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95-夜与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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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95-夜与昼- 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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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还有一个更坏的,就是报复。你们遇到有仇有恨,怎么报复?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我呢,觉得这种报复都不狠毒。不解气。我觉得最有力的报复是把他老婆搞到手,让他当王八、戴绿帽子。这才是最毒的报复呢。怎么样,我这心眼够坏到家了吧?    
    人都坏着呢。什么文章,什么小说,写的人都是假的。就像你们平常在社会上,都没装样子?都没演戏?都假着呢。哪个人没点儿坏得透顶的心眼?都藏着,不敢暴露。要是人人都暴露出来,你们可以想想,比全世界所有的核弹头儿都厉害,保证能把地球炸碎几百遍。    
    “谁坏,也没像你坏得那么邪门儿。简直是恶棍。”鲁鸿笑着说。    
    我看都差不多。不过,我相信人的坏都是后天的,这我就能证明。我的坏,就是刚上初一开始的。我每天偷我老子的《参考消息》看,那阵“参考”只有干部能看。有一天看到一篇文章,评介希特勒和他的《我的奋斗》,有几句话给我印象极深:一句,人类社会就是生存竞争,一句,自私是生存竞争的最大动力,最后一句,最强有力的人往往也是自私心最发达的人。他妈的,我一下子觉得发现人生真谛了。后来,我到处找来一些书,越看越相信这一条。你们知道我开始怎么自觉地学自私吗? 说出来你们别嫌腌臢。自从看完那篇文章那天起,我上完公共厕所,再也不拉水冲了,起来就走。拉水冲,那拉把上保不住有细菌弄脏我的手,不拉,臭了也是熏后来的人。好好,嫌我说的腌臢,我不说了。你们谁接着说?一件最得意的事儿加一个最坏的心眼。    
    刘尧坐着还比别人高半头,左右看人自有些居高临下。他很想说些有份量的话。可是眉头皱紧了,脑子却发木,舌头也不很听调遣。那股想教训人的劲儿都注入到目光里了,不满地转来转去扫视着。    
    江啸就知道炫耀他的书法;周昌石就知道说大话;曹力夫就知道呵呵笑;郑重就知道不停地吃,不停地叨唠;华茵就知道凑热闹……他们都喝醉了,一点都不清醒,浑浑噩噩。只有他清醒。他冷冷地看着他们。    
    眼前模糊了。他这是在哪儿?    
    他在北京中医医院的平房院里,等着看病。他站在台阶上,利用这点时间做起站桩气功来。两膝微屈,两手下垂,气沉丹田,入静了。他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人们都没注意他,在院子里流水般来来往往着。三十分钟过去了,他仍然一动不动地站着,周围的人流仍然来来往往着。他突然升入一种超尘拔俗的、以静观动的特殊境界。他好像是座雕像,好像尊神,看着凡间的忙碌。人们是那么匆忙,那么焦虑,奔波着各自的事情。他想到大同云岗那座十几米高的石雕佛像,自己好像与它合为一体了,以它的目光居高临下地观察起流来流去的凡人了。都在忙什么?    
    他看到自己也在下面忙碌的人流中匆匆走着,人总要有所追求吧……


下卷:第四部分一个女人与五个男人

    席志华酒喝得最少,有些酒意,但还保持着清醒。一个女人坐在男人堆里,能得到充分的信任和友谊。男人对女人往往不存戒意。倘若女人们坐在一起,或者男人堆里有第二个女人在场,她的神经就不会这样松弛舒畅了。    
    人是复杂的东西。一旦剥掉伪装,露出的真相全然是另一套。客人来到之前,江岩松有多少理智的算计啊,瞅他现在醉了又说的是什么?鲁鸿、顾晓鹰也不是简单的人,来之前肯定也各有打算,可现在,简直什么丑事儿都亮出来了,还互相比着亮。什么是理智?理智就是对利益和策略的思维,在一定意义上就是虚伪。不过,这种虚假人类社会可能也需要。要不,像顾晓鹰说的,人人都不加遮掩的大暴露,真能把地球炸碎几百遍呢。现在可好,理智剥光了,暴露开了。 真像做梦一样,人常常在梦里露真情。许多梦是不能对别人讲的。她不是也梦见过自己和另外的男人间最不堪的事情吗?    
    轮着她讲了?最得意的事情?她想不起来。我确实想不起来,真的。我不知道有什么得意的事情。我只能想起自己有什么倒霉的事情。    
    让我说最坏的心眼?我也不知道。她笑笑。    
    这不是真话。人没有醉,就要说假话。她当然有坏心眼。人人都有。这一点顾晓鹰说得是对的。她的最坏的心眼是什么?    
    一个漂亮的女孩对江岩松崇拜至极,星期天常来找他,有时候两个人就散着步上公园“谈历史”去了。她明白是怎么回事。她给那个女孩写了封信,威胁她,如果再和江岩松来往,就要告她是破坏家庭的第三者,吓得那个姑娘再也不敢来了。自己却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似地问江岩松:嗳,那个女学生怎么不来找你了?那姑娘挺聪明的。     
    这是她最坏的心眼?    
    不,还有。一次投票选举……不,她不往下想了。自己的这些坏,她今天都不会讲的。她没有醉。她连想都不愿想下去。她对自己都不愿承认那些坏。    
    非要让我说?那我说一件。有个星期天,我急着复习电大功课,实在不愿洗那么多衣服,我就装着手腕扭伤了,结果让岩松一个人洗了一上午……    
    人们听了,指着江岩松哈哈大笑起来。    
    华茵像个上足了发条的活动玩具,手要动,胳膊要动,身子要动,脖子要动,一切关节处都要动。她很能喝酒。前几年一次在宴会上干杯,她喝倒了一大片男人。都是她手下的败将。现在她浑身汗津津的,背后湿凉,身前潮热,从脸、喉咙、两乳间一直热下去,越下面越潮热得厉害,潮热得黏稠。她没老,身上的肉稍有些松弛,可都还是暖热的。平时没什么要求,有时却有渴望。她喜欢男人。喜欢人多热闹。    
    此时,江啸在她眼里又显得很有魅力了。他的字写得有气派,他端杯豪饮有气派,他评古论今的渊博学识有气派,他仰身哈哈大笑时使他那干瘦的身材也放出伟岸的光轮。满桌的人都不如他。她为丈夫感到骄傲。    
    但她更需要自己的风头。她不停地说笑,不停地发表见解,不停地提出话题……一个女人与五个男人,她不应该成为唯一的中心吗?    
    江岩松难得如此醉酒,他在晕晕糊糊中始终保持着一丝微弱的理智:有一点醉可以,但一定不要醉到失控。什么大话都可以说,反正今天是喝多了,自己索性也放纵一下,快活舒服一下,平常收敛得太紧了,但绝不可说出有关自己政治进取的实质性情况。他抓住的这一线理智,就像一个困乏至极的人因为有事不能睡而抓住的一丝自我警醒一样,一方面支撑着他反复战胜迷糊状态不要睡着(不要醉倒),一方面越发加重着他的困意(醉意)。    
    啊?他最得意的事儿?他一手搭在椅背上,一手放在桌上,松懒地又是潇洒有气派地坐着,立刻进入了大政治家的自我意识。他得意的事情多了,随便说一桩吧。我最得意的事情是“舌战群儒”。战什么群儒?在一个讨论国际问题的会议上,他以谦虚请教似的口气详细阐述了自己的独立见解,并把持不同见解的权威学者都驳倒了。    
    他眼前出现了无数的人,活跃在各种场合中的人,他轻轻一挥手,就把他们都挥倒了。所有的人都不在话下。他眯眼看着自己的幻境,微微笑了。    
    你们说我有野心,藏着,现在就得藏着点儿。轮着我弄权,不说别的,如果让我掌握外交,我一定要让基辛格之流都拜倒在我的脚下。鲁鸿,你说我现在才说真话?酒后露真言?没关系,明天我就可以不承认。别笑,真的。不过,我现在还要接着再说点儿狂话。我真不把现在台上这拨人看在眼里,告诉你们,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什么,让我讲自己的坏心眼?我经常想杀人。(一 蹾酒杯,眼露凶光地说道)怎么样,比你们都坏吧?想杀谁?想杀过不止一个人。那些害我的、嫉妒我、坑我的、碍着我的。    
    


下卷:第四部分有无相生,难易相成

    江啸眼前的世界是任他书写的一张张雪白的宣纸。他带着浓酣酒意,纵笔豪迈,放荡挥洒,一笔连一笔,笔笔有千钧力,裹着淋漓浓墨,在白纸上飞龙舞凤。白色的宣纸绵软、柔顺、服贴,任他的雄遒大笔力透纸背。像千军万马的铁骑践踏驰过薄雪覆盖的洁白原野,像铁犁划开着松软的土壤,像军事家任意切割、扫荡着弱敌的阵地。他手中的笔体现着他的力量。对这一张张白纸,他既爱怜又冷蔑,冷酷无情地用刀一样的笔划穿着它们。把他的意志,他的气派实现出来。    
    他一幅幅写着,兴致盎然。    
    这一幅“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何等怡淡,怎么样?你们退休了挂在家里好不好? 这一幅“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苏轼的,有气派吗?老刘你要了?这一幅,“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范仲淹的,怎么样?古来有志之士的座右铭。这都任你们挑,剩下的,我留着送别人。什么?我可以留着卖钱?真有这一天,缺钱花了,我就卖字画去。哈哈哈。    
    刚才那几幅还太常见,写几幅更少见的吧。    
    看,这一幅,写得怎么样?“行也无邪,言也无颇”。老周,你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老曹,你知道吧?……对,行动不应有何不正,说话不应有何偏颇。这是韩愈《竹箴》一文中的。你们谁喜欢?老周,你厌烦无邪无颇的说教?老曹喜欢?那老曹你拿走吧。    
    再看这一幅,“毋意,毋必,毋固,毋我。”怎么样?知道出处吗?这是《论语》中的。当什么讲?不知道?老周,你真该修养修养。这句话的意思是,不要臆想,不要绝对肯定,不要固执僵化,不要唯我独是。我这马列主义理论家为什么推崇孔孟一套?古为今用嘛。    
    这一幅,比上一幅写得好点儿。“志不强者智不达,言不信者行不果”。这不是儒家的了,这是《墨子·修身》一文中的。有人喜欢吗?    
    这一幅,“敬慎无忒”,这可又是法家的了,《管子》中的。严肃谨慎就不会出差错。怎么,老周,你对这些都不感兴趣?你说什么?要是不退休就感兴趣,退休了这些为人处世之道就都不讲了?    
    法家的再来几幅,代表人物韩非的。这一幅:“不知而言,不智;知而不言,不忠。”怎么样?可以当咱们干部修养的座右铭嘛。老曹,你在报社,敢不敢用这句话当题目来篇文章啊?啊?哈哈哈。    
    再来这一幅:“时移而治不易者乱”。这句话简直是辩证唯物主义的策略学了。老周,开你个玩笑:你老老实实学好这一条,要跟上形势。政策是要随时间推移而变化的,要不国家就乱套了。再写这一幅吧,“循天则用力寡而功立。”怎么样?你们说我喜欢法家?搞政治,还是法家的东西最有用吧。    
    好了,不来法家的了,看这一条,“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对了,这是老子的,都知道。再写这一条,还是老子的,“有无相生,难易相成。”怎么样?古代辩证法。    
    好了,儒墨韩老,中国古代四大家的就都有了。    
    “你还是对法家的最感兴趣。”曹力夫笑着说。    
    是。照我看来,以法家思想为主,兼收儒墨老的东西,再用马列主义对其一处理,予以现代化,古为今用,这就是治理中国的全套办法。你们好好想想吧,我说的是事实,是真理。而且我相信:以后的历史将证明我刚才的结论。    
    老曹,你们说我是胸怀大志的大政治家?不敢当。    
    他笑笑,饮了一杯酒,转过身蹙紧眉心,目光冷毅地、锥子一样尖锐地凝视了一会儿,提起笔,用最奋发苍劲的笔法写下一幅横幅:“古之立大志者,不唯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韧不拔之志。”他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地停了一会儿,又提笔蘸墨,用斗大的字写下了第二幅:“天生我才必有用”。……    
    马立桥一直半垂着眼帘闷吃闷喝。鲁鸿的一摞钱,江岩松答应帮助调回来,都没有引起他的快乐。酒浇得他满脑子是迷糊的苦闷和苦闷的迷糊。    
    看人家过得啥样,自己活成个啥样。低三下四地求人,低三下四地收人家的钱。想推辞不要了,手还是一软收下了。没脸皮。自己这辈子活得真没意思。这辈子什么都赶上了:“文化大革命”被抄被斗,到农村插队受再教育,招工时咽下自尊心去送礼磕头、走后门,上不了大学,回不了北京,晚婚,计划生育,调不上工资,最后是老婆离婚。……多少年一直憋着口气想混出个人样来,混出什么来了?三十多了,既没成家,也没立业。只有吃饱了混天黑。    
    说得意的事儿?我他妈的没得意的事儿。没有就是没有。    
    满屋的人看着他,都有点儿尴尬。鲁鸿笑了笑,开玩笑道:“我就不信你没有,谁的命都有个起落。”    
    我有什么得意的事儿?今天你送了我钱,江岩松说帮我搞户口,这算我马立桥得意的事儿,行了吧?    
    “你怎么这么说啊?太不够意思了。”鲁鸿说。    
    我怎么说?我自己活得没出息。要你们可怜我,帮衬我。我有什么脸?


下卷:第四部分人活着就是勾心斗角

    他感到头大,热乎乎地膨胀着。最后胀到和世界一样大。整个世界闹哄哄地都在他脑袋里。他是个大头怪物,颤悠悠地顶着这个大头,东倒西歪地朝前走。腿发软。头要爆炸了,世界要爆炸了,一切全完。他妈的,都完了算。要活,大家都重新从猿人开始,干干净净只带着自己的身子和一双手。谁也别凭着自己的家庭出身、权势地位就高人一等。他妈的,老子不比你鲁鸿笨,不比你江岩松笨,不比你顾晓鹰笨。你们仗着什么?你们前面的系数都是正的,把你们放大几倍、几十倍,老子背的系数都是负的。    
    “马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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