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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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舷- 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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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姑娘便说我来自渔家,过去曾有一兄长,出海见过无数怪事。有一例便与这位滨田船长相同,胸口一块红斑,人呢时睡时醒,脉象或有或无。那必是大鳐鱼打的。
李鸳听见“滨田”二字,奇道:“你认得他?”
那姑娘只淡淡看了她一眼,仿佛在说这有什么可奇怪的,继续言道,这种伤其实并无大碍,只要当时不死便有命在,细细调理,没几天心脉就会复常。
“倒是这滨田船长于早春时节游海受寒,别是灵台有损,想要自尽吧?”她轻声又添了一句。
李鸳心中一震。她知道去年孩儿营海滩大溃,一半人连同孙平北都未能生还。滨田雄年纪轻轻,若心伤天海凶恶,动不动阴阳永隔,这女孩子所见颇有可虑。
见这丫头言语便给,人又温和,忍不住问了姓名,叫做华方慧。回答时她连自己父母姓名住家一起说了,似乎想要证明自己却是好人家儿女。
至此李鸳不再多想,命她看护滨田雄直到复元,酬劳是五日一两。李鸳起身离去时,见这姑娘面带喜色。
……
不多时,屋子里便只留下那华方慧一个。她游目四顾,只见滨田雄的宅子厅小屋大,椽沿很高,陈设堂皇中夹杂鄙俗。一把金柄细剑可以跟破抹布挂在一起;楠木大椅上刀痕累累;案上一张巨幅羊皮,所书所绘便如蝌蚪乱爬,她一字也不识。
墙壁上两杆黑铳,深黄色的牛皮背带,铳管上箍了两道青铜环,想来十分沉重;枕下露出钿刀的木柄,床底下乱衣乱裤堆在一起,露出一个女子的铜框绣像——
——手执青樱长剑,飘然曼妙,眉目如画。





更新时间2005116 11:50:00  字数:4542

 。 
滨田雄轻声唱了起来。那旋律来自南洋,悠扬诡异。

她捡起这画像端详了一会儿,抹拭干净放入抽屉。
走到前厅拿来扫帚扫地,回来看看那些脏衣又丢了扫帚,打算先洗衣物;欲寻桶到院井中汲水,看看滨田雄苍白的脸,又想去摸摸他的额头试试冷热;但女孩儿家此举易惹人疑,她又有几分惴惴;看见木门上钉了一把匕首,走过去放下桶把它拔下来,正细看刀柄花纹,一后退把水桶踩了,险些绊倒。
她扶案片刻,定住心神。不去想那画像。
探手入被摸摸他的肩膀,只觉冷浸浸的又粘又湿。她再摸摸棉被,被子也发潮了。站起来抓住外层棉被,哗一声拉到了地下。再抓住最里层的棉被猛地掀空,哗一声也拉到了地下。
这时候陈思盼进了院子。他受许栋之命,带两个水手前来站岗。
滨田雄这个家在较场最靠外的地方,离大棚子很远,周围住户不多;而且他和孙平北多次分红,家底颇厚。尤其是与西班牙船的交易,孙平北是唯一中介,双方都付了大笔报酬。为防盗贼,站岗确有必要。许栋对双屿十万虎狼,那是极其明白的。
陈思盼把人带到位置,吩咐守卫办法是白天一明哨,晚上一暗哨,再添一句严禁骚扰看护妇,便要离去。华方慧进来后一直没有关门,陈思盼一眼瞥到了她。马上动念监守自盗,自己去骚扰这看护妇。
他大模大样走了进去,告诉她前院已有岗哨,晚上可以安心洗身子睡觉。女孩大恼。陈思盼絮絮叨叨问她姓名来历,华方慧勉强答了;再问她帮过谁洗衣造饭,那些水手可有赖帐,脸上的笑意并不难懂:一个海贼窝里的洗衣妇,你装什么处女呀?
华方慧持身自有一套办法,眼看这陈思盼不怀好意,办法如何不用?她把滨田雄往里挪了挪,坐稳了隔着被子轻轻按摩他的双腿,一边详细回答了陈思盼的问题,似乎她洗衣的生意,那叫一个火爆。
她问陈思盼你认不认识叶宗满呀?他差不多每个月都拆一回被子;还有徐惟学呢?老家伙娶个媳妇只会打牌逛街,连中衣都拿给她去洗,咦哦好脏的;还有陈东,说话声音很好听,但花钱不太有数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掀起滨田雄的被子,两手轻轻按摩他那双黑毛黪黪的腿。触手摩擦很大,十分舒适奇异。女孩子接着说还是眼前这个半死的家伙长得最帅,一边专心捏松他僵硬的肌肉。滨田雄虽不曾醒转,但这等享福还是首次,呼吸渐沉,如猪之哼,四肢不再抽搐扭动。
陈思盼兴味索然,如坐针毡,等她好容易不再絮叨,急忙起身离去。
华方慧的招数其实极其易学,便是与人大谈其他男人的有趣之处。只是天下女子,十有就笨,一见上司有意,要么手足颤抖其暖其绵,要么全身结冰何冷何硬,二者皆激人兽性。此处笔者多言,非盼姐妹珍重,只是巴巴的想为百万年的两性战争再添他一点儿难度。
华方慧见他走掉,手已按得酸了,为滨田雄盖好被子便即起身。但是被子盖之不紧,那条线条分明的长腿老想往外伸。她盖了两次拢了两次,又松开了,心中大疑,俯身查看。
明眸一转一闪,如长灯夜探,滨田雄熬受不起,缓缓睁眼,华方慧低呼一声退开。
“只是太舒服了。”滨田雄有气无力说完,又闭上眼。那一脸的舍不得,毫无遮掩。女孩本来疑惑害臊,更怕他听到刚才与陈思盼的对答,认为她是轻薄之人。他这一句话,就把所有的蝎蝎蜇蜇一齐切断。
“那我再给你按一会儿?”
“不累吗?”
“不累。”女孩子转转手腕。半晌。
“……那你就快点儿呀!”
两个水手在外面什么也听不到,直挺挺的守了好久,正感无聊。门忽然开了。那女孩子探出脑袋,左右看看,颇觉有趣,“你们是响螺号的?”
“不是,我们是雁阵号的人。”
“可曾认识这滨田雄?”
“那自然!曾是我们二副呢。”
“哦。我得问问你们,他喜欢吃什么。还有,你们是不是进来一个,我可翻不动他。还得把那两床被子拖出去,回头我得拆洗。”
“好的。”
女孩子暗暗吐舌,她本不太敢指望他们会帮忙。三个人拥进门,一通大动干戈,把滨田家尽数收拾。满头大汗加上尘土,华方慧自里间取了毛巾,要二人擦拭。“你们俩喜欢吃什么?”
“我们?”没听懂。
“是啊。自然是四个人的饭。你们不会再跑回码头吃饭吧?滨田好歹一个船长,岂是几顿饭就吃穷的!”三人互相看看,一起大笑。
而里间滨田雄所求未得满足,满脸的不高兴。黄芳惠走回去看他,只好又在被子上揉面似的乱按。滨田雄伸手就抓,急忙一跳躲开。“你又来了!”
一时滨田雄十分失落。华方慧警惕地注意他手脚动向,怯怯蹭拢:“你要干嘛呀?”
滨田雄张了张嘴,但实在没办法把那么简单的事用复杂语言说出来,干脆又闭上,然后眼睛也闭上了,不想理她。
华方慧嘟一下嘴,又跑到外间跟两个水手整理杂物。干到黄昏,她回家向父母报说这边厢的情形,免得见她不着窝了担心。
摆渡口这时来了个信使船,挂了灯笼沿峡湾向西北划,正看见这丫头在岸上一步一步地走。忽然她脚底下就起了弹簧步子,十分快捷,边走边眺望西边的晚霞,面颊绯红,微笑闭目,喃喃自语,抬手抚额。
那个信使见了这一幕,便觉人间美好。
她走到小码头等待摆渡,看看周围无人,拉开个弓箭步平掌一横,缓缓挥直后收入腰间。
船上的信使只觉得这一记手刀极其不伦不类,一路大笑着上岸。


信使是来找滨田雄的,他上岸后找不到路,在岛上转了好一阵,滑到水坑里湿了大半边。进房后已是黑透,自我介绍是湖州来的,取出信交给华方慧。
“滨田吾儿:平北阵亡,为父至为哀痛。其亲身遗物,请付来人带回。为父垂垂老矣,行大事且待吾儿。若死者身碰手触,只会乱吾儿心境;且让为父陪伴平北,日薄西山,也好有伴罢了。”
滨田雄觉得这样也好,孙平北的东西老放在身边,又不爱护使用,真不如交给义父保存。他向使者问了问岳和平的情况,道声辛苦,指指一个大箱子说都在这里了,便让两个水手送他出门。
第二天一早华方慧踏露而至,洗衣洒扫,不慌不忙。两个水手再帮一把手,所有事情几下子就了结。早饭后滨田雄继续睡,并不发烧。华方慧点火熬药,坐在他身旁发呆。
半晌药罐子沸了,她端了一碗坐在他床前,唤他起身喝药。滨田雄猛打呼噜,睡得丑态百出。她把碗放在一边,想这药一会儿就晾,岂不令人着急?伸手摸他的脸,滨田雄毫无反应。华方慧又敲他脑门,提他耳朵,再捏起他的两边腮帮子把他拉成个大阿福:“又调皮又调皮!”咯咯直笑,拉了半天才松手。
可是松了手这大阿福并不见小,反而越来越大,变成个特大号的笑脸。
华方慧惊呼一声后退,轰一下棉被踢开,滨田雄两脚一伸就把她给勾了回来。劲道之强,绝无挣扎余地。原来这小子看上去病况凶险,其实只不过是体温过低加心脏中电纤颤,一日一夜的休息,早就复元了九成。
华方慧给他勾过来拦腰抱住,不敢出声怕给外间岗哨听见,只是猛力挣扭。滨田雄毫不在乎,手腕拉拢如钢箍铁铸,乐得看她乱扭。
“哎呀你又来了!”女孩低声抱怨,手伸到背后去扳他的手指。滨田雄张开两个手指头,又把她的小手也锁定了。
“你……”不容她再说话,他已经把她翻倒在床上。女孩子大睁了眼,只觉末日来临,便想呼救。但滨田雄并不用劲儿,而是松出一手把她脑袋轻轻捂住,闭眼又睡。女孩子两手得了自由,使劲推他,但他只舒适地搂住她,把她耳后细密的头发抚平了,然后开始懒洋洋地卷一根小辫儿。这期间无论她做什么,根本不理,简直就是与他无关。
她觉得也犯不着喊什么救命了。这一犹豫,也就不再瞎挣。滨田雄紧搂了她一会儿,害怕过于惊扰于她,松开了手。“不欺负你了。把药给我。”
华方慧满脸通红,神魂不定,探身去端碗,几乎洒了出来。滨田雄一饮而尽。“行了,妈妈的真够苦的。庸医误人,便是不懂放糖。”仰身躺下。华方慧还以为他是开玩笑,看他脸色并无笑意,便转身看着窗外。
“你还怕我么?”滨田雄轻声问了一句。
“……不怕。哦,还有一点儿。”
“不怕就好。”
女孩子默默无语。
“你是姓华吧?叫什么呢?”
她这才想起两人正式相见只是船上那一回,后来不曾交谈,心下连呼怪异,不懂二人间何以如此亲密。答:“我叫方慧。”
“华方慧?”
“嗯。”
“……好听。”
她睁大了眼睛:“好听?这名字好听吗?”
滨田雄笑了:“你听着啊。华方慧,房,放,费!乏分飞,发发发……”
姑娘大恼,粉拳一阵乱捣。
“好了好了,”滨田雄逮住她两只拳头,张开一掌捏住。她使劲抽也抽不出来,都给捏疼了:“你怎么……这么大劲儿啊!放开了嘛!”
他松开她,呵呵直笑:“我这是杀人的手……算了不提这个。你的家,离这里远吗?”
“够远的。摆渡口坐小船,大半天的水路。你,真的杀过人?”
“呵呵骗你的……”滨田雄忽然一转念,骗她做甚?“我只用一柱香时分,格毙九人。”腔调有几分傲然。
华方慧脸都白了:“你……那是真的?”格毙二字虽不明白,但那份腔调,自然是杀掉了。
“嗯。”
“你捆了他们,又都杀了?”
“哪里!当时是在接舷。他们手中都有兵器。”
“那怎么……未必他们都不打你?”
“呵呵,也要打得到才行。”
一时无语。
“你这么厉害!”她勉强笑了,有点敬畏地抚mo他那只方正强硬的大手。“你是不是……大蟑螂团最厉害的?”
“哪儿的话。别小看人!他们也很厉害,就是女的都很厉害。”见她有期待之色,勉强进一步解释:“有个女孩子使一手好剑,她姓李……”
“我知道的!青魂剑雨!”
滨田雄缓缓吸气,吐气,挤出一个笑来:“对的。我跟她比过一次,她只一合,就在我身上划了七个八个大口子。”看华方慧那吃惊的目光;“只是她剑尖上套了个套子,不然我有一万条命也不够死的。呵呵,青魂剑雨。……唉,青魂剑雨……”
“别的人呢?别的人呢?你们大蟑螂团有几个人?都那么厉害吗?”
“第一拨有六个人。他们跟我……差不多吧。”滨田雄有点儿不太想谈了。
“你是滨田。滨田什么?我还记得有个完颜……你们那首歌是怎么说的?”
“小蟑螂们瞎胡编……”
“哎呀!我觉得好听!我不认字的,不然一定记得牢。我只听过一次。那首歌,听着挺难过的,调子很怪异。”
他还是不说话。华方慧看看无法,又提着心怕碰到那夜海上大哭的事情,便不再催逼。正努力想转过话题,滨田雄却轻声唱了起来。
“滨田千陌……呵呵这是说我,我最早用的陌刀。滨田千陌……平北一戏,……柯斧袭地……乐淑风击。……青魂剑雨……完颜刀骑……”
华方慧上前把他的头静静地搂在怀里。那旋律来自南洋,悠扬诡异,确也难记。滨田雄把鼻涕眼泪全往人身上蹭。这小子泪腺刚刚松过,一时是闭不紧的。
“六去其三!他妈的许栋王直还有我义父,倒真不把孩儿营当回事啊!一笔破债,叫我们去跟大明朝……”
……





更新时间2005117 12:19:00  字数:3813

 

许栋跟王直商量了一下,令滨田雄带队沿乍浦、松江一线南下至泉州。

春暖花开。柯武和张乐淑自东瀛返回,一进港就看见码头上那艘崭新的响螺号,各备了重礼来贺。
他们押运了七十方品质优异的木料、四百把倭刀、两座描金落地屏风和近一吨的白银。王直亲自接船点验,喜笑颜开,心想周南先到底用足了这两个护卫,以前哪里敢所有鸡蛋堆到这一个盘子里?
柯武在老沙船上钻研航海日志得到的经验,这一次起了很大作用,今年日本海第一个冷热气流交汇,与他们擦肩而过。
两人夹带了大批私人物品,卖得很贵;加上分红,赚了好大一笔。这天兴冲冲搬了整桶清酒,提着大篮的熟菜上门,要好好聚上一下。
一进院子便看见华方慧指挥李泽威、金止月和郝秀三个在挖坑种一颗樱桃树。
华方慧大大方方喊出柯武和张乐淑的名字,便似多年熟识一般,然后自我介绍:我是滨田雄的看护。
两人并不知道滨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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