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云堂里走出一个嬷嬷来。
面善慈祥地朝着两人行了一礼，微笑，“两位小姐来得早，老夫人正在用朝食，小姐们也请进来吃一口吧。”
不等花慕青说话，花月芸已经抢先一步走了进去，欢喜地笑道，“那就打扰老夫人啦！我最喜欢老夫人这里的斋食了！老夫人，小四来打扰您啦！”
花慕青跟着进去，就听到老夫人温柔又和善的声音，“嗯，是四丫头啊？后头是谁啊？”
花慕青连忙上前，“给老夫人请安，您身子可大好了？”
一个满头银发穿着百蝠暗纹马褂的老妇人，正坐在八角的圆桌上首，笑容满面地点头，“好好，不过就是身子老了，倒让你还跑去祈福，走这一趟，没少遭罪吧？”
看这样子似乎已经知道花慕青遇险一事了？
花慕青身体的记忆里，这个老夫人对自己，素来都是很好的。
似乎因为花峰当年背弃她们母女，老夫人心有不忍，更加怜惜她小小年纪便失了母亲庇佑，却又无奈花府实权尽在褚秋莲手里，只能尽一点可能地保护她一些。
所以花慕青才能勉强长到这么大，终究却还是逃不过大夫人和花想容的算计，最终一命呜呼，让她这个嗜血恶魂占了去。
笑着低头，“一路虽有些颠簸，倒是不累，谢老夫人记挂。”
老夫人眼含怜惜，刚要开口。
旁边的花月芸忽然笑着挤了过来，一把抱住老夫人的胳膊，娇憨地晃了晃，“老夫人，怎么尽与二姐姐说话？也不理小四？我前两日可听闻一个趣事呢，老夫人可想听一听么？”
一下将老夫人的心思吸引过去，花慕青便被她刻意地排挤，冷落下去。
却也不急，只是跟老夫人身旁伺候的李妈妈低声说了几句，便转身，又走了出去。
第二十四章 口舌之非
花月芸眼露得意，面上却撇嘴，“二姐姐怎么就这么走啦？都不跟老夫人行礼的，好没规矩哦。”
这样的挑拨离间，老夫人素来只当她年纪小心情率真，也没放在心上，笑着拍了拍她。
这边正说着话。
外边又进来三个女人，正是二房夫人董氏和三房夫人赵氏。
先给老夫人请了安，便热热闹闹地围在桌边，一起用着早食，说话逗趣。
不一会儿，花峰带着大夫人褚秋莲也掀帘走了进来。
楚红跟在后头，脸上那红润水灵备受滋润的娇嫩模样，叫她原本不过小家碧玉的模样儿，竟生生多出一股风流婉转的姿态里。
偏她还丝毫不知收敛，叫原本慈善明朗的老夫人看见，都不由微微沉脸。
大夫人瞧见老夫人的神情后，才含笑又不是威严典雅的大气模样，回头看了眼楚红，低斥，“老夫人跟前，像什么样子！又不是烟花之地的奴才，好好的正经些！”
这话说得已经十分刻薄苛刻了，甚至有些责难故意难堪的意思。
楚红自觉受宠，最近心气越发高傲。
立时红了眼眶，看向花峰。
却见他只像是没听到似的，坐到老夫人面前，母慈子孝地说着话。
旁边的二房夫人董氏素来也是个尖酸的，眼珠子在房内一转，也掩唇对褚秋莲笑道，“所以说大嫂，奴才啊就是奴才，你纵使用心扶她做半个主子，不还是奴才么。有些人，就是得了点甜头，真把自己当回事了。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以后还是不要带到老夫人跟前碍眼了。”
楚红脸上几乎涨成了猪肝色。
褚秋莲却满意地一笑，看了眼董氏这妇人是花峰的二弟，在考上秀才以后娶得乡下一个富农之女。
出身低微却又喜欢做那些刻意姿态，便免不了做作以及更显骨子里的小家子气。
可唯独这女人，说话顺耳，所以褚秋莲才一直容着她。
笑了笑，转身又对楚红淡淡地挥了挥手，“出去吧！回院子里，把宫里新赐下的雾里青煮一壶。”
竟还只是把她当个奴婢使唤。
楚红几乎扯断了手里的丝帕，可那边的花峰却还是置若罔闻。
她咬牙，行了一礼，便走了出去。
正好看到廊下，花慕青扶着小丫头的手，袅袅婷婷地走来。
分明裙色老气釵环简陋，却只叫她那颜色更显瑰丽，姿态越发绰约，白璧无瑕如花似玉。
楚红瞧得眼睛都红了。
走近的花慕青，却忽然朝她笑了下，当真是林下风气，动人非凡。
只听那天生便是娇甜软糯的声音，低低笑了一声，嘴唇轻噏晚上来寻我。
楚红一愣。
再转脸，却见花慕青已经进到院子里去了。
沉默片刻后，脸上露出算计来。
屋子里正热热闹闹其乐融融。
花家不像大户人家食不言寝不语，出身乡村，老夫人最喜欢的就是吃饭的时候大家伙儿一起坐着边吃边说，笑笑乐乐的。
味道褚秋莲端着架子，一副端庄的大家闺秀出身的模样儿，吃饭的时候，并不与旁人说话。
花月芸因为她在，便也收敛了些许，不过还是贴着老夫人凑趣不断。
转脸，见花慕青走进来。
微微露出惊讶的神情，“二姐你不是走了么？怎么又回来了？难道是丢了什么东西？”
花慕青依旧是温柔地笑了下，朝老夫人和花峰以及各房夫人又行了一礼，便退后一步。
后面跟着的妈妈们，便以此端上来几个青瓷白底十分精致的碟碗。
李妈妈这才凑到老夫人旁边笑道，“二小姐刚刚见到老夫人用的早食，说是太硬了，不适合您的牙口，便去重新准备了几样，老夫人瞧着可还喜欢？”
这李妈妈，在乡下的时候，便伺候老夫人，心地也是极其软和。
当年花峰硬要撇下花慕青母女独自接老夫人上京时，她差点就因为顾惜花慕青这对可怜的母女，留了下来。
还是花慕青的母亲，多番恳求，以及难舍跟老夫人的情谊，才跟着进了京。
所以，自从花慕青进府后，她就一直十分怜惜这个孩子。
力所能及地为她说话。
老夫人一听就笑了，再去看那几个碗碟。
素雅的盘子里，竟分别乘着几样如花徐徐绽开，生动如真又叫人食指大动的花朵儿模样的点心！
连花峰都不由多看了一眼。
老夫人脸上笑意更浓，问：“二丫头，这都是些什么？竟从未见过。”
花慕青却也不答，只是含笑看了眼旁边的那位妈妈。
这妈妈是老夫人小厨房的厨娘，立刻含笑上前，一一说明。
“老夫人，您瞧，这个呢是海棠酥，小姐亲自做了花朵儿样子，下油锅炸酥，又以软泥做饰。旁边这个呢，是桂花糕，一层一层面皮儿叠过去，再用蔬菜汁一层层浇灌颜色，成了七彩叠瓣儿的盛开牡丹花模样，上锅蒸好，两个在一起，寓意玉桂福堂。”
“好好好。”
老夫人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二丫头竟还有这般精巧心思，从前却不见。”
旁边的花月芸却满脸的不屑，“这些都是点心啊！还有油炸的，老夫人哪能吃这些，二姐姐，你不是为了故意显摆的吧？”
一句话，让原本有些热闹的气氛，又冷僵了下来。
老夫人看了她一眼，花峰蹙了蹙眉。
花慕青暗笑，真是没眼力的蠢东西。
“四小姐瞧瞧这个。”厨娘妈妈又笑着指了指旁边的另一种剔透似水晶玛瑙状的，笑道，“这是水馒头，老夫人尝尝？”
李妈妈立刻上前给老夫人夹了一个。
老夫人吃了一口，脸上顿现笑意，点头，“入口软绵，口味清新却又回味无穷，味道很好。二丫头，竟瞧不出，你还有这样的厨艺。”
连花峰听了，都忍不住，也夹了一个，吃过后，不由点头，大笑，“好好好，这味道，竟不比宫中的御厨做的差，二丫头，你这手艺，跟你娘”
话未说完，自己就先是一僵。
第二十五章 别有用心
那边原本刻意浅笑的褚秋莲脸上立刻沉了下来。
二房董氏再次掩唇。
而三房赵氏却是看了看左右，随后夹了一个海棠酥，笑着和缓气氛，“这海棠酥也是极好，入口即化，松软酥香，老夫人尝尝看？”
老夫人这才也笑了笑，爱怜地看了眼那边依旧垂眸不动的花慕青，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时，旁边的花月芸突然又冷笑道，“什么厨艺？我花家的女儿，学的就该是女红刺绣，琴棋书画，才能彰显大家女子气质，就算厨艺好又怎么样？不过是伺候人的奴才！”
这话一出，不止旁边几个突然表情微僵的厨娘妈妈，连花峰尴尬的神情都冷了下来。
他这生平，最爱的不过一个吃食，和他不愿提及的女色。
当年娶了花想容的母亲，不止因为她姿色惊为天人，更因为她一手绝好的厨艺以及过于温顺的性格。
更加上，老夫人原本其实也常在家里给他做饭食，甚至给大户人家烧饭，才养起了他们三个兄弟。
“放肆！”
他猛地一拍桌子，怒道，“口无遮拦！自古劳作者为德，你这般瞧不起厨娘，那以后你自己的饭食，便自己负责罢！”
花月芸一惊，实在想不到自己说错了什么！
立刻求助地看向褚秋莲。
褚秋莲现在心头也是窝着火，自然明白花峰的怒火是从哪儿来的。
刚要开口。
花峰已经又怒道，“来人！把四小姐带出去！一个月不许出门！等学会了规矩，再来给老夫人赔错！”
花月芸张大了嘴。
老夫人虽然不喜褚秋莲，可对于小一辈还是很疼爱的。
立马拍了拍花峰的手，“算了，孩子小，口无遮拦嘛！你”
“母亲莫拦。”
花峰却沉着脸摇头，“这孩子接连犯下错事，皆是因为这性格太过率真，又口无遮拦，若是再不教导，将来嫁人，恐怕还多有辛苦。”
这话一出。
旁边几个女人立时出现不同的反应。
怎么，这意思竟像是要给花月芸安排婚事？
老夫人这下倒不好再说什么了，只好点点头，“那，那你也要怜惜着点，孩子还小，规矩都是慢慢学的嘛。”
花峰点头，看了眼桌上的吃食，便起身。
其他几人见他离开，尤其褚秋莲想着刚刚他话里头的意思，也跟着离去。
屋子里最后便只剩下老夫人和花慕青。
李妈妈到门口看了一眼，又转回来低声道，“几个姨娘带着孩子们过来请安，还站在院子里候着。”
老夫人点点头，却只看向低眉顺眼的花慕青，轻声叹气，“二丫头，你今儿个，是故意做出这些，让你父亲和我瞧的？”
花慕青抿了抿唇，忽而跪了下来。
老夫人也不意外，只是看跪在地上的花慕青，再次摇头，“我知你前日遭了什么罪。可怜我的孩子，若不是宣王，怕真的没了命。唉，只是连你父亲都要看他媳妇的脸色，我又能如何呢”
花慕青听着她温柔的话语，忽然想起了上一世，她嫁给杜少凌之前，父亲和母亲握着她的手，那些担心的谆谆教导。
眼眶一红，抬起脸，摇了摇头，“慕青并不觉得苦，只是害怕，奶奶”
一声奶奶，叫老夫人也红了眼眶。
林妈妈忙上前，扶起花慕青，“二小姐莫要如此，引得老夫人伤心了。”
花慕青咬唇，做出止住眼泪的模样儿，愈发显得乖巧可怜。
老夫人心里不忍。
拉着她在自己身边坐下，无奈道，“本想着我不管，你便在府中不受那些人的关注，就算辛苦，可也至少能安然活着。不想那对母女真是狠毒心肠。”
花慕青要的，就是这位心慈念善的老夫人的这点怜悯和愧疚。
只有先靠上这位老夫人，她才能在花家站稳这第一步。
说到底，这位老夫人现在如此不忍，终究还是因为当初昧着良心，抛弃了花慕青母女。
善恶因果，到了老了，慈悲之心渐渐涌起，才后悔当初的选择。
可富贵权势也皆享用过了。再想起亡故的人，却又有何用呢？
所以那些弥补，便只能让她完全地激发出来，好获得一个庇佑与依仗。
当然，只要老夫人对她好，她自然也会全心护着这位老人家。
见花慕青不说话。
老夫人又拉过她的手，拍了拍，“你天生的好模样，连厨艺竟都随了你娘，也不知是福是祸。你且说吧，是不是想躲到我的院子里来？我要是跟老大开口，他想来也不会拒绝的。”
花慕青想要的却不是这个。
她现在要的，是老夫人因为内疚而完全无条件地站在自己这一边无论她将来会在花家做什么。
于是低垂着眉眼，轻柔温顺地摇了摇头，“慕青今日所做，并非是想让奶奶伤心。只是想想让父亲，看到这些，能多顾念从前与母亲的情分，莫要对慕青”
竟似是害怕地说不下去了。
老夫人当即眉头一蹙，“怎么，你父亲难道竟如此厌弃你么？”
果然，最了解儿子的，还是亲生的母亲。
花慕青咬唇，红着水眸儿看向老夫人，无力又无助地摇了摇头，“老夫人，原本慕青就害怕父亲厌弃，所以刻意避着从不在父亲跟前出现。可如今因为昨日宣王的事，大夫人又刻意将我托出来，我怕在父亲跟前出现次数多了，他愈发想起与母亲从前种种，对慕青只有更加厌恶，到时候慕青怕是真的没有命了。”
说着，又从凳子上滑下来，跪在老夫人膝盖边，低低哀泣，“求奶奶顾念，若是父亲真的厌弃了慕青，还请奶奶救慕青一命。”
老夫人这些年吃斋信佛，哪里受得了这个。
立时落下泪来，哭着抱住花慕青的头，“我的儿啊，可怜我的儿啊，奶奶就算舍了这条老命，也必定护你周全啊可恶那褚氏啊，竟害得我儿如此”
全然忘了，当初却是她儿子背弃糟糠妻，她自己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花慕青睁着眼，看窗外春意枝头上，初初抽开的嫩芽。
前路凶险。
她的复仇之路，也才刚刚开始而已。
第二十六章 暗中商议
花慕青从老夫人房里出来时，身后跟着的福子手上就捧着一个不算大，却看着十分精贵的红木盒子。
院子外头，站着花峰的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