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鳞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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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鳞开- 第2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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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素瑶也自知失言。自嘲一笑,道:“小女子就是说话不过脑子。说来也怪,总有人巴巴地跟我说外廷的事。就好像小女子该知道似的。”
    “那是人家想攀你这颗大树呗。”刘若愚轻笑一声。
    “我都不过是盘树的藤。哪里能让人攀?”陆素瑶无奈地道:“真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想的?”
    “有些人看着是树,风一吹就倒了;有些人看着是藤,可就是能屹立不倒。”刘若愚打了个哈欠,端了茶盏。身后的丁奥扯着嗓子道:“送~客!”
    陆素瑶当即弹身而起,对刘若愚福了福,道:“小女子多谢刘老公教诲。”
    刘若愚点了点头。在丁奥的搀扶下往后堂走去,丝毫不管陆素瑶是否听懂了。
    陆素瑶也不是天生就机智过人,只能将刘若愚的每句话都记住心里,回去之后慢慢琢磨。苦思冥想之后,她终于想通了一点:所谓没有恶意也好。想攀附也好,无非都是投石问路。在宫中不可能有真正的友谊和忠诚。是否值得别人效忠、结盟,看的都是实力——也就是根底。
    那为什么要选择李明睿出任大理寺卿这个关节点呢?
    皇太子殿下到了山东之后,几乎将所有官员都变相罢免了,只有在需要的时候才安插人手。大理寺卿位列九卿之末,上面还有六部堂官,都御使,通政使。这是大九卿,下面还有小九卿。关键点到底是在李明睿,还是在大理寺卿?
    陆素瑶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将注意力仍旧放回到了工作上。在她这个位置上,越发感觉到孤掌难鸣,需要自己的根底。然而事实却十分残酷,那就是她还没有培植根底的能力。
    ……
    在宫内暗流涌动之时,李明睿仍然毫不知情地工作在山东按察使的职位上。
    按察使司的全称是提刑按察使司,在蒙元时也一度称为“肃政廉访司”。顾名思义,这个衙门主要两个工作:一,提点刑狱;二,肃政廉访。所以在职权隶属上,按察使司是都察院在地方上的下属机构。
    李明睿能够与朱慈烺产生精神共鸣,绝非偶然,更非天赐。
    先是,他作为皇太子的老师,并不觉得皇太子有何出众之处。非但不出众,跟他自己,以及其他进士相比,皇太子在文学上的天赋有限得很,而且还耽于奇技淫巧之术,没有半点圣帝明王的影子。
    因此在京师时,李明睿也曾私下跟李邦华评价过皇太子,而且评价不高。更倒霉的是,竟然被皇太子亲自撞破。
    为了能够重新回到权力中枢,挽回自己的仕途,李明睿花了很大的心思找方向,后来还是因为他推荐的张诗奇受到重用,总算发现了皇太子殿下的弱点:任人唯才,不重出身德行。
    这个“才”的范围太广泛了,从技工学院来看,皇太子仍旧偏好格物之道;从行政用人来看,皇太子重视干吏,乃至于酷吏丛生;从学术思想来看……这个实在乏善可陈,勉强可以算是亲近关学一脉。
    哪一条路才是适合自己的走的呢?
    终于,李明睿看到了《原法》。作为一个对大明典章极有研究的学者,本着溜须拍马的心态去读这本法理学著作,很快就由攀附之心,变成了由衷的钦佩之情。
    “皇太子不谙《孟子》章句,而行文中颇得亚圣心得!真天然品性也!”
    这是李明睿第一遍读完《原法》之后的感慨。当他读第二遍的时候,就已经从法哲学之中,读到了朱慈烺似隐若现埋藏着的司法体系框架。这个框架是根据后世大陆法系搭建出来的,而在学识渊博的李明睿眼中,这就是今人写的《管子》。
    韩愈说:“圣人无常师,孔子师郯子、苌弘、师襄、老聃”,但随着明儒放弃了对唐宋儒学道统的执着后,他们发现孔子其实还有一位重要的老师。
    以“仲”为字的管夷吾。
    孔子本人对管子的推崇见于《论语》:“微管仲,吾披发左衽已!”
    这句话难道是泛泛而谈么?正是因为孔子看到了管仲对诸夏做出的贡献,同时也精研了齐桓首霸中的管氏制度,从而发出的由衷赞叹。所以孔子在整改儒学时,大量引入了管仲的政治思想。法家之所以从儒家脱胎而出,也正是因为儒学体系内一直存有管子的影响。
    儒家不齿法家,但对管子从来都抱有崇敬之情。
    这就促成了李明睿第三遍再读《原法》。
    这三遍读完,李明睿已经彻底从溜须的本意中脱离出来,由衷地希望效仿先贤,用这部《原法》,“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
    现年六十岁的李明睿,重又找到了求学时那颗火热的赤子之心,怎能让他不激动万分?于是他放下了手中正在编撰的私家国史,彻底投入了大明法理研究,探索如何让三代圣王之治,回归满目疮痍的神州大地。
    朱慈烺没有读过《管子》,对管仲的认识也仅限于“管乐之才”这则短语。然而管子朴素的民本思想与朱慈烺来自后世的民生思潮能够形成共鸣。而重视民生,强调**文化,排斥外部暴力,又与大明当前的社会环境也十分契合。
    再退一步说,假设朱慈烺不是重生为皇太子,而是某个方伯藩镇,他也会毫不犹豫捡起“尊王攘夷”的旗号,徐图天下。
    思想的冥冥契合,由此产生了和旋,让朱慈烺对李明睿恶感尽消,好感油然而生。
    根据《原法》的思想,李明睿在最新的论述中也提到了侦查、检察、裁判的三法司分立。在中央一层倒还简单,刑部行使侦查权,都察院行使检察权,大理寺仍旧作为终审、审核机构,行使裁判权。
    到了地方上却有些麻烦。大明的地方机构分为三使司、府与直隶州、县与散州。越到下面,朝廷的统治力就越薄弱,薄弱的结果就是行政官员身兼司法权。在府一级,明明设有推官,但知府仍旧有决策权。到了县一级,知县直接坐堂断案,视典史如无物。
    要想让三法司各司其职,关键点就是地方法司的建立。
    李明睿为此深居简出,利用自己的职权,有意地将山东按察使司分了三块,一块专管府县警察局,侦缉各类刑案;一块沟通监察御史,监督府县官员,接手警察局的刑案;最后一块便是联络各府推官,审理裁判。
    这种做法固然不错,也在他的职权之内,但是痛苦之处在于皇太子将大明旧官撇到了一边,地方官吏根本不足数。许多府县都是一套班子,什么都管,比之甲申之前的状况还要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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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八 吟到真诗喜欲狂(二)
    陆素瑶再次跟姚桃坐在一起喝茶时候,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选择。
    在一番思索之后,她最终选择了在女官之中寻个盟友。
    地位与她相当,资历又相近的女官,只有姚桃一人。
    而且不管怎么说,两人都算是刘姑姑门下出身,多少有些香火情。
    若说之前有过间隙,说白了就是争口气,无关政治。眼下既然有可能被卷入政争,还是得互相扶持一把。
    “妹妹我就不信,姐姐那边没人去说?”陆素瑶面对姚桃的时候从容了许多,不像对着刘若愚那般谨小慎微。
    “倒是真没人来跟我说这些闲话。”姚桃有些坐不住,户部那边一大堆事呢,重要报表都要她的签章,碰上感觉不对的还得她自己算一遍,哪里有闲心听这个?
    “我是真心求教姐姐,怎地我就摊上这种是非事了呢?”陆素瑶无奈苦笑:“这事吧,你说理会它,却明明与我无涉。我又不认识那个什么李明睿,而且没头没脑的怎么理。若说不理会,却又知道了,总是忍不住去想:到底是什么人,存的什么心,想借妹妹的手做些什么?”
    姚桃抿了口茶,突然笑道:“你倒是比我还要耳目闭塞了,小通政先生。”
    “小通政?”陆素瑶浑然一愣。
    “看吧,看吧。”姚桃笑道:“天天只跟着殿下,不解民风了吧。什么本子不是你交上去的?殿下的令旨多半也是你传下去的,这不是殿下身边的通政使是什么?”
    陆素瑶不由腰板一挺,听得浑身酥麻,嘴上却道:“可别如此消遣小妹,国家名爵焉能如此玩笑。”
    “呵呵,外面剃头的叫待诏。摇铃的叫郎中,端茶倒水的都是博士,谁还真计较了?”姚桃话里有话,意思就是劝陆素瑶既然做了那个事,就不要怕担那个名。
    陆素瑶也不纠缠,道:“就是真的通政使。也轮不上风闻言事,总得有个本子吧。”
    “有本子岂不是贻人话柄?”姚桃挑了一眼,又道:“好妹妹,姐姐只劝你一句话:咱们若是没了千岁在后面撑着,那就是什么都不是。有什么念头,与其私下琢磨,不如跟殿下去说。”
    姚桃站起身,招呼也不打就往外走去。她想起了自己离开内宫时候的情景,想起刘姑姑那句“把我们都忘掉”的警告。忽然之间。她好像悟到了些什么,再低头一看,身上四品文官的官服竟如此扎眼!
    ——私人啊私人!我也只有恪守殿下私人的身份才能立足啊!
    姚桃紧紧掐了掐自己的虎口,提醒自己须臾不可忘记。
    陆素瑶拿姚桃的提醒跟刘若愚的提点相照应,眼前豁然开朗。管他背后有什么人,存什么心,告知殿下才是最重要的。而且殿下早就下令宫中朝中禁私传消息,对于人事任命这种归类为机密的消息。尤其不能轻传。
    既然被她撞到一例,付诸法司是必须的!
    陆素瑶收拾心情。直奔朱慈烺的书房。她逮着个空,以秘书的身份信步而入,行礼如仪,道:“殿下,臣有事报。”
    “说。”
    “殿下,私传朝廷机密。是该交由东厂管还是锦衣卫?”陆素瑶问道。
    “东厂。”朱慈烺简单明了:“锦衣卫是刺出去的剑,东厂是护心镜,是何事?”
    “哦,臣只是生怕处理失当。”
    “是你举报有人私传李明睿出任大理寺卿的事?”朱慈烺先点了出来。
    陆素瑶浑身过电一般,突然想起当日丁奥这位东厂提督太监就在现场。身上登时泛出一层冷汗。
    ——还好,还好,刘老公那边还是护着我的。
    陆素瑶心中暗道。
    “这事其实你日后也会碰到。”朱慈烺道:“也不用太紧张,现在宫女管制放松了,难免会被外面人钻空子。”
    “是……”陆素瑶垂下眼帘,心中更加庆幸:若是东厂直接抓到自己手下人,而自己一无所知,那不是更糟糕?
    “不过你既然问了,我也得跟你说一下这事。”朱慈烺朝陆素瑶招了招手,一指旁边的椅子:“坐。”
    “谢殿下。”陆素瑶上前挨边坐了,一副聆听训示的模样。
    “放松些。”朱慈烺笑道:“就当是闲扯吧。”
    陆素瑶垂首挤出一个微笑。
    “你知道官与吏的区别么?”朱慈烺旋即又问道:“国朝既然定下了吏员三考转官的规矩,而如今由吏员为官者屈指可数?反倒是进士官遍及天下?难道考个进士比为吏九年更容易些?这其中的缘故在哪里?”
    陆素瑶略等了等,见皇太子是真的发问考校,才接道:“多半是因为进士博学通达,用作朝廷命官更能维护朝廷体统。”
    朱慈烺笑道:“成祖也是这么想的。不过照我说,那是因为官与吏的要求不同。吏员只需要廉、能、勤,三者具备,足以为循吏。然而官员不同,他们非但要具备这三者,更要有长远的眼光。
    “譬如说,有两名知县,其中一人只是将《县城规划书》做得十分到位,考评优异。而另一人非但引领属员做好眼前的事,拿了优异的考评,更看到本县的民生重点,百姓的生计根本,因势利导,利在千秋。
    “这两人,前者是能吏,值得称颂;后者则摸到了‘官道’,可以真正为官了。”朱慈烺举完例子,道:“这就是为何进士受重用。不管他们之中出了多少败类,但更多的进士心中都有‘经世济民’的抱负,知道自己任内要做些政绩,否则愧对天地君亲师……虽然后来很多人都走偏了。”
    “臣明白了,”陆素瑶颇有落寞,“臣只能算是吏。”
    “这也有我的问题。”朱慈烺话音出口,陆素瑶差点被吓得跳起来。
    “我这个人从来喜欢一言堂,很多事不会征询别人的意见。你在我手下兢兢业业,要展现自己的远见卓识的确不容易。”朱慈烺很清楚自己是个独裁型的领导,这对于秘书的能力要求极高。更何况陆素瑶深具上下尊卑之心,不可能对皇太子殿下的吩咐进行自主思考。
    “今天跟你说这个,也是给你指一条路,首先学会‘全局观’。”朱慈烺道:“你这个位置是所有职司中最贴近大明顶峰的,若是不以此看全局,着实有些浪费。这次李明睿的事权当给你上一堂为官之道的教学课,好好用心就是了。”
    “是……”陆素瑶仍旧有些云里雾里。
    朱慈烺的确不是一个好老师。说是教学,却从书案上挑出一堆文件推到前面,让陆素瑶拿去看了再说。
    陆素瑶茫然不解地抱着一堆启本、报纸离开了朱慈烺的书房,回到自己的公事房,坐下慢慢细看。
    这些文本来自全国各地,每一本都经过陆素瑶的手。其中八成以上都是陆素瑶亲自看过的,剩下没看过的那两成是因为题本人位卑言轻,由她手下的秘书们编写提要进呈。
    ——完全没关系啊!
    陆素瑶重重一拍书案,心中有些急躁。
    ——再看一遍!
    陆素瑶再次伏在案上,耐着性子将这些文本按照内容一一分类,最后竟然分出了七个大类别。
    其一,弹劾南京镇守太监王之心贪赃枉法。
    其二,弹劾怀庆府知府吴伟业庸蠹无能,考成分低下。
    其三,山东按察使李明睿建议大明三法司各行其事的启本、奏疏。
    其五,指责南都留守官员广蓄妓娈,奢靡成风,不堪公务。
    其六,弹劾蒋德璟治淮不得法度,肆意妄为,徒费公帑。
    其七,物议黄道周道德人品堪为当世表率,请起用为官,内足以为辅导阁臣,外足以为督抚方伯。
    ——这七桩事有什么关系么?又是哪一桩牵连到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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