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鼻子嗅了嗅，立刻转身就朝草深处跑去。
然而身体却慢慢腾空，飘向正在靠近的那人怀中。
玦冰一身白衣，接住了白渺，白净的衣服上瞬间多了些脏痕，白渺的前爪有一只搭在了他的衣袖上，拿开之后便是一个明晃晃的清晰脚印。
手中的兔子并不重，一只手便可托起，他雪白的毛发蓬松柔软，手感煞是舒服。
玦冰轻轻叹了一口气，双手拖住白渺放到了眼前。
熟悉的黑眸中是他所陌生的恐惧与惊惶，小小的身躯猛烈挣扎。
他这么小一团，自己好像只要轻轻一捏就能置他于四度，他却仍旧不放弃挣扎。只是因为对自己陌生和恐惧。
小心地抱稳了他，玦冰只觉得心头微微一痛。
这双他熟悉的湿润黑眸曾经每日都盯着他看，视线仿佛无孔不入，专注而认真，笑起来的时候会弯成弦月，光芒动人。
原来他都记得。天界看上去冷冰冰的石头上仙内心也并不是冷硬如石头的。
可是眼前这只傻兔子不认得。
是了，他只认得他脖子上挂着的这个石头，还每日同他说话，没十五天便把自己所有的灵力都给他一次。
他却不知道，这个石头已经不是原来那个石头。
玦冰心头矛盾挣扎，几种思绪在脑中争论不休，最终他却只是又叹了一口气，抱着怀中的兔子回到了木屋。
傻兔子确实是为了他才将灵力都注入石头中，即便这个石头已经不是自己。
只要这样一想，玦冰便生气不起来。
第一次被人类捉住的白渺惊慌不已，然而这个人类却只是将他带回了自己的住所，屋中还有许多好吃的蘑菇。
白渺一触到地面便飞也似的跑到墙角，警惕地看着对方，而对方却只是关上了门，拿了些蘑菇给他吃便坐到床上闭目养神了。
并没有要伤害自己的意思。
白渺看着眼前的蘑菇，越发觉得饥肠辘辘。
他小心地微微挪上前去，嗅了嗅，见没有什么异常，便试探性地吃了一个，然后便是第二个、第三个……
一整天的相安无事。
这个人类不过是闭目养神或是看着他，便再也没有别的动作，白渺慢慢有些放松警惕。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察觉到对方格外充沛的灵力。
白渺人不知稍稍靠近。
纯粹的、充足的灵力。
白渺微微眯了眯眼，感受到对方身上的灵力似乎自觉一般地有一些跑到自己身上，脉络中这种舒服柔和地感觉让他微微眯了眯眼。
这个人类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充沛的灵力？
白渺有些想不通。虽说人间有不少极具慧根的人类，却鲜少能有人身上灵力这么充足。
白渺而今不过去过人类的地盘两次而已，其他时间都是在苍云山中兔族的领地活动，除了妖怪和其他普通人类，再也没有见过别的“生物”，更不用说天界的神仙了，于是便在心中把玦冰归为了极具慧根的人类。
这个人类独自呆在山上，是不是为了修行？
白渺傻傻地想着。
玦冰虽然闭着眼，却一直注意着角落里的傻兔子。
他凝了一股灵力，送到了小兔子体内。
算是对这只傻兔子为了自己耗费灵力的补偿吧。
然而他的灵力，却并不是完全被白渺吸收。
挂在白渺脖子上的石头，突然发出微弱的光芒。
原本眯着眼的白渺突然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垂下头看着自己的胸前的石头，原本就圆圆的黑眸此刻更是瞪得有如十五的月亮，即便他现在是原形，玦冰却也能够清楚地看见他眼中的忐忑、惊喜、期待。
石头亮了！
那双眼中的期待与惊喜实在是太过明晰，指向性太过明确，清晰地看到的时候，玦冰觉得自己的呼吸似乎被悄悄扼住。
这样的情绪都是冲着自己、也因了自己，而此刻那双眼睛却并不是在看着自己。
白渺胸前石头的光芒先是闪了闪，而后却越来欲强，看上去已经几乎有些刺眼。
察觉到这个石头在吸收自己的灵力，玦冰眼中颜色凉了下来，斩断了石头和他之间的联系。
石头转而去吸收白渺身上的灵力。
白渺此时突然化了人形，使力扯断了脖子上陈旧的红绳，将石头握在手中，神情有些着急，他把石头拿到眼前来，瞪大了眼睛盯着石头，又抬头看了看玦冰，神情郑重一瞬。
下一刻，从他瞪大的眼中，突然就滑下来一颗晶莹的泪珠。
“这不是我的石头……”白渺视线茫然却充盈雾气，明亮双眸中光芒黯然，他一字一顿，语气中略带了一丝哽咽，“他会放光，这只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啊……”声音渐小，最后化为一声极低的呜咽。
他垂下了头，埋首膝盖之中，肩膀无声颤抖。
安安静静。
玦冰胸口狠狠一震。
他定在原地，身体有些僵硬，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坐在地上的少年却猛地抬起乌黑的发顶，站起来跑到窗前——猛地高高扬起握着石头的手。
这只手紧紧握拳，因为过于用力而指节泛白，手臂上倾尽尽显。少年背影僵直，纤细却透着倔强。
玦冰看着他的动作，只觉得自己似乎听见了心脏的跳动。
然而，白渺最终做不出扔出手里石头的决心。
他有些呆滞地松了手，任由石头“咚”的一声掉在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五章
落地的石头滚了一圈，咕噜噜停在了玦冰脚边，轻轻敲了一下他的脚。
玦冰僵硬的身躯慢慢放松了下来。
少年的身影仍旧停留在床边，单薄却倔强。
玦冰行随心动，上前去轻轻伸手，动作轻柔地将少年揉进了自己的怀中。
温暖而满足。
一颗石头的温度从来冷冷冰冰，而怀中这只傻兔子，却当真是格外的温暖。
白渺心里憋的难受，转身埋入了这个稍稍有些冷硬、一点都不柔软的怀中，眼眶红红的。
“那天他碎了之后，我就觉得他不是我的石头了。”白渺出神地说着，也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想要倾诉。玦冰轻抚他的背脊，安静地听着，“颜色不一样了。我的石头比他好看多了……”白渺顿了顿，“而且我的石头不想让别人知道他会发光，在别人面前他从来不发光，我一直都有保守住这个秘密，刚才，他却在你面前发光……”
玦冰低头看他，却并不说话。
“他不是我的石头。”少年有些倔强地重复了一遍，似乎是在提醒自己一般。
“我以为只要他失去的灵力都回来，他就能回来了。我是不是——做错了？”白渺有些迷茫地低声说道。
玦冰眼神闪了闪，轻轻在他耳边说道：“你没有。”他的声线低沉而冷静，“至少你看出来了他不是你的石头。”
从一开始你就开出来了他不是你的石头，这便够了。
“可是为什么……他就不是我的石头了呢？”
玦冰轻轻说道：“他不是你的石头，因为你的石头是你掉下悬崖之后捡到的，只让你知道了它会发光，你每月十五带着他修行，他被你同伴抢走了你会生气，他最后被一个道士打碎又被人重新粘合好……”玦冰千百年来平静无波的眼眸中第一次有了温柔的颜色：“他不是你的石头，因为我才是你的石头呀。”
玦冰上仙就这样决定了自己的归属权。
——白渺所有。
小兔子最近生活十分滋润，他的石头为了补偿他，给他找来了好多新鲜美味的蘑菇，一天五顿都吃不完。
原来他的石头叫玦冰，是天上的神仙。
玦冰上仙最终决定落户苍云山，为此，他需要回天界取一些东西。
“小兔子，又见面了。”一身青衣的晋遥端着白渺熟悉的笑容走进了这个布置简单的木屋，笑看着趴在门口懒洋洋地晒着太阳的小兔子。
白渺变回人形，有些警惕地看着晋遥。
他认得这个人，这个人正是那日莫名其妙给了他灵力的人。
白渺后退一步看着他。
“这么警惕？”晋遥失笑，“我又不是坏人。”自顾自走进房中，看了一眼房中布置，晋遥继续道：“你就是玦冰那只小兔子？”还不等白渺回答，晋遥又道：“果然和想象中一样笨……”的可爱。
白渺皱起了眉，紧紧抿着嘴唇。
事实上玦冰喜欢极了他这个表情，透着白渺特有的倔强和单纯。
只是玦冰从不曾亲口说过。
“阁下有何贵干？”听见对方的“嘲笑”，白渺皱了皱眉问道。
“贵干？”晋遥失笑，“不，我什么都不干，只是想过来看看你而已。”
“我不认识你。”
晋遥高深莫测地笑了笑，“但我们都认识玦冰。”
即使看不见，晋遥也觉得，面前这只兔子似乎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
反应这么大？
晋遥挑挑眉，在房中的榻边坐了下来。他一身青衣，眉目如画，动作也温柔儒雅，看起来倒是同玦冰的气质挺相似。
白渺站在一边，不言不语，只是看着他。他能察觉到，这个人身上的灵力很充沛，而且他说他认识玦冰，也许……这个人也是天界的神仙。
“玦冰怎么让你住这么个破地方？”晋遥嫌弃道。
白渺刚刚愣了愣，紧接着又听见对方说：“他就不曾让我住这么破旧的地方。”
因为玦冰从来不管他住什么地方，晋遥又自然不会去住这样简朴的无子，所以晋遥这话算是能成立——虽然有歧义。
小兔子白渺的神情看着便冷了下来。一双黑溜溜的双眸沉沉的。
“你同他相识不过一年多吧？”晋遥撑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看着白渺，眨了眨眼，“我同他已相识千年。”
白渺抿了抿唇，没来由地一阵心慌，却只是看着晋遥，再也没有别的反应。
晋遥却敏锐地发现了他面色的轻微变化。
“咱么来猜猜，咱们俩谁和玦冰更为亲近？”晋遥没心没肺地笑了笑，满脸不怀好意。
“……”白渺看着他，突然就转身走出门去。
晋遥挥了挥手，门便“碰”的一声关上。
“阁下到底想干嘛？”饶是白渺脾气再好，此时也有些沉不住气了。
晋遥眨眨眼，“和你讨论问题呀。”
“我没这个兴致。”
“你是心虚。”
“……无理取闹。”
“你是心里没底。”
“……”
这个人，当真是无赖至极。
“阁下若是想找玦冰，应当去天界找他才对，到此处找我麻烦作甚？”
晋遥咧开嘴：“我就是过来找你麻烦的。”
“你抢走了我的玦冰。”
“当真是太过分了，从前他只有我一个的，现如今怎么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还只是兔子。哪里比得上我这个千年修行的神仙？”
晋遥一声迭着一声，一句接着一句，丝毫不给白渺接话的气口，一句一句越说越离谱，越说越上瘾。
“也不知他到底是哪根筋不对，还准备以后在苍云山定居？”
“……阁下的这些问题，都应该去问玦冰才对。”白渺小兔子神情冷冷清清，面无表情地说着。
晋遥微微勾唇，测了测头，只将余光分给他：“不，我就是想过来找你不痛快，这样我才开心。”
玦冰那个石头冷冷清清，是怎么着都不会有什么情绪的，前不久这只兔子表情还十分丰富，这才不过和玦冰相处了几日，神情居然和玦冰已经如出一辙，冷冷冰冰的，当真是没学到什么好，只把这冰冷冰冷的表情学了个十乘十。
这样下去可怎么好。
晋遥只这么稍稍一想就觉得头疼。
可是任他再怎么逗弄，站在门边的小兔子却再也没有任何反应。
当真是像一块石头一样，冷冷冰冰无动于衷。
啧，都怪玦冰。
晋遥想着。
“白渺，我回来了。”门轻轻推开，玦冰推门进来。
站在门口的小兔子白渺却并没有躲开，门“咚”的一下撞上他的额头，发出的声响让坐在一边的晋遥都是一愣。
白渺却毫无反应，好像撞到的不是自己一样，看了一眼玦冰便从开着的门中走了出去。
“怎么回事？”看着坐在榻边的晋遥，玦冰问道。
“我回去了。”晋遥拍拍衣袖，眨眼消失在原地。
玦冰怔愣一瞬，看了一眼白渺的背影转身跟了上去。
“白渺？”
听见身后的声音，白渺加快了脚步。
“怎么了？”玦冰伸手拉住了他。
白渺停下脚步，却只是抿着唇，并不去看玦冰。
玦冰不明所以，轻轻握住他的手腕，力道虽然不大，却难以挣脱。
半晌之后，玦冰突然听见，背对着他的小兔子轻轻地说：“玦冰，我喜欢你。”
心头狠狠一撞。
玦冰顿时觉得心跳乱了套。
见他并无反应，白渺咬了咬嘴唇，趁机挣开了他手便要走，却突然被拥入身后一个温暖的胸膛：“……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