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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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良人- 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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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幻境之内马上风起云涌、瞬息万变,一春轮尽复为秋,百鸟鱼虫皆成魑魅,在断帛落下的地方长出来,争先恐后攀上公叔荐的身。一个吴月、两个吴月、五个……接着是十个,已经分辨不清面前到底有多少张吴月的脸,或哀愁、或喜乐,朝着被困的公叔荐袭来。
  他眼见那些精魅要钻进自己血肉中,七窍被阻塞了般剧痛,下一刻血管都似要爆开,终于咬牙出剑,将这些手、这些脸全部斩断削落!心底的杀意竟要冲出来沸腾咆哮,难以抑制。
  最终,只剩下一个“吴月”,唇舌半动欲说些什么,朝他伸手上来。公叔荐咬牙闭目,一声长啸剑锋贯出,将她整个胸口刺了个对穿,“吴月”来不及露一个震惊表情,跌入了他怀中。
  他徒劳地伸手接着,竟轻的像纸片,顿时心被揪了把地酸痛,险些红了眼眶。
  说到底……是他亏欠了她,没能好好守住她……
  与其说不能原谅菱蛇,还不如说不能原谅自己,即使到了今天,还想要逃避而已——自己究竟有多久没去过吴月的坟头祭拜了?若她知道自己是这样怯懦的人,恐怕会笑吧,等这些事情都了结了,就回去看看她吧……
  打破幻境的公叔荐心神俱疲,轻托着这具虚假的身子,正当他想将剑从中抽出时,突然一个惊愣——
  “菱蛇!”
  怀中这个被他贯穿心口的人,是菱蛇,不是吴月!
  这鲜色的衣衫、媚噬人心的脸面,是菱蛇无疑,怎么可能是吴月?
  她……怎么会!为什么,他竟将菱蛇杀了……
  心念终于崩裂出一道明显的缺口,下一刻,没胸一阵冰凉,他低头看自己,一柄短刃没柄刺入。菱蛇攀住了他的背,慢慢地笑了。
  这一刻,他是真的再也辨不清这张脸,究竟是真、是假?究竟是谁……
  ******
  “他死了。”凤声离放下箜篌,幽幽叹一声。
  她勉力支撑不至倒下,心知此番反噬将自己伤得不轻,面上却是半笑不笑的神色。
  繁花落尽的背后,有人足无声息走了上来,一只玉手亲昵地搭在她背上,呵气如兰:“我的好姐姐,他可没死透呢……”
  “不消片刻,就死了。最后一袭,他根本没躲开。”凤声离转过了脸:只是平平无奇的一张瓜子脸,稍许有清秀之色,但跟吴月那种宛如出尘的样貌根本大相径庭。
  也只有在箜篌幻境中,公叔荐才会将她看做吴月——原来从一开始,他就已经落入幻境中了。
  身后果然是菱蛇娘子妖冶绝伦的笑颜。她说:“我这幻境有个最大的弊端,就是施术者见不到人们在里面看到的景象……故而,每次我都在想,他们究竟看到了什么才会死?真是恼人……”
  “既然是幻境,因人心而生,人心不同境就不同,姐姐你何必再好奇那些?”菱蛇娘子慢慢凑上来,心不在焉地拨弄她黑亮的头发,又看了一眼她脸色,惊道:“呀,你受伤不轻!”
  说着,她急忙将手抵在凤声离背后,源源不断的真力注入,两人额角皆渗出细密的汗。
  凤声离咬牙苦笑:“你想要杀的人,哪里有那么容易对付……”
  “那是自然,不然怎么劳烦姐姐你出手。”菱蛇笑着,陡然面色一变,一掌直击凤声离心口——
  凤声离惨叫一声跌出丈外远,菱蛇这掌运足了功力,片刻就能令她掌下毙命!她哪里会料到这等突变,喷出血来瞠目看着菱蛇,“你!你竟然……”
  “劳烦了姐姐你出手,可惜这个人还不能死。”
  “你想背叛宫主?”
  “这话严重了,他现在命去大半,眼见是不能妨碍任何人了,咱们也不算没守住阵地。”菱蛇娘子一步一摇走近到凤声离身边,从她眼里看到一丝惧色。
  原来、原来她也是忌惮着自己的——
  这个名叫凤声离的女人,说起来还是自己捡回来的。
  这是个被丈夫抛弃、姐妹背叛了的女人,自己的夫君与最好的姐妹私奔了,留下她受尽世人冷嘲热讽。后来她独自奔走千里寻到私奔的两人,杀了那对负心人,准备投河……是自己将她捡了回来。
  她却说,你救我一命,此后有我一日、便还你一日姐妹之情。
  真是……学不乖的女人。
  菱蛇娘子朝她头顶再度扬起掌,蓦地,又缓缓放下了。她方才一击下了死手,足将其胸肺打个粉碎,根本不需要再补一掌。
  “你笑什么?”
  “箜篌幻境里,人们会看到想看的自己,却也是最不愿意承认的那个自己……你猜,他究竟看到了什么?”凤声离幽冷地笑着,齿舌含糊全是血沫。
  多想在自己最后这位“姐妹”的身上看到哪怕一丝动摇也好,想知道,曾经主动提出要进箜篌幻境,而后仍能活着出来的她,到底在里面见到了怎样的人、怎样的自己?
  谁没有梦吗,箜篌幻境就是个梦,最甜蜜、也最残酷。
  菱蛇娘子咯咯地笑起来,妖冶魅色如火如荼。她居高临下地扬着脸,一字一句说道:“你怎么就不能了解我呢。我不管他看到了谁,想到了谁,哪怕他心甘情愿想抱了那人一起死了……我都不准!”
  “我不准。所以你想杀他,我就一定会先杀了你,任何人都是如此。直到哪一天我再无力缠着他了,他再不会想起我了,有仇人的子子孙孙找上他讨命,他再觉得后悔——那也是好的,到了黄泉我都会笑。”
  她说着“我不准”的时候,神情狠绝炽烈,即便地狱业火恐怕都燃不尽这份疯狂。只是凤声离听着,却想落下泪来。
  原来,她终归只是因为爱他,盲目地、不顾后果地寻找各种理由填补这份缺失,在这过程中,走得太长、太远了,看似……疯了而已。
  这位最后的“姐妹,毅然地选择了背叛自己,果然是菱蛇娘子一贯的作风。凤声离忽地释然笑起来,这一抹笑,为她平平无奇的脸添上了从未有过的明亮光彩,短暂如昙,惊艳似梦。
  她呼息渐浅将断,似在默念一段音谣。凤声离、凤声离,莫非有情之人皆痴狂,声声如凤歌别离?
  恍惚间,想起了很久以前,自己还是寻常女子的时候,那时,自己也是专心爱着一个人,结交有一位知心姐妹,三人亲密无间,在一起笑语欢歌……那是最好的时光,本不该忘记的。
  “其实……不值得。”
  轻声一叹后,倒地的女子溘然而逝再无声息。
  碧玉箜篌横卧在侧,从此再不会编出噬人性命的魔魇幻境,以及那看不清的纷繁爱恨,道不出的断肠离魂。
  菱蛇娘子垂目看着,俏面冰冷无波,只是眼尾一抹黯淡扫过如扑火飞蛾,一闭一眨就消失了踪迹。她慢条斯理地点起了一盏火红的灯笼,轻轻端放在桃花案上,俯身将公叔荐架了起来,他整个人便沉沉压在了她肩上,濒死的脸依旧冷得像块石头。
  她忽然记起了当初在箜篌幻境中看到的情形——
  似乎是命定的巧合,她竟看到自己死在了公叔荐手上,利刃穿透胸腔的感觉那样真实,着魔般,那时候,自己竟然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只怪记忆终究是暧昧不清的东西,她似乎还看到……他为她哭了。
  或许也就是从那一刻起,她给自己找好了结局,从此可以肆无忌惮地掏出所有、燃尽所有,连命都不顾。
作者有话要说:  又给我们家菱蛇献一章~~

  ☆、鱼雏

  “这地方偏僻得鸟都不拉屎,本将辛苦跑来讨碗酒吃,不知宫主赏不赏光?”
  薛翔翎的突然出现,令在场诸人都亮了眼。
  笑笑想不到能在这里再见到他,一时悲喜交加怔怔无言。无欺虽不认识来的是谁,但看了他这副有恃无恐的态度,想来是友非敌,心中跟着暗松了一口气。
  君承欢身着喜服如幽冥业火,立在高处睥睨一切的倨傲姿态将他与众人明显区分开来,像他这样的人,即便身处千万人之中,也无人会将其忽视。
  他要笑不笑地冷嗤一声:“朝廷的狗来得真快……比那帮蠢人有长进,很好。”说罢更杯换盏,冲薛翔翎一扬酒碗,仰头而尽。
  薛翔翎只作未闻嘿嘿一笑,大喇喇地应承,两人一来二去,不发一言连饮了三碗。
  “好!”君承欢随手一摔,面上染了奇诡色泽,从高台一跃而下,身形略动就已到薛翔翎面前。
  谁也没看清他出手,袖中玉掌一翻登即抓向对方喉结。笑笑掩口惊呼,眼瞧少将军顷刻就要死得不明不白,却是“喀”得轻响,抵住了这致命一抓的是柄奇宽且重实的饕纹刀鞘,鞘身通黑毫不起眼,然而承下了君承欢举重若轻的杀招。
  好险!薛翔翎往后一缩稳住心神,见刀鞘后面一对深瞳静如止水,暗忖:这魔君美则美矣,可心肠未免太黑,杀人不动气,最是可怕!
  两人贴得很近,在旁人看起来就有几分说不上来的亲昵古怪。君承欢附他耳边灿然一笑,说:“酒,你已喝了,若没别的事就快滚。武林的事还轮不到你们插手。”这话出口,连无欺也默默然:的确,自古以来江湖有江湖自己的规矩,临云宫再怎么邪魔外道,自有武林正义来讨伐。这人生得一张世家少爷白俊脸,又自称是个将军,跑来这里送什么死!
  薛翔翎不屑一笑,“话不能这么说,你既拿了朝廷的东西,我一天不讨回来,就一天睡不安稳啊。”
  “哦?”魔君眼尾一眯,“那你告诉我,你要讨回去的,是个人,还是物?”言罢,更似有意无意瞥了笑笑一眼。笑笑紧攥的手隐在袖中,凉意从脚底慢慢侵蚀到全身。
  薛翔翎随了他目光去看,恍若见到一个陌生人:没有了那股明艳灼人的欢脱,她与先前印象中判若两人,只是面无表情站在那里,嬉笑怒骂之种种情绪被层叠的华服红妆所遮盖,有了拒人千里的清冷……抑或她本就是如此,抑或本就陌生。
  他慢慢移开了目光。
  “我只管拿回地图,其他的,一概不管。”
  周遭空气一凝,君承欢仰面大笑了起来。从未见他会笑成这幅德行,甚至呛着气连咳了两声,白皙脸孔染上不自然的殷红。
  “笑儿、笑儿!你可挺清楚了?”他唇齿轻吐无尽声色,喃喃而语,“你猜今日这些人,有没有一个是为你而来?”
  是了,人们或为地图而来、或为“炎景”而来、或为他君承欢而来……都不是为了她,她心里明白得很。
  他不就是想看到这些?
  “我是为了她而来的。”
  有人笑嘻嘻地飞快接口。
  君承欢轩眉一挑,目光如梭朝身后射去。等他瞧见是个娇小可人的红衣少女在说话,一种见猎心喜的表情从他狭长眼角浮了出来。
  少女全部的心思只在笑笑身上,大略扫过其他人一遭,忽然蹦到笑笑旁边抓起她的手,欢笑一声:“姐姐你生得果然美,阿雏找你找得好辛苦!”
  笑笑被她没来由地一抓,心中警觉想抽回手,又发觉她掌心温热滑腻半点内力也无,不禁暗暗吃惊:她是怎么上来的?
  “姐姐你怎么了,见到阿雏不开心吗?”
  “你……”
  少女鱼雏探究地看她,露出关切神色,“咦”了一声,忽而面色一黑,对众人怒目而视。“不对,姐姐她是中毒了,谁做的?快将解药给我!”她凌厉冷喝,薛翔翎顿时心中一凌,终于明白为何君承欢一见她会露出那样的表情——
  这名少女跟笑笑太像了,一颦一笑都有她的影子,举手投足也十分接近……不对,与其说相像,不如说她在刻意模仿笑笑。这又是为什么?
  对于来历不明的丫头,君承欢果然提起兴趣,和颜悦色地说:“这毒没有解药,即便是有,也不在这里。”
  “骗人。”鱼雏冷笑一声,“宫主哥哥你舍不得害她,我知道……你们都舍不得害她。”她一声“宫主哥哥”叫得别扭至极,但更叫人别扭的确是她的古怪表情,不知在笑些什么。
  “姐姐她太美太好了,换做任何人都想把她留在身边。可惜,她只属于一个人的……你们谁也不能把她从那人手里夺走!对了、对了!只要将姐姐带回他身边,那位大人一定十分高兴,会夸奖阿雏吧……”
  她有些语无伦次,挡在笑笑身前像是要保护自己最心爱之物,可一会儿又半哭半笑地叹气:“阿雏会将她完好无损地带回去,可到时候、到时候阿雏自己怎么办呢……”
  薛翔翎惊奇地静观其变,无欺则想,这人该不是个疯子?唯独君承欢负手上来,低头凝视她说:“你既知道我舍不得,又怎么会让你轻易将她带走?”
  鱼雏诡谲一笑,“那我们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
  “宫主哥哥你将她给我,我就替你退了崖下精兵,保你兵卒莫损,如何?”
  君承欢与薛翔翎俱是瞳孔一缩。薛翔翎惊的是那七百精兵个个由他亲自挑选潜伏入林,为的是能够一击即中以控大局,此番动作她怎么会知道,还信誓旦旦以此谈判?君承欢和颜不变,慢条斯理说:“噢?想不到朝廷当真有心管我的闲事。七百精兵又如何,来多少都是一样,我见一个、杀一个。”
  这话换了谁说都可以不信,唯独他口中说出来必须要信。
  鱼雏没有惧色,摇了摇头,“‘狼牙军’没有那么好对付,还是说,宫主哥哥当真认为以朝廷之力要铲平你临云宫还不容易?”
  别说一个临云,就是要铲平这片山头恐怕也是易如反掌。他的武功天下第一是不错,他可以来去自由,可其他人呢,全都得死——君承欢怎会不明白这个道理,他不关心别人死活,但并不是固守死理的不开窍之人。
  故而他微微一哂,忽然手若疾风朝了鱼雏腰盘捞去,鱼雏反应飞快往后躲闪,但还是被他从腰间扯了件物什去。薛翔翎定睛看清此物:是一块黄金镶玉八角宫牌,上嵌七色玛瑙交列若星子。他脸色大变——
  “司天台?”
  要知道,司天台一贯执监天文、稽历数,在太平时日里可以说是个无关痛痒的存在。然而近年来皇帝热衷于崇天问道,司天台也确实起到了趋福避祸的作用,开始逐步在朝堂上攀得一席之地。未多久,其掌局之势愈加明显,更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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