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色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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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色事人-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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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怕,我在这里。”薛靖把他搂得更紧了些,泪水几乎是控制不住地下落,“阿泱,你别怕,我在这里。”
林泱生来体弱,幼时又性情柔顺,殇帝曾隐隐担忧太子过分仁弱,怕非帝王之材。他早早到了东宫居住,裴后不能夜夜陪他,他进宫后不久便与林泱亲近起来,每当夜里他为梦魇所惊,便常常来找他。
他说一声他怕,他就能答一声他在。
他的阿泱,他的殿下,他要护着他一生一世,为什么他是皇帝了,别人还能把他伤成这样?
皇后跪在一侧,死死咬住唇,她看着薛靖抱着林泱,在他耳边切切低语:那样的他们,就像独处于一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世界,旁人断插不进去。
怎么会是这样?她怔怔想,她是皇后,她处置了害她孩子的人,可现在这种惶恐不安、为人鱼肉的感觉,根本不是她的身份,她的地位所该体会的。
许久,太医来了,薛靖抱起林泱到了床榻边,才转身走向她,她连忙膝行上前,高声道:“陛下,那人、那人是前朝余孽,害了陛下的龙种,陛下何苦要为此污秽卑贱之人劳师动众,应、应。。。。。。”
话音未落薛靖便一脚踢翻她,漠然向殿里跪着的宫人走去。他脸色那样阴沉,只瞧上一眼,便知自己已是性命堪忧了。
“你们不知道。”薛靖缓缓上前,伸手一个个点过在场众人,“他叫林泱,是这天底下最尊贵不过的皇子,你们,包括朕,加在一起也比不过他一根指头金贵!”
皇后大脑霎得一片空白………………他居然知道!那他、他爱重那前朝欲孽自此,那她,那琅琊王家,在陛下心里算什么?!
“传朕旨意。”薛靖背对着他,声音不带一丝情感,“皇后王氏,妒而无子,滥用私刑,着押入冷宫,择日废后!”
“皇上当真决定了?”
“是。”那女子低眉顺眼道,“已经拟好圣旨,明日便要昭告天下。谢相大可放心。”
烛光下,谢晖微微勾起唇角,他是芝兰玉树的好风仪,清俊的脸孔平素总端着温文从容的笑意,可现下,他脸上甚至有着一丝疯狂,仿佛毕生夙愿即将得偿………………
“好,好。”他声音隐隐有过分激动的颤抖,“叫人往各府上传泱殿下的消息,还有,修书一封递给殿下………………他该回来了。”
废后旨意一下,满朝震惊,皇后生父王融率族人门客当朝劝薛靖收回成命,薛靖置之不理,执意为之。
与此同时,一则密事却在京中权贵间悄然流传:道是陛下突然离开朝堂,此番执意废后,为的便是皇后在宫里对皇上密宠的一个美人动了刑,那日上朝,群臣皆听清了那宫女要皇上去救“主子”,可后宫寥寥几位嫔妃皆出自高门,个个跟母族报了信,都说皇后没有难为自己。
真正坐实流言的是废后辗转传出的一封手书,王融阅完当众吐血,再醒来只高呼:“裴家!裴家当真祸害不息,亡我之心不死!亡我之心不死!”
次日上朝,王融上朝时悍然质问薛靖为何在后宫窝藏前朝余孽,薛靖不予回答,反而闲闲道:“昨日萧相才递了折子,参琅琊王氏侵占民田、结党营私数宗大罪,朕以为为避嫌,王大夫最好还是去一趟延尉,以息悠悠众口。”
侍卫上前押王融去延尉,王融挣扎不过,只得高声喝道:“端朝殇帝为妖后所惑,先帝与臣为清君侧,奈何清河裴氏为拥立幼帝不惜弑君,方才无奈登基,皇上登基不过三年,就要学殇帝不成?”
“裴家姐弟祸乱朝纲,如今又轮到那妖后之子迷惑君上,清河裴氏果真都是以色事人的祸害,当年先帝便该斩草除根,一个不留!”
朝野一片哗然,胆大的已不顾朝堂礼仪,交头接耳起来。
裴后与幼子涣在未央宫焚身以火,是天下皆知之事实,可先太子泱,天下人只知他在北门为人所截,便再无下文。没人知道他身在何处,是死是活。
若是皇上见其容貌不忍杀之,留在后宫宠幸。。。。。。也不无可能啊!
结合这些日子的是由,皇上怕是真在后宫蓄养前朝余孽,这般对琅琊王家。。。。。。是昏君之行啊!
薛靖在龙椅上气得浑身发抖:他知,他即便处斩王融,查抄整个琅琊王家,流言他也再抑制不住,林泱的存在已为世人所知,世人说他是昏君,又何尝不会轻贱他?
世人不知他们曾经的总角之交,不知那些隐晦的情爱,他们只会将他的痛苦与屈辱视作谈资,史书轶事,他都脱不了祸水的名头。
他们怎么能这样想他?怎么能这样看他?
下朝后他到了清乾殿,听宫人传报林泱醒了了,急急朝他榻边去。
榻上,林泱黑幽幽的眼睛直直注视着他,轻笑道:“我是要死了?”
薛靖不语。
林泱见他神情便知了真相,他低低一笑,说不出的婉转低回,仿佛含了无尽欢喜:“薛靖,我死了,你可还留得住我。”
“你死了,我陪你一起。”薛靖说。
“那你江山呢?”
“有人替我坐。”
前几日太医便告诉了他,林泱生来弱症,好生将养也难得长命,现下受了这番折腾,是真的回天乏术。
他听闻却并无多少情绪,只叫了太医下去。
他早打定了主意,同生共死,只死前到底要了了林泱的心愿,除了琅琊王氏。至于江山皇位,他身边不乏狼子野心之人,谁愿意守着这江山,谁便去守着罢。
林泱看着他,忽然幽幽道:“我听说,你废了皇后?”
“是。”
“那朝堂怕是不太平。”
“任它。”
林泱忽然哈哈大笑,他笑得那样用力,原先愈合些的伤口都裂开了几道,薛靖知道他高兴,也没有拦着他,良久,林泱停住笑,语气隐隐有了些千回百转的苍凉味道:“你把我关在这里,就是为了保你江山稳固,怎的如今还是为我祸害了?”
“我把你关在这里,不是为了江山稳固,是为了你一世平安。”薛靖轻声道,“不论你信不信,阿泱,这是我唯一情愿的。”
林泱不语,二人便又是沉默。许久,内侍忽的上前,说是谢相求见。
薛靖眉心微蹙。林泱看出他心中纠结,微微一笑:
“去见他。”他说,“我想说的,谢相替我跟你讲。”
“先帝生前曾对朕说,谢相有大才,却非朕能驾驭之人。如今想来,先帝诚不欺朕。”
清乾殿里,薛靖望着谢晖清俊的面容,静静道。谢晖闻言并不惶恐,只闲闲道:“先皇看得清楚。”
“是啊,父皇看得清楚。”薛靖目光倏然锐利,“敢问一句,谢相算计多年,可为的这龙椅?”
谢晖并不正面回答,他望着薛靖明黄的龙袍,道:“陛下登基三载,理料朝堂之事可有力不从心之时?”
“自然。”
“陛下可知缘由?”
“不知。”
“呵。”谢晖轻叹一声,“那臣便多言几句。先端朝六姓相互制衡,皇权却始终压制其上,固然清河裴氏势力过甚,到底也维持得住太平。可琅琊王氏与河西薛氏联谋造反,诛灭清河裴氏,等同六姓去其二。虽说先帝控住了江山,但其余四家见薛氏如此,心中怎会无效仿之心?”
“谢相想效仿?”薛靖冷冷地说。
“陛下待臣讲完。”谢晖声音仍旧不卑不亢,“为压制四家,尤其是有拥戴之功的琅琊王氏,先帝无法直接打压,唯有扶持其他世家予以抗衡。陛下登基后,声望过甚的成了臣与陈郡谢氏,陛下所作所为,臣一清二楚。”
“您选择再度扶持琅琊王氏,但臣与萧相同气连枝,琅琊王氏即便身为后族也难成气候。无奈之下,您决定宠幸皇后与王贵嫔,力保太子母家为琅琊王氏,但陛下的做法,同昔日殇帝有何区别?后族势力过甚,皇权必然不稳,此法不过饮鸩止渴,将来江山便是重现东汉外戚专权之难!”
“解决之计,便是重新拥立皇族林氏,世家见薛氏下场,效仿之心必然消歇,而六姓去其二,反可为寒族青衿提供晋升之路,阻遏门阀之风。是以臣与泱殿下长通音信,皇后知晓泱殿下身份,便是由臣府中之人通风报信,泱殿下受了这般委屈,陛下势必不会坐视不理,必然对琅琊王氏动手,后族不稳,权柄失序,若天下人知晓陛下竟是为了泱殿下,结果便是陛下失尽天下人心,此时起事,世家门阀必然一呼百应。”
谢晖语速并不快,一字一句从容道来,薛靖心中发凉,颓然微倾榻上。
林泱,林泱竟是刻意为之。他不惜用苦肉计,不惜受私刑,不惜让天下人知道他如今是帝王禁脔。
他知道,他叫他一声阿靖,他就什么都愿意为他做。
他在他背后苦心算计,终于在他最疏忽的时候,一刀捅在了他的命门上,可他却生不出半分责怪的意思。
他只是很痛苦,也很难过:我苦心孤诣想留住你最后的自尊,你为什么偏要昭告天下,你身为前朝皇子,却以色事人?
“谢相好算计,只是,阿泱如今如何还能登基称帝?”薛靖艰涩道,“他时日无多,现下又担了。。。。。。祸水之名,他称帝,天下人如何服他?”
“泱殿下是称不了帝,但陛下莫忘了,端朝并非只有泱殿下一位皇子。”谢晖道,“陛下来臣府中之时,分明是见过涣殿下的。”
薛靖霎时明了。
谢焕。林涣。
少年清秀的眉眼与记忆中孩童的容貌渐渐重合,眉眼间同林泱的几分相似也得了解释:谢晖入仕之时便有一子,世人只以为他在寄情山水之时已经成婚,却不想那孩子并非他亲生。
他不是十五岁,是十四岁。焚毁的未央宫中那具孩童尸骨。。。。。。谁知是不是林涣本人?!
“昔日泱殿下在北门为人所截,是裴皇后早算计好的事,两个孩子,势必有一个要成为弃子。”谢晖静静道,“太子仁弱,又担了东宫之名,李代桃僵,再合适不过。泱殿下也是情愿甘心。”
“冀州有清河裴氏旧部,涣殿下去那里,不出一年便可自成气候,只待合适时机,便可回京称帝。”
“是,如今便是合适时机。”薛靖出奇平静,甚至还微微笑了笑,“萧相愿助你,想必也是听了你这般话,要为江山社稷之安危罢?为此图谋半生,谢相不愧为名士。”
“陛下谬赞。”谢晖微微低下头,他向来云淡风轻,半分慌张也不会泄露的脸上此时却有再不加掩饰的怀念与哀痛,一字一句,俱是至死不忘的深情,“萧相为社稷,臣为宁侯。”
裴衍,字子旷,元德二年裴后立,循例封侯。
宁侯是裴衍昔日的封号,后来父皇登基改封他为南康王,这一封号也渐少人知。
宁侯少年时常寄情山水,同各地名士多有交情,谢晖昔日亦誉满天下,二人怎会素不相识?
世人皆以为父皇与裴衍情深,以致生死相随,可他知道,裴衍是被赐死。
他进宫那天,父皇召数十亲卫入内宫,另派御林军围守清乾殿,若他不喝那鸠酒,也断断不能离宫。他曾以为他是恨父皇诛灭裴氏全族,如今才知是他心中早有了旁人。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谢晖当真是痴情种。
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扼住了他的心神,令他许久说不出话来。良久,他才艰涩开口:“是我父亲对不住你们。”
谢晖不语。
薛靖看着谢晖的脸,忽然低低一笑:“朕会下罪己诏,拟旨让位于林涣,你通报他一声,早日回来罢。”
谢晖微怔,他看向薛靖,目光有隐隐的戒备与提防:“涣殿下恨陛下入骨,即便您主动让位,也未必会放陛下生路。”
“朕知道。”薛靖说,“朕不是为这个。”
他举目望向头顶的金砖玉画,那繁复而精致的纹饰,初见惊艳,久之却只觉双眼生疼,而林泱,这三年来,他几乎日日都只能对着这样的画面。
“他若受位进京,不过半月时日,而若是造反,即便沿途兵士俱不反抗,亦至少要小半年光景。这时日长短于我并无区别,可是。。。。。。”
他摊开手,口吻隐有凄惶:
“阿泱等不到那天了。”
薛靖回到清乾殿时林泱还醒着,他抱着膝盖坐在床上,看薛靖进来了,幽幽道:“你都知道了?”
薛靖不语,他坐在林泱身旁,将一卷明黄圣旨交给他:“先看这个。”
林泱看了第一行字手便抖了起来,薛靖握着他的手,而林泱竟然没有反抗这个过分亲密的动作。直到看完最后一个字他才抑制不住看向薛靖:“你。。。。。。”
“这圣旨,我明日便昭告天下,阿涣可以名正言顺进京,不需要多少时日,你们就能见面了。”薛靖扶住他的肩,稳稳道,“王贵嫔听闻家族变故,已经小产,新帝复位,我身为乱党,亦难逃一死。”
“我断子绝孙,身死人手。阿泱,你想要的,我给你了。”
让位圣旨在次日昭告天下,萧隗与谢晖率先恭贺陛下圣明,旁的世家见二人如此,也唯有下拜。
既已让位,薛靖便推脱了朝堂之事,只吩咐了一桩,叫礼部筹备新帝登基大典。朝臣只知他深居后宫,却不知他所为何事。
林泱病情日复一日加重,时常昏睡不起,他不再排斥薛靖的存在,每每醒来只问他,阿涣回来了吗?
“冀州到京城若驰良马,不过十余日,快了。”他握着他的手,低声道,“我叫了礼部加紧筹备登基大典,你看得到阿涣登基那天。”
林泱灰暗的眼神闪过一丝喜色,须臾,却又摇摇头:“罢了。”
“阿涣的登基大典,我以何身份去?”他幽幽道,“我如今,可还敢说我姓林?”
“不。。。。。。”薛靖不住摇头,“阿泱,你………………”
“你别说了。”林泱打断他,罕见地主动握住他的手,“我说我不配,并非我留于后宫行阴计诡道,而是我家人俱死于薛崇之手,我竟恨不得他儿子。”
“阿泱。。。。。。”薛靖愣在原地。
“那年薛崇要杀我,是你求的情。他将我关在冷宫要我自生自灭,是你给我送的吃食。”林泱说,忍不住又笑了起来,他当真是个太好看的人,梨云作骨,秋水为神,即便病成了这副光景,也仍旧惊心动魄的美丽,“我恨极了薛崇,可阿靖,在进清乾殿之前,我没有恨过你。甚至当年,母后当年本想送我出宫,我要留下来,为的也不是阿涣,是你。”
他情绪激动,口中便不断咳出血,混杂着泪水斑驳在身上,惊心动魄。薛靖抱着他,不住哀求道:“阿泱,别说了。”
“你明知我时日无多,何须在拦我?左不过,黄泉路上,我们都要一起。”林泱不在意地拭了拭嘴角鲜血,仰头望向薛靖的眉眼,“我想求的从不是自由,若薛崇没有造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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