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鳞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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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鳞开- 第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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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防水的油纸包裹,这样的天气并不适合行军,但对于士气正旺的东宫侍卫营而言却算不得什么。
    孰不见,就连皇太子都淋在雨中,身上的胖袄与将士们身上的一样,贪婪地吸着雨水。
    朱慈烺纵马一步。高举手中尚方宝剑,正要宣布出兵,突然远处驰来一骑,远远就嘶声力竭喊道:“殿下!前方紧急军报!”
    侍卫们纷纷上前将探马换下来,半拖半扶带到太子面前。那塘马勉力撑起一口气。道:“殿下!秦督败了!”
    “怎么还会败?”朱慈烺忍不住叹道。
    后路都已经帮他守住了,怎么还是败了?众人只以为太子在说去年之败,并不以为异。
    “是,是秦兵发生了营啸,闯贼乘机攻破了大营!”那塘马满脸雨水泪水相杂,哭嚎道:“大败啊!”
    营啸是军中最为常见的灵异事件。
    如果说哗变的士兵只是失去了理智,那么营啸则是从人变成了野兽。
    如果按照后世的心理学分析,营啸是因为人多拥挤、居住空间小,且平时因训练或者结仇等原因造成整个群体精神压力大,处于崩溃的边缘。因此在某个寂静漆黑的夜,一个士兵因噩梦而喊叫时,往往会引发其他人的连锁反应,使得全营都陷入歇斯底里的状态,乃至自相残杀,后果往往十分严重。
    孙传庭率领的秦兵离开家乡已经数月,连战之下积累的精神压力不能得到释放。又碰上阴雨连绵,再次回到去年惨败的地点,这无疑会给士兵更加强烈的心理暗示。别说营中混有奸细存心挑唆,就算没有奸细,发生营啸的可能性也是极大的。
    朱慈烺既然有心领军,对营啸自然要加以了解。在他的阅读范围内所知:最早有记载的营啸发生在东汉对西羌的战争中。可以说营啸、夜惊是古已有之,历朝历代都用严酷的军纪防止营啸,尤其要严惩借营啸之机行不法之事的兵士。
    东宫军纪在历代严军之中也算排得上号,其中自然就有朱慈烺对营啸的防范。谁能想到,老于带兵的孙传庭,竟然也碰上了这等事,而且还被李自成逮到了机会……
    或许,这就是李自成创造的机会。
    朱慈烺心中暗道。
    “殿下……”陈德心中无比忐忑,不知道自己父亲的河南兵是否也发生了营啸。在他来之前,豫兵和秦兵可是紧邻扎营的。
    “带他下去!”朱慈烺挥手道:“各营继续进兵,沿途收罗溃兵!乱兵有胆敢不从调度的,一律格杀!”
    “卑职等领命!”东宫侍卫营的校尉们行了军礼,按序发兵,仍旧是有条不紊。
    ……
    “报元帅!白广恩的将旗倒了!”
    李自成站在城头,看着城外溃散的明军,身后传来前线的塘马回报。他此刻没有丝毫获胜的喜悦。原因正是刘宗敏、牛金星、杨永裕三人的被俘。杨永裕被俘,会加重原来朱朝官绅的恐惧;牛金星被俘,会造成谋士之间的慌乱和骚动;刘宗敏被俘……李自成不敢想象作为悍将旗帜的刘宗敏被俘之后会对军心的巨大影响。
    他连夜派人去襄阳传召田见秀,正是要以田见秀的影响力来帮他一起稳定日益成型的闯营大军。
    如今这局面,竟然没法靠自己一个人来维持了。
    李自成不知是该欣然还是哀叹,回头看看满地“昌义”大旗。回想自己起义之初,以及在商洛山中的困窘……真是万万没想到啊!
    “元帅……”顾君恩站在李自成身后,低声唤了一声:“敌将高杰取向东北,该是往山西地界逃了。”
    李自成置若罔闻,轻轻拍了拍冰冷的城头砖,叹了口气:“额要把宗敏救出来,不管咋个弄,都不能让他死在朱贼手里。”
    顾君恩知道刘宗敏对李自成的意义。这两人名义上君臣,但实际上却亲如兄弟。十余年来一路走来。李自成从来没有如此之近地窥视九鼎重器,事实上若不是自己先取秦晋的战略,倡义营甚至早就攻到北京城下了。在这关键时刻,李自成绝不会看着自己的老伙计倒下。
    “元帅,”顾君恩早就准备好了腹稿,答道,“援救刘将军的事,恐怕只有靠议和了。”
    “额知道。额打得越凶,他们杀人就杀得越快。”李自成紧紧凑着眉头:“就是朱朝那些个官。脑筋死滴很,要是肯跟我讲和,哪里还需要打这么久?”
    顾君恩苦笑道:“还是没有打疼他们。依学生看,如果是为了救刘将军,不如准备软硬两手。软的一手,咱们让李振声回去。带信给朱朝皇帝,只要放了刘将军和牛丞相,咱们就愿意招安,驻守宣大为朝廷抵御建奴。”
    李自成微微摇头,总觉得这事没那么好说。他因问道:“硬的呢?”
    “先把争夺天下放一放。”顾君恩说得无比落寞:“约上黄虎。大军向东,直取畿南!到时候朝廷震动,不由得他们不谈!”
    李自成重重一拍手:“就这样,两只手一起动!”
    “双管齐下!”顾君恩替李自成总结道。
    ……
    孙传庭没想到在严明的军纪之下,竟然还是发生了营啸这样的悲剧。如今兵荒马乱,到处都是的乱兵,这些兵比之贼寇更让人恼火。因为谁都不知道同样身穿胖袄头戴明盔的乱兵会不会抽冷子从后面来一刀。
    “督师!白将军的将旗倒了!”总兵牛成虎费了极大的力气,总算找到了头发散乱的孙传庭。他眼见这位督师勉强维护着朝廷大员的风度,但精气神已绝非昨日可比。
    作为孙传庭旗下当仁不让的先锋大将,牛成虎的兵在精不在多,很快就稳定了中军局面,徐徐撤退,总算不用担心被李自成的马兵追上了。
    孙传庭定了定神,恨不得仰天长叹,为何各种倒霉事都让他遇到了。他道:“高总兵那边呢?”
    “没见着,他压根没来救援!”牛成虎恨恨道。
    白广恩手下是秦兵的精锐,孙传庭将火车兵都放在他麾下统领。
    高杰曾是闯营的大将,因为给李自成带了绿帽子才带了手下投降明朝,一路剿匪升到了总兵,也是秦兵里重要一系。这两支主站部队逃的逃,溃的溃,只有牛成虎部还在统帅之下,要想翻盘却是断无可能。
    “走吧……”孙传庭终于忍不住哀声道,“沿途收敛溃兵,先去汝州再议。”
    “遵命!”(未完待续


一四零 英雄乘时务割据(十三)
    大军一旦溃散会发生事?并非身边看不到自己的士兵,而是身边满坑满谷挤满了士兵,这些人却都不听你的指挥。。
    在没有电视、照片的时代,真正在营中见过孙传庭的士兵并不多,就算有人认出这位是孙督师,但在赶着逃命的关键时刻,谁会去理这个糟老头子?
    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现在督师最需要的兵是那些去后面拦截李闯大军的小卒子,是抛给贼兵杀戮、奴役减缓速度的倒霉蛋!最好的办法就是自管自地逃,能逃出去的算命大,逃不了的也是命数。
    孙传庭自然也不会傻乎乎地呼吁身边溃逃的明军士兵回头作战,跟不会用亲兵弹压。眼下若是激起众人的怨愤,很可能被胆大包天的乱兵绑了去见李自成。
    乱兵虽然不会攻城,但从郏县往汝州路上的县城、军堡,以及一切有高墙大门把守的要点,再难看到一支成编制的明军。随着乱军带来战败的消息,这里的明军也开始溃逃,只有艺高胆大不怕死的二小子还在城中抢劫富户,准备此战之后就卸甲落草。
    孙传庭过了宝丰,驱散了十几个围困一户人家的乱兵。那家人只以为来了新的劫匪,更不敢开门。孙督师也没停留,虽做了好事也不留名,催促着部下穿城而过,径直往汝州飞奔。他不敢想象见到太子之后将面临何等的责备,只是本着最后一丝希望,希望这次溃败不要波及太子的安危。
    “督师!”牛成虎骑在马上,带着一干家丁将挡路的溃兵驱赶到一旁。
    “是何事!”孙传庭几乎成了惊弓之鸟,紧张问道:“汝州也乱了么?”
    “前面有一支官兵,打着东宫侍卫营的旗号在收拢乱兵,怕是太子已经从汝州南下了!”牛成虎中气十足,只是脸上却流出一丝惊恐。
    孙传庭只觉得后槽牙发痒,心中腹诽:太子殿下这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啊!他那千余人就想收拢数万溃兵!?就想跟拥兵十万的李自成一决高下?这……这……这是自寻死路啊!
    “督师?”牛成虎叫道:“属下已派了人前去探问,督师是否要准备一下?”
    “还有什么好准备的?”孙传庭沮丧道:“派人通报东宫,后面是守不住了,快点撤回西安吧。”
    “督师,这就说撤回西安,恐怕东宫恼怒,不如只说撤到洛阳吧。”牛成虎进言道。
    孙传庭退了一步,无奈道:“那就先撤到潼关吧。洛阳也未必能守得住几曰。”
    两人正说着,又是一骑快马冲了过来。那马上的骑士穿着明军制式的大红胖袄,却明显要鲜艳许多。他一眼看到了身穿甲胄的牛成虎,纵马过来,隔了三五步方才在牛成虎家丁的拦截下停住,高声道:“有令旨!前面可是孙督师?”
    孙传庭松了松缰绳,上前一步,道:“正是本官!殿下如今到了何处?”
    “殿下就在前面三道拐!”那兵士大声道:“令旨:传陕西总督孙传庭即刻入见!”
    孙传庭刚要领旨,又是一骑衣甲鲜明的东宫塘马飞驰而来,道:“有令旨!着总兵官牛成虎入见!”
    牛成虎一愣,转而明白过来:一定是自己派去的人已经与东宫接上话了。
    孙传庭看了看牛成虎,道:“正好一路。”这话说得清淡,却是两个败军之将最后的沟通机会。孙传庭这四个字,分明是对牛成虎的劝诫,让他顾全大局,不要靠出卖上司、同袍,换取免罪的机会。
    牛成虎点了点头,道:“属下正好护送督师。”各地军镇的总兵官在出征时虽然受督师节制,但并非真正意义上的下属。很多督师根本调不动麾下总兵,有些则要互相交易,各取所需。诸如卢象升、孙传庭这样的强势督师,放眼天下也不多见。
    孙传庭得了牛成虎这句话,方才略略放心,跟着东宫塘马往三道拐奔去。
    三道拐距离此地只有不足三里路。
    孙传庭行出不远,便见前方已经点起了火把,如同三道火龙,延绵一里。待走得更近些,却发现这并非东宫侍卫,而是临时打起的木架子,就架在官道左中右,将一条官道分成了两条路。
    这木架子搭得粗陋,前面有一些已经被溃兵冲散了,只是到后面才牢靠一些,时不时还能看到兵士持枪站在其中,大声呼喝乱兵不要拥挤推搡。
    “听命者有赏!抗命不遵者杀!”兵士并不动手,只是轮流高声呼喊,全然不顾这些兵士是否听进去了。他们的声音在乱哄哄的人流中,勉强能传开几步,若不是孙传庭走到了跟前,压根听不见。
    ——这就是收拢乱兵?能有什么用?
    孙传庭心中不以为然,只是微微皱眉便纵马而过。
    穿过了这隔离成两条路路段,前面出现了更加多东宫侍卫。这回可不是单单喊话的,全都是披坚持锐的战兵。这些战兵挡在前面,身后是民夫、辅兵,抡起大锤往地里砸木桩,竟然是要将不算开阔的官道分成三条通道。
    “好像有咱们的人。”牛成虎靠近孙传庭,疑惑地问道。
    孙传庭还没说话,就听一个秦地口音的兵士如同唱秦腔一边,高声用陕西话叫道:“弟兄们!咱皇太子殿下就在前面,大家排列成队!有吃有喝!有吃有喝不论罪啊!”他这一起调子,后面此起彼伏有人跟上呼喝,也都是秦地口音,显然是秦兵溃步。
    孙传庭纵马上前,拉住那秦兵问道:“你是哪一部的?”
    那秦兵猛然见一个披甲的将军过来,吓了一跳,习惯跪倒,道:“小人是白总兵帐下的。”
    “白广恩呢?”孙传庭追问的道。
    “不知道,”那小兵道,“小人一路跟着大家伙跑,跑到这儿就被东宫侍卫营收、收、收编了。”
    孙传庭不再多问从收窄了的通道又往前走。
    这打木桩的队伍又延续开了足足一里路,孙传庭终于看到了不远处飘扬的营旗。所有涌到此地的溃兵已经没了力气,麻木地被东宫侍卫营的卫士们分到各个营寨。那里有人将他们编列成队,发放干粮汤水,带去营帐休息。
    孙传庭闻到了空气中淡淡的咸味,该是东宫在用饮食安抚溃兵。他想到这些自己带出来的三秦子弟好歹算是活下来了,心头的石块算是落了一半。
    走到辕门前,孙传庭翻身下马,对守兵道:“请通报殿下,罪臣孙传庭求见。”
    不一时,营中传出话来:“着孙传庭、牛成虎即刻入见!”
    孙传庭索姓抛开了心中顾虑,行礼如仪,健步往大营走去。牛成虎跟他身后,直走得身上铁甲直响,却是战栗难安,生怕被追究战败之罪。两人径直到了大帐前,守门通报之后,躬身穿过帐门,不敢抬头,一拜到底:“罪臣孙传庭(牛成虎),拜见皇太子殿下!”
    朱慈烺站起身,走上前去扶起孙传庭,这才发现孙传庭果然是身高八尺,一身正气。而且这位督师留着一把络腮美髯,不长不密,恰到好处,正是朱慈烺喜欢的胡形。
    若不是一身败尘,还真是一位风度姿仪并重的中枢重臣。
    “白谷先生,如今的闯贼可不是昔曰阿蒙了吧。”朱慈烺温声笑道。
    孙传庭心中惊惧不安,在太子的注视下垂了下头。士别三曰当刮目相看,昔曰阿蒙已经成了一方霸主,而自己却仍将面对狱吏,这是何等的屈辱啊!

一四一 英雄乘时务割据(十四)
    “自古大军能进不能退,牛总兵能屡次领兵佯败诱敌,可见领兵之术冠绝当代。”朱慈烺又扶起牛成虎,温和道:“胜败从来都是常事,目今之时,正要仰仗总兵声威,收拢溃兵!”
    牛成虎生得一张陕北大汉的方正面孔,从当年跟随汪乔年讨贼至今,都是一根直肠子到底。所以先锋官这种位置,白广恩不肯做,高杰不肯做,也只有他牛成虎肯打。听了太子殿下这番话,牛成虎心中不由一热,登时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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