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惊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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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惊奇-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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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只是睡了一觉而已,」霍华德不自然地笑了笑,「我知道我不是个很好的催眠对象,所以我相信就算他们催眠我,顶多是一两次,而且效果不好,因为我不合作。」
  「他们有没有给你什么建设性的建议?」
  「他们和我谈了很多,我想其中有些谈话的确是有帮助的,但是它们仍然无法停止失忆事件的发生。最近一个爸爸硬要我看的医生说,我可能得了胰岛素超高症。」
  「什么超高?」
  「胰岛素超高症。」
  「没听说过。」
  霍华德耸了耸肩:「照他的解释,那是一种和糖尿病完全相反的病因,当一种叫胰脏或什么的器官,无法生产——医生说是『合成』——足够的胰岛素,你会得糖尿病,当它分泌太多,你会语无伦次,而且可能导致其他问题,包括失忆症。唉,也许就是像他所说的那样,也许不是,他们自己也不确定。」
  「你一定也做了血糖测试?」
  「得不到结论,我的反应有时候正常,有时候异常。其实,埃勒里,他们根本也搞不清楚,他们说如果我认真地合作,他们会找出原因,但是,他们到底要的是什么?要我挖一块灵魂给他们吗?」
  霍华德看着地毯。
  而埃勒里也没有说话。
  「他们承认,我在体能正常状况下,发生间歇性和突发性的失忆症是绝对可能的。哼,真是有帮助,是吗?」霍华德在椅子上蠕动了一下,在椅背上蹭了蹭脖颈子,「医生爱他妈的怎么说就怎么说去,埃勒里,我只知道,如果我不停止进入这些黑洞,我将会……」他突然缩起脚,走到窗边,望着第八十七街,「你能帮我吗?」他问,没有转过头来。
  「我不知道。」
  霍华德迅速地转过身来,脸色非常苍白:「总要有人帮我啊!」
  「你为什么觉得我能帮你?」
  「什么?」
  「霍华德,我不是医生。」
  「我受够了医生!」
  「他们最后总会找出答案的。」
  「那在他们找出来之前,我又该做什么呢?从车上跳下来?告诉你,我已经差不多要这么做了!」
  「坐下,霍华德,坐下。」
  「埃勒里,你一定要帮我,我快不行了,跟我一起回家吧!」
  「跟你回家?」
  「是的。」
  「为什么?」
  「我希望下一次发生的时候,你能在我身边,我要你看着我,埃勒里,看着我做了什么事,去了哪里,也许我活在……」
  「两个世界里?」
  「是的。」
  埃勒里起身走向暖炉,再度把烟斗里的残烟丝磕出来。然后他说:「霍华德,说实话吧。」
  「什么?」
  「我说让你说实话。」
  「什么意思?」
  埃勒里望了他一眼:「你有一些事情瞒着我。」
  「为什么这么说?我没瞒。」
  「你肯定瞒了。你不和唯一可以真正帮助你找出原因——以及治好你——的人合作,我指的是医生。你不让自己成为一个『容易』被诊断和治疗的人,你承认你告诉了我一些你从来没有告诉医生的。为什么挑上我,霍华德?我们十年前见过面,交往了三个星期,为什么找我?」
  霍华德没有回答。
  「我告诉你为什么,因为,」埃勒里说,挺直了身体,「我是个业余的侦探,霍华德,而你发现自己在其中的一次失忆中犯了罪,也许不只一次,也许每失忆一次,就犯一次罪。」
  「没有,我……」
  「这就是为什么你不肯和医生合作,霍华德,你害怕被他们发现。」
  「不是!」
  「是的。」埃勒里说。
  霍华德的肩膀垂了下来,他转过身去,把包着绷带的双手插入埃勒里给他的夹克口袋,然后无助地说:「好吧,就算那是真正的原因吧。」
  「很好!现在我们有了讨论的基础。有什么具体的理由,让你产生这样的怀疑吗?」
  「没有。」
  「我认为有。」
  霍华德忽然笑了,他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高高举起:「我到这里的时候你都看到了,今天早上我从那旅馆出来的时候就是那样子,你也看到我的外套和衬衫了。」
  「哦,就这样吗?为什么这样,霍华德,你跟人打过架了?」
  「是啊,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霍华德的声音提高了,「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弄成这样,埃勒里,我不知道,我必须知道!这就是为什么我希望你能跟我回去。」
  埃勒里在房间里踱了几步,吸着没有烟草的烟斗。
  霍华德不安地看着他。
  「你在考虑吗?」霍华德问。
  「我在想,」埃勒里说,停下来靠着壁炉,「你还有事情瞒着我的可能性。」
  「你怎么啦?」霍华德叫了出来,「我没有!」
  「确定吗,霍华德?你真的全部都告诉我了吗?」
  「我那天堂里的上帝啊,老兄,」霍华德大声喊叫,「你还要我怎么做?把皮剥下来给你吗?」
  「为什么这么激动?」
  「你在说我是骗子!」
  「你不是吗?」
  这次霍华德不再大叫了,他冲到椅子边,很生气地用力坐下。
  埃勒里没有放弃:「你不是吗,霍华德?」
  「不完全是,」霍华德的声调出奇的平静,「自然,我们都有秘密,我指的是秘密,」他甚至带着微笑,「但是埃勒里,关于这些失忆,我已经把全部都告诉你了。你可以管,也可以不管。」
  「到目前为止,」埃勒里说,「我决定不管。」
  「请便。」  
  埃勒里很快地看了他一眼,他沿着椅子边缘坐着,抓着把手,没有了笑容,不生气,也不平静,过去的半小时他没有出现过这样的动作和表情。
  「有些事情是我不能说的,埃勒里,如果你知道是什么事情,你就会知道为什么我不能说,没有人会把这种事说出来,它们关系……」霍华德不再说下去,他站起来,「很抱歉我打扰你了,一回到家我会尽快把这身衣服寄给你,你能帮我付车钱吗?我身上连一毛钱也没有。」
  「霍华德。」
  「什么?」
  埃勒里走过去,把手搭在霍华德肩上:「如果我要帮你,我一定得挖掘下去:我跟你回去。」
  霍华德又给家里打了一次电话,告诉老范霍恩,再过几天埃勒里会到他们家做客。
  「我知道你会觉得很兴奋,」埃勒里听到霍华德笑着说,「不,我不知道会多久,爸爸,我想,要看劳拉的厨艺能把他留多久了。」
  当他走出书房,埃勒里对他说:「我跟你一起走,霍华德,不过我可能需要再过一两天才能动身。」
  「当然,这个当然。」霍华德很高兴,差点儿没蹦起来。
  「而且,我正在写一部小说……」
  「一起带着吧……」
  「我必须带着,我和人家签了合约,要在一定时间交出草稿,而我的进度已经落后了。」
  「我觉得自己实在罪过,埃勒里……」
  「要学会勇于对自己的感情负责任,」埃勒里笑着说,「你能不能帮我弄一台像样点的打字机?」
  「你要什么都行,而且都是最好的。还需要些什么?你可以用一整栋客房,这样你便会有充分的隐私,而且离我很近——那里距离主屋只有几英尺而已。」
  「听起来不错,噢,还有,霍华德,我想没有必要让你的家人知道我去的目的,我希望气氛越自然越好。」
  「要瞒着老爸将会很困难,他刚刚才在电话里告诉我,『是你该决定请位保镖的时候了。』他是开玩笑说的,但是爸爸很聪明的,埃勒里,我敢打赌他已经猜到你来的目的了。」
  「还是一句话,不要说得太多。」
  「我可以告诉他们,你要完成你的小说,所以我提供你一个远离人群的机会,」霍华德那只没受伤的眼睛泛起一片阴影,「埃勒里,我们可能需要一段很长的时间,也许要再过几个月,下一次失忆才会发生。」
  「或是,永远不再发生,」埃勒里说,「难道你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可能性吗,我的好朋友?失忆的事件可能会突然停止,就如同它的突然开始一般,」——霍华德笑了,但看起来并不确定——「不如,你缓几天,在这公寓里等我一起出发?」
  「你是在担心我怎样回到家?」
  「不……」埃勒里说,「我是说……是的。」
  「谢谢啦,但是我最好还是今天就走,埃勒里,他们已经很紧张了。」
  「你确定自己没事?」
  「没问题,我从来没有在二个星期内发生两次失忆。」
  埃勒里给了霍华德一些钱,然后送他下楼走到街上。
  计程车门打开前,他们握手告别,埃勒里忽然叫了起来:「喂,霍华德,那我该去哪里?!」
  「什么意思?」
  「我根本不知道你住在哪儿!」
  霍华德看起来有点惊讶:「我没告诉过你吗?」
  「从来没有。」
  「给我一张纸,不,等等,我有本记事本,我有没有把我所有的东西放进你这件外套里?有了,在这儿。」
  霍华德从一本厚厚的黑色记事本里撕下一张纸,写完后就走了。
  埃勒里望着计程车,直到它转弯。
  然后他回身上楼,一路上若有所思,手中还握着那张纸。
  霍华德已经犯了罪,他想,而且不是霍华德自己所说的「可能」在失忆中犯罪,而是一个有记忆的、在清醒时所犯的罪。这件犯罪事件,以及环绕在事件周围的事,是霍华德不能「说」的「事情」。他在清醒时极力否认的这些「秘密」,和他的失忆问题是完全无关的,是那种犯了案之后的负罪感,让他这么急着来找我。在心理学上,霍华德是在寻求自我惩罚。
  是什么罪呢?
  那是第一个必须回答的问题。
  而答案只可能在霍华德的家里找到,就在……埃勒里看了一下霍华德写给他的那张纸。
  他几乎拿不稳。
  霍华德所写的地址竟然是:
  范霍恩
  北山丘路
  莱特镇
  莱特镇!
  下村矮矮的小火车站;陡峭的鹅卵石街道;圆形的中央广场,它的旧马槽支撑着创始人杰里耳·莱特的铜像;还有霍利斯饭店、以前的上村药店、索尔·高迪男士用品店、邦腾百货公司、威廉·凯查姆——保险业者、J。P。辛普森店门口上方的三个金球、高雅的莱特镇国家银行、「约翰·莱特,总裁」。充满车轮声的街道……州大道上,有红砖砌成的镇公所、卡内基图书馆以及艾金小姐——一棵高高弯弯的榆树。
  下大街上,有「莱特镇记事报大楼」——大楼玻璃外还展示着报纸,还有老芬尼·贝克、佩蒂格鲁房地产事物所、艾布朗冰淇淋、小剧院和路易·卡汉经理……
  山丘路、双子山公墓和位于往下走三英里处的莱特镇铁路接驳站,斯洛克姆区和十六号公路上的「寻乐园」,还有打铁铺的霓虹灯和远处红木林的山丘。
  正当一幕幕的景象从他记忆中闪过,他皱着眉头掉进霍华德刚刚坐过的老旧皮椅。
  莱特镇……
  当埃勒里调查占姆·海特和诺拉·海特的悲剧事件进展时【注】,霍华德·范霍恩在哪里?那是在大战刚开始的时候。
  照霍华德自己所承认的,当时他正在家里,在一家飞机公司上班。为什么,当埃勒里在战后不久再度回到莱特镇,调查戴威·福克斯队长的案子时【注】,没有遇见霍华德?没错,埃勒里在那次调查中,都只是和几个当地人在一起,但是当他第一次去,处理海特家的案子时,在当地的公开场合露过很多次面,那还是荷米欧妮·莱特促成的,霍华德绝对不可能完全不知道他来过。莱特家和海特家都位于山丘路上,埃勒里两家都住过,先是住在海特家的小屋,然后住在隔壁的莱特家,而北山丘路是山丘路的延长,如果开车的话,最多只要十分钟,就能从那里到达霍华德的家。现在埃勒里想起来了,在莱特镇时曾听过「范霍恩」这个名字,他确定自己曾经在几次场合中听老约翰提起迪德里希·范霍恩,说他是城里的大财主之一,是思想开明、常做善事的大富豪。还有,他也仿佛记得,听过埃力·马丁法官提起他。霍华德的爸爸不可能是「莱特…马丁…威洛比」三望族的成员,否则埃勒里应该会见过。这个三望族是莱特镇的传统大家族,霍华德的爸爸不属于他们,是可以理解的。所以,范霍恩家一定是出身工业界,是大商人,村子里的三菱家族。不管怎样,霍华德一定会知道埃勒里来过,住在城里,而霍华德没有来看他,显然,他在刻意地回避这位于契特路上的老朋友、为什么?
  埃勒里并没有很受这些问题的困扰,那个时候霍华德刚刚开始受到失忆症的困扰,也许他害怕面对老朋友时的难堪,或者,很有可能藏在心灵深处的负罪感使得他举步不前。  
  埃勒里再度为他的烟斗装上烟草,真正困扰他的是,这是他第三次为了办案而到莱特镇,实在是个令人心痛的巧合。埃勒里不喜欢巧合,巧合让他觉得不舒服,想得越多,不舒服的感觉越强烈。
  如果我是迷信的人,他想,我会说那是「命中注定」。
  奇怪的是,过去两次在莱特镇的调查,各种情境都让他有一股同样的疑惑,他怀疑——他过去也曾经怀疑——是否这一切都没有共同的模式。这个模式,明显得无法逃过任何肉眼。当他成功破解海特和福克斯的案子时,两件案子的性质都让他必须隐瞒事实真相,让外界以为他的莱特镇之行明显的失败。
  现在又发生了范霍恩这档事儿……
  他妈的莱特镇和它所干的好事!
  埃勒里把霍华德的地址塞进他放烟斗的外套口袋里,并且烦躁地把烟斗放回去。
  他忽然想到,阿尔伯特·马纳斯佳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这一次,埃米琳·杜普雷会不会邀请他在黄昏的冷风中讨论艺术?
  他笑了。
  
  【注】波吕斐雄斯:希腊神话中的独眼巨人。
  【注】见埃勒里·奎因著《凶镇》。
  【注】见埃勒里·奎因著《狐狸杀手》。
  第二日
  的顶端闪烁着欢迎的光芒。仿佛一个他见过的小孩,正穿着同一条蓝色牛仔裤,那双同样肮脏的脚,坐在车站屋檐下一辆他以前也见过的生锈的手推车上,嚼着同一块口香糖,同样冷漠空虚的样子。周围的乡村景观,在轮廓上可以说完全没有改变,不同的只是颜色而已。
  那里有同样的草地,同样的山丘,同样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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