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二三炮击金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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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三炮击金门- 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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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们有意无意间传达出来的另外一个信息:我炮击时,金门从上到下确实毫无觉察,毫无戒备,炮击的“突然性”完全实现,相当成功。传阅毕,张翼翔、刘培善、石一良等相视一笑。又一份“参考消息”呈上,是记者先生们关于金门“辉煌战果”的报道。看后,引发了一阵爽朗大笑,在没有什么油水的午膳中,增添了一道挺开胃口的“佐餐”
    刘铨善士官长说:说起来也许不会有人相信,然而那却是千真万确的事实。这在全世界的炮战史上,恐怕也是从没有过的纪录。炮战刚开始,共匪就认定他和官兵们戊守的那座小山头,必须先予消灭不可,并且在一天一夜里,发射了它的四十八门重炮,经过盲目滥射后,认为必然已逞兽欲,但却在它自鸣得意踌躇志满的同时,刘铨善士官长这个连的火龙,却怒吼咆哮起来,立即使金厦海峡上空的风云为之变色,一炮紧接一炮的,最后终于把这四十八门匪炮全部消灭了。
    刘铨善士官长一个连四门炮,在一天一夜里,消灭了解放军重炮四十八门(一个半团)说起来只会让人笑掉大牙,将此“纪录”送到“吉尼斯”总部,会叫证审委员会一脚踹出来,用不着耽误功夫去核查。
    ※      ※      ※      ※      ※
    我苦苦找寻有关金门“那一天”的事实,踏破铁鞋,一个偶然的机会,我终于寻到了一个,这就是来自台湾的王老先生。
    老先生乃山东烟台人氏,1949年随“国军”“转进”台湾,1958年在小金门任步兵连副连长。“八·二三”给他留下太深刻的记忆,因此,当他回到大陆来探亲投资时,还执著地做着一件事:广泛搜集大陆方面有关“八·二三炮战”的史料和资料,他说:“我是炮战的亲历者,从来只看到国民党的说法,很想了解共产党是怎么说的。”于是,共同的兴趣和爱好使我们聚了头,进行了一番“忘年谈”
    王老先生离家四十余载,乡音无改。我强制意识里不要去想他曾是一个“老牌国民党”便觉对面坐着的不过是随处都可碰见的那种爽直、健谈的山东老汉。他仔细看过我给他找来的一些材料后,连连笑道:“伙计,原来是这么回事,原来是这么回事!”
    “八·二三”那天,我差点被大陆解放军的炮弹打死。
    八月日头热死牛。每天晚饭后,我都要同弟兄们走出营区,到海边散步吹风。
    那天,吃过晚饭,几个弟兄又来叫我走。我想起床底下还有两件脏衣服要洗,就说:你们先去,我等一下去找你们。
    刚给脏衣抹上肥皂,解放军的炮弹铺天益地飞过来了,打得太准太猛,营区里亮光闪闪一片烟尘,斗边轰隆隆打雷刮台风,大地像装了弹簧似的一窜一窜跳,抖得人都站不住。弟兄们根本都没有防备嘛,四下里乱跑躲避。幸好水房离营房比较远,落弹不多,我就势卧倒,滚到一个一尺来高的地沟里,两只手抱住头,心说:乖乖,听天由命吧!
    大陆的炮弹真他娘多,估摸着打了足有半个多钟点才停,我抖抖一身土站起来瞅,营房打平了几间,到处是弹坑,好多地方在冒烟着火。刚想喘口气收拢部队,第二波炮弹又压过来了,我又滚到地沟里趴下不动。后来知道,出去散步的弟兄们“成仁”了好几位,挂彩的就更多啦。阿弥陀佛,是那两件脏衣服保了我一命。
    古人说:击其空虚,袭其懈怠。几十年了,我一直认为,“八·二三”
    炮战,大陆解放军确实是选择了我们最疏于防备的时间开炮,突然性时机掌握得恰到火候,把我们压得很难受、没办法。我以后经常以此教育、提醒部下,打仗的绝招在于出敌不测、攻其不备,毛泽东是一个善用奇兵之人,同他打仗,你不能有任何一点麻痹松懈,晚上睡觉,都得像竖着耳朵半眯着一只眼的猫。
    王老先生没有读过几年书,用大陆眼光看,属于国民党军中的“大老粗工农干部”由于作战“勇敢”、带兵“有方”受到上司的提携赏识,军旅仕途顺利,用他自己话讲,“像我这样没读过军校最后官拜少将的,在台湾拨拉不出几个来。”
    老先生拿出他退役前亲笔撰写的写给台湾“国防部”的两篇军事论文给我看,一篇鼓吹台湾应积极打破“外交孤立”状态,购买更多的先进武器装备“国军”;另一篇主张放弃金门、马祖等外岛,切实加强台湾本岛防务,等待大陆发生内乱,伺机大举反攻。两篇论文立论并无新奇,但也反映了台湾部分军方人士曾经存在的要求与看法。老先生说,这是他十几年前的文章了,现在,他的观点早已改变,“双方的战争状态理应结束了,先从扩大经贸往来入手,加强了解与联系,最终达成统一。”
    老先生这是第三次回到大陆,他除了要回烟台老家探亲访友,还要到江西投资兴办一个规模颇大的农场。
    站在1958年的立场,我对老先生的幸存感到遗憾。
    站在1994年的立场,我又对老先生的健在感到高兴。
    事情就是这样,对王老先生当年铺板下面的两件脏衣服,历史先说了一句“他妈的”后来,历史又说了一句“多亏了”
    5
    5时30分,景色宜人环境恬静的翠谷水上餐厅,顷刻间成了屠宰场。
    胡琏备下一顿丰盛的酒菜为俞大维接风,使得金防部副司令赵家骧、吉星文、章杰、张国英及参谋长刘明奎等二十几位高官齐集水上餐厅恭候,结果,主人和贵宾尚未到,第一道“大菜”先端上来了,竟是大陆免费馈赠的的炮弹。
    战后勘察现场,翠谷池塘,东西两座小桥均被炮弹直接命中,塘坝断裂,蓄水流失,只见塘底污泥干涸,弹坑累累,一座华丽的水上餐厅被弹片穿射得洞孔密布,里外墙壁上血迹斑斑,惨不卒睹。
    ※      ※      ※      ※      ※
    炮弹突然炸响,出于求生的欲望和本能,赵家骧拔腿冲上小桥,夺路而逃。只可惜,人快不如炮快,当即腰部中弹,倒地身亡。
    赵家骧为陆军大学(黄埔系)十四期生,毕业后由排长干起,擢升迅速,二十二岁即任营长,是国民党军中最年轻的营长之一。抗战中,率部参加过武汉会战及打过昆仑关、天堂顶等硬仗,三十四岁在昆明主持中美参谋训练班事务,被视为国军“后起之秀”中的佼佼者。抗战胜利后,赵某对襄助杜聿明收拾滇局武力解决云南龙云,策划周详,处置迅确,乃更获“总统”嘉许器重。内战爆发,赵家骧调任东北“剿总”参谋长,三年苦战,出关十万雄兵,回关光杆司令,台湾史书用“处境艰危、心力交瘁”八个字,将他不是四野对手、一败再败全军覆没的经历给了个含糊其词的概括。
    赵家骤并非赳赳武夫,此君手不释卷,颇通文墨,其诗词和书法在台湾均小有名气,享有“儒将”之誉。请欣赏他的一首《军中新吟》
    毳幕乡心对月明,严霜九月冰初成。
    无边大漠千营静,卧听铁骑啮草声。
    勿论写作背景,就诗论诗,确有一些唐时边塞诗的气魄和壮伟。
    又如,金门旧城有口宝月古泉,小小一口古井,数百寒暑以来,它一直是酿造著名的“金门高粱”的泉源。赵家骧常到此饮酒赋诗。在泉的一面大理石影壁间,留有他运笔不俗的手迹:
    为爱金门酒,来寻宝月泉。
    故乡胡岁月,此地汉山川。
    两担坚前垒,九龙淡远烟。
    沙场君莫笑,一醉勒燕然。
    何等的潇洒和狂放,好酒出好诗,好诗配好字,足足实实的太白遗风!只是,把大陆称为“胡”而把金门比作“汉”无论如何也欠妥贴。
    诗言志,在“古宁头大捷”三周年纪念日,赵家骧又泼墨抒怀:
    天阴闻鬼哭,碧血古宁头。
    散卒心犹赤,哀军泪不收。
    万方飘落叶,一战转狂流。
    吾土吾民在,男儿志未酬。
    好一个“男儿志未酬”为了信仰和主义而视死如归的情愫,还记录在他的另一首《忠烈崇祀》五言中,此诗作于北太武山国民党军阵亡官兵公墓墓成之日,诗曰:
    驰道直如发,崇功忠烈祠。
    馨香名氏重,俎豆鬼神知。
    振起中兴旅,还悲未捷师。
    成功期后死,呵护动灵旗。
    音韵格律,平仄对仗,工整有序,无可挑剔,显现出赵将军不薄的文学功底。
    由此可见,国民党绝非草包杂凑的政党,其中不乏赵将军般多才饱学之士,他们只是倒霉在了看错了大方向站错了队上,才使得“中兴旅”始终难振,“未捷师”只能常悲。
    赵家骧写给夫人的最后一信上说:“现匪正在蠢动,我侪正聚精会神坚守着,愿天启契机,共迎反攻之胜利……”然而,他没有迎来“胜利”却迎来一块叫他魂归西土的弹片。否则,他一定会于哪一年的“八·二三”纪念日,又有好诗佳句问世的。
    赵家骧被葬于澎湖。“成功”仍然遥遥,“后死”的宏愿总算得以偿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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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炮战发生,台湾“国防部”战情中心频频以载波电话询问状况。胡琏赶紧清点,“高级长官”死活都有着落,唯有副司令官章杰下落不明,经多方查询,也都没有结果,这种生死难定的情况,依惯例,只好报称“失踪”直至第二天黎明,在水上餐厅附近发现炸碎的骨碴和章杰若干残碎遗物,并经其传令兵辨认,方证实确已死亡。并可以推论:有一发炮弹不偏不倚直接命中他本人或就在他近旁爆炸,无数弹片一瞬间便将他干刀万剐、粉身碎骨了。
    章杰为飞行员出身,参战多为对地面扫射轰炸,无空战击落纪录,靠老资格和与人无争得以升迁,在国民党军中算不得杰出者,名气不大,仕途也不再看好。其夫人张延芳女士回忆:那天,她就像有预感似的。晚餐前,她正为孩子们洗澡,大女儿却将一朵白色的茉莉花插在头发上,她发现后,曾怒责了女儿。当时她就感到不适,心里怔忡不定,第二天一早,便得到了夫君身亡的消息。
    炮火无情。夫人悲恸欲绝,章杰死不见尸的结局也令台湾、金门许多人感叹唏嘘了一阵子,但他毕竟很快被遗忘,鲜有人再提及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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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吉星文则大不然了!
    任何一种版本的中国近代史,都会大书特书:1937年“七·七”事变,中国守军在芦沟桥头和宛平县城打响了八年抗战的第一枪。而率部苦战二十九个昼夜、使全国人心振奋、世界为之瞩目的宋哲元部三十七师二一九团团长吉星文,也以极具光彩的抗日英雄形象,走进中华民族最为悲壮辉煌的一段历史。
    抗战期间,吉星文坚持与士兵同甘共苦,穿草鞋,吃干粮,常常以一块大头菜、几个冷馒头果腹,且跋涉千里,丝毫不以为苦。他的士兵,每人背一把鬼头刀,惯肉搏夜战,令日伪军闻之胆寒,从此,一曲雄壮的“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
    唱遍了中华大地。吉星文作战尽管勇猛,但因杂牌军背景,不是黄埔嫡出,长期以来官阶升而权不重,只能在权力中枢的外围打转,很难迈进“总统”心腹圈子一步。
    据说,吉星文早就憋一口气,在澎湖接到平调至金门令后,欣然前往,决心在最前线再干出个模样给世人看看。临行前,其四岁小儿曾拉着他的衣服叫他早点回来,他只是亲一亲儿子的脸蛋笑一笑,并不知此一去便再无返期了,
    大陆一炮将吉星文打死,这还了得,台湾方面抓住把柄不放:“中共永远洗不清民族罪人的骂名!”
    打死了曾是民族英雄的某人即为民族罪人,这是一个不能成立的简单逻辑推理,如成立,那么早年把吉星文带出来当兵,并给予他深厚爱国主义影响的他的叔父吉鸿昌,则更是一位顶天立地的抗日英雄,后因坚决抗日而遭国民党逮捕枪决,骂名不知当属何人?杨虎城、张学良两位民族英雄,一个早早惨死于歌乐山下,一个长期幽闭于孤岛冷宅,骂名不知又属何人?
    追根溯源,1958年的隔海炮战只不过是1946年开打的那场战争的延伸和继续。
    战争双方,从统帅、将军到士兵,哪一位不曾都是响当当的“抗日英雄”应该说,发动内战让刚刚历经血火的“抗日英雄”们骨肉相残自相杀戮者,才永远难洗历史的骂名。
    吉星文是在向水上餐厅匆匆走去的途中为密集弹片所重创的。急送医院,立即手术,将弹片逐一取出,又调来一排兵献血3000CC,伤情稍加稳定,院方认为已无大碍,但不知腹内仍留有一极微的碎片扭转入肠,三天后发生腹膜炎而终告不治。
    吉星文在澎湖副司令任上,澎湖林投公园军人公墓落成,吉和另一位副司令祭奠时开玩笑说:“我们当中,不知谁将先躺在这里?”
    孰料,还是吉星文自己捷足先登了。
    历史是一位公正的法官,我以为,不会因为他躺在这里而抹去他曾经有过的光彩。但也不会因他躺在这里而说:吉将军,你死得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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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副司令中,还是炮科出身的张国英沉着老练,炮声响起,他立即卧倒,迅速把水上餐厅内的几把弹簧沙发座椅拉过来当做临时掩体,然后,相当冷静地作出判断:
    弹头飞行呼啸中夹杂着爆炸声,肯定是地面炮击而不是空中轰炸。此刻,密集爆炸所产生的硝烟,既刺鼻,又睁不开眼,如果贸然奔出,是难以从弹片的层层穿射中安全通过的。于是,他点燃了一支香烟,大口大口吞食,一动不动在那里趴着,等待老天的裁决。
    神了!弹片像无数把飞刀利刃漫天狂舞,竟没有伤到他一根毫毛。
    他终于熬过那漫长的恐怖,待爆炸声刚一转疏,便像兔子一样窜出,撒腿狂奔,扑向防炮洞洞口。那一刻,他觉得那小巧玲珑的水上餐厅简直就是个活地狱,而这黑暗阴湿的山洞却是最美好的天堂。
    事实上,爆炸中凡就地伏卧者大都无羔。
    是经验和镇定使张国英多活了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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