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穿好那双纯白兔毛拖鞋，李素心理了理头发和睡袍，走出房门，不经意地问：“妈找我什么事？”
本不过是随便一句问话，钱妈却是支支吾吾含含糊糊，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在李素心好奇的眼神下，最后不得不硬着头皮说：“小姐去了就知道了。”
李素心满腹狐疑，心想这钱妈惯常是最会说话的，如今这是怎么了？难道老妈叫自己另有玄机？
走到老妈李富兰珍一向喜欢呆的小客厅，李素心惊讶地发现除了自己的老妈，连大姐和二姐都到场了。
大姐李唯心和二姐李雅心都已结婚，虽夫家也在香港，平时也鲜有回娘家的时候。李素心来了这里几个月，也只见过几次她们的面。
但凡香港有些头脸的人都知道，做钢铁生意起家的李桥远李老板家中有三朵金花，一朵比一朵娇艳，老大李唯心嫁了个前任船王小开，老二李雅心找了个大学教授，小妹李素心尚待字闺中，也不知将来便宜了哪家的好儿郎。
李唯心已年近四十岁，保养得却像二十多岁的小姑娘，和李素心站在一起绝对没人以为她们的年纪相差了近二十岁。每每见到她，李素心都会在内心感叹：自己这个大姐绝对在她那张脸上下了大血本。
就像所有的阔太太一样，李唯心很擅长交际。见她出现，李唯心立刻笑着起身相迎：“素心来了，有些日子不见，倒是愈发水灵了。”
李素心觉得自己鸡皮疙瘩要掉了一地，心想这是怎么了，大姐前几次见自己哪有这么热情？
二姐李雅心也笑着过来，教授太太的衣着果然不凡，一身淡雅的高级连衣裙，更衬得她那无懈可击的笑容更加完美。“素心，你过来，我给你带了礼物。”
说着，她从随身的喧默斯（爱马仕）里头拿出一个小巧的盒子，李素心在她鼓励的目光下打开盒子，是一枚别致的水晶发卡。
李雅心笑着把那枚发卡别在小妹的头上，不禁轻声赞道：“真是一头好头发。”
李唯心似乎也不甘示弱，拿来一个锦盒，里头是一条亮闪闪的钻石项链。
“好了好了，”李太太走过来打断她们，“瞧你们，和献宝似的，别把小妹吓坏了。”
李素心看上去的确像受到了惊吓。在她遗留下的李素心本尊的记忆里，自己大姐二姐虽然嫁得不错，但为人却不太大方。或许是受到出嫁从夫观念的影响，她们嫁人以后鲜少回娘家，对自己这个妹妹也不怎么上心。今天到底是怎么了？她们竟然争着送自己礼物？
李素心把目光转向年过半百的李太太。她是家中幼女，李太太生她时已是高龄产妇，所以格外偏疼她。
李太太对李素心伸出手：“来，素心，到妈这边坐。”
李素心甜甜地应了声，走到李太太身边坐下，问：“妈，您找我有什么事？”
李太太并不马上作答，她踟蹰着，似乎在犹豫该怎么开口。反倒是大姐李唯心口快，笑着对李素心说：“妈要说的可是件天大的好事。”
二姐李雅心也帮腔：“和小妹你的终身大事有关。”
闻言，李素心的心突突地跳了起来。终身大事？该不会李家人想给自己来一场包办婚姻吧？如果是在一百年前……不，就算是五十年前倒还说得过去，可是，这已经是八十年代的香港！
她把求助的眼神投向李太太，对方却眼神游移，好像不太敢看她的眼睛。李唯心看不下去了，拉着李太太的胳膊撒娇：“妈，你就和小妹说吧！”
李素心心中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果然，她听到李太太心虚般的声音：“阿素啊，你大姐二姐给你找了一门亲事……”
“什么？”李素心惊得要跳起来。她才多大！大学一年级学生，放在自己生活的21世纪不过才刚刚成年！
李雅心已笑着拉住李素心：“小妹，那黄家可是你姐姐们千挑万选才选出来的呢……”
在李家二姐妹一言一句的对话之中，李素心总算弄清了自己未来夫家的大致状况。
渔业大王黄家，大姐夫家周家在生意场上的合作伙伴。其子三十出头，年轻有为，全港最有潜力的建筑设计师，自己开了一家建筑公司，生意蒸蒸日上。
“小妹啊，你说，这黄家少爷的条件多么棒，全港想嫁到黄家的女郎排队从中环排到了九龙，这机会可是千载难逢，你可千万要把握住。”大姐涂的鲜红的嘴巴一张一合，像个嘴碎的媒婆。
“小妹，爸妈年纪大了，其他的都无所谓，只是担心你的婚事。你也懂事了，可不要让爸妈太牵挂。”二姐不愧为教授夫人，巧舌如簧，懂得把李先生李太太搬出来，有理有据，让人难以拒绝。
母亲李太太倒是没说什么，只是一双眼睛慈爱地看着自己，直把自己看的鸡皮疙瘩一地。
在口水攻击下，李素心头都大了。好不容易等到大姐二姐说累了停下来喝茶，她终于有机会开口：“我才上大学一年级，姐姐们是否有些太心急？”
李大姐正要开口说什么，别身边的李二姐一拉，闭上了嘴。李二姐笑容可掬：“我知道你们这些小年轻的心里在想什么。过去结婚只要两家人说定了就拍板，新娘直到新婚之夜才知道自己嫁的到底是圆是扁。如今不同啦，流行先恋爱后结婚。我和你大姐也没说现在就嫁过去，你们可以先认识认识，培养培养感情。”
“不错不错，”李大姐一拍手，“现在女孩子青春宝贵，一眨眼就没了。别看你才大学一年级，以为有好多时间可以慢慢挑拣。一转眼白珍珠就成了鱼珠子，摆在商店里五折出售也没人要。”
二姐道：“感情呢，是要慢慢培养的，这得花费不少时间。你如果觉得现在结婚太早，可以先订婚。”
“当初你大姐我连大学都没上就嫁给了你姐夫，还不是生活得甜蜜蜜？”大姐补充。
李素心回忆起大姐夫那中年秃顶啤酒肚的形象，心中一阵恶寒。
李素心被她们说得昏昏沉沉，好半天才想起来问一句：“那人叫什么名字？”说了半天家世人品，却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
大姐和二姐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黄振华！”
☆、第22章 玫瑰的故事（2）
李素心答应同黄振华见面，自然不是因为大姐二姐劝说有功。
走进咖啡厅之前，大姐又一次帮她理了理头发，整了整衣裳，笑道：“我们的小妹果然天生丽质，画个淡妆穿身白裙就能惊艳全场。”
大姐本想让她穿上那件黄色的姬仙蒂（迪奥）最新款蓬蓬伞裙，李素心却坚持选择一件简单的棉布纯白连衣裙。李唯心拗她不过，勉强表示投降。
二姐再次嘱咐她：“微笑，保持微笑，把你最好看的样子摆出来。”
李素心对着二姐摆出一个甜美的笑容，二姐挥挥手表示过了她这一关。
年轻人约会当然不能有长辈在场，大姐二姐很宽容地表示理解，李家小妹独自推开咖啡厅的玻璃门。
既定的座位已有人坐下，看背影，是个年轻的男士。
李素心微微一笑，径直走到他面前，拉开椅子坐下。
对方却头也不抬，正低头看着手中的材料。
果真如亦舒师太所描述的那样，不折不扣的工作狂！李素心撇撇嘴。
“咳咳。”李素心故意清了清嗓子，对方这才发现原来对面多了位女士。
“你好，我是李素心。”李素心微笑。
黄振华有一秒钟的迷茫，立刻也摆出职业化的笑容：“李小姐你好，我是黄振华。”他伸出了右手。
李素心很矜持地伸手和他轻轻握了握便收回手。黄振华朝侍应生打了个响指，又问李素心：“李小姐想喝些什么？”
李素心上下打量着他，心不在焉道：“我什么都可以……黄先生决定就好。”
眼前的男人身上具备一切成功男士的特征。长相英俊，高高的鼻梁上夹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眼镜背后的眼睛透着几分精明。他的嘴唇很薄——听说薄唇的男人都薄情。
“黄先生真勤奋，和女士约会也不忘工作。”李素心用嘴努了努他放在桌上的文件。
黄振华轻轻一笑，扯开话题：“李小姐还在读大学一年级？”
“城市理工学院。”
黄振华一愣，随即点头：“似乎是旺角那里刚成立的学校？我读书时还没有它。”
李素心说：“黄先生是名校毕业海外留学的高材生，不知道也纯属正常。”
黄振华似乎有些尴尬，好在这时侍应生端着饮品上来。一杯黑咖啡一杯鸳鸯，还配着两碟做得很是精致的小点心。
黄振华找到了一个台阶下：“你们女孩子似乎都喜欢喝鸳鸯，我就自作主张点了奶茶和点心。”
李素心不说自己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只是看着他笑：“黄先生这么说……仿佛经验很丰富？”
黄振华脸色竟然有些泛红：“没有——我对你这一年纪小女生的印象全都来自于我妹妹。”
李素心知道他在说那个倾国倾城的黄玫瑰，不免有些心向往之，有意问：“黄先生还有妹妹？”
说到黄玫瑰，黄振华的话闸子算是打开了些，他滔滔不绝地对李素心说自己那个年仅15岁的妹妹黄玫瑰，玫瑰花一样的相貌，美丽而不自知。他说着玫瑰小时候的趣事，李素心发现他笑起来左脸竟有一个浅浅的酒窝，这让他看起来不再严肃，像个大男孩。
“抱歉——”滔滔不绝一顿之后，黄振华有些窘迫，“说了半天我妹妹的事。”
“无妨，我很喜欢听你讲的故事，真希望有一天能亲眼见到那朵黄玫瑰。”李素心笑得很是真诚。
黄振华看了她半晌，也笑：“会有机会的。”
李素心却是惊愕地看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据她所知，这黄振华一向对女人无感，自称碰到真命天女之前绝不结婚，今天这是怎么了，不仅来和自己相亲，听他的意思还有继续交往的可能？
黄振华问她：“怎么？黄小姐似乎很惊讶？”
“不……”李素心弱弱地说，“只是没想到黄先生会主动邀请我。”
“哦？”黄振华笑了起来，左脸上的酒窝显露出来，“难道外界传闻我有恐女症，不敢主动接近女人？”
李素心大囧，不知该怎么回答。
黄振华又说：“李小姐开朗大方，我妹妹一定会喜欢李小姐的。”这算是委婉地解释了原因。
原来是为了黄玫瑰。李素心松了一口气，同时还有淡淡的失望——还以为黄振华是对自己一见钟情，是自己多想了。
约会结束，黄振华很绅士地将李素心送回家，同时婉拒了她进门喝茶的邀请。对方汽车还没开远，大姐二姐老妈已迫不及待从门内出来，拉住她的手问：“怎么样？他可喜欢你？”
看着三双亮晶晶的眼睛，李素心想要扶额：“我和他不过第一次见面，讲的话全绕不开他的妹妹。”
三个女人顿时有些失望。
大姐说：“这才第一次，以后多多接触就有感觉了。”
二姐说：“他约你下次见面没有？”
老妈说：“妹妹？是玫瑰？在她小的时候我见过一次，长得好漂亮。”
***
李素心没想到黄振华竟然主动打电话给自己。
挂了电话之后她有些魂不守舍，连老妈和自己说话都不知道。
李富兰珍奇怪地摸了摸她的额头：“这孩子怎么了？没发烧啊？”
李素心幽幽地对老妈说：“妈，黄先生刚刚约我了。”
李富兰珍也仿若见了鬼的神情：“你是说那个黄振华？”
李素心缓缓点头。也难怪老妈震惊，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她的印象里，黄振华是个对女人完全没有兴趣的工作狂，他眼里除了工作就是妹妹黄玫瑰，因此生生拖到三十来岁才结婚。就连这次约会据说是因为黄家二老下了死命令：再不交女朋友就别想进家门，他这才不得已，答应了自己大姐夫的牵线做媒。
这样一个被赶鸭子上架的人，李素心就没指望他会主动出击，正想着自己该怎么再次接近他呢，就接到了他的电话。
“黄先生……和你怎么说？”李富兰珍小心翼翼地问。显然，她也是听过黄振华历来的作风。
“他说明天来接我……”李素心顿了顿，露出一个奇怪的神情，“他说要让我见见他妹妹。”
李富兰珍似乎没听到她的后半句，她欢喜得团团转，大声唤来女佣：“钱妈，快，去吩咐司机准备好，我和小姐要去连卡佛。”
李素心没想到老妈竟然会这么重视这件事，连声说要和自己一起去买身新衣服。她拗她不过，只得无奈地坐上了汽车。
李富兰珍看中了一个18K织金手袋，李素心见了吓得连连摆手：“妈，我又不是三十四十岁的富太太，拎着这个多奇怪！”
李富兰珍想想觉得小女儿说的有道理，她才不到20岁，拿着这么一个金光灿烂的手包好像是不太像样。
见老妈依依不舍地放下包，李素心逃也一般拉着一步三回头的老妈离开了那家装修的富丽堂皇的门店。
她的脚步太急，差点儿没撞上迎面走来的一位小姐。
“抱歉，实在抱歉……”李素心连声道歉，不经意抬眼，却是愣在原地。
不过是身为岑钰还是商溱溱，她从来没见过美成这样的女人。
说她是女人还不准确，她年龄不过15、16岁模样，已经美得惊人，一头长发乌黑漆亮，两颊粉嫩如蔷薇，眼睛又大又圆，睫毛黑而浓密，左脸上点着一颗蓝痣，却丝毫不减她的美丽。如果一定要用一朵花来形容她的美，那只能是玫瑰。
她个子不低，李素心生得随李太太，比较娇小，站在她面前，仿佛她才是未成年的小姑娘。
见到她脸上的那棵痣，李素心心中已然明了：这个人恐怕同自己还有几分渊源。
果不其然，那厢老妈已经开口：“玫瑰？”
黄玫瑰眼中闪过一丝迷茫：“我是……你们认识我？”
李富兰珍快速低声在女儿耳边说：“这是黄玫瑰，黄振华的妹妹。”
语罢，李富兰珍已经笑着迎了上去，亲热地握着黄玫瑰的手，说：“七八年不见，玫瑰也长成大姑娘了，啧啧啧，真是越长大越漂亮！”
黄玫瑰显然还没认出这个握着她的手的太太是何方神圣，只能眨巴着无辜的杏仁眼。
李素心看不下去了，她上前故意挽住老妈的手，将黄玫瑰的手从老妈的魔爪下救出。她对黄玫瑰露出一个矜持的笑：“黄小姐，你好，我是李素心，你哥哥的朋友。”
听到对方提到自己哥哥，黄玫瑰笑了，笑起来的玫瑰更像是一朵绽放的玫瑰。她说：“李姐姐，原来你是我哥哥的朋友。我哥那人女性朋友好少，如今竟然让我碰上一个。”
她调皮地笑着，对李素心眨眨眼，似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