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悬疑经典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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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悬疑经典小说-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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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照旧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心里不由涌现出无数描述托莱多恐怖情况的风言风语。谈到地牢里的种种蹊跷怪事倒有的是——我却始终当做无稽之谈;但终究蹊跷,也太可怕了,不能重复,只有悄声说出。难道人家将我关在这黑黝黝的地下世界里,要我饿死?还是有什么魔劫,甚至可能比饿死还可怕的厄运在等着我呢?那批法官的性情脾气我早摸熟了,因此深信结果就是丧命,比寻常还痛苦丧命。怎么死法,几时送命,这念头一直盘旋在脑海里,折磨得人发了狂。

我伸出两只手,终于碰到什么坚实的障碍。原来是堵墙,好像是石头砌的——光溜溜,黏糊糊,冷冰冰。我顺着墙走;一想到某些旧小说,就不由疑神疑鬼地一步步小心走去。可是,这么走着,根本弄不清地牢的大小,因为四壁仿佛完全一个样,就是绕了一圈,恐怕还不知道回到老地方呢。我这就打算掏出小刀,插进石墙上的细缝里,当做起点的记号。当初押到宗教法庭上,口袋里放着小刀,谁知如今竟不见了;原来一身衣服给剥掉了,换上粗斜纹布长袍。心里乱七八糟,乍一看,这重困难仿佛克服不了,其实算不了什么。我撕下一条袍边,摊摊直,跟墙成一直角放好。只消沿着牢房摸索着走,走完一圈,不怕摸不到这条布。至少心里是这么想法;就是没顾到地牢的大小,也没顾到自己身子虚得很。地上又湿又滑呢,我踉踉跄跄往前走了一阵,不料失足摔倒了。人累得筋疲力尽,禁不住只想趴在地上;哪知才躺下,就睡着了。

我刚醒过来,伸出手,就在身边找到一个面包和一壶清水。我实在累得很,没去琢磨这是怎么回事,光是狼吞虎咽地吃喝一顿。不到片刻,又沿着牢房走着了,吃尽辛苦终于摸到那条斜纹布。刚才摔倒前,一共数了五十二步,重新再走,又数了四十八步,才摸到布条。那么总共有一百步;我拿两步当作一码,就此认为地牢周围共计五十码。可刚才碰到墙上一个个犄角,所以猜不出这地窖是什么形状——因为我不由不认为这是个地窖呀。

我这样研究,可没抱什么目的——当然也没存什么希望;只是隐隐约约有种好奇心,撺掇人研究下去罢了。我离开墙,决定走到囚牢那头去。开头万分谨慎地往前走,因为地上看看好像由坚实的材料铺成,竟是滑得站不住脚。后来终于壮起胆,毫不迟疑,踏踏实实的一步步走去,拼命想要尽可能地笔直走到那头。这样走了十来步,袍上的碎边却绊住了双腿。一脚踩去,就此狠狠地摔了个嘴啃地。

一摔倒,心头顿时糊涂了,可没马上晓得出了件怪事,过了片刻,身子照旧趴在地上,才全神贯注在这件惊人怪事上。事情是这样的——我下巴靠在牢房地上,嘴唇和上半个脑袋,看看比下巴的地位还要低,可什么也没碰到。这同时,额角仿佛浸在又湿又冷的雾气里,霉菌的特异臭味直冲鼻子。伸出手一摸,才知正摔在个圆坑边上,不由吓得浑身一噤。不消说,当时根本就弄不清这坑有多大。我在坑边下面的石壁上摸索了一阵,终于拆出一小块碎石子,随手扔进深渊里。片刻间,凝神静听碎石掉下,撞着坑壁,发出阵阵回响;临了到底传出闷闷一声,碎石掉进水里啦,紧跟着响起了隆隆回音。这同时,耳边又传来一声响,好似头顶上的一扇门刷地打开,又猛地关上,只见蒙蒙一道光突然闪进黑头里,又突然消失了。

我清清楚楚看出,原来人家打算这样害我命,不免暗自庆幸,摔得正是时候,才逃出了虎口。再走前一步,早就一命归阴了。以往看了宗教法庭故事中讲到谋害人命的情节,总认为荒诞不经,异想天开,其实刚逃过的一关,正是故事里讲的那种。宗教法庭淫威下的牺牲品有两种死法,不是皮肉上遭到最悲惨的酷刑而送命,就是精神上受到最可怕的恐吓而丧生。我是注定要吓死啦。好久以来我受尽痛楚,神经就此衰弱,到后来连听到自己的嗓音也不免浑身战栗,不管怎么说,我总归只配熬受大刑了。

这如今眼前仿佛见到地牢四下都有不少可怕的陷阱,当场决定宁死也不冒险去碰一碰,于是,我手脚簌簌发抖摸索着回到墙边去。换成旁的心情,或许有胆马上跳进这样一个深渊,了此残生;可目下我却是个十足地道的胆小鬼。何况怎么也忘不了以往看过描写这类陷坑的文章——就是冷不防结果人命,绝不是这些文章最最恐怖的布局之一。

心里一急,神志顿时清醒;谁知过了半天,偏偏又睡着了。醒来一看,又见身边放着一个面包和一壶清水。我口渴如焚,浑身乏得没一丝力气,就一口喝干那壶水。水里管保下了蒙汗药,因为喝都没喝完,人就困得不得了。转眼睡着了——跟长眠一样沉。睡了多久,心里当然没数;等到重新睁开眼睛,只见身边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凭着光芒乱射的一道硫磺青光——开头可没法确定这道光从哪儿射来——我就看出牢房的面积和形状。

原来刚才把牢房大小完全搞错了。周围至多二十五码罢了。一见这点,心里白白苦恼一阵;真是白白苦恼!处在这么可怕的环境中,牢房的大小有什么紧要呢?可我偏偏对鸡毛蒜皮的小事大感兴趣,一味只想找出量错的原因。我终于恍然大悟。头一次丈量时,数到五十二步,就摔倒了;当时那条斜纹布准在前面一两步路远;其实已经快绕完地牢一周啦。随后睡着了,等醒过来,准又走了回头路——这样就把牢房周围长度看成原来长度的一倍。当时脑子里糊里糊涂,根本没顾到从墙壁左头走起,最后竟走到了墙壁右头。

说到囚牢的形状,我也上了当。刚才一路摸索过去,碰到不少犄角,就以为牢房凹进凸出;一个人从昏昏沉沉的梦里惊醒过来,眼前只是一团漆黑,这份影响有多大呵!那些犄角不过是或远或近的几个浅凹槽,或是壁龛。其实牢房大致上是四方形的。刚才当做石墙的,如今看来好像是铁壁,或是其他什么金属的,由大块铁板拼成,其间的合缝或接榫,就成了凹槽。这金属囚牢的四壁全都草草涂着可怕又可憎的图案,正是僧侣那种吓人的迷信的产物。四壁画满了一身枯骨的厉鬼图以及其他恐怖十倍的画像,墙上给糟蹋得不成样子。只见这些鬼怪的轮廓倒很清楚,就是颜色褪落了,斑斑驳驳的,看来是空气潮湿的缘故。如今我也看出地上原来是石板铺成的。正中间有个圆坑,张着大口,我刚才正是从这虎口中逃了出来;但地牢里就只有这一个圆坑。

我好容易才模模糊糊地看到这一切,因为睡着那时,处境大大改变了。目前我直挺挺地仰面躺在一种矮矮的木架上。有条类似马肚带的长皮带将我牢牢捆紧。一圈又一圈地绕着全身,只有脑袋没给捆住,还有左手也没完全绑上,只消费番力,就可以伸出手,从身边地上放着的瓦盘里取来食物。眼看水壶拿走了,不由大惊失色。我说大惊失色,是因为口渴难熬,浑身乏得一丝力气也没有。害得我这么渴,看来正是那帮刽子手的阴谋诡计——盘里盛的食物是加胡椒的肉呀。

我抬头张望,打量天花板。只见高达三四十英尺光景,跟四壁构造大致相仿。其中一块镶板上画着个绝无仅有的人像,不由我聚精会神地凝视。原来是“时间老人”像,跟一般画法可没两样,只是手上没拿长柄镰刀,眼角一撩,看来拿的是偌大钟摆,正是在古钟上看到的那种。不过,这机械的外表有点特别,我就看得更留神了。钟摆就在头上,我正眼瞪瞪地朝上笔直望着,还以为看见钟摆动了。瞬息间,就知道自己猜得不错。钟摆摆动的幅度可不大,不消说,摆得也慢。我望了片刻,心里怀着几分恐惧,但多半是诧异。我看着钟摆慢慢摆动,不久终于看腻了,就转眼去看牢里其他东西。

耳听得轻轻一声响,不由全神贯注,我朝地下一望,只见几只偌大的老鼠穿了过去。原来都从我右面,眼睛底下那个陷阱里钻出来。就连我怔怔盯着,老鼠都禁不住肉香的诱惑,眼里冒着饥火,成群结队地匆匆出来。我少不得费了好大精力,才算将老鼠吓跑。

大约过了半个钟头,也可能甚至一个钟头(因为我只能马马虎虎地记下时间),才又抬眼一望。眼前的情景真令人惶恐不安,惊慌失措。钟摆摆动的幅度已经将近一码。速度也自然快得多。最最感到不安的,就是想到钟摆显然往下坠了。我如今看到——心里这份恐惧不必提多大了——钟摆下端原来是片闪光偃月钢刀,长达一英尺光景;两角翘起,刀口分明像剃刀一样锋利。模样也像剃刀,看来又大又沉,从刀口往上渐渐变尖,成了又坚实又宽阔的一块。由根重甸甸的铜棒挂着。整件东西在半空中摇来摆去,嘶嘶直响。

我现在才相信,这就是僧侣凭着巧心眼儿替我安排的死刑。宗教法庭的刽子手知道我发觉陷坑了——陷坑,我这样一个胆敢不服国教的,本来注定逃不过这场劫难——陷坑,地狱的象征,据谣传是宗教法庭中登峰造极(原文是拉丁文。)的一种刑罚。当时碰巧摔了一跤才没掉进这陷坑里,我也知道乘人不防,用计诱骗,加以酷刑,正是地牢中的一些主要的杀人奇计。我既没掉进坑,那毒计也没规定将我推入深渊,因此没第二条路了,眼前就要试一试另一种比较温和的死法。比较温和!想到自己居然用上这么个字眼,还是勉强苦笑一下。

我一下下数着钢刀匆匆摆动的次数,那段漫长的时间里,简直比死还可怕,这也不必细说了!钟摆一寸一寸地——一分一分地下坠——每隔一会才感得到钟摆下坠,那会儿工夫竟长得像几百年——钟摆往下坠,坠,坠,坠。几天日子过去了——或许是过了不少日子——钟摆才在头上摆来摆去,拂着阵阵辛味。锋利钢刀的气味直冲鼻子。心里暗暗祈祷——不胜其烦地祈祷上苍,但求钟摆快些坠下。我火得若疯若狂,拼命抬起身,往上凑着那摇来摆去的阴森森偃月刀。后来一下子镇静了,仰面躺着,对那闪闪的杀人钢刀嘻嘻笑,如同孩子对什么稀世玩具发笑。

又一阵,我完全不省人事,只有转眼工夫。因为等到知觉恢复,根本就没看到钟摆下坠的迹象。但也可能过了好久——因为我知道魔鬼有的是,看到我晕了过去,也可以随心所欲地止住钟摆。我一醒过来,也感到非常虚弱无力,呵!说不出的虚弱无力,好像饿了多天。即使那时正在辗转痛苦,要吃饭,还是人之常情。我费了好一番劲,才伸出左手,绑带能容伸多远就伸多远,一手拿了老鼠吃剩的一丁点儿肉。正将一点肉放进嘴里,心头忽然似有若无地想到了喜事——想到了希望。可是,希望跟我有什么相干呢?我刚说,那是个似有若无的念头,——人们往往有这种念头,而且始终不完整。我觉得想到了喜事——想到了希望;可又觉得这念头还没成形,就消失了。我拼命想要完全想出来——重新想到,可就是枉费心机。好久以来受尽痛楚,原有的思索能力几乎消失殆尽。我是个低能儿——我是个白痴。

钟摆的摇摆方向跟身体刚好成直角我看出偃月刀规定划过心脏那儿,将要磨破斜纹布袍子——磨了又磨——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地磨着。尽管钟摆这种幅度大得厉害,约莫三十多英尺光景,尽管钟摆嘶嘶下坠这股冲力足以切开四堵铁壁,可几分钟内,还是只能磨破袍子罢了。想到这儿,就此打住。不敢再生杂念。一味聚精会神想着这个念头——仿佛这样想着,就可以当场止住钢刀下坠。我强自琢磨偃月钢刀擦过衣服的声音——听到斜纹布摩擦声,心里油然而起的那股异样惶惊的感觉。琢磨着这一切鸡毛蒜皮的琐事,想到后来终于心寒。

下来了——钟摆不断悄悄下来。我拿下坠的速度跟摆动的速度做着比较,借此苦中作乐。向右——向左——真远真广——好似鬼哭神嚎!浑如老虎偷偷摸摸地一步一步挨近我心口!脑子里忽而这念头占了上风,忽而那念头占了上风,嘴里就忽而大笑,忽而嗥叫。

下来了——当真铁面无情地下来了!就在胸口不到三英寸地方,摆来摆去!我拼命挣扎——剧烈挣扎——只想挣开左臂。只有下臂没给捆住。好不容易,才能从身边盘子那儿伸到嘴边,再要伸远些可办不到。要能挣断上臂捆着的皮带,就好抓住钟摆,尽力止住钟摆。我干脆还是去拦阻雪崩的好!

下来了——照旧不停地下来——照旧无法挽回地下来!钟摆一摆,嘴里就喘息,手脚就挣扎。钟摆一扫,浑身就痉挛,缩做一团。虽是毫无名堂地死了心,但还是急不可耐地望着钟摆向上,向外摆动;一见钟摆下坠,眼睛就刷地闭上,虽然死是解脱,啊,真是说不出的解脱!可一想刑具只消微微下坠,闪闪利斧就会落在胸口,我还是浑身打战。原来是心里存着希望,才浑身打战——才缩做一团。原来是希望——在酷刑下死里逃生的希望——即使在宗教法庭的地牢中,希望还在死囚耳边打气。

我看出钟摆只消摆上十一二下,钢刀就会挨着袍子,一看出这点,尽管万念俱灰,反而突然安下心来,不当一回事了。好几个钟头来——或许是好几天来——我还是破题儿头一遭开动脑筋。这时猛然想起身上捆着的这条带子,马肚带,只是完整的一条。可没其他绳子捆住我。剃刀似的偃月钢刀,乍一划过带子的任何部分,就会把带子割断,只消用左手一解,就好解开。但要是那样的话,钢刀就要逼近眉睫,这多怕呵!只消微微一挣,就会送命,这多悬呵!再说,难道刽子手事先竟没料到,以防万一吗?绕过胸口的带子,会不会就在钟摆摆动的路线中呢?只怕这线希望,看来也是最后的希望,转眼化成泡影,我就尽力抬起头,朝胸部看个清楚。马肚带将全身都捆紧了——只有杀人的偃月刀划过的地方没捆住。

我头还没枕在原来地方,忽然心血来潮,起了个念头,我不如说这念头就是上文中提过的那没完全想出来的脱身之计,也就是将食物送到焦灼的唇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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