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没来由的烦躁袭上心头，抿了抿唇。不被察觉地远远跟在她的身后，意外发现她和自己住在同一个小区。大概不舒服得确实有些厉害，一路上她都走得很慢。
许弋站在白色的路灯下，静静看着她走进一栋居民楼。不久之后，其中一扇漆黑的窗户亮起昏黄的光，方才旋身离去，身后拖曳出沉默的影子。
许弋回到家里时，母亲正坐在客厅里一边看电视一边打毛衣，脑子里迅速闪过在图书馆查到的资料。
“妈，我想吃爆炒猪肝和清炒菠菜。”
“好，妈妈明天就给你做。”虽然诧异于自家儿子第一次主动提这种要求，但也没有多想，一口答应。
☆、＇12＇
补习继续暂停，李老师大方地将保健室留给他们解决午饭顺便午休，理由是没兴趣当电灯泡，根本不给两人解释的机会就去了食堂。
简妉狠狠地瞪着面前油泽鲜亮的猪肝，似乎这样就能让它们凭空消失，无意识地嘟起嘴，许弋一句话就轻易堵住了她的所有退路。
“猪肝对你身体有好处，必须吃完。”
她不情不愿地夹起一块猪肝，猛地深吸一口气，然后嫌恶地一口吞下，恶心的味道刺激得她眉头紧皱成一团。然而，痛苦的煎熬还未结束。
许弋好笑地看着简妉一顿饭吃得像在接受某种残忍的酷刑，深切了解到她对猪肝的深恶痛绝。
迫不及待地接过许弋手中的温开水，大口大口地吞咽着，努力压下残留在口腔里那股反胃的味道。
“慢点喝，小心呛到。”好心的提醒反倒被对方瞪了一眼，许弋忍俊不禁地想着，真像是一只炸了毛的猫咪。少女恼羞成怒的模样落在少年眼里，竟是说不出的可爱。
许弋刚一拿回杯子，简妉就立刻躺了下去，拉上被子，背过身去，丢下一句气呼呼的警告。
“我要睡觉了，不要出声吵我！”
这样的表现与小孩子闹脾气的行为如出一辙，他不禁无奈地摇了摇头，重新坐回椅子上，从桌子上拿起特意带来的参考书翻看起来。
透明的风盘旋在空气里，窗外传来树叶的沙沙声，时光无声地缓缓流淌。
放学以后，许弋不放心地再次跟在简妉后面，直到确定她平安到家，才朝自家的方向走去。
正要走进楼栋，有人从旁边的小路匆匆跑过，一身素净的黑色上衣牛仔长裤。白色的灯光将黑色鸭舌帽下的侧脸轮廓投进眸子里，看起来十分眼熟。
一边不假思索地大步追了上去，一边拿出手机，啪啪啪地快速敲击键盘，给母亲发短信。
“我到同学家做作业，可能要晚点回家，也可能直接住他家。您早点休息，不用等我。”
五光十色的灯海将这座冰冷的钢筋水泥森林点缀得亮如白昼，掩盖了寥落的星子，纸醉金迷的欲望，无处可逃的孤寂，颓废萎靡的堕落，深深隐藏在虚伪华美的热闹喧嚣背后。
许弋不断与来来往往的路人擦肩而过，目光始终追随着前方不远处的熟悉背影。最后停在一家酒吧门口，熟稔地同一个恰巧出来的男服务生打招呼，一起走了进去。
霓虹灯组成的Timeless映入眼帘，下意识地转头一看，街对面也是一家酒吧，叫算了，许弋的眉头狠狠皱了起来，深邃的眼底蓦然掀起了惊涛骇浪。
☆、＇13＇
不算大的酒吧里，挤满了肤色不同国籍不同年龄不同表情不同的男男女女。昏暗暧昧的灯光下，嘈杂的音乐声震耳欲聋。一支乐队正在舞台上表演，年轻的金发女主唱声线甜美清澈，演唱动感十足的摇滚歌曲，收获了听众热烈的掌声，他们大叫安可。
背着书包穿着校服长相乖巧的男生在酒吧无疑是格格不入的存在，果不其然地得到了旁人异样的关注，许弋倒是毫不在意。迅速环视一周，视线最后落在微低下头正在清洗酒杯的调酒师身上，抬脚直直走向吧台。
简妉若有所觉地抬头一看，恰好对上一双盈满怒气的熟悉眼眸，竟然是许弋，惊讶得瞳孔猛然一缩，嗓音略显尖锐。
“你怎么会在这里？”下一秒恍然大悟，话语里多了明显的不悦，“你跟踪我！”
“我……”理亏在先的少年身体一僵，两个浓妆艳抹衣着性感的年轻女孩在吧台前坐下，打断了他的辩解。
“Two cups of Whisky。” （两杯威士忌）
“OK。”简妉转身去酒柜取来威士忌酒瓶，倒进两个透明的玻璃酒杯里，放到她们面前，略略一抬手，“Two cups of Whisky for you。”（你们的两杯威士忌）
四处张望的她们很快注意到旁边的许弋，望着他窃窃私语，或是低声轻笑，偶尔啜饮一口金黄色的液体。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回家吧。”简妉轻叹一句，又继续清洗酒杯的工作。
许弋不发一言地落了座，目不转睛地看着低头忙碌的她。黑白相间的服务生制服，还戴着男式假发，若是不注意喉结的问题，乍一眼，俨然就是个清秀的小男生，还刻意哑着嗓子说话。少女这般花费心思，显然不是三言两语的劝解就会轻易放弃，所以，他只能先弄明白其中的原因。
“你很缺钱？”
“不关你的事。”简妉没好气地呛了他一句，又分分钟不忘开口赶他走，“赶快回家洗洗睡了。”
“要走还是要留是□□，也不关你的事。”
“随你。”能考第一名的许弋自然反应灵活，口才也不会差，吃瘪的简妉拿他没辙，干脆不再管他，视若无睹地忙着自己的事情。
于是，许弋就在各色的目光中坦然自若地坐着，全部的注意力一心集中在简妉身上，一直待到了酒吧打烊，简妉下班，手机显示时间已经是凌晨两点。
夜色未央，星光暗淡，昏黄的路灯发出微弱的光亮。平日里繁华喧闹的大街几乎无人走动，偶尔有车快速驶过。
简妉和许弋一前一后走在街上，周遭萦绕着异常沉默的气氛，她先一步忍不住，愤愤地转过身来。
“你为什么还跟着我？”
“我们住同一个小区。”许弋答得毫不犹豫，却不小心漏了马脚。
“你果然是一路跟踪我过来的。”
“……”
略胜一筹的简妉心情大好，一路哼着不知名的欢快小调走回家，任由许弋默默跟着自己，权当是免费的保镖。
☆、＇14＇
简妉不肯再去保健室，照旧跑去图书馆，对连续三天出现的猪肝更是坚决抗拒。许弋拿走她手里才咬过一大口的面包，将香气扑鼻的饭菜推到她面前，脸色十分难看。
“我不吃！”简妉双手环胸，冷冷地撇开头。
“你吃不吃？”难得冷淡的声音里似乎压抑着某种不知名的情绪。
“你耳聋了吗？我都说了我不吃……“简妉生气地回过头，许弋趁机夹了一筷子菜喂进她嘴里，简妉和偷偷旁观的王阿姨同时傻眼。
“我不介意喂你。”少年一贯温和的双眸莫名透出从未有过的强硬，根本不容人拒绝。
“我自己来。”简妉一把抢过饭盒，低下头大口吃了起来，白皙的脸颊晕开两团不自然的绯红。暗自懊恼，为什么自己就是拿他毫无办法。
这一天晚上，许弋没有跟着简妉，而是直接回家。简妉原本以为，许弋已经放弃，当穿着白衬衫牛仔裤的清爽少年笑盈盈地出现在她面前时才明白，自己还是太天真。
“A cup of Whisky。”（一杯威士忌）
简妉并没有按照他的要求来，而是取出印有Gin，Tonic Water字样的两瓶酒和一颗鲜柠檬，快速调制了一大杯漂浮着柠檬角与冰块的透明鸡尾酒，推到他面前。
“Gin Tonic。你是怕我喝醉？”（金汤力）
“你居然知道！”太过惊讶于他能准确报出酒名，简妉一时间忽略了后半句话和他略带深意的眼神。
“你担心我。”
“自作多情。”他的语气笃定而愉悦，简妉否认得迅速却心虚。
昏暗之中，少年骨节分明的手端起酒杯轻轻晃了晃，冰块撞击杯壁发出轻响，丝毫不受嘈杂的环境影响。眸光潋滟，唇角含笑，明明还是每日见惯干净好看的那张脸，此时却散发出一种难以形容的魅惑，让人无法移开目光。
这样表情陌生的许弋，是简妉从未见过的一面，脑子里忽然划过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这才是他真正的模样。
“小帅哥，姐姐对你很有兴趣，我们交个朋友怎么样？”妆容浓艳气质成熟的女子端着一杯橙黄色的Sidecar（侧车）靠过来搭讪，黑色的无袖紧身包裙凸显出玲珑有致的曼妙身材，脸上挂着妩媚的微笑，眼神中，话语里，都透露出露骨的勾引意味。
简妉注意到许弋此刻充满兴味的笑意，眉头一簇，不假思索地扯过他的衣领，让他面对自己，原本的颊吻因为用力过猛的失误演变成真正的亲吻。唇上温热柔软的触感让许弋失神片刻，简妉很快就松开他，硬着头皮面对那个女人，装出强硬霸道的表情。
“他是我的，别打他的主意！”
这一幕带给她极大的冲击，眼神复杂地最后瞥向两人，落寞走开。
☆、＇15＇
简妉转头一看，若有所思的许弋正抬手抚上他自己的唇瓣，脸倏地一红，轻咳一声，直接绕开刚刚的尴尬，一本正经地挥手赶人，同时偷偷庆幸有昏暗的灯光打掩护。
“那只是为了怕你学坏演的戏，好学生就不应该呆在这里，还不赶快回家。”
“急什么？我喝完酒再走。”许弋端起酒杯，不慌不忙地啜饮一口，甜涩适中的冰凉滋味流转在舌尖，伴随着好闻的杜松子香气，意味深长的目光让简妉一阵头皮发麻，慌慌张张地垂头收拾东西，再不敢同他对视。
“这杯算我请你的。”
“因为那个吻。”许弋的眼神十分无辜，简妉却是忍不住羞恼了。
“那只是个意外，赶快忘掉！”
“那可是我的初吻。”一句“我这个女孩子都还没说什么，你一个男孩子计较什么初吻”眼看就要脱口，却因为他的下一句话而哽住，“而且，你还让别人误会我的性向不正常。”
“对不起。”简妉哭笑不得地道了歉，忽然发现许弋原来还有点厚脸皮。
“没关系。我不会计较的。”
最后，还是许弋自己结的账。依旧坚持等她下班，送她回家，只是始终一言不发，简妉也乐得轻松。
第二天，简妉请假没来。
素来认真的许弋一整天都是心不在焉的，时常不着痕迹地瞄一眼身边的空位，墙上挂钟的指针似乎转动得特别缓慢。
正午的阳光灼热刺眼，秋蝉鼓噪的鸣唱声连绵不绝。许弋提着午饭，特意绕开自家所在的楼栋，挑了一条人烟稀少的小道，凭着记忆找到简妉家门口。
深绿色的木质大门上方正中央有贴过福字留下的粘胶痕迹，铁质把手锈迹斑斑。抬手敲了三下，屋子里无人应答。再敲三下，依然没有传出动静。第三次，终于有了效果，敲开的却是对面邻居家的门。
“别敲了，没人在家。”出现在门后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男人，一张脸棱角分明，头发乱糟糟的，□□着上身，只穿了一条牛仔裤，脚上蹬着拖鞋，感觉像是刚从床上爬起来。他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了一下许弋，“你是简妉的同学。”
“你是阿海？”许弋鬼使神差地问出这么一句，下一秒这个难以置信的猜想就立刻被证实。
“简妉居然跟你提过我。”
“我猜的。”许弋心里不太舒服，不知是为了阿海不加掩饰的戏谑目光，还是为了言语透出的非同寻常。
“她现在在哪里？”许弋不得不承认，他的确在意他们之间的关系，但他只想亲自去问简妉。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先找到她。
“腿长在她身上，我怎么会知道？”但是阿海笑容灿烂的脸上明晃晃地透露出一个让人恼火的信息，其实我知道，但我就是不告诉你，许弋冷静地视而不见。
“她今天晚上会去酒吧？”
“你对她的事情到底知道多少？”阿海忍不住认真地再次审视面前的少年，严肃与担忧两种不同的情绪交织在眼中。
许弋沉默不语地转身离开，完全没有理会他的疑惑。
他们都一样，身上隐藏了太多不欲为人知的秘密，无法真正开怀。
☆、＇16＇
白衣少年照旧出现酒吧门口，与以往不同的是，吧台前多了阿海的身影，上身套了件纯灰色T恤，头发也有好好打理过，嘴角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容，慢悠悠地喝着威士忌，有一搭没一搭和简妉聊着天，还算忙碌的简妉也并未表现出丝毫不耐。
这一幕在他看来，着实刺眼。
一天不见，少女看起来倒是面色如常，应该没有生病。许弋不会单纯地认为，简妉仅仅是为了逃避自己而特意请假一整天。初次意识到，自己对她其实一点也不了解。
“你的老熟人来了。”阿海已经从其他服务生那里知道许弋连续两天的准时报到，头向门口的方向微微抬了抬示意简妉，一口饮尽杯中液体，然后朝着后门的方向走去。
“你不用复习吗？一天到晚往这里跑，你还要不要考大学了？”简妉对许弋无所谓的样子很是看不过眼，严肃的说教口吻和那些对坏学生怒其不争的老师家长一样。
学习优秀的许弋从来都是在长辈的表扬欣赏中长大，第一次听闻这样重的责问仍是不以为忤，眸光沉静如水。
“除非你告诉我你打工的原因，否则我天天都会过来报到。”
简妉无法理解许弋那超乎寻常的固执，长久以来，早已习惯了他人对自己的漠视，少年眼底的认真让她手足无措，只能狼狈地低头躲开他的目光。
“我需要赚钱还债。”语气淡然如水，似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那般平常的话题。
这样的答案，实在出乎许弋的意料。没有谁家的父母为了还清债务，会让自己的女儿假扮男生去酒吧这种地方打工。除非，有什么迫不得已的理由。
“你需要还多少钱？”
“10万。”对许多人而言，这的确不算是一个小数目。
“你今天突然请假，身体不舒服吗？”此时转移话题本是体贴的行为，却不小心触及另一个简妉避之不及的话题。
“我家里有事。”
少女清秀的侧脸隐隐透出几分莫名的哀伤，许弋突然就没有了刨根问底的念头。包括让他在意的阿海，似乎都显得不再那么重要。
不明真相的执拗，有时也会演变成另一种意义上的残忍逼迫，撕开结痂的伤疤。
“明天中午，物理补习照常进行。”
简妉猛地抬头看向他，惊讶的眼神渐渐变得柔和，微微点头，笑靥嫣然。
“嗯。”
周遭仍是浮躁肆意的热闹，两人之间却萦绕着一股窝心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