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裁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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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裁缝-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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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晚上刘理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家的,到家里的时候,他踉跄了一下,有片粉色的花瓣从他衣领里面跌出来。
  刘理想起那是顾浴洋家的围墙里探出来的蔷薇花。
  刘理捏着那片被揉得发黄的花瓣,呆坐了许久许久。
  他在自己生命里,从没坐得这样久过。
  顾晏推开顾浴洋房门时,皱了皱眉,说道:“你倒还有心情听音乐。”
  顾浴洋瞟了顾晏一眼,摆弄着手里的磁带盒子,正在翻看歌词本:“这个明星,刘理很喜欢的。”
  “小裁缝喜欢张国荣?”顾晏讶异道:“还真看不出来。”
  “你知道他?”顾浴洋看向顾晏,下巴抬起来,指指手里的歌词本。
  “当然知道,巨星呢。”顾晏一笑,补充道:“像Michael一样有名。”
  因为许语博是那样一个人,顾晏觉得顾浴洋也会是个很好懂的孩子,但有时候一个人不按常理出牌起来,别人也是没法猜透的。顾浴洋最近情绪一直很低落,顾晏马上又要出国去,他想在自己走之前,尽最大努力帮助一下这个有些招人疼的侄子。
  “真奇怪……”顾浴洋低声道,像在自言自语:“我觉得他的歌一点都不好听。”
  顾晏也不说话,把顾浴洋手里的歌词本抽过来:“你怎么懂中文美妙的部分,不要以为学了两个成语就能评定任何一件中文作品的好坏了,何况这些都是粤语歌,和普通话还是有些差异的,你肯定懂的更少了吧……”
  要是在以往被人用这样的略带轻蔑的口气揶揄,顾浴洋大概早就跳起来了,不过他现在只是望着顾晏的脸,看了很久,才说道:“今天我回家时看到刘理了。”
  顾晏一愣,一秒钟之内没听明白这话里的意思。
  顾浴洋往下说道:“他躲在围墙后面,梁蔓先看见他的,后来我下了车又跟梁蔓说了会话,一直到进门都没看他。”
  他站着,像在回忆自己初看到刘理时的那份震颤。
  他以前每次见到刘理,都觉得很开心。
  现在他见到刘理,却觉得有些害怕。
  顾晏愣着,过了老半天,笑了笑,“怎么了?没脸见他?”
  顾浴洋扶住身边半人多高的音响,敲击了会喇叭的外壳,咬着牙,却是不答话。
  顾晏把那本歌词本放到他面前的喇叭上:“小裁缝很可怜。”
  他这句话伴着张国荣一句“用那真心痴爱来作证”飘过去,实在显得讽刺无比,顾浴洋依然一言不发,直直地望着手下扶着的音响。
  顾晏看着觉得有点心疼,毕竟血脉相连,他抬手摸了摸顾浴洋的头发,说:“很多事情我大嫂再强势也没法替你做决定,现在她提出这个条件也只是个契机,一切还是要看你自己的想法,你自己好好去想要怎么做吧,但是一旦做了决定,以后千万不要后悔。”
  顾浴洋依然不回头,也不说话,顾晏等了一会,音响里的歌又换了一首,他听了听歌词,苦笑道:“刚才我进来时讽刺你居然还有心情听歌,现在这首倒真适合做你的背景音乐。”
  说完,他便转身出门去了。
  顾浴洋拿过歌词本,慢慢翻过,翻到现在放的那首歌。
  歌名叫【只怕不再遇上】——
  “谁人料到爱会这样,盼你会体谅。从前承诺已变了样,爱意那可强。默默望着满面泪痕,仍然无怨。怎么可将歉意奉上。”
  “随时随地与你再遇,我对你一样。柔情常在永远渴望,与你再恋上。默默步入爱路,甘心永远路向。心只恐,不再会遇上。”
  顾浴洋望着那歌词,闭了闭眼。
  不再会遇上……
  不再会遇上。

  第三十五章

  偷摸去过顾浴洋家后短短的一段时间里,刘理的生活恍惚回到了不久前顾浴洋不理他的时光。有时在朋友、情侣乃至亲人之间,都会有误会和争执出现,这是不可避免的,因为总有一方对另一方理解不够,而人类又永远是自私的,就算面对一个小小的问题,人们也都会将自身作为首要的考虑条件,不管有意为之还是无意之失,每个人都是这样。
  刘理和顾浴洋之间的不平衡,从来都有,从认识开始,天秤的两端就不是平的,刘理话多,顾浴洋话少,每天每天,刘理都在絮絮叨叨说自己的事,说来说去,顾浴洋对他的了解已经算是巨细无弥,可刘理对顾浴洋呢,除了知道他的家世以及他曾在国外生活多年,他还知道顾浴洋什么呢?
  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了。
  顾浴洋喜欢吃什么,刘理不知道,他只知道顾浴洋不肯吃内脏,顾浴洋的爱好刘理也不知道。刘理会在听着收音机里放出的歌曲时,跟顾浴洋介绍说,这是香港的张国荣和徐小凤,那是台湾的齐豫和凤飞飞,还有天津的刘欢,他的【少年壮志不言愁】红了很多年,刘理非常非常喜欢这首歌。
  其实顾浴洋像他的母亲许语博一样,喜欢看人物传记,可他看的又不是像刘理看的【蒋介石生平】之类的书,他最近在读的是1965年的英文版【亚当·斯密传】,如果他拿着这本书到刘理面前,刘理又怎么会知道亚当·斯密是谁。
  当然,顾浴洋也听音乐,他喜欢听爵士乐,最喜欢的就是硬波普钢琴手Sonny Clark,可是刘理连什么是爵士乐都不懂,他听歌只是觉得好听就去听了,流派是什么,风格是什么,他自然也是一问三不知。
  顾浴洋和刘理就是有这么大的区别,不是谁比较有品位的区别,他们两人同在一个平面上,那条区别是个鸿沟,深深地横在那里,像一块厚厚的完整的玻璃上被人敲出的裂痕一样清晰深刻,让人无法忽视。
  刘理不明白顾浴洋和梁蔓之间的吻是做打招呼用,他只看到顾浴洋亲了梁蔓,他着急的重点一下子就偏移了,他以为顾浴洋跟他说他跟梁蔓的分手,是骗他的。
  可顾浴洋却是自己想躲他,梁蔓是顾晏帮他找回来的,算是一个朋友,可以帮助他的朋友,而梁蔓虽然因为分手的事情跟顾浴洋大吵过一架,却并没有反对重新交回顾浴洋这个朋友。分手以后,他们彼此才一起明白,比起恋人,两人还是做朋友更适合一些。
  刘理在黄澄澄的电灯泡下平板板地躺在床上,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头顶的电灯,他不断地回想在工厂的日子,顾浴洋不理他的那段日子,他也看到过梁蔓来找顾浴洋。
  事实是怎样呢?
  实际上顾浴洋到现在都没跟刘理说过,那段时间为什么不理他。
  要靠刘理自己,去想通一个心思极为灵巧的人,心那份微妙至极的心理过度,大概是打死刘理他都想不明白。
  他确实是无知,无知到可耻的地步。
  以前跟顾浴洋之间的感情不甚明朗时,刘理是对自己的感情无知,现在则是对顾浴洋的感情无知,从头到尾,他一直都是什么都不懂,昏头昏脑的,只是跟着顾浴洋,只是听顾浴洋的话,顾浴洋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像马戏团的小动物,被驯兽师指导着,钻呼啦圈,爬梯子,走钢丝。
  而感情,又怎么只能靠一个人来支配呢,这样单方面的行为,总有一天要失衡。
  但刘理不懂这个道理。
  从以前到现在,刘理做的事情只是相信顾浴洋罢了,喜欢、憧憬、敬仰还有信任,他便把自己的身心全都交了出去。
  发着呆的刘理打了个喷嚏,还知道要找手绢擦擦鼻子,因为顾浴洋嫌他脏,一定要他备三条手绢以备不时之需,刘理被顾浴洋培养起了勤用手绢的好习惯,大概是改不了了。
  他抖抖索索地从上衣口袋里扯出手绢,擦了擦鼻涕,外面响起敲门声,刘理心头一跳,不知道怎的,下意识就以为是顾浴洋,赶紧爬起来去开门,外面站的却是楼下水果店的老板。
  老板端着一个白色的大搪瓷盆,如往常一般豪迈地笑道:“楼下喊你好几声,你都没来,睡了吧?你嫂子今天做了饺子,可香了,想着你爱吃,给你端一盆来。”
  刘理心头一暖,鼻子有些泛酸,赶紧接过饺子,让开门让老板进来。
  老板“嘿嘿”一笑:“不啦,你今天睡得早,刚才上楼还听你打喷嚏,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吃了饺子再吃些药,就快点睡吧,明天把碗还来就行了。”
  说完拍拍刘理的肩膀,就径自下楼去了。
  刘理巴巴地望着老板离去的背影,又低头望住了手里的饺子。
  饺子,饺子也是顾浴洋不爱吃的食物之一,他就是讨厌吃面食,面条、饺子、包子,都不爱吃,还好他不讨厌吃鸡蛋,所以刘理时常做水扑蛋给他吃。
  氤氲的热气里,刘理望着那一大碗饺子,只觉得眼里酸涩,终于动了动,把门带上了。
  大概因为在顾家外头墙根下吹了一下午风的缘故,刘理果然生病了,还好只是发了场低烧,吃了药,喝了一大杯热水躺下,几个钟头后起来便好了,只是开始淌清水鼻涕,这时候顾浴洋硬要他备下的替换手绢就派上了用场。
  因为生病,刘理在裁缝铺子独自昏沉了一天夜,也没怎么吃东西,只第二天起来下床买了些包子回来,就依旧回裁缝铺子没日没夜地守着等顾浴洋过来。
  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只是顾晏跟他说,顾浴洋会来,他便只能等。
  顾浴洋跟梁蔓的事情,刘理不敢去多想,他什么都不想地成日坐着,竖着耳朵去听楼梯上的脚步声,他认得顾浴洋的脚步声,但那熟悉的声响,从没有响起来过。
  又在家里守了几天,刘理收到家乡的电报,说爸爸去田里收菜,跌了跤,还好并不严重。
  刘理心里便又难受起来。
  他离家这两年,开始时想家,后来安稳下来,家里人也都平平安安的,就不怎么想了,只在今年回过一次家。他本来就打算在X城呆到自己满26岁时,就回家乡去找个人不错的姑娘结婚,以后就不来X城了,但和顾浴洋相恋后,刘理便开始重新打算以后的人生。
  想不到这次的二次规划,才起了个头而已,就整个被打乱了。
  爸爸受伤,电报上说不严重,可没亲眼看过刘理又怎么会放心,毕竟是五十多岁的老人家了,要是落下病根,以后可怎么好。
  刘理强力打起精神来,想着先回家一趟看看爸爸。
  他开始动手收拾行李,东西不太多,只是短期回家一趟,一个礼拜后就回来,刘理收拾到一半,又停住了。
  如果他回家乡的期间,顾浴洋来了怎么办?
  刘理跑到楼下,找水果店老板叮嘱了一下,如果那个老是来找他的小青年过来了,就跟他说自己回家了云云,老板爽快地答应了。
  叮嘱完,刘理才放心地往楼上走,刚走了一半楼梯,又觉得不行,还是自己去跟顾浴洋说一说才好。
  但是顾家他是断然不敢再去的,去了也没用,现在就只能去服装厂了。
  刘理只得再匆匆赶到服装厂。
  下午三点,厂里忙得很,刘理到了那却不好意思直接进去,便在门卫上等,还好门卫老爷子跟刘理关系不错,给他泡茶水端椅子,热情的很。
  在门卫处干巴巴坐了两三个小时,刘理终于看到顾浴洋出门来,只是他不是一个人出来的,许语博和他走在一起。
  刘理以为顾浴洋和家里起了争执后,应该会跟许语博冷战几天,可现在这情况看起来,似乎这对母子之间的感情并没有被破坏多少。
  个中原因,刘理自是不明,可要是当面见到许语博,刘理又是会觉得尴尬。
  毕竟他跟顾浴洋是那样的关系。
  刘理伸直脖子,看着顾浴洋和许语博一起往大门这边走来,他们的车子就停在靠近大门的这边,等他们上了车,刘理也就没机会跟顾浴洋告别了。
  就这样回去,也不是不可以,这样来跟顾浴洋直接进行道别,其实并不是很必要。
  刘理望着那辆许语博常坐的小轿车里钻出司机来,替许语博打开了车门,顾浴洋走到另一边,自己打开了车门。
  刘理立时从门卫处跑出去,喊了一声:“顾浴洋!!!”
  他站着看顾浴洋走过来的一小会,已经把拳头捏得再紧不过,他冲出来,外面小小的暖风一吹,他才发现自己背心居然出了一层汗。
  顾浴洋又从车里钻出来,站在那边望着刘理。
  他没有朝刘理走过来,刘理又亦步亦趋地往前走了几步,离顾浴洋只剩一辆车的距离,他张大了眼睛,望着顾浴洋。
  连嘴巴都是微张的。
  好像有很久没这样在近处看过顾浴洋,虽然他们从上次正式离别后,才过去半个月。
  度日如年。度日如年。
  人没度过这样的日,就不明白一天能有多长,长得让人觉得好像这一天永远永远过不完,刘理活到现在短短的二十多年里,从没有过过这样的日子,这半个月,似乎比他前半生的人生还要长久。
  刘理死死地看着顾浴洋,好像要把他的每一根头发的角度都刻在脑海里。
  顾浴洋也望着他。
  这一下子的对视,也才不过一小会,刘理已经觉得时间又过去了许久。
  顾浴洋撇开眼睛,望了望司机,司机会意,钻进轿车里,关起了车门。
  顾浴洋就那样隔着一辆轿车的距离,对刘理说道:“你来做什么?”
  刘理一下子记起来,他是来跟顾浴洋告别,他要回家一趟,他爸爸摔伤了。
  他想让顾浴洋放心,他很快就会回来,回来后他还是在那个裁缝铺子里等顾浴洋。
  但这时的顾浴洋,是那样冷漠,刘理从没见过这样的顾浴洋,连以前对刘理不理不睬的顾浴洋,都没这样冷得让刘理牙齿都打起颤来。
  他牙关发抖,舌头发紧,张着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顾浴洋皱起眉,望着刘理张的大大的眼睛,说道:“你要是没事,就回去吧。”
  说完,他便钻进轿车里。
  车子很快飞驰而去,扬起的灰尘刮进刘理的眼睛里。
  顾晏收拾了自己的行李,也没有跟家里人道别,只是提着行李袋出门来,直接去了刘理的住处。
  他想在走之前再来看看这个小裁缝,摊上自己那样的侄儿,也算是幸苦了。
  顾晏认得刘理的住处,到了地方,直接上楼,然后敲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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