洽谈结束后，张东涛感觉大脑运转过度，需要放松一下，便要了两杯鸡尾酒，道别前与派大星聊些简单轻松的事情。
他松弛地坐在椅子上笑道：“哲学系博士干这个，有点大材小用啊……抱歉我是不是又冒犯了，现在脑子转不动了。”
“没关系，很多人都这么认为。关于这个，我也没办法，我的同学也没办法。”派大星晃着杯子笑道，“哲学专业的出路其实很少，社会上没多少人想学这个，也不太可能有理论突破，最好的结局就是留校当教师，但我竞争失败了。”
“可你毕竟是名校博士，总有企业需要吧？”
“您说对了，广告公司很需要。”派大星笑了起来。
张东涛连连点头：“对对对，广告业很需要这些理论。”
“我也确实去广告公司做过两年，很快因为厌恶辞职了。”
“工作压力大么？”张东涛说着连连摇头，“不对，你能成为那个学校的博士，肯定够扛压。”
“是，压力倒还可以扛住，最忍受不了那个工作的是恶心。”派大星叹了口气摇头道，“您试着想想，这几年都记住了什么广告。”
“脑铂金……小管茶……二手车……boss值聘……嗯，都挺那个啥的，但最后一个我也在用。”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专业上的尊严和洁癖让我很厌恶这类广告，但偏偏它们是最有效的，而我坚持的策划，要么流产要么效果不佳，老板让我放下架子跟那些人学，当时年轻，我说我一个博士生，跟那些下三滥的人学？别艹你妈了，然后就摔门走了。”
“初入社会，难免如此。”
“那段时间我试着做了很多事，都没什么结果，女朋友也跑了。”派大星凝视着酒杯，“她因我的学识爱上了我，当理想燃尽后，又因我的潦倒而离去，当我试着留住她的时候，她说——‘你闭嘴吧，你知道这么多想这么多，有用吗？’”
“……”
“现在我证明了这件事，有用。”派大星又笑着举起酒杯，“鲁迅的警世名作已经发表一百年了吧，还被放在了中小学课本里，但人们有变聪明一点么？有些努力注定是徒劳的。算了吧，不如利用人们的糊涂，喝上一杯价格270元的鸡尾酒，来，张总，干杯。”
“干杯。”张东涛虽然想轻松一些，但喝下这杯酒后，却反而变得沉重了。
道德上的自责感仿佛顺着酒气涌了上来。
“别多想。”派大星笑着起身握手，“好事做再多，也没用，坏事你不做，也有人做，让自己此生过得好些，才是唯一值得做的。”
张东涛与派大星握手挥别，却并没有得到任何安慰。
他突然想到毕业散伙饭的时候，大家都醉醺醺的，他拥着安桦，大谈着理想，畅想着未来。
这一切，如花般美好。
也如花般易逝。
想活下去，就要像棵草，最好是野草，杂草，枯黄，丑陋，但坚韧，顽强，拼命地汲取大地的养分，把周围的东西都挤死，要随风而舞，见雨即长，连园丁都拔不尽。
张东涛默默举杯，与空桌对酌。
对不起安桦，我这棵草，挤掉了你这棵。
错的是我，但这世界也休想免责。
……
国庆节前一周，在小隐湖畔开业在即的时候，本来单方面的无脑吹爆，突然出现了一个拐点，一些奇怪的文章，逼呼上的回答，从非常刁钻的角度，硬是钻出了一条缝隙。
【有一种奢侈，叫浪费！】
【最近红爆的那棵网红树，真的安全吗？建筑学博士亲自解析。】
【相比于爆款，我更喜欢踏实。】
【别再让网红营销骗你的钱了，陵海真正最具性价比的目的地在这里。】
【与其花大几千去一家陵海周边的雨林风民宿，为什么不去西双版纳？】
【国庆出游，花4000不一定能讨好女友，但花几百却足以让父母体验幸福。】
搞这些文章的人，不少都表示自己真的体验过了小隐湖畔，但周游却不记得自己邀请过他们。
这些集中出现的文章，莫名其妙地拥有了不错的关注度，下面的评论也不少，其中不乏有专业的节奏。
【真的不理解为什么花三四千住一夜。】
【富人的后花园，老百姓散了吧。】
【就是专攻女性的跟风心理。】
【已经和父母预定中国苑了，天价房再见。】
【这房子真的不会塌吗？】
但似乎，也存在着不少真心诚意的群众。
【这个什么小隐湖畔，看个抖音都天天刷屏，屏蔽不过来，烦死了。】
【将来是不是中国都是欧式建筑了？】
【求求那个什么树的营销号和网红歇会儿吧，你们已经成功把我恶心到了。】
这些文章好像是一条燃烧的引线，非常轻松地点燃了一串挂着很多人的鞭炮，接着就是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如果是网络媒体人，自然一眼就能看出来这里面的事情，但也没理由大张旗鼓的点破，成为行业的众矢之的可不好过，就好比很多媒体都会骂弥蒙，但却没一个点名指出花钱请她做广告的老板，即便这件事再明显不过。
餐厅露台，白静找到了周游。
“要反击么？”白静拿着手机在周游面前狂搓，“反击吧，反击吧，反击吧。”
“没法反击。”周游只摇头道：“他们点找得很好，没一个人批评我们的品质，都是在道德高度展开的攻击，我的确不可能把房价定在两三百元让每个人都住得起。”
周游话罢又笑了起来：“我其实挺高兴的，这帮人用尽浑身解数也没法找到我的破绽，这是对我最好的肯定。”
352 大错特错
“可是煽动仇富情绪也太下流了吧，反击吧反击吧反击吧。”白静说话的间隙，牙齿咯吱作响，“还有，那个什么博士解析建筑安全是最操蛋的，明明什么数据什么结论都没有，却搬一堆出事故的建筑出来吓人，我真想干他，不然律师函、起诉搞起？”
“他们的话术都非常高明，没有直面攻击诽谤，措辞非常圆润。”周游叹道，“现在的自媒体人，有点意思。”
“你就一点也不生气吗？”白静指着手机道，“很多文章在抨击我们的同时，暗捧阖家团圆、中国风类别的酒店，通常会列出三四个，但几乎每篇都有中国苑，太明显了吧。”
“这是有点讨厌，但不影响我们的运营。”周游非常稳健地笑道，“因为我相信，我们的客人是不会被这些文章迷惑的，他们连看这种标题的兴趣都不会有。”
“你错了周游，这次你真的错了。”白静摇头冷笑，“在你的设想中，我们的客人是不是高收入、高素质、高文化的一批人？”
“至少满足一项吧。”
“呵呵，你大错特错。”白静大笑道，“他们才不是你的客人，他们只是出钱的。”
“？！”
“明白了么，真正决定是否来这里住的，是他们身后的女人和孩子。”白静使劲点了点桌子，“而这种女人，是最喜欢这类标题的，她们前脚喊着要去网红店拔草，转过身就可以抱着父母哭着要尽孝心。”
周游面色颤抖起来：“马萨卡……”
“但也还好啦。”白静摇了摇头，“就像奢侈品和钻石一样，高昂的价格本身就是实现虚荣的最佳手段，从这个角度来说他们还在帮我们做宣传呢。”
正说着，时儿小碎步跑了过来，待到周游身前才俯身扶着膝盖粗喘道：“店……店长，汇报情况。”
周游沉了口气，难道那些文章真的起效了？
“怎么，有人退订？”周游问道。
时儿慌忙摇头：“这倒没有。”
“我就说么。”周游拍了下手，“打击无效。”
“什么打击？”时儿根本还不知道这件事，接着说道，“突然有好多人添加我们的公众号，可根本不是来预定的，开口就骂……我……我说不出口啦。”
时儿说着含泪将手机递给周游。
周游也没有多看，总之就是一些很脏的话，完全没有道理，大概就是因为仇富，仇网红什么的，时儿最开始还认真回答，安抚，解释，但那些人的话越骂越脏，最后几乎要把时儿骂哭了。
时儿揪着裙子道：“还有……预定热线那边的姑娘已经要崩溃了……哭着说要辞职……”
啪！
周游拍桌子起身：“电话给我，我骂回去。”
“别别别！”这次换白静起来拉住周游了，“他们搞不好会录音的，你回骂的话被录下来放出去更麻烦，这帮人正愁没文章可做呢。”
“爱谁谁，不惯这帮傻哔的臭毛病。”周游不管不顾，拖着白静朝前台的方向走去。
白静见拉不住，突然就吼了一嗓子：“给我老实待着！”
这突然的一吼，连旁边树上的鸟儿都吓飞了。
“……”周游也被吓得不轻，回头僵了片刻后有点软地说道，“有话好好说，别吼嘛……”
“少废话，坐下！”白静指着椅子吼道。
周游憋红着脸，纠结片刻才挪步过去：“别急啊你……好好说话。”
“你。”白静这才望向时儿，“叫天灵来。”
“好的老板……”时儿也吓得不轻，“不不……好的女老板。”
时儿走后，白静才重新坐下：“你急什么，人在这种时候越急越容易出事，对方就怕你没反应呢，你这么回骂，万一说出‘穷逼不配来’之类的话，被人抓住把柄无限放大，不被骂成筛子？搞不好这些喷子根本就是对方雇的，就是要激怒你，没有罪证也要创造罪证。”
周游委屈地搓着手：“可你说要反击的啊……”
“是要反击，又没让你跟那帮傻哔反击，傻哔那么多，你骂得过来么？就算骂得过来，就你那两下子我还不知道，你骂得赢么？”
“必须骂得赢！”
“来来来，你先赢我，骂我。”白静大方地挥起手，“甭跟我客气。”
“我不骂女人。”周游侧过头。
“那我先，你这个￥……￥。”
“你……”
“1￥&ap；ap；ap；&ap；ap；ap；！”
“白静！”
“￥&ap；ap；ap；&ap；ap；ap；……&ap；ap；ap；！”
“我我……我……”周游面红耳赤瞪着白静半天才挤出来一句，“你这个臭猪猪！”
“正好猪年了，我祝你1）…………￥！”
周游憋红着脸瞪了白静许久，最终含泪低头：“太恐怖了，天金话骂人哪里学的？”
“《王者农药》，倔强青铜排位赛，我玩李白的。”白静叹了口气，“这刚哪儿到哪儿，我还没上东北话呢，还有广溪话骂人听过么？”
周游惊道：“你玩《王者农药》就为了对骂个爽？”
“谁啊，我当然是因为李白好玩了，谁有空对骂啊，有病啊。”
“那把段位升上去不就好了，作为成年人，青铜随便赢的吧？”
“嗯，这个……”白静托腮沉思。
“难道……你就是那种万年青铜水平的……”
“谁啊……要不是队友菜，我的李白分分钟上王者好么……这个，好吧你赢了，我喜欢对骂。”白静沉重低头。
果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软肋。
“y~~o~~o~~~”沉默之中，传来了一个长音。
一个穿着镜面反射服，戴着养蜂人一样斗笠帽子的女孩走了过来。
“这……啥玩意？”周游看着这身衣服发晕，要不是确定里面传来虚天灵的声音，他大概会觉得外星人来袭了。
虚天灵走到周游面前张圆了嘴行礼：“身为忠诚、老实的属下，店长召唤，来不及换衣服就回来了。”
“你这是干啥去了？”白静憋不住问道。
周游闻言一慌，没等他解释，虚天灵就说道：“当然是和云吞一起异世界旅行，那里的光能量太过充沛，需要全镜面反射服装才不会蒸发掉。”
353 拖死？
“哈哈哈哈。”白静大笑起来，“这是什么扮演游戏？你也太认真了吧。”
虚天灵再次行礼：“yoo~可爱型镜子妖怪前来报到。”
好吧，大大方方说出来也没啥。
三人坐在一起，由白静将情况告知给虚天灵，一起商讨。
“短时间内，我们的价格杠杆翘升会放缓，两周后就会渐渐恢复正常，不会有太大影响。”虚天灵很快做出了判断，“旅游业是长线生意，没必要做出反应，无视就好。”
“果然还是无视么……”白静叹了口气，“这么看来，周游的第一反应是对的。”
“没别的事情镜子妖怪就继续去探险了yoo~”虚天灵说着挥手行了个礼便要起身。
“别急。”周游抿嘴嘟囔道，“我们知道旅游业是长线，对方难道就不知道么？既然大家都知道，为什么还要花大价钱做这种收益有限的事？”
“这么搞要不了多少钱吧？”白静道，“很多住不起我们这里的客人会被吸引过去，肯定足以覆盖公关成本。”
“能吸引多少客人我不知道，但这个成本绝对不会低。”周游若有所思，“这一批文案都很有水平，我不相信那些网红大v都这么有水平，后面应该藏着高手。”
“yoo？”虚天灵神色一震，“镜子妖怪也要看。”
“喏。”白静把手机推了过去。
虚天灵极其认真地平举双臂：“发动技能，镜面读取！y—o—o—o—o，读取进度5……”
“你够了，哈哈哈。”白静笑得前仰后合。
虚天灵以极快的速度阅览了七八篇文章，而后归还手机：“执笔者是不同的人，但框架套路是一致的，背后有高手出大纲。”
“啊？你怎么看出来的？”白静再次拿起手机翻看，“风格明明是完全不同的，神经分裂吧？”
“不要看表皮，看骨架。”虚天灵解释道，“所有文章，都是先抛出一个煽动性的点，然后与小隐湖畔匹配，再之后提出简单的思考和批判，把情绪挑逗到激动后，顺理成章地送上风格迥异的中国苑酒店介绍，打开发泄情绪的渠道，刺激消费热情。”
白静反复翻看着那些文章，经过虚天灵的提示，她还真看出了一些套路的味道：“天灵，你这个实力，感觉都可以去做公众号了。”
“蛊惑型镜面妖怪。”虚天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