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开始不做王- 第2部分

“……可我记得您上次说母亲大人是在荒芜草原跟风狼群浴血搏斗了三天三夜没有及时睡觉，困乏失手至死——就是在我被您发现熬夜练剑的那晚，您教导我充足睡眠的重要性时说的……”
还有上上次教导我吃东西要细嚼慢咽的时候说她是吃青果吃太快哽死了……
还有一次我非常小的时候哄我睡觉不让我熄灯，说母亲大人就是因为没有留盏灯，半夜起床尿尿磕在床头柜上磕死了……
……

“啊，这些都不重要啦！重要的是——我的毛毛，我亲爱的女儿，你要记住，虽然她英年早逝无情地撇下我们爷儿俩，但你的母亲是一个无比俊美英伟、善良痴情、勇敢专一又有责任心的人，你以后一定要像她一样，甚至绝对要成为比她更出色的、更棒的女人！”
“是是是，亲爱的格林老爷，您的希望女儿一定为您达成……”

所以，我那俊美英伟善良痴情勇敢专一又有责任心，又千奇百怪英年早逝了的生母大人，愿您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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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大陆的雨季，总是来得突然。没准儿哪一天就会开始持续数日下着连绵的细雨。
吹着傍晚似乎夹杂着点点湿润的和风，铎兰坐在屋脊上，看着修补加固又刷了几层油性灰浆的屋顶，轻轻吁一口气。

在这片大陆生活着的生物，可以在夜里拥有两个月亮——炽金的炙月和靛青的凛月。
现在又到了每年凛月与炙月初次交替的时节，炙月越变越大，而凛月越变越小，天气转暖，白昼拉长。

举目远眺，天边慢慢升起的炙月泛着淡淡的银粉色，而另一边缓缓下沉的日暮将卡洛伊村染成了慵懒的霞红。
整齐的田间，健壮的农妇结束了一天的劳作，三三两两地往回走，风中带回她们爽朗的谈笑声。等待着她们的，是家中可口的饭菜、温柔的男人、甜美的孩子……

她们不知道大陆各势力间充满野心地试探与倾轧，不在乎帝都里的贵族夫人们如何纸醉金迷虚与委蛇，不懂得任何一系元素魔法和斗气的运行方式，不愿意把时间花在学习包括已灭绝种族的八十二种语言文字和宫廷礼仪……

她们只想着今晚家里的男人做了什么样的菜式，等待着今年雨季的雨量充沛于保障作物的生长，盼望着年幼的女儿们能健康茁壮早日成家立业……

然后平淡安稳地度过三百年日月穿梭，回归养育她们一生的大地。

这个静谧的小村庄，似乎受着幸运女神长久地眷顾，甚至躲过了她记忆中长达近50年的大小战乱，一直享有着极为珍贵的和平。是一片如世外桃源般的净土。

铎兰深深吸一口气，直到随风飘来的谷苗清香填满胸腔，又缓缓吐出。

眼前的一切正是她所拥有的，也正是她真正想要的，而且，此生此世的她，相信自己拥有足够的力量，能守护所有她想守护的。
她要的，并不是沿着贵族统治阶级们掌握分配的社会阶层，一梯一梯的拼死拼活往上爬，陷入争名逐利的沼泽，任别人将她的命运翻手为云覆手雨。

曾经她浑浑噩噩重生了在权力金字塔的顶端，战战兢兢背负着很多别人的期望，一辈子劳心劳力，拼死拼活。从来没人问过她幸不幸福，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
再次重生睁开眼仿佛一瞬间被打回原形，在怨恨和无奈后，却发现其实她更自在于一文不名的身份，更享受平凡质朴的生活。自嘲着也许真是狗肉上不了席面，她更懂得普通人生活的幸福和艰辛，毕竟最初的最初她也本就只是一个甘于安稳平淡隐于地球上茫茫人海中的，思想单纯的懒人而已。

现在，她重生后来到的这个世界，各种生命力元素非常充沛，大多物种都能活过百年，精灵和巨龙等特定族群更是可以享有数万年甚至更久的悠长生命。相对的，繁衍能力则受到了造物主的限制。
拿奥菲兰人举例来说，一个完全没有魔法或斗气资质的普通人，平均寿命在三百年左右。无论男女从30岁正式成年进入性成熟期，至180岁左右都是可以生育后代的年龄，但一个男人一生至多只能生育三次。孩子，对于任何一个家庭，都是上天最珍贵的恩赐。在这个国家，作为家族延续标志、但出生率相对较低的女儿们，尤其珍贵。

两次重生，铎兰都拥有作为婴儿时期的记忆。在日渐成长的过程中由外貌特征和力量体系，她清楚地判别出了自己的身体是来源于两次同样的血脉，甚至连一颗痣的位置也毫无差别。也即是说，两次重生，她用的，其实是同一个身体。
至于其它一些“微小”的差别，对于又从头活一次的她来说，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换个方式说，选择决定命运。两次都是同样无知且弱小的婴儿，一次注定被抛弃，一次则步步成王，只是两次选择的不同而已。
而作出选择的“那个人”将来会如何，现在的她，也根本无心去关注。

现在，她有着健康的身体，只要坚持修炼就能理所当然地拥有强壮的体魄，足以支持她去追求任何一种她想要的生活。
她有平凡但相互爱着的家人——总是将“身为贵族”挂在嘴边的面冷心软的外祖母，将她当作唯一的继承人倾注心力培养，期盼她出人头地。
她有亲爱的格林老爷，在他身边永远不会感到沮丧，如同看到冬日暖阳，如同一股清泉在林间静静流淌。所有你能想像得到的和所有你以为不能得到的……将来能有这样的一个爱着她的可爱男人在这平静小村相伴到老，此生无憾了。

明天，她将开始今生的第一次旅行。

行省公学，她会依照外祖母的希望去读。甚至不远的将来，帝都里的那些人，那些事，她也会站得远远地，看过，确认过。

守护这家国天下，其实太累。她的心很小，守着身边的几个人过日子，也就够了。

这毕竟是一片处处有精彩的大陆，有那么多的地方没有走过，有那么多的人、事、物没有见识过，有那么多丰沛的情感没来得及体味过……远离了权势却收获了力量和自由，再次重生，她要为自己，自在而活——
作者有话要说：




、17年乡居生活之三：被封印的传送法阵


黑色的天幕低垂，两颗月亮一左一右地高高挂在其上，旁边点点的繁星如同钻石般闪亮。

坐在床边，将为女儿准备好的行李物品嘱咐她一件件放入储物尾戒带好，格林老爷心中升起点点的惆怅。
一转眼，那被抛弃在冰冷洞窟里的孩子居然已经这么大了。
那是上神赐予他无价之宝的那一夜，只要闭上眼，当时的情景就历历在目。

那是一个下着雨的阴冷暗夜，格林·斯考尔·梅登绝然地抛弃了如野火般烧尽心力却归于背叛的爱情，心如死灰地孤身返回故乡。
也许真是至高天的玛珈尔上神的指引，在那一夜，让他在蛰龙山脉无数可以避雨的洞窟中选择了能够遇到那个孩子的唯一一个。

黑暗中仿佛有什么在发着微弱的光芒引导他深入洞穴之中，在几块硕大的黑色巨岩之后，他惊奇地看到了上神给予他的恩赐——华丽襁褓中的婴儿紧闭双眼，小小的眉头轻蹙，微微翕张着细嫩的鼻翼。
她真是一个漂亮的孩子：肤色白皙，浅浅的胎发近于铂金。当他屏息着等待她睁开双眼，浅金色的瞳仁水汪汪地映出了他的身影……

他不知道什么人能忍心将这样宝贵的女儿、家族的延续丢弃。
可能是一个高傲的、有着皇室血统的大贵族，一夜荒唐留下的出身卑微的私生女？

无论是什么，他决定了，决定将她据为己有。她是他的了！从此以后他就是她的生父，他会成为令女儿无愧于世人的父亲，从此以后他只是格林。

他孤身回到了娘家，对极爱面子的母亲说这孩子是他亲生，但她的母亲不是梅登。
斯考尔子爵大怒，整整五年没对他讲过一句话，也没看过那孩子一眼。

而得不到女性长辈的承认，他的孩子也整整五年不能拥有代表亲族庇护的真名。

直到她五岁时格林教女儿认字，被子爵大人惊奇地发现这小小的孩子居然可以一口气背下整章的光明法典，欣喜于她的资质，于是开始为她命名，亲自教导，发誓要让“铎兰”重现最辉煌的斯考尔荣光……

其实，格林老爷打从心底里并不想让女儿成为什么高尚的贵族——因为那意味着她可能会终将远离，他甚至曾终日里对着小小婴儿那过于浅亮的发色和眼眸胆战心寒，常常从孩子被某个贵族老爷从自己怀中夺走的噩梦中惊醒。

可不管怎么说，癞痢头的女儿也说是自己的好。她让他尝到了也许本来一辈子也不可能尝到的，为人父亲的幸福，即使操碎了心，也是幸福。

何况他的小毛毛真的很让他省心。小时候他替她洗澡，喂她吃饭，给她添衣。她却仿佛是个浑然天生的贵族，似乎在他无从发现之时就已经变得一举一动都透着自在优雅。

而随着她渐渐长大，令他迷醉又担心的头发和眼眸的颜色似乎在一点点细微地逐渐加深。到了现在，近乎灰褐的发色和瞳色虽不多见，却也已经并不显得那么特别了。

话说回来，他曾借口奶水不足，叫仆人找来两只刚产崽的公岩羊，挤下奶水喂他的女儿。
现在想想，找来灰色皮毛的四角岩羊是不是错了？如果找来的是两只大地之熊，也许毛毛的发色会长成和他一样的红褐色也说不定……（父亲大人，大地之熊那是魔兽……您真的可以偶尔约束一下您那奔腾的思绪……）

铎兰轻松地收拾好一切可能用到的物品，一抬头，发现她美丽的格林老爷又微蹙着眉头，陷入了经常性的、天马行空的发呆——她知道这是作为父亲的这个男人又一次开始不安的表现。
他总是在害怕失去她啊……

无声地走到父亲的身边，铎兰慢慢蹲下身子，单膝点地，伸手将父亲的双手拢在手心，注视着他的眼睛，轻吻了下他细白的指尖：
“……我无比雍容华贵的父上，您的公主愿向至高天神发出誓言，终将以您之意志凯旋归来——除了四方肥沃的疆土和无数华丽的宝石，您还希望获得何种进献？”
格林老爷当然不知道身在帝都的、当朝帝女铎兰公主的父上，在以后的岁月中也许也将会听到王者在出征前颂出一模一样的语句，此刻，他只是被这华丽的誓辞逗笑了：
“——是的，比起那些，我更需要我的女儿快乐安康。”

他面前的女孩眼睛在一瞬间睁大，又笑着缓缓眯上眼，灰色的瞳仁中似乎发散出点点晶亮：
“可怎么办呢？我亲爱的格林老爷，我是那么那么地爱您，以至于都完全不想离开家了——我把您藏在行李中带走您说怎么样？”

父女俩咯咯地笑成一团，男人轻抚着女儿颜色灰暗却手感柔滑的长发，轻声叹息：
“毛毛，我的孩子，在你的父亲眼里，你是又俊秀又懂事又聪明又上进的、最完美的女儿——将来更会成长为最可靠的女人，有能力守护你的丈夫、孩子和家族。我永远会无条件地完全相信你终会成为家族的荣耀和支柱。明天，我的孩子，你迈出的这一步，就是你长大成人获取荣耀的第一步。可是，在父亲看不到你的地方，你要时刻记住：没有什么能比你的平安和快乐对爱着你的父亲更重要。”

铎兰握住父亲的双手，轻轻将头枕在他的膝上，任格林郑重的话语暖暖地流入耳际，心中感到无比温馨和安逸。
“不会太久，丰收节放假的时候我就会回来。而且，每个月您都会收到我写的信——”
您永远不会失去您用毫无保留的慈爱抚养长大的女儿，即使相隔再远我也终将一次次回到您的身边。

“今年您的生日我怕是赶不上了”，她从衣袋里掏出一件东西递在父亲眼前，“这是提前的生日礼物。”
那是一只雕刻打磨得手感滑腻的木镯，墨绿的颜色仿佛在缓缓流动般透着鲜活，仔细观察，似乎还可以看到上面隐现着淡淡的银色花纹。
“我能干的女儿自己做的吗？真是太漂亮了！”格林老爷惊喜地接过，戴在手上左瞧右看，珍爱地反复摩挲感受着那奇妙的温润质感。凑到鼻端，一股淡淡的暗香从中溢出，令嗅到的人神清气爽。

正在喜滋滋地欣赏，突然他两眼一瞪，戴着木镯的手伸出一指戳在铎兰的额头，戳得她脑袋一下一下后仰——
“小东西你还要记住，千万不要过早地被首郡里的那些个娇柔的贵族少爷们所迷惑！你这套天生的花花公主的手段，要是在成年之前就给我在屁股后面招惹一大串男孩子跟你回家，绝对饶不了你，知不知道？！”
铎兰哭笑不得地远离那根让她为莫须有的罪名受苦的手指：　“父亲您想太多了！我这么的平凡普通，这世上也就只有您会把我当成宝贝，别人谁会把我放在眼里？”她起身与父亲并肩坐在床沿，伸长手臂揽住父亲的肩膀，眼睫轻垂，“而且，如果没有比我亲爱的格林老爷更美丽、更温柔，没有像我亲爱的格林老爷一样那么那么地爱着我——我也不会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看着铎兰似是失神的双眼，像是对女儿突然深沉的一面感到有些不习惯，格林伸手捏了捏铎兰的脸腮，送出一枚父亲的晚安吻：
“我的铎兰，永远值得最好的！早些休息吧，明天一早就要赶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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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谧的夜，万籁俱寂。住在古老神庙里的人们都已经就寝。

名为铎兰的少女静静躺在床上，卧室门窗紧闭。此时却不知从何处吹起一阵微风，轻轻撩动少女垂落在床沿的发丝——灰色的发由发梢开始霎时变成黑夜般的颜色，慢慢向头顶蔓延，不一会儿，少女波浪卷曲的长发便在星光下宛如一匹舞动的黑缎。
少女眼睫微颤，睁开眼，瞳色竟似子夜般深沉。

她微启双唇呢喃一句模糊的语句，霎那间以少女为中心，墨色的细致纹路如水般铺展开来，形成一个圆形法阵，法阵迅速膨胀，直至铺满整栋建筑的地面。
墨色符号的圆形法阵开始以极慢的速度在地上缓缓转动，格林老爷的卧室中，一片黑色的花瓣从虚空中降落，轻轻隐没在他的眉心，让他慢慢沉入甜美的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