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明贤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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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明贤王- 第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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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夕谣蓦然扭过头去,“再有外人来此,我便不来庆元殿了。”

朱祁铭一愣,旋即笑道:“听你的,妹妹,我吩咐一声,不再让任何人进来打搅。”

吕夕谣转嗔为喜,径直走到案边入座,“宣德、正统年间,朝廷给关西七卫共下过四十一道敕谕,其中有九道不可不察,我给你默写出来,你仔细看看。”

拿起笔正待蘸墨,突然扭头望向朱祁铭,“你说你要赴北境剿灭鞑贼,可是你一个亲王如何领兵出京城?”

朱祁铭嘿嘿一笑,“所以说要把事闹大。唐太宗不是说过吗,‘法乎其上,得乎其中;法乎其中;仅得其下。’若能在朝堂上将大明与瓦剌全面开战一事闹得风生水起,百官必定会乐于妥协,这个时候,让一个亲王率人出战入寇的鞑贼,又算得了什么呢?毕竟对入寇的鞑贼,瓦剌也不敢明着认领,大明教训入寇的鞑贼,此举不会与瓦剌撕破脸。”

吕夕谣凝思良久,脸上的表情似嗔似笑,“你是一个狡猾的小人!”



第一百二十五章 风云际会

正月二十一日辰正时分,雍肃殿周围少有人走动,四处寂然无声。

站在雍肃殿正门口,朱祁铭心中惴惴。虽作了充分准备,出庆元殿时还信心满满,但真要正式登场时,他仍觉得心头发紧。

十余日前,他在奉天殿上演了一场好戏,与那场戏相比,今日的廷议大为不同,想在雍肃殿搅动庙堂风云,须拿出真材实料,再也不能依赖出其不意的投机手段了。

王振迎过来,复杂的眼色令人难以捉摸,“殿下,今日廷议的议题是招募民壮一事,因十日之假尚未结束,所以只传召了内阁阁僚,在京的公、侯、驸马都尉、伯,还有五军都督府左都督。”

朱祁铭心中一动。这样的廷议,力量对比有利于皇上,皇上肯定用心盘算过。但如今是文官当家,勋戚与都督早就失去了兵事决断权,只能充当附议者。算来算去,说话分量重的人唯有内阁阁臣,故而皇上的良苦用心恐怕会难以如愿。

冲王振颌首,他整整亲王冠袍,快步入殿,径直到御座前施礼,“臣越王祁铭拜见陛下。”

“平身。”

朱祁铭后退数步,转身朝人群走去,就见文武近二十名官员纷纷抬眼直直地盯着他,均是一脸诧异之色。

皇上扫视众人一眼,神色不失从容。“越王在北境与鞑贼交过手,略知鞑贼的底细。”

这番解释显然不能令人信服,杨溥赶紧出班转视众人道:“老朽曾与越王谈及兵事,深感越王见识不凡,越王年少,说些什么,不算预政,咱们姑且听之。”

你说不算预政就不算预政!众人疑惑难消,却也不便计较。翻开,里面并无亲王预政的禁令,把亲王与朝政彻底隔离开来,不过是自永乐以来只能做不能说的暗规而已,真摆到台面上对照祖制辩论,根本就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依据来。

朱祁铭举目打量众人,见杨士奇竟然没有托病,站在那里半闭着眼,神情恍惚,看来心已半死。一旁的杨荣扫了朱祁铭一眼,目光有些不善。

不知为何,朱祁铭的心怦怦直跳,紧张情绪陡然加剧。首次议政,难以从容,只能暗暗告诫自己,到时候可千万不要怯场。

皇上显然想将亲王预政的事抓紧翻篇,便早早开了口:“去年年末,朕与几名勋戚、都督议及招募民壮一事,辅佐大臣说,此事须经廷议方可议决,朕觉得辅佐大臣言之有理,廷议便廷议吧,大明的朝政历来如此。”

听了皇上这番话,朱祁铭有些替天子抱屈。像太祖、太宗那样身经百战、九死一生走过来的强势皇帝不会再有了,自仁宣以来,天子用人须经重臣廷推,奉大事须经廷议决定,如此一来,大明的皇帝想要乾纲独断,谈何容易!

若天子极有主见,那就难办了,恐怕会对处处受制于人的处境失去耐心,要不然,后世那个万历皇帝怎么会长

期“罢工”呢?

史书上的记载往往令人生疑。后人不能用现代人的标准去评价君主制的优劣,不过,不妨换个角度看问题,大明的江山有名有姓,用现代语言来说,就是产权十分明晰,只要不是太混蛋,大明皇帝谁不希望朱家江山万世永固?而百官似乎仅类似于东家的雇员,要说一家公司雇员对公司的责任心比股东还强,想想都觉得怪!

闲话少叙。话说众人听了皇帝的开场白,是不能贸然开口的,要讲发言顺序!九卿未来全,只得由杨荣先说话,反正杨溥重在协调,而杨士奇嘛,罢了,指望不上了。

而其他人似乎隐隐察觉到了什么,分明在等着杨荣开口说话,他们只须张大眼睛、竖直耳朵做个观众即可。

“启禀陛下,臣先前议过此事。瓦剌的衣食器用皆有赖于大明,瓦剌从互市中受益匪浅,故而与大明修好之心甚切,只要大明小心与之周旋,双方不难和睦相处。瓦剌使臣员额逾制,且有不明身份的鞑贼时常入寇,这的确令人无法容忍,但说来说去,这些都是小节,因小节而大动兵戈,无异于劳民伤财。兵者凶事,烽烟一起,祸福难料。”

“瓦剌还无力深寇我大明,社稷可以安然无虞。即便日后瓦剌贸然进犯京师,只须坚壁清野,固守京城,瓦剌人也必定无功而返。”

又是坚壁清野!杨荣的固执令人诧异。且不说杨荣对未来形势的预判充满了书呆子似的幻想,单说他话里话外对边民的漠视,就与他时常挂在嘴边的仁德主张大相径庭。

这很容易让人想起八十余年后,嘉靖年间的另一个历史名人严嵩。严嵩在面对鞑贼入寇时,说过一句常被人有意无意忽略掉的名言——

“饱自去”!

什么意思?就是不必理会鞑贼,由着他们,掳掠够了,鞑贼自会离去!

严嵩的这一策略在多大程度上反应了士大夫的整体心态,后人难以妄下定论,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京城以北无数的黎民苍生在严嵩眼里,就是一道可让鞑贼退兵的祭品!

悲哀!

翻开正统朝的历史,不难发现,对百姓最具仁德之心的并非那些饱读圣贤书的重臣,而是此刻坐在御座上、读书不算多的正统皇帝,他每闻百姓受灾受难的讯息之后,都会难过得不行,茶饭不思,甚至会独自垂泪。正统皇帝一生并无大的作为,还宠幸奸佞,杀害功臣,倍受后人诟病,但在对待黎明百姓这件事上,他真的有一颗仁者之心!

“料鞑贼入寇京师,靠坚壁清野可退敌的,实属谬论!”朱祁铭忿然出班,他似乎被某些人的冷酷彻底激怒了,不再有半分的紧张感,他决意将庙堂之上的老生常谈击个粉碎!“陛下,持此谬论者,其心可诛!”

咦!

听见熟悉的惊咦声又在耳边响起,朱祁铭意识到,庙堂之上的风云已在悄然翻卷。众人先前吃

惊的表情恰恰流露出了他们的真实心态,此刻个个姿容严整,这反而是一种假象。众人必定在暗暗期待好戏上演。

连杨士奇都猛然醒过神来,惊讶地张大了双眼。

朱祁铭没有辜负大家的期待,他神色从容,眼波徐徐流转,宛若一名骤然降临的国士,哪还有半分少儿的稚嫩之态!

“大明在京城坚壁清野,这对瓦剌而言,有何损害?攻城属于下策,瓦剌不必攻城,他们大可在北境肆意劫掠,既无损,又可满载而归,如此好事,岂容错失!鞑贼必定去而复来,再次择机入寇京师,然后虚晃一枪,劫掠个盆满钵满,引兵退去。如此一来,反反复复,不出三年,我大明的北境还会有人烟么?茫茫北境成了无人区,京城就成了边城,到了那时,我大明的国都还能定在北京么?届时只怕要学宋之南渡,划江而治了!”

“嗡”的一声,雍肃殿里顿时炸了锅,片刻之后,就见驸马都尉井源、石璟率先站了出来。

“陛下,臣以为,越王之言甚是有理。”

然后都督们出班,“陛下,臣等附议。”

人的思维极易进入盲区,以前坚壁清野一说之所以成为满朝公认的真理,那是因为没有遇到更有思考深度的智者,当新的智者出现之后,原先所谓的共识便立马归零,而真理瞬间成了谬论。

杨荣很自负,但他蓦然发现,与朱祁铭的见识一比,他的主张显得多么浅薄!羞耻的滋味很不好受,杨荣不能奢望阁僚会为他提供火力支援,因为坚壁清野一说已被彻底击碎,再纠缠此事实属不智,于是,他迅速把议题切换到了一个更加关键的问题上。

“越王这是在耸人听闻!越王何以断定瓦剌必将进犯大明?何以断定大明与瓦剌必有一战?”

众人刷的把目光齐齐投向朱祁铭,连御座上的天子也是如此。

至关重要的雷霆一击的机会就这样悄然来临了,朱祁铭略一凝思,启齿时已是云淡风轻。

“瓦剌已在进犯大明,只是杨阁老视而不见而已!关西七卫本是我大明的羁縻之地,如今已被瓦剌渗透;在东边,密云与辽东之间的兀良哈三卫也是我大明的藩属地,如今遭瓦剌胁迫,我大明的藩屏就这样被瓦剌一步步蚕食鲸吞,可是,衮衮诸公就是视而不见!瓦剌还向西进犯亦力把里、撒马尔罕,它们都是大明的友邦;向东进犯女真诸部,那是我大明的藩国。照此势头,若听任其便,用不了多久,瓦剌人恐怕会饮马鸭绿江,窥伺朝鲜。”

“等藩屏被一一解除之后,瓦剌必定会策马南望,兵锋直指大明!”

“嗡”的一声,雍肃殿内再次炸了锅。

人们总是喜欢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而朱祁铭方才一番言论不啻醍醐灌顶,将梦境击碎,仿佛在提醒众人:抛弃幻想,面对现实吧!



第一百二十六章 国运

杨荣脸上不再有半分的威严,相反,他的眼色渐趋茫然,扭扭脖子,似要做最后的抗争。

“这些年,大明与瓦剌周旋交涉,还是极有成效的,瓦剌并未将事情做绝,在胁迫关西七卫与兀良哈三卫时,屡受大明规劝而收手,越王不可罔顾事实!”

“完全是自欺欺人之谈!”朱祁铭盯着杨荣,语气决然:“请问杨阁老,这些年关西七卫和兀良哈三卫与我大明渐行渐远,与瓦剌愈走愈近,这是事实,您能否认么?不能,当然不能!多年以来是瓦剌在我大明的家门口闹事,而非我大明在找瓦剌的麻烦,大明与自己的藩邦龃龉不断,而瓦剌作为局外者反倒成功地涉足到了我大明的藩地,俨然成了当局者,大明哪还有半分的上国威仪!大明被动至此,全拜朝中重臣误国所赐!该担首责的正是您这个擅边务的杨阁老!”

杨荣猛然一震,而殿中众人再次发出一声惊咦。

廷议至此,辩论似乎无关个人恩怨,而是只涉大明何去何从,一旁押着大明的国运!

“凡事都须考虑后果!越王是想让大明与瓦剌彻底撕破脸么?”杨士奇再也不能保持沉默了,他振作精神,终于开了口。

“杨元辅何以断定瓦剌胆敢翻脸?”想承平之时的文官心理抗压能力大多极差,一有风吹草动,就担心闹得不可收拾,只盼着早早息事宁人,认软服输,殊不知瓦剌何尝不是颇为忌惮?博弈对赌时一方若意志不坚定,肯定会被另一方加以利用,进而被人反复消遣、勒索。

想到这里,朱祁铭故意加重了语气:“这些年大明的退让换来的却是瓦剌的步步紧逼!瓦剌经年累月侵蚀我大明的藩地不说,还屡屡陈兵宣府、大同之北,给大明施加压力,观今宜鉴古,请杨元辅对照历史殷鉴细察,试问,长此以往,大明会有何后果?”

很不幸,古代中国总在重复历史的悲剧,当某个强悍的邻邦给华夏大地持续施加压力时,华夏政权的朝政会日趋内敛,因朝廷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需要地方官员协助其强化社会控制,故而对地方官员的胡作非为往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还为地方苛政买单,时日一久,必激起民变,内乱一生,外患必至!

这是血淋淋的历史教训!

不待杨士奇作答,朱祁铭慨然道:“我大明岂能任由瓦剌施压?最有效的策略就是断然反击!不必开战,只需反过来给瓦剌施压即可。瓦剌内部并非铁板一块,只要施加的压力足够大,到时候生内乱的必是瓦剌,而非我大明!”

“越王此言何意?”左都督毛福寿插嘴道。

“瓦剌大事全由太师脱欢操控,脱欢死后,其子也先继位,瓦剌汗脱脱不花不愿再做傀儡,一心想做个名副其实的大汗,故而与也先不和,而在脱脱不花与也先的对峙中,还有个第三方势力——阿剌知院。这三者之间

时常勾心斗角,之所以尚未内讧,皆因大明给瓦剌输利太多,三者联合可各自大获其利。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一旦断其财路,无需大明出兵,瓦剌自会土崩瓦解!”

杨荣眼中精光一闪,“越王何以详知边务?”

何以详知边务?朱祁铭一凛,蓦然陷入恍惚之中。

辩论时丝毫不落下风,却在题外被人掐住了脖子,还是大意!

······

巳正时分,天气渐趋暖和。吕希眉头紧锁,快步来到庆元殿门前。

殿中传来一阵清丽的琴声,琴曲是,时而激昂,时而婉约,让吕希的愁绪渐渐散尽。

驻足聆听良久,直到曲终时,吕希才举步进入殿中。

余音尚在绕梁,就见吕夕谣款款起身施礼,吕希摆摆手,示意吕夕谣坐下。

“你为何将琴带入庆元殿?”

吕夕谣微微侧过脸去,神色中有分羞涩,“他说他想学琴。”

吕希入座,“在庆元殿习琴终是不便,等十日之假过后,还是另择地方吧。”

“是,父亲。”

吕希脸色微沉,旋即缓缓摇头,“这个时候还有这份闲心,莫非殿下以为廷议是儿戏么?”

吕夕谣望了父亲一眼,低声笑道:“女儿觉得他胸有成算。”

“何以见得?”

“女儿见过许多往来文书,从中难以看出朝廷有何远见卓识。本来么,谋略是术,一向为儒士所不屑,而他······见识的确与众不同。”

吕希怔了许久,蹙眉道:“殿下是亲王,你不可再以你、他相称。”

吕夕谣忸怩一番,却未说话。

······

雍肃殿内,朱祁铭作声不得,不禁求助似地望向皇上,但皇上恍若未闻,很显然,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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