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东涛沉了口气问道：“能不能先针对现在暴露出的问题，局部修葺一下，比如推拉门的金属件，水路管道问题等等。”
“有些能，有些不能，小零件可以更换，但墙面、管道这类只能重做。”副手小心翼翼地说道，“其实换床垫是最直接简单的事情，但花费也是很高的……这里我想替刚刚走的那位精通民间俗语的总监辩解一句，实际上，他从一开始就坚持要采购8000元以上的优质乳胶床垫，但预算始终不给过。”
没人说话。
张东涛无奈地与俞永茂小声嘀咕了几句后，继续说道：“那这样，你们出一个表，把能立刻改善的条目和需要大兴土木的条目分别整理出来，每个项目也估计一个预算，我们再开会商讨。”
“是这样的，张总……”副手尴尬道，“我的辞职信已经交上去了，今天来公司是做一些交接手续的，来开会纯粹是义务帮忙，我已经不拿工资了。”
“现在公司正在最艰难的时期，能不能缓缓？”张东涛对此倒没什么意外，“这样，其他人先散会，你留下来我们谈谈。”
“我看不必谈了，张总，后天我就要去新公司报到了。”副手起身道，“我已经把情况都告知您了，这算是我对公司最后一次效力，今天听俞总批评，也是义务挨批。”
“……”张东涛沉吟片刻问道，“那现在部门谁能负责？”
副手望向其他人，他们都回避着目光，这种时候并没有人想升职。
“这个领导决定吧，我去人力那边走流程了。”副手微微躬身，算是完成了必要的礼仪，就此离去。
张东涛扫视了一圈，盯上了一个面熟的小伙子：“小邓对吧？我一直看你挺努力的，时势造英雄，现在你接手……”
小伙子紧跟着起身：“别介张总，口活儿不太好，现在去写辞职申请……”
在张东涛有反应之前，他已经火速逃遁了。
尴尬的沉默过后，张东涛看了看俞永茂，后者呆呆的没什么表情，他只好挥了挥手：“都先回去吧。”
部门人员如释重负，纷纷拿起本子溜了出去。
公司上下从高管到职员，其实早就感受到了状况不妙，稍微有些能力的，都陆续选择离开了，剩下的多半也找不到什么好去处，但也不想受直面伺候俞永茂这份罪。
待人都出去了，俞永茂才骂道：“都他妈什么东西，有困难就开溜，这是我们的精神吗？还有那个方启明，看着人模人样的，暗地里道德如此败坏，现在的年轻人怎么都这么做事？”
“俞总，我们自己队伍现在心不齐，外面找人做一下吧。”张东涛有气无力地劝道。
“只能这样了，你跟苏敏协调一下。”
张东涛可不想再跟财务总监费唇舌了，只问道：“您直接告诉我大概能拿出多少预算，我想办法，我看能做到什么程度。”
“嗯……只能延迟发薪，先补这里了。”俞永茂沉沉摇头，“跟大家说明一下情况，酒店运营收入很快会跟上，只是稍微延迟。”
“这……不好吧，俞总。”张东涛拧着脸道，“不是说不能延迟发薪，关键是这种事对士气打击太严重了，只会让更多人逃走。”
“逃吧，逃了也省得发薪了。”俞永茂只摆了摆手，“这些都是小事，下周的评审才是重中之重，那是我们的翻身仗，只要百佳评下来，酒店怎么都有归宿。我已经搞定了一些评委，但数量还不够，声势还欠缺，派老师那边万万不能掉链子，你这段时间主要盯那里，每天总结舆论汇报给我，修葺的事我再找人。”
“好。”张东涛表面上应着，其实他已经报喜不报忧很久了。
百佳评审，那真的是最后最后的机会了，现在已经没有了保全万无一失的资格，只能将赌注通通押在那一小部分人身上。
……
回到公司，坐在电脑前，卷毛男十分纠结。
“星哥，真的要同时接中国苑和小隐湖畔的业务么？”卷毛男挠着后脑勺纠结道，“这要传出去，往后就没人找咱们了。”
“无所谓，正好封死我们的退路，从此只有改行一途了。”派大星操纵着电脑道，“我现在把安桦提供的事实资料发给你们。老规矩，先阅览全部素材，再头脑风暴讨论如何发挥，最后分工分渠道。我可以告诉你们，致命一击的重磅炸弹就藏在这些资料里，那个细节可以瞬间完成对永茂的锁喉击杀。”
卷毛男摆手道：“先不说这个。主要是你车上说的那个转行，我觉得不太靠谱啊……怎么就变成‘以教育学为主的实用型知识传播者了’？怎么看这点子都不来钱啊。”
“没事，我会照常发工资，我们一起探索。”
“能不能稍微有点实在东西……现在这些描述太抽象了……给我们点信心好不好，星哥？”卷毛男小心地试探着。
“嗯……”派大星思索片刻后说道，“比如，你的小孩，上课的时候不集中精神，上学的时候总在走神瞎玩，你该怎么办？”
“揍他。”卷毛男咧嘴道。
“教他。”小雪争辩道。
“随他。”花姐想了想说道，“我主要是为了队形一致，我明显没这么佛系。”
“教他他听么？”卷毛男冲小雪不屑道，“得揍！”
389 造词
“不理你，听星哥说。”
“来来来，我看你的星哥能说出什么。”
小雪脸一红，不再说话。
派大星也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冲卷毛男道：“老孟，我猜你小时候就是那种孩子吧？”
“哈哈哈，对啊，天天就想着怎么偷懒玩呢，还传纸条下过五子棋呢，一上课就下，下了几个月，贼带感。”
“那现在你还会这样么？”
“当然不会了。瞎胡闹太浪费时间，反正都去学校了，待着也是待着，与其浪费时间还不如学点什么。”卷毛说着抿了抿嘴，“哎呀，结果我就随便这么一努力，就211了，真对不起前排那些玩儿命学习的女生。”
“你看，你突然就知道集中精力学习了，是你爸爸揍明白的么？”派大星问道。
“……”
“所以你说的‘用揍’的方法，在你自己身上都没用，为什么会认为它可以教育孩子呢？你不觉得很荒谬么？”
“也对哦……我小时候也没少挨揍，用这招确实没能让我好好学习。”卷毛男说着望向小雪，“但我肯定也不是被教明白的。那时候的我，大人说话我是不会听的，全是唠叨废话，道理我都懂，可凭什么要那么做，太麻烦了。”
“想成为一个出色的人，的确是件麻烦事。”派大星继而问说道，“所以你看，揍是没用的，教你也不听，但你确实变得懂事了，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对吧？我们就是要探索这些事，这些过程，总结出一个规律体系。”
卷毛男听着突然眉色一震：“诶嘿，有点意思啊，所以这就是你说的‘知识突破口’，能帮助家长解决这些问题？”
“是的，我们要探索暴力压迫和说教之外的教育方法，那才是真正有效的教育，那才是父母急缺的，对社会有正面功效的知识。”派大星接着为众人描述着未来的蓝图，“其实类似的问题还有很多，存在也很久了，教育孩子‘好好学习’只是其中一个，还有‘勇敢社交’，‘谦虚谨慎’等等，可对于这些，至今没有一套广泛认知的教育方案，甚至有人无知到认为孩子的这些特点统统都是天生的。我们要做的就是挖掘、研究、总结、归纳这些知识，最终将其有趣有效的表达、传播出去，最好能包装成30秒的短视频。”
花姐惊道：“费这么大劲，做30秒？这能赚到钱么？”
“如果市场证明可行，中后期可以转为付费知识，可以出书，开家长培训班，做暑期夏令营，等等等等，实在不行就接广告。”派大星看似胸有成竹，其实是在画大饼稳定军心，“我做过初步的考察，其实竞品已经存在了，但还在初级阶段，通常是‘这些妙招家长都后悔太晚知道’、‘原来名校生家长都是这样教育孩子的’这些标题。”
“哼，我四五年前的水平。”花姐摩着拳擦着掌，面露冷笑，“是时候给这个领域的公众号上一课了。”
“有点意思……有点意思……”卷毛男似乎也看到了一些希望，他突然又问道，“那具体回到刚刚那个孩子瞎玩不学习的问题，教育的具体方案应该是什么？”
“这是商业机密，我和周游暂且保密。”派大星眨了眨眼睛。
“我日，连我都防？”
“哈哈，好吧，反正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思路异常简洁。”派大星笑道，“其实问题的答案你早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卷毛男很怀疑地揉着自己的脑袋。
“啊，我明白啦。”小雪拳掌一击，“老孟自己小时候不就是个精神涣散不好好学习的孩子么？结果他突然明白过来，考上了大学。他是怎么改变的，他自己最清楚不过。”
“没错。”派大星抬手道，“我们的研究手段之一，就是采访很多个老孟，挖掘出促使他们‘懂事’的过程事件，把很多个‘过程’集中在一起找出共性规律。”
“等等，可我……我清楚么？”卷毛男陷入深思，“好像就是突然有一天意识到了一件事，反正死活都要去学校，与其瞎玩睡觉荒度时间，不如学习。虽然我也不喜欢学习，但总比浪费人生强……话说我怎么就突然懂事了？”
花姐老远笑道：“活着活着自然就懂事了，你个钢渣男。”
“你这不废话么。”卷毛男骂过之后忽然一惊，“妈的你又发明新词了？”
“是啊我又发明新词了。”花姐激动地打字，“得记下来，这词儿搞不好能热起来，钢渣男，形容钢铁直男和混蛋渣男的混合体，又钢又渣，人间极品，对啦，就是我的同事，我的职场情感公众号又要火了，广告接起来！”
她看着屏幕又忽然失落下来：“竟然……早就有这个词了……”
可很快她又兴奋起来：“这帮人写的都不行，瞧我的，重新定义钢渣男。”
“别理她。”卷毛男再次问道，“我到底是怎么懂的，星哥？”
“就是活着活着就懂了，花姐不愧是天才。”派大星笑着点头。
“我日……”卷毛男的脸瞬间陷入了消沉，“我连智商都输给花姐了？”
“哈哈哈哈，我才是一努力起来，连我自己都害怕。”花姐乐呵过后却摇了摇头，“不过其实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为什么活着活着就懂了。”
派大星尽力解释道：“活着活着就懂了，其实相当于把孩子的教育交给了环境，让生活中的每个随机事件来教育孩子，孩子每经历一件事就会收获一些经验，有所成长。漂亮的女生总被夸奖，在她眼里这个世界就是谄媚的，她会自然而然地利用美貌获取资源；初中生看到高中生拉帮结派搞校园暴力，羡慕大哥身边有小弟有美女，自然而然地就会学着去‘混社会’，这就是环境的力量。很多父母都明白这一点，他们买学区房并非因为好学校的老师有多么高明，他们购买的实际上是教育环境，降低环境事件的随机性，尽量让影响孩子成长的经历都是正面的。”
390 心灵鞭笞
“所以……是环境教育了我？”卷毛男使劲想着，“我觉得好像不是……我想起来了，当时我爷爷去世了，他还没到六十，走的特别突然，特别不舍，好多事都没来得及干，我才发现人生很短，不该浪费。”
派大星闻言来了兴趣：“这正是环境教育最有趣的地方，它充满了不确定性，无数的偶然事件交织在一起，塑造着孩子的一切。假设有很多平行宇宙，我们这里的老孟因为爷爷的病故，开始珍惜时间，成为了一个懂事出色的人；但也许在另一个宇宙，他的爷爷长命百岁，结果老孟也没那么早明白道理，没考上大学就开始混日子；还有一个宇宙，老孟机缘巧合和社会大哥成为了兄弟，在学校也玩起了混社会的那套，为了耀武扬威打了场群架被学校开除，最终成为了一名罪犯。”
派大星有些激动地抬手说道：“而我们即将投入的事业，就是要将这些个过程总结提炼成一套体系，通过对这一系列偶然影响的研究，归纳出具有普适性的规律，最终描述出教育的公式，帮助那些束手无策的父母重拾自己的权力与义务，而不是让孩子随波逐流变得极端任性，再把他送到网瘾学校。”
这些话，三人需要消化片刻。
但的确，这是一件正的不能再正的事了。
“有点意思啊……”卷毛男再次叹道，“你这么久所做的事，其实是都是通过知识优势来‘掌握人性’，再通过‘掌握人性’来换取金钱，无论是广告公司还是网络公关其实都在做这件事。你现在说的这路子算是对口儿，可以，有点希望了。”
“等等。”小雪忽然皱起了眉头：“所以按照这个思路，为了让孩子珍惜时间好好学习，要把他们的爷爷献祭掉吗？”
“干哦！”花姐突然砸了下桌子，“我还说我怎么没考上高中，我爷爷身体贼好，现在还能勾搭老寡妇呢。”
“哈哈，别这样开老人家玩笑……”派大星跟着笑道，“老孟的经历肯定是不适用于所有人的，而且不只是这一件事对老孟有影响，很多经历的累积都有影响。孩子和经历都是变量，只有‘珍惜时间好好学习’的结果是个常量。”
“完全听不懂。”花姐振振有词。
“打个比方，我们做一个加法算式，最终结果要为5，即x＋y=5，然后你发现2＋3=5，于是就认为所有数＋3都等于5，即x＋3=5，这在大多数情况下显然是错的，只有x=2的前提下才成立。”
“更听不懂了。”花姐更加振振有词。
卷毛男不耐烦地说道：“我跟马芸同时发现了做电商的契机，他会创业做成阿里爸爸，我依然是个钢渣男。”
“懂了懂了。”花姐双掌一拍，“多明白的事儿啊。”
卷毛男问道，“那对其他孩子该咋办，怎么让他们变得像我这么出色？”
“这正是我们要研究的内容。”
“总该有个解题思路吧？”
“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