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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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舷- 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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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把银票在王氏分号换成现银。说起这银票,其实就只一张没写债权人的借据。那王瑶的手书信用极高,掌柜的见票立刻集银,连来人是谁都不问。
孙平北滨田雄这一次带来十几个人,预备了马车,打算发运松江再由岳和平装船出海。孙平北听说弄伤了两个护院,心中大是不安。
“这帮家伙怎么就那么不知死活?”滨田雄纳闷。
孙平北静了半晌,忽然站起身:“糟了!”
“怎么?”
“这套安排有漏洞。我要是邓家大少爷,就一把火点了柴房或者后院,浓烟一起,四邻蚁集,里正也要赶去。他又不是放个号炮火箭,自家不小心失火了,有何理由屠庄?咱们围在邓府外面的几个小兄弟,只怕就应付不了。”
“自己烧自己家?不会吧?”
“沧州的大户人家以邓氏第一,这一回整得他们够戗,以他们那种骄横,必然觉得大失脸面。很难善罢甘休。”
“但女眷还都在家里,就不怕被我们血洗当场?他们哪里猜得出我们有多少人?”
孙平北听了又坐下来,似乎放下了一半儿的心;忽然却又站了起来。滨田雄气道:“哎呀,你不要一惊一乍的好不好?”
“那两个少爷身怀武功,看起来必是敢打的!就看他们此时是畏惧占了上风,还是气愤占了上风。”
滨田雄也站起来,踱来踱去,用脚到处踢树干。“要真的太气不过,何不全体集中冲出府门?也算破了我们的局。”
孙平北听了颇有几分不耐,但又只好想仔细了再回,道:“那是弃家出逃。等州卫所的兵到了,我们早就进去大搜三遍,把他们井里掉的银簪子都搜出来带走。”
“那就先冲两三个人……哦,是要丢耳朵的。哎呀!你这个局,看着松松垮垮,倒也还不是那么容易破的。就只怕他们放火烧家……悄悄的飞鸽传书有没有可能?”
“那得先有准备。昨天踩点儿没见鸽笼。就是有鸽子,本来的路线改不了,飞昆仑山的你没办法请它在总捕头那里歇一脚。”
滨田雄想想笑了,“我估计呀,他们一开始不气,慢慢的才越来越气……”
孙平北却终于再也稳不住了,叫过一个小兄弟:“就地埋银!”
然后布置人手城外接应,先不发运。跟着翻身上马:“大哥,我们得回去看看。”
两个人上马疾奔入城,还没到邓府,就看见围府的几个双屿子弟踢踢搭搭往城门跑。扯住一问,原来邓家已经冲了出来,男女老幼的一大堆,把几具尸体扔在大门口,然后又冲回去了,上了死杠。邻里大见骇异。包围邓府的兄弟一时间都给牵扯到府门口,再回岗时,四面山墙上有三个梯子搭好了,人则早已不见。围困的人见无法可想,只有先撤。
“好计策,好胆量!”滨田雄大赞,“不用放火,利用家眷,居然也冲开围困。你们都没跟他们朝过相吧?”
“没有。那么多人一冲,还有妇孺在前,一时没反应过来。他们扔出尸体就缩了回去,特别快。”
孙平北立刻掉头:“大伙儿出城。城门关了就完了。那个安置在州府大营的郝秀有没有消息?”
这时恰好看到小乞丐模样的一个家伙哒哒哒的在街上飞奔,目不斜视从滨田雄孙平北这伙人身边冲过,方向正是城门。大家一时不敢喊他怕人注意,结果四个半大小子在后面狂追六十余步,才把这鼻涕小子撵上。街上好多行人都注意上他们了。几个人拖了他,退到一条小巷里。
“大哥。滨田大哥,孙大哥。”喘了三口气却只叫出这三个名字,急得大伙儿人人伸手掐他。“快说!”
“哎哟,哎哟,”他躲闪着,“有个邓府的护院跑进了兵营,带了四队刀牌兵,一队长矛兵出来,大概百十来人。还有几个骑兵,一出辕门就散开,向四个方向跑了。”
“嗯。那是去关城门的。咱们这边的城门,可有骑兵在你前面冲过去?”
“没有,他过不来。大营到这边城门要经过一个菜市口,挤得厉害,我看见他下了马牵着一点儿一点儿蹭呢。而且刚才跑过暑袜街,看见一个什么郡王的大轿正在往南走,好长一队,把菜市的这一头全堵了!”
孙平北拍拍脑袋,“徼天之幸!咱们三人一组出城,快走!”跟着又道:“小秀,你没跟他们朝过相,赶回去堵那个郡王。踹摊子偷东西拦轿喊冤……干什么都行,只要让这一队人封死菜市口,就是此役第一功!”
“是!”小秀大喜,兴奋得鼻涕鼓泡,飞奔而去。
一行人顺利出城,还没窜入树林,就远远看见城门兵士乱跑,百姓抱怨叫嚷声中把大门缓缓合拢。有个牛车卡在门口,赶车的执意出城,给一个骑在马上的军汉用鞭子乱抽乱打。孙平北倒是不以为意,滨田雄跳到树上,用千里镜细看那赶车人被ling辱的一幕。齿间格格连声,良久才收镜滑下。
一路上为那个小秀担着心,无人说话。
 
另一边,双屿。
“唉,侄女,你怎么又来了?”
“王直大人,孩儿营一次出去七十多人,而我连去向都不知道。这个孤儿总管,真是不用当了。”
“要来问,也该是刘痕来呀。你是个妇人,老问些不该妇人问的问题,实在令人头疼。”
“海上生涯,有一干老手在旁提携,他们还可混得下去。一登陆便如游鱼上岸,岂有不忧之理。”
“有岳和平罩着,没什么大问题。”
“岳大人是个文官,而且人如其名,不尚血光。这次孩儿营把有三四年武功底子的人都派出去,仔细想想,真是可怕!”
“天雷海啸,地震落陨,什么时候人都会死的,顺天应命吧。说老实话,这一次并非由我做主,我也觉得海上日子好过,陆上才风大浪急。”
“这么说他们真的在大明朝的国界内?”
“是啊。反正也瞒不住了。详情你可以问问你义父。你好象特别怕李光头,却不怕我。”
“他们去干什么?”
“也就是催催帐。”
“天啊!”
“你现在什么也做不了,等消息吧。或者,不妨斋戒沐浴,焚香祈祷。”
“我要让他们回来!”
“那我诚心祝你成功。”
 
七月底,双屿接岳和平报,滨田雄、孙平北一路在沧州完成任务,只有孩儿营二代蟑螂郝秀不知所踪。
而入蜀讨债的毛海峰、柯武、张乐淑一路,因为近年双屿每年出口近万匹蜀锦,与四川一带豪绅关系极好,干得十分顺利。他们基本上只坐镇各大员外家中,由这些地头蛇选派家丁逐户清理债务。陆续有一笔三万两,一笔五万七千两经川北运到湖州。
后来岳和平又接到他们一封飞鸽传书,说剑南琴家为羌寨代买的十四门大佛朗机铁炮未能收到货款,羌人抱怨价钱太高,炮弹难制,要琴家把铁炮拿回去。这批火器他们都用了两年了。
毛海峰集一百余名成都当地土兵和十五名双屿孩儿营兵,打算硬来。岳和平担心四川血光大起,急发鸽子叫他们冷静行事。
讨债团的第三队——辛五郎、完颜辉、李青魂一路入杭州,这地方双屿人脉比四川还多,却迟迟没有打开局面,当地官绅都有子弟入仕朱明,倨傲不驯,竟有大户强责双屿番货只算孝敬,以后庙堂之上有所关照即可,并无计帐付钱之理。
这等说辞自不能为他们接受,几个回合谈下来,双方基本撕破了脸。
滨田雄、孙平北因早早完成任务,岳和平调这一路再往浙江余姚,追讨谢家欠款。谢家宗门大姓,族中有人官至殿阁大学士,放言再敢来讨债就逮入大狱。
双屿三巨头得报后由定海船载大田平三郎一百倭刀手增援余姚,再由本港出君安号、雁阵号满载刀兵候于近岸。李光头传令诸路:“可以血洗清债务。”
这道命令随单桅快船,信鸽和骑使迅速传播。讨债团接到的同时,早有暗探和内鬼由各种渠道报告了朝廷。
闽浙提督朱纨即向嘉靖明奏海寇有侵陆动向,金门千户俞大猷、山东都指挥戚继光和福建都指挥卢镗也先后奏闻。各路官员并示警地方绅宦,预筹家宅防御。十月初,沧州邓家大院一案,也报送了兵部、刑部。
中原的深宅大户,尽以孔孟之道为立家之本,所奉经典,多是断语片章而非推演,遇事各有所本,最容易三心二意。海寇的讨债决心本在坊间流传,许多大族长也有了还款之心,但事情一闹大,面子便成第一要务。自古君子言义小人言利,各路豪强都涉此海上巨利,且赖帐不还,传出去那还了得?
于是纷纷打定了主意,他妈的几股浪间流寇也敢堂而皇之的上门催债,不够我捆去报官的。我既不曾走私也不曾赖帐,恶贼的明偷暗抢,只会撞上我朱明王朝的煌煌帝威。
岳和平早知中土豪绅霸气十足,眼见双屿首领也在火冒三丈,头便有了三个大。
他接到李光头手令的第一件事,便是传信蜀中老伙伴琴家,请琴广义大人立刻通知张乐淑,叫他们返回湖州。他深恐此路人马失陷川北,一旦官府海捕,要跨越万水千山才能逃到海边,必是凶多吉少。
信鸽比快马来得直接,但距离太远,岳和平放出了四羽隆鼻鸽。
一只在湖北被暴雨冰雹冻杀;一只迷了路飞到陕甘总督大营,被一群纨绔子弟放飞的海东青啄了个稀烂;第三只着急赶路,过长江的时候恰好力尽,竟然落入水中;只有最后一只走走停停,左顾右盼,顺利到达。一路上几次卷入市井盘旋的鸽哨大群,白吃白喝,还留下过风liu种子,其神俊体格往往大讨主人青眼,但一试图接近,小样儿的便抹抹油嘴拂袖而去。
这羽信鸽恰好便是张乐淑向岳和平传信时亲手放飞的,到了以后在琴家上空盘旋寻找,直接飞到了她的窗前。看她正在绘画,走去于宣纸上狠踩几脚,伸出小红嘴衔她的毛笔。
“贼胖子!尖爪子!扁毛猪!孙平北!”乐淑有一声没一声的骂着,张罗鸽食喂它,见它神情委顿,用梳子和那张宣纸弄湿了,整理它脏兮兮的羽毛。鸽子给伺候得十分满意,吃了点儿东西,自飞回鸽舍去睡。
乐淑展读了短简,走到堂屋见过琴广义、柯武和毛海峰。四人把“可以血洗清债务”反复念叨,认为羌寨的铁炮钱即使拿不回来,总要让对方吃一次亏,否则岳和平那边虽然好办,双屿李光头绝没有好脸色看。若是各路人马只有他们空手回来,往后也不用混了。前日只发几万两银子到湖州,实在太少。
几天以后,琴家增募五十名西川刀牌兵,新造十四辆铁心木轮骡车,由大少爷琴书汉先带入羌人地盘。毛海峰集结的成都土兵也跟着去,张乐淑和柯武带十五名孩儿营铳手,最后出发。
羌寨土司自拒绝给钱后,就在他们身边伏了线人。琴家大队人马还没到,报信的快马已经飞奔入寨。羌寨当即鸣锣集众,四勾八连的土堡暗道涌出来上千人,挤挤嚷嚷;官寨的四座碉楼都安上了佛朗机铁炮,射孔中还伸出了几十杆大抬枪,严阵以待。
这一带因为地广人稀,官府只驻兵一个卫在附近,而且不是威海卫、金山卫那种大型兵营,里面只有五十多个官兵。
主官看了这阵仗自言自语是羌人内讧,闭门大睡。
麾下士兵多是川人,其中二十几个干脆领了琴家饷银加入队中,胆子小的也翻过山来喜看这百年不遇的大热闹。爬树的爬树,上房顶的上房顶,乐淑千里镜中,只看到大路旁村寨屋顶挤满了各色人等,光着膀子啜着小酒叼着旱烟搂着老婆掐着虱子,互相传递小道消息,等得着实不耐。
羌人自古喜爱修建碉楼,建筑水平很高。乐淑一望便知,这种地方只有几千人合攻才能拿得下。她跟毛海峰和柯武商量了一番,就变后队为前锋,十五名铳手护着她先踏上大路,紧随其后的是车辆辎重。进入官寨铁炮射程后,她孤身一人,不带武器,提气高喊。
“土司大人,”清亮的声音回荡在热烘烘的空气中,“小女子是双屿使者,前年贵寨所购十四门铁炮,还请今日结帐付清。”
羌寨没有回答。张乐淑站在当地,微笑等待。没想到这一等竟有一个时辰,头顶的日头越来越烫,她依然身形笔直。最后是寨中人先耐不住。
“你回去吧,我不杀女子!”一个粗豪的声音在碉楼上回答,“前日我已答复,此炮沉重无用,价钱太贵,我们不要了!银帐自不必再提。再进一步,小心枪弹无眼!”
张乐淑捋捋头发,温颜微笑,看得寨民抓耳挠腮。“既然如此,土司大人何不早将铁炮运返琴家?”
“胡扯。如此沉重之物,岂能说运就运?”
柯武和毛海峰相视一笑,好戏开始了。
“小女子今日带了骡车,足够运送。”
“……”
“土司大人可传令卸炮了。”
万众皆静,鸦雀无声。
“小女子也带了操炮人手,若大人打开大门,他们可自行卸炮装车。”
依然没有回答。
“土司大人?”
这便是柯武的计了——当众成交,羌人铁炮一还,掉转炮口就平了他这村寨。羌人再猾,此时也不好办。乐淑身后兵士,一个个低声谈笑,赞毛大哥和柯武策略太毒,笑羌人自缚手脚。
一只大乌鸦从山寨里起飞,呱呱叫了两声,消失在青冈树林中。寨前碉楼上隐隐有人争吵怒骂,一言半语,随风飘到双屿众人的耳中。
张乐淑仰望碉楼射孔,听不到什么,蓦地心中一紧,只觉大祸要临头。与此同时身后众人也紧张起来,毛海峰和柯武一夹马就向前冲。就是身边铳兵,也有个高个子跨步挡在乐淑前面:“羌寨绝不可能还炮!只怕引绳都点燃了,淑姐请急退!”
张乐淑微闭双眼,轻轻伸手扶上他肩膀,捏了一下,把他拨在一边;然后深吸一口气,放声骂道:
“土司大人,此刻依然觉得铁炮无用么?”





更新时间20051026 22:26:00  字数:50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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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和平从未见过李青魂,只说辛五郎可惜了;完颜辉话不投机,悲怒无已,拔出肋差就往自己胸膛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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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乐淑语调高亢,饱含怒气。她回身戟指毛海峰和柯武:“退回去!”然后转身面向羌寨大门,款款前行。身后的骡车铳兵,在毛海峰的严令下络绎后退。 
于是那个看起来纤细窈窕的身影,与她身后的钢铁靠山越来越远。羌寨千余兵民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缓缓举步靠拢,气都不喘了,似乎迎面过来的,是一堵墙。 
离寨门只十几步远,她再淡淡问了一句:“铁炮当真无用么?”
这个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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