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二三炮击金门》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八·二三炮击金门- 第41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周方顺不再喊也不再开枪,也不知哪里来的气力,一阵猛游,靠近渔船,抓住了船尾拖带舢板的绳缆才叫:船老大,快停下!
    没人回答也看不到人影,只听砰的一声,手中的绳索断了。也难怪,这里渔民经常受到敌舰敌特的骚扰,怕爬上来的又是“水鬼”故意把绳索一刀斩断。
    周方顺抓住断绳的手没有松开,一把一挪靠近了后面拖带的小舢板,攀住船帮,使尽吃奶的力气终于翻了上去。翻上去就只能仰躺在那里,呼呼喘着粗气动弹不得。
    大船又靠过来,下来一人,矮小、粗壮,俯视着他,用福建方言发问。他听不懂,用普通话解释,对方又听不懂。周方顺真怕这条鲁莽的汉子不管三七二十一,把自己重新丢回大海,那有多冤,自己可是一点点挣扎反抗的能力也没有啦。终于,那人低头看到他军服上带有“八一”军徽的钮扣,又用手摸了摸,笑了。周方顺会意地点点头,也笑了。直到此刻,才确信,自己已经脱险。
    周方顺引导,渔船在海面上来回搜寻,季德山,赵庆福相继被捞救上来。最后发现了已经不省人事的李茂勤。他以为是敌人来抓他,扑打着海水拒绝上船,嘴里还不断喊:放开我,我不上去!直到周方顺紧抓住他叫:老李,是我呀,上来吧,我们来救你啦!才顺从上船。
    大概也是这个时辰,黄忠义在另一海域被另一艘大陆渔船救起。
    ※      ※      ※      ※      ※
    朝阳, 给人间降生下一个新的黎明。历尽艰险、残破不全的175,返航归来。
    蓝蓝的料罗湾,不得不臣伏于“海鹰”脚下。“海鹰”在征服大自然过程中所昂扬焕发出来的不光是人的求生本能,还更深刻地证明着这个国家不会动摇的历史意志。
    7
    在南京张逸民老人处了解到175艇轮机长李茂勤的确切住址,我没有任何迟疑,立即北上。于是,在美丽的滨海城市青岛见到了当年差一点就当了烈士、现任市外贸机械设备公司副经理的李茂勤老人。
    微胖、鼻梁上架一副方框眼镜的老人俨然一副“老板”派头。显然,他对我这个不速之客的突然光临很感惊讶,175,在他的记忆中已是一段相当久远的往事了,现在,居然还有我这么一个人惦记这桩事,为此专门来拜访他,他笑出了一脸的不解和勉强。他说:六十年代,我还到学校、工厂去乱吹一吹,可能有一些教育意义,这些年,没有人再讲这段了,我也不愿唠叨这段事,在单位从来不讲,回家同老伴、孩子们也不讲,再讲这些事没有意思啦。
    轮到我困惑不解了: 1958年8月24日、25日两天,明明是他平凡一生中刻骨铭心的高潮,但他却希望将这一段生与死的激烈角逐深埋心底,悄然淡去。而且,许多被采访的老人也都极不情愿谈及1958年,为什么?
    我不得不发表鸿论、大侃高调,向老人阐述了回顾这段旧事,并把它写出来对于以史为鉴、和平统一祖国的重要性和伟大意义。
    老人的笑终于不再拒绝和具有排斥性,但他提出了一个要求,请单位政工科一名同志参加旁听,理由:这次采访不应是我俩之间的私事,而应是由组织出面安排的公事。
    那个时代的老人组织观念都特强。我似乎从中也窥见了老人微妙的心态,他希望工作了已近七、八年的单位对他的过去能够有所了解。
    我很高兴。老人将一段往事锁进心的保密箱,但他并未失却对这段往事的光荣感,因为,无论谁,只有光彩的故事才能够才愿意重新翻开示人的。
    在青岛,我不但采撷到了历史长河中的一朵小浪花,也迈进了李茂勤老人依然大海般丰富充沛的感情世界。
    ※      ※      ※      ※      ※
    就如名牌大学的毕业生视母校为终生的骄傲,在英雄部队摸爬滚打过的军人那份优越良好的自我感觉同别人就是不一般,“我们鱼雷一大队”在老人的记忆中永远是一枚熠熠生辉的金质奖章,拥有她是一种长久的荣幸与自豪,因为曾为获得她付出过血和汗。
    不谦虚地说我们鱼雷艇一大队应该算是海军的王牌了,小艇打大仗,谁也没我们多,击沉敌舰,谁也没我们多。好多大艇大舰不服气,说,上级对你们偏心眼老把重要任务给你们嘛。我认为干啥事确实有个机会问题,但机遇绝不是天上掉馅饼白来的,要不是我们训练严格仗打得好,先后打掉了“太平”号,“洞庭”号,上级把重要任务交给你能放心?一大队各方面过硬,岸上靠刘建廷,海上靠张逸民。张逸民这个家伙比较有才,战术技术确实好。
    我们一大队长期驻宁波。福建沿海一直没摆海空军,制空制海权没拿到,在老百姓心目中,共产党的力量还是不大行,国民党仍是很吓人的。
    1958年中东形势紧张,中央确定打这一仗,拿金门示众,惩罚教训美蒋,海军把我们一大队派往厦门,我们九条艇可以说是海军的尖兵连,构成了前线主要海上突击力量。这回又叫我们一大队上,别的部队都挺眼热。我心说:打铁还得榔头硬,是金刚钻才敢揽这个瓷器活,攻坚任务,不给我们一大队给谁?那个时代的人,好胜、单纯、可爱,任务越困难越艰险,越觉着光荣、体面、来劲儿。
    一首《战士与枪》的小诗写道:
    战士有一个忠贞的伴侣——枪,
    像爱护自己的眼睛般爱护她夜晚抚摸着她才能进入甜美的梦乡,
    硝烟战火让伟大的爱变得更深沉更专注更真挚,
    流血负伤不哭唯与枪道一声再见时泪水才会顺着男子汉的脸颊流淌。
    我这个人有一个特点,在海上跑多大的速度都不会晕船,天生一副鱼雷快艇体格。
    分配到快艇部队工作, 我挺高兴。第一回上175,这摸摸,那看看,
    但思想上顶多也就是新奇吧,这玩艺不过是在大海上跑得跟飞一样的一条船一部机器呗,和它还没建立什么感情。后来,吃在艇睡在艇,感情慢慢就起了变化, 觉得175就是自己的家啦,上岸办事真要有几天不见面,还怪想它的。再后来,越来越觉得这艇除了不会说话,和人是一样的,它也有心脏胳膊腿,也得吃喝拉撒睡,而且,也有个性和脾气,你悠着使唤它,勤着保养它,它乖乖听你的,你要把它不当一码事。不好好侍弄它,到时候,它就给你扔挑子撂蹶子出难题,干没治。特别是,你只要驾艇出海参加一回战斗,和它的感情就更深了,说是战友情也不过分,它安全地把你驮去驮回,又按照你的意志把敌舰捅个大窟窿,没有它,你能干啥,屁也干不成。
    在175上, 我是轮机长。电影《海鹰》你看过吧?从前边看驾驶舱,中间站着艇长,右手是水手长,管信号、联络,轮机长站在艇长左边,负责艇上的电器机械维护。 平常,我只要一听175的发动声,就知道它哪正常哪不舒服,我就像保健医生一样对它的五脏六腑心里全有一本账。
    “八·二四” 海战,175和指挥艇在主攻方向,其它艇担任侧攻,防止“台生”号转弯。快艇就这么一招,放了雷,赶紧掉头向后跑。敌人护卫舰的速射炮也很厉害,梅花枪一样打在我们的前后左右。如果我们能开最高速五十几节,我估计得了便宜开溜没啥大问题。可惜艇底结了许多海蛎子,我们又有一发鱼雷因故障没射出去,艇身重,我心说,伙计,争点气, 快跑呀,可175就是跑不快啦,真恨不得拿鞭子抽它。我们赶紧给剩下的一条鱼雷排除故障,想把它打出去,但没有成功。《海鹰》演的是把故障排除后又击沉了一艘敌舰,纯属艺术加工。
    跑着跑着, 艇身猛地震动,接着底舱冒出烟来。175被敌炮击中了。
    我赶紧下去,底舱进水已经齐腰,露在水面上的弹洞大大小小可以看到三、四处。我用一个水泵排水,同时组织堵漏。搞完,上去报告艇长,已经堵好了。底舱又叫,“仍在进水,很快”实际上,水线以下还有好几个较大的洞,但看不到。
    这时, 艇长向指挥艇报告: 我艇故障,可以自己返航。事后分析,175明明不行了, 艇长为什么这样报告呢,估计他考虑我们正在敌人的火力范围内,他不愿其他艇来救我们受损失。
    后来, 蓄电池也泡汤了,175完全停下来,可以感觉到它在慢慢往下沉。我们12个人都到了后甲板,谁也不愿离开艇,真是恋恋不舍,都围聚在一起。艇长把国旗降下。175先是头扎下去。屁股蹶起来,倒栽葱站直,又一头倒下去,很快,一个漩涡水花就不见了。
    人甩到海里,我的眼泪刷就下来了。当时,根本就没想我们自己该怎么办,能不能活着回去,只想着175,一个相处了几个春秋的好伙计,哎,它,战死了,牺牲啦。
    人生大戏各不相同,却有着完全相同的终场——死。心理学家分析: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在明白死神已经向他走近的时刻会产生恐惧、绝望、悲观、痛苦的意识,并伴随有怜悯、忏悔、自嘲、原谅等潜意识。只有大约百分之一的人面对死亡能够比较镇定自若泰然处之,这部分人在个性表现上一般都具有坚忍顽强对所有对手包括死神无所畏惧的特征。长久以来,宣传媒体和文艺作品告诉我们,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汉子确实是有的,他们很少凡夫俗子,不是英雄,便是枭雄。而通过采访本节主人公,我发现,在即将死亡的绝境中,他既没有达到顶天立地傲视万物的高度,却超越了茫茫众生凡胎肉躯的局限,我不晓得他究竟属于百分之大多数还是百分之极少数。大概,生活中的真实人都是虎气与鼠气兼备的综合体,两气间的运动消长构成了复杂变幻的人生,使得同是碳水化合物组合的个体看上去也就有了或大或小的差异。
    刚落海时我心里一点也不害怕,没有想到问题的严重性,因为12个人无死无伤,战斗集体很完整,互相鼓励,没有孤独感。另外,绝对相信组织上不会丢掉我们不管,肯定会派舰艇来救我们。月亮已经升空,我们分成三个梯队,向月亮方向游。我当时身体不算好,猴瘦猴瘦,一米七的个头, 只有103斤,被分在中间一组。艇长的分工是,前边一组处理敌情,后边一组保证中间的不掉队。我心里挺踏实、挺有信心的。
    一艘国民党炮舰为被击中的“中海”担任警戒,来回转,接近我们时,我们就把头埋进水里,不让它发现。最后一次,它就从我们的队形中间横冲直撞开过去,连它的舷号都看得很清楚。这个家伙跑远了,战友们都找不到啦,喊、叫,也没有人回答。这个时候,心里开始有点发毛发怵了,觉得情况不大妙。我会不会给淹死?这个念头跑出来纠缠了。你想象一下,黑冷黑冷的大海上,就你一人被困在那是啥滋味?说不害怕,那是瞎话。
    岸上派高速炮艇寻找营救我们,我知道。国民党的美制舰同我们的苏制舰机器声完全不一样,一听马达响,便知道是自己的船出来了。可惜,营救艇没有想到175已经沉了,他判断是迷航,所以只注意打开雷达找船,不注意找落水的人。他妈的本来离我们很近,眼看着它呼噜呼噜兜圈子回去了,气得够呛。但不管咋样,又有了一些希望吧,总想着他可能还会再来找。我体会,人在险境中,绝对不能没有希望,希望就是动力就是精神支柱啊。
    25日天亮,希望好像又多了一些,我和周方顺、季德山、赵庆福、尤志民又游到了一起,而且远远能够望到大陆海岸线了,互相鼓励一下,情绪好了一点。人在大海里,真是沧海一叶,你会觉得自然的力量是那般强大,而你自己却没有一点能力,纯粹废物一个。实际上,掉进汪洋大海,“游”没有任何意义,还白白损耗体力,只能“漂”涨潮时,你会发现离大陆越来越近,顿时干劲倍增,总想快些游过去,游着游着,你会发现怎么离大陆又越来越远啦?后来才明白,龙王爷又改落潮了,落潮的时候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哎,如果身上装一个锚就好了,现在把锚放下去固定在一个点上,涨潮时再收锚接着向岸边漂。现在回忆,困境中的幻想可能是一种还没有绝望的表现吧。
    待到25日太阳落山,天完全黑下来,人一下子就彻底绝望了,明白没有多少活的可能了。八月天的海水,已是冰冰凉的,加上一整天未进食,又冷又饿,全身整个麻木了,四肢是不是还属于自己好像都觉不到了。尤志民本来胃病就很严重,哪经得住这么折腾,他一阵哼哼一阵惨叫,那声音我一辈子都忘不了,那是人在垂死挣扎状态中才会发出的声音,听了难受得不行。我们慢慢拢过去,轮流解开救生衣抱紧他给他暖胃,其实也就是一个安慰吧,每个人这会儿都成了“冷血动物”啦,哪里还有热乎气呀。
    我记得尤志民最后说出的话是他存了二百几十元钱,二百元给他妈,剩下的交团费。以后怎么跟他分开的一点印象也没有了;我们都筋疲力尽,进入了半昏迷状态。
    我估计,要是再不遇救,三几个小时之后,肯定就淹死了。你问人在快死的时候想到什么?开始感到恐惧、懊丧,后来什么想法都没有了,家里人一个都没想到过,另外,什么活着回来继续为党为祖国做贡献呀,压根就没想过。可能还剩下一点模模糊糊的求生欲,主动的死仍不值得,管球呢,随它漂吧。那时候,头脑一会儿空白一会儿清楚,我还记得叫一个浪头拍醒了,觉到救生衣里滑溜溜的,下意识去抓,抓到了一条小鱼,我很想拧下它的头来,吃了它,后来又想,吃它有什么用,也是一条可怜的小生命,一撒手,把它放走了。我是共产党员,无神论者,可直到今天都有个迷信的想法:本来八月,是鲨鱼的发情期,调皮的季节,最爱攻击人啦,我没碰上鲨鱼,是不是发慈悲救了小鱼一命的缘故?现在,我也基本上不吃鱼,尤其是海鱼。它们不吃你,你干嘛要去吃它们!
    人在奄奄一息的状况里,哪还有力气去胡思乱想呀。后来看一些小说、杂志,说英雄人物在最后关头一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