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不说也罢，现在不想提工作了。”安桦沉声道，“你看，可期算你半个老师吧？”
“那必须的。”
“现在她病倒了，在医院，嗯……是吧。”
“哪个医院？”
“也不是必须来……问候一下就好了，这个这个……陵海医院国际部第二住院部617。”
“我现在就过去。”
“别带东西啊。”
“哦。”
安桦放下电话，不自觉地一笑，来陵海，也不是全无收获么。
周游来医院之前，永茂集团的总工副总工倒是先来了，安桦也知道他们的人品和立场，外加心情好转，也没表达什么愤怒的情绪，客客气气地接受了探访。
出了病房，老邹才把安桦拉到一边悄声道：“这件事，法理上完全有利于我们集团，于公于私，我都劝你放下吧，吃亏了就记住，别再有下次，不然只会越陷越深。”
“看情况吧。”安桦叹道。
“你还不知道呐，你们走了之后，张东涛外甥的公司立刻就接手了你们的工作，已经上会了，一路绿灯，这两天就能敲定方案。”
老安一愣：“这么不要脸？”
“……”
“抱歉，不是说你。”安桦怒道，“这不是也需要走流程的吗？我们还没谈判，官司还没打，他们就要用我们的成果开工？”
“俞永茂亲口确认的，如果要打官司，工程这边依旧要势如雷霆，官司那边要慢条斯理。”
安桦咬牙道：“坏啊……坏到骨头里了。”
318 当时与现在（再次感谢盟主思时叶鬼）
老邹沉默片刻后，转身挥手作别。
安桦感谢送别后，回身一声长叹。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睡他下铺，外号小耗子的张东涛，变成了这样的人。
讽刺的是，他还是同学会的会长，在群里一呼百应。
他突然转身追上了老邹：“这个企业长不了的，领导一换届就完蛋，能走早走。”
老邹更不知道说什么了，尴尬一笑，快步离去。
安桦回到病房门口，满身荡着怒意，头都有些发胀，他想踹，想砸，想发泄，可当他看见病房中缓缓睁开眼的女儿，这一些怨怒之色却又在瞬间压下。
他连忙揉了揉脸，让自己笑起来，随后推门，露出笑容：“怎么不多睡会。”
安可期虚弱地抬手：“睡不踏实，梦多。”
“别想那么多了，已经在解除合作了。”老安走到床前，倒了杯热水递给女儿，“休息好了，再四处走走，看看，daddy朋友多，只是很多合作看不上，不愁没有项目的。”
安可期咳了一声，接过水杯，轻抿一口，握着杯子，咬着有些干的嘴唇问道：“这算是你碰到过的最糟糕的事情么？”
老安愣了一下，缓缓坐在椅子上：“第三糟糕的吧。”
“那你可够倒霉的。”安可期笑了起来，又开始咳嗽，赶紧喝了口热水才算缓过来，她看着父亲柔声道，“以前只是觉得你好厉害，现在才发现，你真的超级超级超级厉害。”
“哪有，颓的时候欠了几百万，我办公室里要债的人比员工还多。”老安呆呆地回忆道，“每天醒来第一个念头就是——妈的，我怎么还活着。”
“就是那段时间跟我妈离的婚吧？”安可期问道，“中学的时候，有两年，我都没怎么见过你，但该有的花销一分没少。”
“呵呵，daddy就算当车夫也会养你的。”老安接过水杯，为女儿盖好被子，“病好了去欧洲散散心，想去哪里？”
安可期没说话，只摇了摇头。
“瑞士怎么样？到时候刚好是滑雪的季节。”
“别再这样了……”安可期声音微微发颤，“碰到困难，就让我躲起来，自己受罪去扛，一次还不够么？”
“这……我……”老安有些手足无措。
安可期握住了父亲的手：“在一起，我们一起分担，会容易一些。”
老安瞬间体会到了另一种心情，留下了另一缕泪水：“好……好，这次我们一起。”
门口突然传来了一个尴尬的声音：“……这个……我晚点再来，你们先忙。”
“周游？”安可期惊了一下，然后望向父亲，“你跟他说什么？”
“是他打电话来问的。”老安立刻擦了擦眼睛起身，“我去办一些手续，你们先聊啊。”
话罢他火速失踪。
周游愣愣走进来，手里空空如也，还真的啥也没拿，走到病床前想了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没话找话问道：“疼么？”
“你可真会说话。”安可期又笑咳起来，“肺炎而已，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哦，没事儿就好，呵呵。”
“别尬聊了。”安可期问道，“有什么事？”
“这不是来探病么。”
“有什么事？”
“哦……你看这个书名是不是有问题……”周游亮出手机。
“哎呀，拼错了一个单词，应该是proposition不是propositional。”
“抱歉，你在说什么？”
“就是去掉结尾的al就对了。”
“我就说么。”周游乐呵呵地坐下。
“你是不是特别幸灾乐祸，特别想笑？”
“不是啊，这是礼貌性的微笑。”
安可期摆了摆手：“算了，我们被骗案了，你想笑就笑吧。”
“哦，这个……那你等会。”周游回身捂住了嘴，身体抖个不停，诡异的效果之后，才擦着嘴角的哈喇子回身道，“我好了。”
“你还真幸灾乐祸？咳……”
“不是，我是觉得你父亲特别善于认识那些脸上写着‘混蛋’的傻屌。”
“他有什么办法，资源都在那些人手上。”
“肯定也有正常人吧？”
“有啊，比如你，你又不合作。”
“我有合作啊，一开始不是说我们在设计上合作么，顾问同志。”
“哦，对了。”安可期突然想起来了这件事，好像抓住了什么意义和目标一样，直起了身子，“你进展的怎么样了？”
“嗯，说实话，也没比你们好到哪儿去。”周游叹道，“还在前期挣扎，为设计图能过审批而努力。”
“daddy在这方面很有经验的，我叫他回来。”安可期说着就要摸电话。
“不合适。”周游摆手道。
“没什么不合适，我们和永茂已经玩完了。”
……
打过电话半分钟后，安桦又笑着回来了，看来他并未走远。
看着周游的设计草图，安桦有些惊讶地问道：“你做的？”
“不全是我，我们副院长和一位湘港设计师也有参与，我准备把他们的名字写在我前面。”
“嗯……”安桦品味着说道，“虽然乍看上去很魔幻，但结构上是成立的，又有两位资深人士背书，不考虑实现成本的话，前期审批倒是问题不大。”
安可期笑道：“你是没看过初版，一塌糊涂，跟游戏场景似的。”
“这不是安老师教的好么。”
安桦完全没理会这个话题，只问道：“找到工程设计公司了么？”
“有人推荐，最近会开始接洽。”
“一般公司可不爱接这种活儿。”安桦依旧看着图说道，“规模小，难度大，你肯定也没法给很多钱。”
“是，所以院长也在帮我找那些想获奖，想打出名号的主攻艺术方向的工程设计者。”
“我也认识，介意给我一张草稿么？”老安转头道。
“好说，拿走。”
“可别这么草率。”老安提醒道，“小心被剽窃……”
“我知道你会好好保密的，你找的人一定也值得信任。”周游说话的同时冲安可期眨了个眼。
“哇，你刚才还说他专挑坏蛋合作的。”安可期笑骂道。
“你可别黑我。”
老安也不怒，跟着笑道：“骂得好啊。可不是么，要怪就怪明明有好人，明明碰到了又看不起我们，不跟我们合作。”
“没这个意思。”周游挠头道，“当时你们跟姓费的在一起，我跟他们不是一路人，打死不合作。如果当时只有你们父女俩，情况可能就不一样了。”
“嗯……”老安抬眉试探道，“现在只有我们父女俩了。”
319 志气和野望
“哎呀，你这个……”周游也不好直面拒绝。
“好了好了，他有他的想法。”安可期赶紧推了推父亲。
“daddy也有daddy的想法。”安桦的神色忽然严肃起来，指着周游给的图说道，“如果，这个能实现，或许，你能让俞永茂赔到倾家荡产。”
“啊，这个……”
“喂。”安可期又拉了拉父亲，“骗案就骗案，我们认栽，可别发疯啊。”
“不不不，我很理智。”安桦摇头道，“俞永茂的作风，行不通的，将来他会有很多麻烦。更关键的是，他的审美就是一坨屎，就算再多的资本和专业人士捧这坨屎，他还是屎，最终结果就是，一群人在一坨屎的指挥下，会一起做出一坨巨大的，华丽的，昂贵的屎。”
“呃……”安可期感觉现在的父亲跟平常不太一样，尤其是比喻特别清奇，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听的很爽：“同感。”
“诚然，有人会喜欢吔屎，但那是他们在没得选的情况下。”安桦说着又点了点设计图，“如果真能实现，让我来运营，我保证玩死他们。”
周游在旁边也看傻了，这些话实在不像一个50多岁的人说出来的，更像是一个20出头的青年，满是志气和野望。
安可期更加惊讶，她分明看到了一个年轻的父亲。
安桦看着周游说道：“但周游，光这样，还不够。我知道你更专注于实现作品，而不是赚大钱，但在我的眼光里，你这里还有一个致命的缺陷，只要这个缺陷存在，总有人会去俞永茂哪里吔屎。”
周游没怎么想，就说出了两个字：“规模。”
“是的，你这里注定是昂贵的小精品，就像法国大餐，只能供很少的吃人。”
“没办法，这就是我的定位。”周游摇头道，“所以我从没想过彻底击败他们，最多，只是各自吸引各自的目标客人。”
“别急着下结论，我当时有个想法，但没说。”安桦正色道，“考虑过部分合作么，你做你的主题精品，我们做我们的配套。”
周游一听便来了兴趣：“详细说说。”
“就是……我还是画吧。”老安也兴奋起来，拿出自己的手机，用粗线条三两下大概画了一个小隐湖畔的俯瞰区域图，指着其中一部分道，“这部分，是你独立运营的，精品民宿部分，包括现在的别墅，将来的这个树和其它的东西，而这里，交给我们，做一个配套独家酒店，大概会占你一半的空间，我们最宏观上是一体的，共同铸建了一个社区，互相引流，但同时又相互保持独立运营。当然，你的客人可以来我这里使用游泳池，儿童乐园和其它设施，同时，你这里也可以让我的客人参观游览。”
“很流行的模式。”安可期点头道，“我们的配套可以让小隐湖畔更加丰富多彩，你不必在这方面多下功夫，而你的‘网红树’可以为我们带来客人流量。”
周游不禁揉腮沉思，有点意思。
客人活动的问题，始终在困扰着他。
风景再美，建筑再优秀，新鲜劲也不会太久，活动和娱乐项目的匮乏始终困扰着周游，简单来说，他也认为这里需要一个游泳池，但这是一个高维护成本的设施，必须保证客流量足够大才划算，但即便二期落成，小隐湖畔的容纳量依旧不会超过50，硬要维护一个游泳池的话，恐怕房费又要涨上去不少。
而游泳池仅仅是一个项目罢了，还有餐饮、游艺等等很多种配套服务，他不可能做的起来。
如果没有配套，那么一切仍会像现在一样，小隐湖畔做得再好，也只是一处景色，优质体验可能只有几天，回头客只能随缘。
但如果有个大块头，把配套都给做了，一切就瞬间不同了，客人们既能享受精品民宿的风景，又能拥有度假酒店丰富多彩的体验，貌似对大家都好。
但也并非没有隐忧。
“可是，如果你那里接纳的客人太多，会让这里人满为患。”周游思索道，“安谧的环境同样是我的核心体验，我不想这个被破坏，想想看，每天有上百人在这个湖边拍照，这对我的客人来说是一场噩梦。”
“这个……的确是……”老安也抿着嘴摇头，“度假游客，一定是喜欢人少的，讨厌拥挤的。”
“可以限流，采用预约机制。”安可期拳掌一拍，“你给一个限流天花板，比如同一时间最多有30人，这样我们的客人必须预约才能去你们那里，还要排队。”
“这样不会……很委屈客人么？”
“恰恰相反。”老安眼睛也完全亮了，“这样每天只开放几个小时，需要预约，同时只能有30人的地方，更吊人胃口，相当于变相的饥饿营销，只要你那里够棒，客人们甘愿排队，这样的度假更有成就感，本来不愿意拍照留念秀朋友圈的人也会炫耀分享。”
“那……我这里门口排很多人，会不会很不体面？”
“这个不会的。”老安连忙答道，“在我们的前台预约，然后轮到他们参观的时间我们会电话通知，虽然费点事，但客人们会感觉自己被尊重。”
周游深思熟虑过后，稳稳点头，“我觉得有的搞。”
“那我们谈谈合作模式？”老安极其激动地说道，“可以是土地承包的模式，也可以是股权分成的模式，太多了，你喜欢哪种？”
“这个我们要坐下来慢慢聊了。”周游有点尴尬地看着安可期，“在这里聊合适么？”
“我ok，感觉病突然好了。”安可期刚刚高兴起来，却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你们……先冷静一下。daddy……我们没有资金。”
“这个，可以有。”老安点头道，“长城小镇一直有人要买，我下不了决心，看到周游的案子，我有信心了。”
“等等！”安可期吓得赶紧拉住父亲，“那可是你前半生的全部成果。”
“我上个卫生间……”周游适时地起身溜了出去。
320 不喜欢
老安却丝毫没有避讳，没等周游走出门就对女儿道：“我对长城小镇，已经没有激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