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鳞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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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鳞开- 第2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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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尤世威领命而出。
    崇祯帝对江南腹心发生的意外也是十分挂心,甚至超过了北面的天津战役。他的关注焦点在南京,自从洪武定都之后,南京一直是大明首都之一。而且太祖高皇帝的陵寝还在南京呢。万一被乱兵冲撞了,岂非子孙大不孝!
    崇祯虽然已经做好了让皇太子监国的打算,自己即不退位也不掌政,但南京若是再丢了,那他可算是丢了两次首都的皇帝。
    朱慈烺天天都要被崇祯召去询问左军行止。朝廷的对策,也算是格外耐心。不过他也乘着这个机会,给两个弟弟解释了一下什么叫军国大事。定王、永王也通过这事学会了看地图。
    “殿下,外面有人自称是总督袁继咸的使者,请求觐见。”崇祯十八年十一月十八日,侍卫一早就报说有人请见。
    朱慈烺见是袁继咸的使者,当然是跟左良玉之事有关,当即宣见。谁知进来的却是个身穿大红道袍的道人。那道人见了朱慈烺,大大方方打了个稽首,自报家门道:“小道傅真山,受袁督所托,特向殿下禀报南边事。”
    朱慈烺顿时对傅山的好奇心更大过了左良玉那边,问道:“你就是山西傅山?”
    “正是小道。”傅山毕恭毕敬又施一礼。
    朱慈烺走下宝座,请傅山入座,与他对面座谈道:“本以为先生山西隐修,怎会从南边来?”
    “小道之前确实在山西修行,又得袁总督手书相招,加之家师首肯,去江西置办一些炼丹器皿,后便留在袁督幕府之中,充为赞画。”傅山说得不急不缓,心中却是奇怪为何皇太子这等高居九重的人物会关注他。
    此时的傅山医术尚未大成,没有医圣的名号;剑术才刚刚开始学,而且这等微末尘技无非是行走江湖防身之用,更不可能上达天听;至于书法绘画,此时虽然略有薄名,但在大明一大堆的书画家中却也显不出峥嵘,还得等后人推崇才能登上神台。
    所以傅山真正成名之事,无非就是当初为袁继咸鸣冤。此后,傅山淡泊功名之心,一直没有参加科举,直到崇祯十六年入李建泰幕府,希望助这位大学士从流寇手中平定山西。
    傅山想了想,也就这两件事能然皇太子记得他。前者还要通过吴坏朗郑蛭笔蔽猱‘正是山西巡抚,援救袁继咸甚为出力。后者则是因为皇太子当时就在山西,大约从书院的同窗处听过自己的名字。
    谁能想到自己竟会被后人描绘成一个无所不能的神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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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零 期以忠义酬明君(四)
    “袁督请朝廷且先不出兵。”果然是开门见山,傅山直截了当道明来意,呈上袁继咸给朝廷的手书。
    朱慈烺展书阅读,见开篇既不是写给皇帝的奏疏,也不是写给自己的启本,而是含糊其辞,致拜朝中当事者当闻。说是手书,又有些议论文的味道。不过跳过这段,后面却是说自己不相信左良玉会反,愿意亲入左营,劝服左良玉回兵。
    “袁督说:知恩之人罕有不义之心。这话我只能同意大半。”朱慈烺放下袁继咸的手书,道:“罕有,并非绝无,袁督为何有如此信心说左良玉必为人所诳骗呢?”
    “殿下,”傅山不急不忙道,“左良玉此人,小道也曾见过。此人目不识丁,却能统领数十万大军。有前后三十六营人马,前五营亲兵,后五营降兵。一个目不识丁的将帅竟能将此些英豪握在手中,可知必有些本事。”
    “有本事不代表不会谋反。”
    “殿下所言极是。”傅山又道:“然则,一个有本事的将帅,手下又有精兵强将,若是真有反心,为何等到如今呢?”
    “因为如今北面事急。”
    傅山脸上闪过一丝疑惑,这让朱慈烺不由怀疑傅山并不知道天津之战的事。
    虽然天津之战没有保密,但也没有登上报纸,刚从南边来的人不知道也情有可原。
    “殿下,即便北面事急,如今也绝非左良玉谋反的好时机。”
    “何出此言?”
    “左良玉自去年冬日一病不起,到今年四月间,垂垂将死矣!他将平贼将军印给其子梦庚,惟愿其子承其意志,剿灭献贼。若不是恰巧有名医过境。为其开药延命,此时他已经是冢里枯骨,还有何谋反之心?”傅山道。
    朱慈烺沉吟道:“那他现在如何?”
    “早已油尽灯枯。只是勉强添油续命罢了。”傅山道。
    如果左良玉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那么为了个人野心而提兵作乱的可能性的确不大。
    “那是左梦庚借其父之名作乱?”朱慈烺提出了另一个可能性。
    “所以朝廷更无须急着用兵。”傅山胸有成竹道:“左梦庚并无乃父之能。他若是意图作乱,就是左镇将校也不会全跟他谋反。不等朝廷用兵,必然自败。”
    “左镇之中,也有如此忠义之将么?”朱慈烺问道。
    “左军号称三十六营大将,其中有副将马士秀者,追随左良玉多年,为人有义气。左梦庚若是欲图作乱。其必不从。”傅山道。
    朱慈烺有些迟疑,道:“左梦庚在军中的声望不如马士秀么?马士秀即便有忠义之心,恐怕也孤掌难鸣吧。”
    “只要马士秀不从,左军必不能渡江。”傅山言之凿凿。
    “军国事绝不可信口而言啊。”朱慈烺并不喜欢智谋之士只给个答案的习惯。这要在数学考试里。你最终结果即便是对的,但跳过中间步骤,宽容点的老师给你个一分,较真的老师一分不给。
    “因为马士秀权掌左军舟师。”傅山道。
    “哦。”
    朱慈烺这下明白了。在这个时代,哪里有那么多长江大桥可以走?实际情况是整条长江都没一座大桥。现在要想渡江。只能靠摆渡。
    马士秀既然掌握着长江舟师,自然可以保证不让左梦庚做出傻事。
    “左良玉这事吧,最麻烦的不是如何平息。”朱慈烺起身摇铃,命人送来茶水,又端了自己的杯子喝了一口。方才道:“如何不让他成为第二个东江镇才是关键。”
    毛文龙死后,原本跟着毛文龙反清的东江将领无家可归,最终投入死对头的怀抱。诸如孔有德、尚可喜,那都是跟满清有不共戴天血仇的人物,后来却成了铁杆汉奸,这也不能不感叹大明这边有人逼人太甚了。
    在原历史剧本中,左良玉死后,左梦庚被黄得功击败,旋即投降了南下的清军。现在没有清军南下,那么左梦庚若是依旧被击败,只有返回驻地和流窜河南、南直两个选项。如果他去河南,那正是撞在刀口上,很快就会被追来的山地师剿灭。
    如果他在淮河一带成为流贼,乃至于他的部将各据山头,这才是最大的祸害。
    “所以殿下尤须谨慎用兵。若是将其打散,恐怕更不好收拾。”傅山道。
    “我倒觉得,如果不打他们,他们说不定就散了。有个强敌在外,他们倒还能抱成一团。”朱慈烺毫不掩饰,道:“可惜现在的问题是我实在抽掉不出兵力来。”
    傅山从小就是人中俊杰,相传他六岁之前只吃黄精不吃饭,是个神仙一样的人物。在他的人生阅历中,与人交流只有两种形式:他服从别人,比如师父郭真人;别人服从他,比如他接触到的许多许多人。
    此刻自己既不想屈从,却又不得不顺着那人思路走,这种情况实在是人生罕见。
    关键的是,傅山不得不佩服这个比自己年纪还小的皇太子,丝毫没有外界传说的暴戾、反复、阴险……一切都如同挚友一般,坦诚布公,言辞真诚。
    “殿下所虑的确有道理。”傅山道:“但此刻袁督已经去了左良玉营中,若是朝廷兴兵,怕是袁督不能安然而退。”
    即便是看在傅山的面子上,也不能随便牺牲袁继咸。何况袁继咸可是跟文天祥、谢枋得齐名的民族英雄,出于个人感情也该保全他性命。
    “兵是必须得出的,否则日后藩镇谁还将朝廷放在眼里。”朱慈烺起身道:“不过出兵未必要狠打。如果左军不过江东,我可以让黄得功以守城为要。”
    “那如何平息此事呢?”
    “左氏敢此时行险,不过是自以为有内应罢了。只要除了他在南京的内应,他未必敢轻举妄动。”朱慈烺再次将目光放到了江南。只要江南偃旗息鼓,对左良玉或是左梦庚而言,都不啻于釜底抽薪。
    “原来殿下早有计较。”傅山不由钦佩道。
    “我原来的计较是派黄得功驻兵九江、安庆,只要一时挡住左军,等北事平定再调大军南下。”朱慈烺叹了口气道:“而且我也不想这么早就动江南。”
    “这是何故?”傅山所站的位置局限了他的眼界,不能看到全天下的大局。
    现在江南虽然形同外域,但好歹每年粮税还是能收一部分上来的。朱慈烺此刻又在安排市舶司的事,正是建立信任基础的时候。这些势家大族在分吞利益的时候如狼如虎,在没吃到肉之前却都谨慎得如兔如鼠。
    若是力量大了,可能吓到他们;若是力量小了,他们不以为然。
    这轻重分寸实在不好把握。
    朱慈烺此刻才深刻体验到“治大国若烹小鲜”这句话。
    傅山当然还不足以介入如此顶端的国家战略层面,所以朱慈烺只说了四个字:“不是时候。”
    现在不得不变一变了。
    朱慈烺让傅山先行南下,收罗江南地方的各种报刊。同时传令给田存善,让他联络各报,集中宣讲江南有人散播皇帝遭人挟持的谣言。
    南京镇守太监王之心也得到了明旨,要他与南京兵部尚书史可法一道彻查散播谣言、离间天家骨肉的罪魁祸首。
    “罪魁祸首就是两个,一个卢九德,一个高起潜。”朱慈烺在传令的同时就已经定好了基调,甚至连绞杀这两个太监的明旨也一同送到王之心手上。
    太监不同于文官,看似权大,却可以被皇帝一言抹杀。
    看看魏忠贤就知道了。
    卢九德和高起潜充其量就是暗中联络一番,不可能是主事之人,杀之可以断其臂膀,也能加以威慑宵小。至于高起潜嘛,用他的人头还能振奋一下第二师的军心。想来萧东楼看到之后会心情激荡。
    十一月,正好是卢象升的忌辰,送上这样的祭品再合适不过了。
    “至于钱谦益,先软禁询问,不要用刑。”朱慈烺道。
    钱谦益在江南是本乡本土,根底尽在,若是贸然捉拿下狱,未必不会激起“苏州民变”那样的事。先软禁询问,试探一下他的态度,也试一下民间士林的反应,可进可退,还可以赖皮不认账,这个力度应该合适。
    傅山从济南出来,将信将疑地赶到南京,一直在担心买不到足够的报纸,也不知道书坊是否有售。谁知到了南京地界,却意外地发现报纸这种新生事物,竟然已经普及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程度。
    无论是在酒肆茶楼,都能看到拿着报纸的人,或是独自精读,或是三三两两的相互讨论。
    这些人手中大多拿着《曲苑杂谭》和《留都通报》,桌上放一份《皇明通报》,一看便知道是个雅俗通吃的杂家。只有那些戴着方巾,有功名在身的儒学士才会拿一份《江南士林报》,清高孤傲地夹杂其中。
    傅山挑了个人多店阔的茶楼,在角落里寻了个占角的位置坐了,打量着满店茶客,让自己接受江南口音的官话和土话。
    “这位道爷,您吃什么茶。”茶博士快步走到傅山身边,一张口便是一连串的茶名。
    “茉莉陈茶。”傅山随口挑了个南北皆有的大路货,反正眼下这个季节喝不到真正的好茶。
    “那道爷读什么报纸?我们这里也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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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一 期以忠义酬明君(五)
    那茶博士见傅山满面路尘,脸上堆笑,介绍道:“留都地方上的事,看《留都周报》即可全部知晓。本周的五个制钱,过期的都是两个制钱。其他报纸也都是一样,当期的贵些,过期的便宜些,看完了还可以练字,比什么都上算。”
    傅山正想等卖报的来,没想到茶博士也兼着卖报,道:“这‘本周’是如何算的?”
    顾名思义,一周肯定是一个周期。在“星期”、“礼拜”的概念没有引入华夏之前,这个周期只能是“天干地支”。如果按照干支计日,那这一周可能是一个甲子六十天,也可能只算天干,也就是十天。
    “就是一旬。”茶博士道:“只计天干。”
    傅山入乡随俗,花了十文制钱买了一份《留都周报》,展开一看便是声讨左良玉谋逆作乱的文章。他原本就是个对文字十分敏感的人,这文章写得又十分漂亮,字里行间无扯着读者跟自己的思路走。
    而这思路却是唯恐天下不乱,让人坚信:左良玉作乱背后肯定是有黑手,而这黑手正潜伏在太平盛世之下的江南。
    想想崇祯十六年的时候,左良玉也是顿兵前来,说要就食江东,整个南京城都陷入恐慌之中,不知凡几的势家富户朝外逃亡。如今左兵又来,再次弄得鸡飞狗跳之余,让人对那黑手更加憎恨。
    傅山突然想起当日在济南时皇太子说自己原本不想动江南,现在看来是已经下手了。他原来还担心天家雷霆震怒之下手段过于刚猛,没料想竟然是用报纸掌握人心舆论,真可谓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茶博士,”傅山呼道,“前两周的《皇明通报》、《留都周报》。还有你们这里有什么好报纸,一并为我取来。”
    茶博士眉开眼笑,应声而来,手里已经报了一叠厚厚的报纸,放在傅山桌上。
    傅山买茶和点心不过花了二三十纹,这报纸却足足花了他一分银子。等他抱着这些报纸回到客栈想慢慢看时。却被小二嘲笑了两句,怪他不从店里买,偏生跑出去受这累。傅山这才知道,原来南京只要有上房的客栈,一样有这些报纸,而且还要比茶楼里的便宜一钱。
    这么多报,哪里来的这么多纸墨!
    傅山脑中只是闪过这个念头,旋即抛诸脑后,全部心思放在了这些报纸上面的讨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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