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青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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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青鸾-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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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沉重的身躯倒在地上,发出闷响。
一瞬间的寂静,好像只能听到血液在奔涌的声音,从某个出口决堤,喷发,耳膜上的鼓噪震颤得让人心悸。
疼痛也好,听觉也好,嗅觉也好,视觉也好……一切的感觉,都消失了。
好久之后,漓央的神魂,才重新回归到人间。
身边倒下的荀东汝,胸口插着一把刀,从后心捅穿的时候,他还无知无觉,脸上的表情维持着死前一刻的狰狞,宛如厉鬼。
杀掉他的,看起来是这群流寇的首领,一个尖嘴猴腮,满脸狼顾之相的男人。
一时间,就连和他同伙的那些贼寇们,也没回过神来,他们的老大刚刚干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当……当家的……这……”
男人瞥了躺在地上的荀东汝的尸体一眼,又看了看满脸愕然惊愣的漓央:“他说的对,这个人跟我们不一样,他是朝廷的人,我们看到他杀了皇子龙孙,最后只会被他灭口。老子可不想死。”
“那……这个……”凑上来的喽啰指了指漓央,“怎么办?现在要杀了他吗?”
“这……他可是皇子,杀了之后朝廷更不会放过我们了。”有人说。
头目样的男人眯起眼,眼中净是多疑警惕之色。他已拿定了主意,皇子不能死在他们手里,他手里的这群人,有些还是前些日子从武威山上归顺而来。武威山匪寨的大头领一死,这些乌合之众来投顺了他,继续干些打家劫舍的买卖。
他带的这些人,除了同生共死的兄弟,新来的人,未必靠得住。
皇子不能死在他们手里,但是他也不能活下去。
略略思索,头目心里已有了计议。
“先把他绑回寨子里再说。”                        
作者有话要说:我们的殿下,弱小,可怜,又无助
吓得人设都崩掉了哈哈哈哈哈

☆、第 8 章

直到被绑好,头朝下扔上马背,路途颠簸,胃被挤迫着,马身上浓烈难闻的臭气不时冲进鼻腔里,一时间漓央头昏脑胀,恶心的感觉像是要从胸腔里翻涌而出。
他又受了一场惊吓,浑身脱力,只能任由歹徒缚着,穿过羊肠小路,翻过土丘,趟过一条水势湍急的河流,到了一处外围都是削尖木栏的山寨。
山寨占地并不大,窝居在深山里,只木栏外围作门处,上面挂了个破木板子,只写了“水”、“木”二字,大抵是这寨子的名字。取这名字的人,其实也并非仰慕水木清华的风韵,只不过出身乡野,唯识得“水木”二字,江湖上走动传声,也不至连个名头都没有罢了。
这水木寨,地处渡州与宣州之间,偏靠宣州,曾是方圆百里之内数一数二的大贼窝。如今渡州府界内的武威寨群龙无首,二当家领了残余喽啰,干脆投奔了水木寨,两寨合二为一,已变成了渡宣二州地方一霸,为害乡里。
漓央本欲待灾情缓和些,再清算这些为祸一方的贼寇,如今他还未动手,自己倒先折了进来。
落了寨,那头领样貌的男人吩咐喽啰,将漓央关进后院的柴房里,好生看待,等捱过这几日风头,他自有计量。
漓央也未知他心中做何计较,但想来对他也不是什么好事。这些人已经犯下了冒犯皇族的死罪,而知情的荀东汝已经被这个头领杀死,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把他这个皇子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理掉,从此对此事守口如瓶再也不提,方可保住这一寨人的周全。
无论如何,漓央是决计不能在这群人手里活下来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并没有当场诛杀他,而是把他绑回了这里。而现在,如果能说服这个匪贼的头领,或许他还有一丝生机。
顾不上自己被从马上扯落狼狈的样子,漓央见那头领模样的男人欲走,急忙叫了他一声:“头领且留步……”
满脸凶横野蛮尖酸刻薄之相的男人瞪着眼睛回过头,目露凶光,像是要把人生吞活剥了一样。
漓央骇然,不禁倒退了半步,稳住心神,声嘶如哑:“你……你们可知,我是皇帝的儿子,大兆的九皇子,如果你们能护送我回到渡州,我……我不仅可以赦你们无罪,而且可以保你们下半辈子锦衣玉食,荣华富贵……”
他是头次与这种穷凶极恶的贼匪谈判,觉得这些人所求,不过这些衣食金银而已,给他们便是了。但是没想到那头领样子的男人反手劈来,一下将他打翻在地上:“少拿这套鬼话来哄你爷爷!你以为爷爷我是叫你们这些朝廷的狗骗大的?”
他突如其来的动手漓央避不开,脑袋撞在地上,耳内轰鸣一时间听不到外界的半分声音,自然也没有听到头领身后嘈嘈切切,七嘴八舌讲着什么不能信官府的话,他们以自己的亲身实例证明着,府衙里的朝廷命官没有一个真正的好东西,是比他们土匪还要杀人不眨眼,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
无力感再一次涌上来,漓央觉得自己面对的,根本不是一群能递进话的人,而是一群,觉得任何靠近,任何举动都是别有用心的,会伤害他们的野兽。
他被拖着,丢进了后院的柴房里。柴草垛里蹿出几只惊慌失措的老鼠,在阳光下慌不择路地乱窜游走着,撞到了墙,然后沿着墙壁,消失在了阴影里。
大把扬荡起来的尘埃,呛得漓央不住地咳嗽。他勉强撑在几株细弱硌手的干草上,听着柴门落锁,两个看守的喽啰哈哈笑着相约去吃酒,咳得像是要把肺都吐出来。
咳嗽似会传染,他这边半死不活地咳着,柴房另一头的草垛上,也发出了几声细细的低咳。他如受惊的鸟一样抬头看向声源,那里正躺着一个蓬头垢面的人,身上裹了一层沾满血锈迹的衣服。这件血衣像是已经长在了那人身上,隔着紧贴在身上的破烂血衣,还能看到衣服之下,皮开肉绽的血肉。甚至有些地方,都腐烂化脓,散发出难以忍受的腐坏气味。
躺在柴草垛上的人并没有起身的意思,应该是身上的伤太重了,动不得身,只微微侧了侧头。漓央也只看到如乱草覆面的脑袋转了过来,根本看不清对方的脸。
渐渐止了咳声,四周都静下来,漓央能清楚地听到自己脆弱的呼吸声。破屋顶上漏下来的光束已经随着时间转动了不短的距离,那个躺着的人,依旧保持着同一个姿势,蓬乱的头发下,一双漆黑的眼睛,凝视同一个方向。
“喂,你还活着吗?”长久听不到对方的动静,漓央轻声喊了一句,人也慢慢向那个方向移动,想看看对方究竟是死是活。
待他走近了,才看到,这个躺在草垛上的人,是被扒了外衣,只着一件单薄的里衫,全身上下都受了鞭笞重刑,浸出的血,将薄衫都染透了。
“啊!”漓央惊异于所见惨状,目光扫向对方下腹,突然一愣,脸上登时一热,忙背转过身,紧紧闭上了眼睛:“姑娘勿怪,我不知你是……”
他刚刚并没有看出来,浑身是血,躺在那里的是个姑娘,只心里默念了一句非礼勿视,可眼前好似怎么也逃不开刚刚看到的那惨象。他今岁也十年有六,宫里对男嗣教事得早,他的七皇兄年前刚过了十七,七皇兄的母妃就张罗着给七皇兄寻侧室了,故而这些男女合宜之事,漓央自然也是懂得的。
料想一个姑娘,在这贼窝里会遭受多少侮辱,可能她只是山下的无辜灾民,被这些强盗看中姿色,掳上山来,供一群禽兽寻乐……
不知怎的,漓央又想起那个他名义上的“姨妹”来,他在几日前甚至还见过她,漂亮又机敏,打扮得和男儿无甚不同,可能正在哪座山头上的哪处贼窝,和一群匪类称兄道弟,喝酒快活吧。
可是……如果她,不是生长在民间,在这个发生了旱灾的地方呢?如果她从小,就在她本应该在的地方长大,一切,是不是又不一样了呢?她不用去当山贼,不用去做土匪,只要,像那些王府贵胄养出来的大家小姐一样,坐在绣楼里,小几上放着精致可口的糕点和茶,缝绣着漂亮的衣服,闲来无事,看看楼下盛开的牡丹花……这样,就好了吧。
那自己呢?自己原本,该在什么地方呢?
漓央突然自嘲地笑了笑,如今他死到临头,没用的想法,倒是这么多。
“快死的人了,还这样讲规矩……”身后的人似乎轻声笑了笑,笑里不无轻嘲。她的声音极低,嘶哑,压抑,细细的,像虚浮在空中的一根,马上就会断掉的线。
“你便是九皇子吧?”
漓央一愣,回过头看她的脸,不知道身处在匪寨里的这个姑娘,如何认得他。
“我见过你。”那人低低咳了几声,喉咙里发出轻微的气音。
莫非是他进渡州城的那一天,抢粮的饥民?那天的饥民实在是太多了,天又昏暗,他只让护卫去处理,并没有太多关注那些饥民——他的心绪,全被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那一张脸给打乱了。
但是女子并不再多说什么。她费力地将手伸到身下的柴草中摸索了一会儿,拿出一个生了锈的小铁楔子。楔子上还沾着半干的血迹和某种动物脏兮兮的皮毛碎屑。
这个锈迹斑斑的楔子已经被打磨过一面,虽然简陋,但是已经有了些锋利的形状。
女子把铁楔子递过去:“把另一头磨得锋利一点,今晚我们才能靠它逃出去。”
漓央看着脏兮兮的铁楔子,蹙了蹙眉头,暂时忍下不适,勉强接过来。但他从来没做过磨刀这种粗活,哪里会?女子又指导了一番,他这才上手。
看着他笨拙地磨着楔子的样子,那女子道:“怎么教你比我自己动手还费劲?若不是我身上的伤,还得留着力气,就自己动手了……”
漓央听她说起伤,下意识又朝她腰腹处看了一眼,想她一个和自己年岁相差无几的女儿家,遭逢这样惨无人道之事,日后不知该怎样过活,想着便同情起她来,生硬地安慰道:“你……如果今夜你我逃出去,我一定会替你讨回公道……你也,也不要再想那,那件事了。”他小声说,“都过去了。”
如果这一次能活下来,他一定会带着禁军,踏平这个寨子,将寨里所有的人都杀掉。他会给这个姑娘一大笔钱,给她找最好的太医治伤,甚至可以保她锦衣玉食一辈子,作为她救了自己的报答。
听了漓央别扭又生硬的话,躺在那里的女子似愣了愣,随即也将视线投转向自己的身下,看了片刻,直言道:“你以为我被他们奸口污了?”
漓央听到她直白的话语,神思一散,手中滑了一下,按着磨石的手便被滑来的楔子尖头割了一道口子,血珠一下汩汩冒了出来。
“唔!”漓央叫了一声,他自小连手指头都没割伤过,最受不了疼,突逢此遭,眼圈一下就痛得红了,手里的楔子也掉在了地上。
那边蓬草般的脑袋歪过来,女子的口吻带着不可思议:“皇子都像你这么笨蛋的吗?磨个刀都会割伤自己?”她还待要说什么,抬头瞥见漓央蹲在那里,抱着手泪眼汪汪的样子,突然就没了声息。
真奇怪啊,她想,我竟然希望看到他哭出来的样子,抱着手,请我给他包扎,求我轻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女主:我求求你了宝贝别在我面前露出可怜兮兮的样子,我真的是会想吃你的啊喂!
↑同时,这也是渣作者的心声Orz
想把可爱的皇子酱酱酿酿嗷QAQ!

☆、第 9 章

想让他哭的想法,蠢蠢欲动。
她还记得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他尊贵,优雅,高高在上。像是无暇的美玉雕琢而成的璧人。
美丽的人,哭起来,一定特别好看吧。
柴房外传来了几声粗野的吆五喝六的声音,夹杂混合着脚步声,越来越近。
漓央也注意到了外头的声响,忙从自我伤感中回神,扯过一把柴草,将磨石和楔子一并掩盖了,然后靠了上去。坚硬的石块抵在他背上,硌得人痛苦难受,手上的伤口还流着血,漓央胡乱地用袖子掩住,藏在身后。
看守的两个人寻欢作乐回来,在门外透过缝隙往破败的柴房里望了一眼,见一人半死不活地躺在原处一动不动,另一个也乖巧地窝在柴垛上,好似孵着一窝蛋的老母鸡。
一个看守骂骂咧咧地说:“得亏前几日那姓荀的短命,他送咱当家的十来片金叶子,才能让咱们今儿大吃大喝个痛快!这下让姓荀的跟阎王去讨债吧!”
另一个嘿嘿笑了两声,打了个酒嗝,拍拍肚皮:“好久没吃过饱饭啦,刚刚吃的烧鸡真香!我这辈子没吃过那么好吃的烧鸡!嘿,嘿嘿!”
“瞧你那点出息!要不是还得看着这里面的倒霉玩意,我们现在还在喝着酒吃着鸡呢!”
“可不是!我听我娘说过,碰见天生石芯的女人是要倒大霉的,那种女人可邪性了,娶了石女要断子绝孙的……你看我们大当家那么厉害的人,也不敢碰那东西,怕被克死……你说,那从武威山来的二当家,给大当家送这个东西,安得什么心啊?”
“不是说他也不知道那是个怪胎吗?我看啊,是二当家被那怪胎色口迷了心窍,可我们当家英雄好汉,本领通天,才没让那妖女得逞……”
门外的只当门里是两个死人,也并不忌讳什么,什么妖女、怪胎、怪物还有更难听的话,也毫无顾忌地说。
漓央听着,慢慢却是明白了,他们口中那个不堪入耳的“东西”,说的就是和他一起被锁在里面的这个人。
她是天生的石女,被人视为不祥、禁忌的妖物,不把她当作女人看,不把她当作人看。取笑她的缺陷,并以折磨她为乐。之所以她没有被立刻杀死,是因为,隔壁山头上住着的那个坑蒙拐骗的老道士说,还没到烧死这个“怪物”的良辰吉时。
天色一阵比一阵黑。直到漓央几乎什么都看不见了,天彻底黑了。
他们说,曾经这个石女,很好看的,方圆几百里,没有像这个石女这么俊俏的姑娘。后来威虎山寨的当家,就把她送给这个寨子的头领,来献媚讨好,这个俊俏又倔强的姑娘,不甘受辱,就划了自己的脸,被打得半死不活,扔进柴房来。
想想,也不过才是这几天的事。
外面议论的声音也停了。漓央知道他唯一的一次机会就在今夜,精神不敢松懈半分,和那女子又等了好久。等到门外响起了鼾声,远处偶尔惊起几声犬吠,躺在草垛上的女子,一动不动,好像睡着了一般。
已经半夜,也没有任何动静,未等到任何机会。漓央已经困倦得睁不开眼,一天来他又惊又吓,长时间没有进食没有喝水,娇贵的身子那里经得住,半昏迷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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