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那里见到了整装待发的博雅。
和昨晚不同，此时的博雅全副武装。
腰间挂着刀，背上背着弓箭。眉目间的平和气息，也变得凛然起来。但在兕子眼中，若真要对付妖怪，这样恐怕是不行的。
“姬君来了，正好有新鲜的鸭川河香鱼。”晴明笑着说道。
哎，他看起来一点也没有为今晚的行动所担心呢。
“鸭川河的香鱼？那我倒要尝一尝。”
兕子欣然说道。
已经取名为花蔓的女子托着食盘，食盘上放着三个碟子。而每个碟子里正有一条烤好的鸭川河的香鱼。
香鱼长得极好，个头颇大。
夹开鱼肚，里面会冒出一缕热气。
那带着咸味的香气，足以让人食欲大开。
兕子很满足，正式性地向晴明表达了款待的谢意。
“说起来，我们什么时候去？”
兕子望了望院子，此时黄昏未到。天色还亮得很。
来的着实早了点。
“自然是等琴声响起的时候了。”
晴明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博雅好奇地问道：“晴明，你是不是已经知道办法了？”
“不可说不可说。”
晴明摇着扇子，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晴明先生，我昨晚想了想，便想到了一件事。”
“姬君请说。”
“唉，是这样的。我虽不认识那人，可那人却长着一副我幼时的模样。可见，那人必定是与幼时的我相识的。我原以为是哪个宫人，可实在想不起来有哪个宫人叫牧牧的。或许时间长了，我记不得了……不过，倒是有样事物，我与兄长曾经将它取名为‘牧牧’，也可能是其沫沫，唉，时间太长了……”
“哦？那是何物？”
晴明这样问道。
博雅也是睁大了眼睛，一副好奇的样子。
“立政殿前的紫檀树……”
兕子回答道。
……
…………
铮——
啊，终于来了。
博雅今夜幸亏是无当值。
但若是当值，也没甚关系。
三人一同前往罗城门下。
兕子一路上都未曾言语。
晴明也是一样，博雅似乎从未看过他惊慌失措的模样。
博雅想想先前兕子的话，又听听这美妙的琴声，顿觉得世事无常。
偌大的朱雀大道上，仅有他们三人。但仔细听，远处似乎有牛车行来。
晴明让二人停下。
他们现在已经行至八条大路了，离罗城门不远了。
三人静静地站在暗处，看着那缓慢的牛车沿着朱雀大道前进，而车前，竟没有驱车的小童。整辆牛车都是自发地前进的。
博雅刚想问些什么，便被晴明“嘘”的一声制止了。
牛车似乎停下来了。
博雅一阵屏息，捂住自己的嘴巴。
晴明两指一并，似乎在身前划了什么。
短暂的停顿后，牛车又开始前进了。
博雅以为这事要结束的时候，那牛车行至前边的坊门小路时，蓦地消失了……
“哈，走吧，今晚可是为那牧牧而来啊。”
“可是晴明，那是——”博雅至今还有些害怕。
兕子说：“看不出来什么呢。博雅先生不必害怕。晴明先生在呢。”
博雅呼了口气，同意道：“那倒也是。”
晴明挑了挑眉，唇角的笑意逐渐拉深。
三人顺利地到达了罗城门下。
琴声孜孜不倦地弹奏着。
兕子向前一步，琴声停了。
罗城门上传来女子的声音。
“您可是记起来了？”
幽幽的，带这些伤感的味道。
兕子不为所动，而是朝上喊道：“你是那立政殿旁的紫檀树？我只记得，那紫檀树，我与哥哥取名为‘牧牧’。”
铮——
琴声蓦然大了起来。
“看来是对了。”
晴明笑道。
博雅惊讶道：“竟真有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玄象的故事被我改了，嗯，以后改的还有很多。
第4章
兕子自幼失了母亲，父亲疼惜她，便养在身边。
可即使如此，兕子那想要母亲的心情依旧未曾减半。
听哥哥说，立政殿前的紫檀树，是母亲生前种下的，虽很小很小，但兕子觉得，那一定是母亲留给她的东西。
兕子十分喜爱那棵紫檀树。
喜欢到每天都要去那里坐上半个时辰。
它有没有长大，兕子是不知道了。她死后的事，她也是从智空的口中得知的。且紫檀树本就如此渺小，又怎么会在这些话中提到呢。
兕子望向罗城门，喊道：“你能下来吗？我想见见你！”
晴明与博雅被兕子这番话吓了一跳。
果真是大胆呢。
不多时，围绕在罗城门的雾散了。城门底下，可以清晰地瞧见城门上的事物。
随后，一名女子从罗城门下跳了下来。
“噢！”
博雅惊叫了一声。眼睛瞪得老大了。
女子穿着与兕子相似的唐国服饰，抱着琵琶，与兕子相像的面容柔和，温顺地立在城下。
尤其是看着兕子的目光，温柔得仿佛要滴出水来似的。
“明达呀，我想你了呀。”
大唐柔美的语言从女子的口中流出。
女子拨动了琴弦。
铮铮——
与先前带着忧愁的琴音不同，这一次带上了喜悦以及满足。
兕子向前了几步，捧起了女子的脸。
“你真是那牧牧？”
女子说：“如假包换。”
“可你为何在这里？”
女子的眉宇间流露出一丝哀伤。
“这话说来可就长了。”
晴明大概是知道了怎么一回事。
他这个人向来聪明。
名字有了，地点有了，就足以让他猜出事物的前因后果。且八…九不离十。
那是太宗皇帝去世后的某一年，甚至大唐已经换过好己任皇帝的某一年。立政殿前紫檀树被砍下了一小段——据说是整棵树木质最好的一段。
他们用这一小段的紫檀树制成了一把名贵的琵琶。这把琵琶原先是没有名字的，后来被当时的遣唐使带回了日本国，成了仁明天皇的爱物，而为珍惜的爱物取名字，是件很平常的事，于是便有了玄象一名。
如果要问起为何存放在殿内的玄象失窃，那么这个答案或许与兕君有关呢。
失窃的时间与兕君智空法师到来的时间也是极为巧合的。
“原来如此吗。只是，既然找到了玄象，也该回归到殿内了。”
“可我不想和牧牧分开，这是我对母后唯一的纪念了。”
兕子握着牧牧的手，不愿分开。
她望向博雅的目光带着哀怜。
“是的，博雅殿下，在下也实在不愿与明达分开啊。”
抱着琵琶的女子语气柔顺，可是却又带着不容置否的坚决。
这或许是自小长在宫里的矜持吧。要换是一般人，一场战斗在所难免。
“晴明。那现在该怎么办？”
博雅犯难了。
虽然玄象是必须带回大内里的。
紫檀木所制成的玄象，其生成的精灵并非是玄象，而是紫檀木。
可玄象本身就是当今圣上的心爱之物，又不能将玄象明知地藏起来。
晴明微微沉思了下。
随后，他从袖口处掏出了一支簪子。
那是一支紫檀质地的簪子，成色极好。雕刻着很普通的花样——即使是初学者也能很好的雕刻出来的样式。
“就让它附在这支没有生命的簪子上好了。”
晴明微微退后几步，将簪子放在了地上。随后他向着牧牧招了招手。
牧牧看了看兕子，在兕子的默许后，慢慢走了过去。
“哎，听我说……”
晴明说道，手指微微在空中画了些什么，只见牧牧变成了一个光团似的神奇的东西。
博雅与兕子不禁惊呼出来。
名为玄象的琵琶因为失去了重心便落了下来，博雅眼疾手快地接住了。
“这支簪子的成色极好哩。”
他这么说道，手托着那光团，放入了簪子里。
“晴明，你施咒了？”
“嗯。”
晴明低声说道。
“博雅，温柔的言行，一向对女人很有效。”
牧牧成功地附在了簪子上面。
晴明捡了起来，交给了兕子。
“兕君要好好保存着才是。”
兕子像是如获珍宝，笑道：“那是自然。”
小心地一拂表面，藏入了衣襟里。
“哎，那玄象我就带回去了。说起来，晴明，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博雅临走前这样问道。
好像什么事都是他能预料到的。
晴明挑了挑眉，就是不回答。
“哎，算了算了，你不说就不说吧，说了我也听不明白。”
晴明忍不住笑了起来。
“博雅啊，你真是个好人啊。”
兕子好奇地问：“晴明先生这簪子从何而来？”
晴明微微一笑：“故人送的。”
他爽快地回答，却并未说故人是谁。
……
…………
兕子将牧牧的事对智空说了。
话毕后，不禁感慨了一声：
“晴明先生真是个神奇的人啊。我原先还不相信智空的话呢。”
在大唐的时候，智空不止一次说起过名为安倍晴明的人的各种奇事。
兕子原先还是十分好奇的，但说多了，未免觉得那是话本里人家杜撰的。
世上，哪有这么神奇的人呀？
智空正在用早饭，听到兕子这样说，唇间化开了笑意。
“公主觉得神奇，智空何尝不是呢。”
“不过智空是这么知道安倍晴明的事的？”
智空笑道：“不可说不可说。”
兕子叹了口气，“每次都这么回答……”
“因为不想骗你，又觉得此时过于玄乎，或许哪日等我去了，就告诉你了。公主还请稍等。”
这大概是兕子最不愿听到的话了。
气氛有些微微的沉默。
兕子半开玩笑地说道：“那你要是去了，得去找找我的父皇，他没见到我，会着急的。”
“哎，他见不到你，或许以为你投胎了呢。都几百年了啊……”
兕子沉默不语，坐在那闷着气。
智空见状，微微叹息，收拾好碗筷，便去做早课了。
“骗骗我也好呀……”
……
…………
这是房间外侧的窄廊，是一个任由风吹日晒的地方。
兕子在花蔓的带领下来到这里，而晴明与博雅早已在了。
先前闻到的鸭川香鱼的烧开香味便是从这里传来的。晴明的手中，还握着扇子呢。
鸭川香鱼的烧烤香味便是从那里传来的。
“为什么晴明先生总是知道我要来呢？”
兕子解下了连帽的斗篷。在晴明的府邸里，不需要斗篷来掩盖自己的气息。
“因为戾桥下有晴明的式神啊，所以才会知道兕君回来。正如知道我来是一样的。”
博雅认真地向兕子解释道。蓦地，又向晴明确认，“是吧，晴明？”
他自己也不确定呢……
兕子掩嘴笑笑。
晴明挑高了眉毛，微微笑着。将烤好的鸭川香鱼分给了二人。
“我来的可真是时候！”
“兕君今日怎么来了？”
“哎，我没事做呀。智空说跟着晴明先生必定不会无聊的。”
兕子吃着鱼，卖了智空。
“哦嚯……”
“兕君今日竟戴了这簪子？”
兕子抬起头来，摸了摸那支紫檀木簪，笑着说：“是呢，虽说死前还未及笄，但真要说起来，也是几百年的年龄啦，偶尔戴一下也是可以的。况且，这支木簪很漂亮。真要谢谢晴明先生的故人啦。”
博雅会因为好奇而提到大唐。
于是两人开始比较起了大唐语平安京有何不同。
在兕子说到大唐的城门有围墙时，博雅是十分惊讶的。因为平安京是没有围墙的。只有一条护城河围着。博雅说到这个时候，他会描绘樱花落在河面上的美景。
兕子一脸向往，“真期待啊……”
博雅安慰：“总是会见到的。”
两人聊得特为起劲，而作为主人的晴明，双唇微红，带着微笑地饮着酒。
第5章
天气渐凉的时候，院子里的枫叶已经红红的一片了。
智空这段时间有些发热，已经卧床了许多日。
兕子第一次意识到智空真的老了。
可是他看起来似乎颇为开心。
兕子知道智空的来历一定很不简单，但是会有人面对生病这么开心的吗？
就凭他现在这样的身体，随时都可以死去……
不明白。
私心上，她不希望智空就这样离开。
那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可是，如果死亡对智空来说是一个期待已久的方式的话……
——不，果然还是无法理解。
因为智空身体的原因，兕子减少了去晴明那里的次数。
晴明和博雅来看过几次，智空看起来很高兴，还留了晴明一晚上，似乎说了些什么。
之后的几次，大内也派人来过。没待多久就走了。
正如智空当日所说的，即使觐见了天皇，朝中的大臣也不会因此络绎不绝。
真不知道他那时做了些什么。
还有一件事令兕子十分惊讶，那便是当日智空口中说过的麻仓叶王。
他也来了。
兕子这是第一次见麻仓叶王，虽然和晴明一样看上去温文儒雅，但感觉起来，两个人又有明显的分别。和见晴明不一样，智空的表情有些别扭。
这样的人危险到哪里去了？
两人不知说了些什么，麻仓叶王出来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带着嘲讽。
兕子好奇地看了他一眼，对上了麻仓叶王投过来的视线。
目光如水，仿佛刚才的嘲讽是错觉。
麻仓叶王向她点点头，就离开了寺院。
“哎，他好像很急。”
传说，大江山那儿有一道瀑布，瀑布的水流下来汇入从甲斐国流淌而来的荒川支流河水中。瀑布的旁边，也就是荒川河经过大江山的岸边住着一个名叫“泉翁”的妖怪。凡是经他的手所制成的药水，无一例外成为了上好的药水。只要往伤口处擦一擦，伤口就会很快愈合。甚至连老去的皮肤也会像重新复活了一般，变得青春靓丽。以至于被传的犹如起死回生之效。
“不过到底有没有效果，没有人知道。大江山那么多厉害的妖怪，要到那瀑布的河边，必须得穿过整座山，估计连泉翁都还没见到，路上就被妖怪们给吃了。”
“可是，总得试试呀。既然能被传的如此之神，总会有些厉害的地方吧。”
“我说了啊，重要的不是有没有效果，而是大江山的妖怪！你要是这么去了，那还不得成为他们的餐点呀？”
虽然说得有些可怕，但其实和事实无异了。
兕子不免有些丧气。
她看了眼小妖怪，戳一戳他露在外面的肚皮。
“那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寺院里就两只妖怪。便是兕子初来是遇到的两只。模样怪异，看不出是什么妖怪——连他们自己都说不清楚。像是田鼠又像是猫。
但娇小的样子颇为可爱。
兕子十分喜爱。
她不知道对方叫什么。
好像在平安京，名字是个十分重要的东西。
晴明也说了，一般情况下，不轻易向非人的东西说出自己的名字。
小妖怪睁开眼，蓦地又闭上了。
“你不是想要听到这样的话吗？”
“还有，不要再戳了。再戳就有洞了！”
小妖怪拨开了兕子的树枝，从坑里面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