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地，众人觉得入骨的声音没有那么刺耳了。再看小桃，她身上渐渐被白芒芒的光晕包围，哭声渐弱。
又过了一会儿，周围浓雾散去，日光重现天空，小桃身上戾气尽散，回到了她嫁人时的那副模样。
精致大红嫁衣，端披的红盖头。
小桃对着他们微一欠身，声音清俏，“多谢几位恩公相救……让小桃不至于为执念所困……”
方兰生舒一口气，抹汗，“不用谢不用谢，快些去投胎吧，鬼在人间待久了不好……”
小桃身形微顿，隔了一会儿才又开口道：“小桃……还不能去投胎。”
“为什么？小桃哎，我的女儿，既然回复了神志，你就去投胎吧……来生投个好胎，嫁个好夫君……”
“娘……”小桃的面容神态被厚重喜帕隔着，看不到。
众人只能从她声音推断她的情绪。她声音里饱含犹疑不舍，“娘……女儿，女儿想见许哥哥最后一面，若……若他不嫌弃，女儿还想嫁他。”
“什么？这怎么使得？”苏大婶大惊，人都死了，还怎么嫁，冥婚吗？
“小桃姐姐……许安他……他在迎娶你时，也死了！”
“什么？！”小桃瞬间移到襄铃面前，“你说……许哥哥他，他也死了？”
襄铃点点头，不安又难过地地摸着自己胸前的辫子，“襄铃今天去送绣帕，许伯伯家……也在办丧事……”
小桃的身影倒退两步，过了一会儿，复又郑重坚定地对苏大婶说，“娘……我要嫁许哥哥。”
因为小桃的坚持，众人又只得去许安家，他家也是一片肃凉凄清，迎出来的是一身丧服、佝偻着背头发花白的许老爹。
方兰生不忍地侧过头，这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人间惨剧……全是青玉坛那帮道德良心丢尽的人弄出来的。
众人还没开始讲事情原委，就听小桃惊呼一声：“许哥哥……是你吗？”
方兰生看过去，屋外飘进来一个一身吉服的鬼，也是神色激动，拉住小桃的手。
……这可好了，他们两个鬼碰上头了。
方兰生挠挠头，虽然活着没能在一起，但死了能聚在一起，也算有缘有份，应该……也算不幸中的大幸了吧？
便说：“既然你们已经碰到一处了，便一起去投胎吧。”
那边两个隔着喜帕也能执手相望的鬼对望了片刻，又嘀咕一阵，那个许安才回过头对方兰生抱歉一笑：“我们……想先行了这嫁娶之礼，结成了正式夫妻再去地府投胎。”
襄铃自是愿意看着这好事成的，一听，立马支持，“好啊好啊，这婚要怎么才能结成，襄铃也可以帮忙的。”
许安笑得很是腼腆，“只有一事恐怕要麻烦诸位……本来，我与小桃都已成鬼，便是行这冥婚也可……只是，到底不如人间嫁娶之礼实在，所以……”
他说到这，很有些犹豫，众人一头雾水，只有七窍玲珑的红玉听出了他话里所指，接上，“所以，你想请我们帮忙，让你二鬼上个身，把这成婚之仪完成了？”
许安眼睛一亮，“正是此法……只是，若诸位恩人不便，我与小桃也不会强求，到底是我们唐突了……”
“……”
百里屠苏看看自己，又看看方兰生，这里只他们两个男子，若是要被上身，怎么都逃不出他们俩中的一个……无论是谁，他都不太乐意。
红玉沉吟片刻，微微一笑，问道：“我这倒有一个法子……小桃姑娘，可愿意上男子的身？”
小桃与许安对望一眼，就摇头说，“怎会介意？若让女子代我……小桃也会心存不安的。”
“那就好办了。”红玉玉手一指，指到了方兰生身上，“我们几人里就只有公子和猴儿是男子，若让许兄弟上了公子的身，小桃姑娘可愿上这猴儿的身，让他代你嫁了？”
小桃还未发话，方兰生立刻跳起来了。
“要我嫁嫁嫁木头脸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方兰生连忙摆手又摇头，言辞激烈，“那怎么可以！绝对不行！”
红玉掩口笑：“傻猴儿，谁要你当真嫁公子了？你愿意嫁，公子未必愿意娶呢。不过是让你穿上嫁衣，代小桃姑娘行了礼，圆了房——”
“什么？！还要圆圆圆房！？”方兰生拔高了音，只差没再度跳起来了。
红玉轻咳一声，笑道：“呵呵，猴儿莫燥，姐姐失言了，一时失言～只行礼，不圆房～”
“……”百里屠苏一言不发，只管盯着地面，面上没有表情，也不知他是什么想法。
“哼，这还差不多……也不对，我还没答应呢。凭什么是我代小桃，要木头脸代许安？让我代许安，他代小桃岂不更好，反正他男生女相，若打扮起来——”
“……”百里屠苏闻言抬头，望向方兰生。
红玉还是笑着说：“若许兄弟不介意这新郎比新娘还要矮上一个头，红玉也无异议。”
“这个我当然——”许安本想说不介意不介意，有人帮忙就已经很好了，忽然感受到来自百里屠苏的无言注视，到了嘴边的话顿时全数倒了回去，忙改口道：“这……若成婚时男子比女子矮，总归有些、有些……有碍瞻观……”
红玉又笑弯了眼，道：“猴儿你瞧，送佛送到西，猴儿你就代了小桃，作一回假新娘，又如何？”
方兰生撇嘴，“那怎么非要我扮新娘，不如就让木头脸和风晴雪来算了。”
风晴雪睁大了眼，有些脸红了。
“不可。”从刚才起就一直沉默不语的百里屠苏一听到方兰生的建议，想也不想立刻就拒绝了。
“怎么不可以，反正你们两个也看对眼了，迟早要办，不如赶趟。这双喜临门一举两得一石三鸟，不是正好？”
“我与风晴雪并非如你所想，休再胡言。”
“苏苏……”风晴雪闻言露出失望难过的神色。
红玉见状弹了方兰生一个脑绷，“自然不可这般，晴雪妹子是女子，若行了礼，便成真了，怎可如此儿戏？你是男子，便是穿了凤冠霞帔，与公子礼数周全拜了堂，也作不得真，却又可圆了许安小桃的念想，岂不两全其美？再说，你几时又见过有男子迎娶男子的了？”
“哪里美了……一点也不美……男扮女装不阴不阳……这岂是君子所为？……”方兰生垮了肩膀，低声反驳，“再说……怎么作不得真了……古来龙阳之好，断袖之癖，那可都是真事啊！”
“你说的这两样，可与眼下情形皆有不同，怎能混为一谈？猴儿你说，你答应不答应？”
方兰生环顾一圈，见六人二鬼全部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无奈地垂了头：“好……我答应行了吧……不过我有个要求，不许给我涂些胭脂水粉之类的女儿家东西。”
“这……倒是小事。”红玉笑眯眯应了。
所以，方兰生终于还是没顶住来自众人的巨大压力，要在这非良辰也无美景的日子里，嫁给百里屠苏那块木头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狗血撒得怎么样？～ＸＤ明天还有，继续撒～哦也~
………………
第三十二章
红盖头，喜嫁衣，手挽喜绳。
方兰生怎么会想到，自己第一次亲自体验婚嫁，竟是穿了女子的行头，要和他心目中的克星完成拜堂仪式。
虽说小桃上了他的身，身体由她掌控，他的思维，却仍是活跃的。
那木头脸穿上吉服倒也有几分人模人样——好吧，他本就有几分人模人样，只是平日里，总嫌少了几丝温度，几许人气。
如今他的身体被许安控制，竟也能嘴角含笑，温柔旖旎，满面风情。
方兰生大大叹气，如果木头脸平时也能改改他那个臭脾气，倒也还算长得赏心悦目。
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对拜。
方兰生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忽然生出些奇怪的感觉。
明知是假的，他的身体是代人行礼，心情却不由自主地跟随这些动作变得郑重、认真、肃穆。
好似，他真的是在完成他这一辈子的婚仪。
而对方是百里屠苏那块木头。
想到这，方兰生暗自懊恼，差点夺回身体主控权咬到了舌头。
行完礼，被许安上身的百里屠苏粗粗喝了几杯酒意思一下，就入了洞房。
披着盖头的方兰生已经端坐在床边了。
百里屠苏走过去，掀起那块厚重的喜帕，就看到方兰生未施粉黛的那张脸。清爽秀气，稚气未脱尽，含着笑，面颊染上一抹天然绯色。
思维仍活跃的百里屠苏一眼扫去，忽觉心也跟着跳得快些了，他不知道这是算作许安的，还是算作他的……还是算作许安的罢。
百里屠苏想着，又看到“自己”坐到方兰生旁边，取了合卺酒，交臂而饮。
百里屠苏一眼也不错地看着，饮下这交杯酒的是他和方兰生的身体，交臂纠缠的也是他和方兰生的身体……这又作何解。
这仪式，他与方兰生，若说是假的，却是实实在在行完礼了；若说是真的，控制他们身体的又不是自己的灵魂……
百里屠苏刚想到这，就觉一阵头晕，再清醒来时，他已能控制自己的身体，面前站着许安和小桃的魂魄。
他二鬼双双拜谢，投胎去了。
百里屠苏和方兰生就单独留在了房里，坐到一处。
方兰生有些脸红，转了脸说，“完、完了吧……”
“……恩。”百里屠苏磨蹭了半天，答出一个字。
到底是尴尬的，方兰生面皮薄，他也不厚。
尴尬得不行。
没有控制自己身体的时候，他们倒是看对方都看得肆无忌惮，但若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了，反倒连看对方一眼，都不好意思到了极点。
所以他们现在虽然挨着对方坐着，脸却都各自撇到一旁去，谁也不看谁。
反倒比方才，似乎要远些了。
“那、那我出去睡了。”方兰生站起来，正要走，手腕却被拉住了，于是他回过头，不甚利索地问，“干、干嘛？”
“……”
百里屠苏几乎是下意识就拉住了他，没有多想。现在方兰生问他缘由，他竟一时答不上来。
好在他平时惜字如金惯了，方兰生也没觉出不对来，只望着百里屠苏等答案。
百里屠苏望过去，现在的方兰生和刚才被小桃上了身的方兰生又有些不同。那股女子柔婉的妩媚神色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少年人特有的清朗。
这股清朗配上大红的发带，大红的嫁衣，竟无端端又生出些别样矛盾的魅惑姿彩。
那双眼望着他，偏偏又清明透彻，不染一丝杂质。
百里屠苏心里一动，忽然生出股把他一把拽过来直接按倒的冲动。
不过他自制力极强，恍神一瞬，只加重了手上桎梏方兰生手腕的动作，咽了口唾沫就把刚刚那股奇怪的冲动给压下去了。
也没有真的做出这等失礼又怪异的事体。
“……这个时辰，你又能去哪睡？”
“哦……也对哦。”
方兰生挠头，语气里透出无奈，他们是在许家成亲的，许家离安陆远，房子也不是很大，别人几个都是挤着睡，他出去了，估计只能睡过道了。
方兰生松了口气，幸好他还未走出去，要不然，这张大床白白让木头脸一个人占了。
一想到这，方兰生就毫不客气大马金刀地又坐下了。
“那、那我们也睡吧。”
“恩。”
百里屠苏不敢再看他，低头自顾自解衣裳。
方兰生看了一眼，坐了一会儿，也有点犯困了，就抬手解了发带。哗啦一声，头发一下子就散开了。
因为他动作幅度有点大，百里屠苏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只一眼，就怎么也无法转开了。
方兰生满头青丝披肩，微垂头，脸颊眼角渗出微微的薄红，怎么看，怎么不像刚刚的样子。他自己觉不出，百里屠苏却能看出，那是因为方才喝了酒，醉意浮现了。
百里屠苏这个身体喝的酒比方兰生还要多些，他本来不觉得有碍，但是如今发觉了方兰生脸上的醉意，忽觉自己也有点酒意上身了。
手里解扣子的动作也不如先前那般稳了，他只觉心烦意乱，迫切地需要做些什么压一压这股子烦躁，或是纾解一下。
偏方兰生三下两下除了衣服，只穿着里衣爬到床上准备睡觉，抬头见百里屠苏还在和衣服做奋斗，还要取笑他：“木头脸你怎么脱个衣服那么慢？快些脱了，我要睡了。”
说完还夸张地打了呵欠，才钻进被窝里，“快些啊，蜡烛你吹。”
百里屠苏暗恼，动作也麻利了，很快也脱了衣服，吹了蜡烛。
房内顿时一黑，百里屠苏翻个身，也躺上床，钻进被窝。
这本就是许安的新房，床是新床，被褥枕头等一应事物也俱是全新的，是以舒软温暖。
……如果方兰生没有絮絮叨叨的话，百里屠苏觉得自己能很快就入睡的。
偏他明明说困了，却翻来覆去扰人清梦，末了还要阻他睡觉，说。
“……木头脸，来聊聊天吧。”耳旁的少年挨近了些，呼吸的气流浅浅地划过他的脸颊。
“……聊甚？”
百里屠苏睁着眼，眼睛直直盯着帐顶，没有转过头去。
“恩……你和风晴雪，经常晚上出去，都聊些什么啊？”
“不曾聊什么。”
百里屠苏诧异地透过黑暗望去，屋内既无月光也无荧光，他只能看到方兰生模糊的轮廓。
散了发，披了肩的轮廓。
百里屠苏的心跳，加快了些。他觉得被窝有些太热了。
“哦……说说嘛，别这么小气哈，我取取经，好和襄铃调和调和气氛啊。”
“……我与晴雪，并非如你所想。”
“唬谁啊，连晴雪都叫上了，还说非我所想，你当我方兰生三岁小孩好骗呢。”
方兰生鼓了脸，突然撑起脑袋，凑到百里屠苏旁边瞪他。
百里屠苏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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