红柔却对红韵的这种态度很是不赞同。“日后她若是当真不进少爷的后院，还不知道被配哪个小厮，也值得你这般客客气气的。”
红韵笑道：“若说配小厮，你我说不得也是这样的下场。你我都是家生子，也不要想什么赎身出去的事，日后难道不是和她一样？只是她毕竟还有老爷和夫人多加怜惜，你我可是比不得的。”
红柔被红韵说得脸色苍白，似乎也才想到自己的未来一样，连眼圈都有些微红了。
好一阵之后，才说出来一句：“我一定不会这样的。”
红韵见她神色不太对，连忙道：“你可不要生什么不该有的心思，你也知道，少爷这些日子对亲事很是看重，若是出了什么差池，不仅少爷饶不过你，只怕连老爷夫人也饶不过你。”
红柔没好气地说一声知道：“我又不是那等愚笨之人。少爷如今满腹心思都在亲事上，我可不会在这个时候去触霉头。”
红韵依旧是有些不太放心，但是与红柔也是多年相交，见她此时的神色也知道她大约是恼了，也就将口中劝诫的话吞了回去，只是暗暗决定，暗中更多盯着一点她好了。
这些，杨宛都不知道。
她被姚夫人借了过去，帮着开始操办姚肃定亲的事。
不管怎么说，她也是被姚夫人一手训练出来的，在很多时候，比姚夫人身边多年得用的嬷嬷还要知她的心意，用起来实在是顺手。这些日子姚夫人实在是忙得紧了，不得不抽调了杨宛过去帮忙。
于是，杨宛开始了每天早晨就到姚夫人的院子里，落灯之前才回来的日子。绿衣看在眼中，见她一日一日地瘦削下来，也很是心疼，不由得劝了两句。
“姑娘，若是实在忙不过来，让夫人身边的嬷嬷们多帮忙也是好的。姑娘你看，你又瘦了。”绿衣一边帮杨宛穿着衣服，一边看着空荡荡下来的衣裙说了两句，心中想着今儿白天说不得要将衣服再缩一缩。
杨宛听了却笑道：“嬷嬷们也忙得很，有好多事都要他们操心。当年大少爷定亲的时候，就是她们一手操办，听说过后每个人都好好休息了一段时间。现在又是因为真真才出阁不久就又碰上二少爷定亲，隔得近了，还没休息过来呢。我不去帮忙，她们就太辛苦了。”
绿衣没法子，只能看着杨宛穿了衣裙，又出去了。
其实到了现在，事情其实已经忙得差不多了。两家其实已经刚开始操作后续的事务，所以才显得忙了些。
今日杨宛陪着姚夫人吃过了晚饭，正要回去的时候，姚仪却过来了，见了杨宛，对她招招手，让她到自己身边过来。
杨宛略有些好奇，站定了之后，却见姚仪捋了捋胡须，有些犹疑地说：“宫里头，宛宛你是不是还有认识的人？”
杨宛略带惊讶地回答道：“是，都是当年大姐姐留下的一些遗泽。”
姚仪听了却是回头看她一眼，道：“宫里头过些日子要放一批人出来，长安公主宫中有几个经年的老嬷嬷也要出来，若是有你识得的，不妨到时候去接一接。”
说着，说了几个名字。杨宛听得其中一个，脸上露出淡淡的喜色来。
还真有认识的。
当年若不是她照顾，自己与姐姐，大约已经在宫中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第53章
姚肃说的一个，是杨宛以前在宫中做宫女时期，对自己多有照顾的一个管事嬷嬷。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是从长安公主的宫里头出来，却并不妨碍她心中的喜悦以及雀跃的前去接人的心思。
姚夫人见了也是笑，道：“既然是经年旧识，也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