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邪)穹窿银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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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瓶邪)穹窿银城-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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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婴儿,他们这么小,是从……”

“大概是未足月,从肚子里生剖出来的吧。”闷油瓶的声音冷冷清清,似乎有些话来不及说就失去力气。我张了张口。他说过那些都是他的过去。

所以眼前的婴儿就……就像你一样?

这是否就是你?

我有那么多想问的,却根本说不出话来。整个空间里被挂上了许多陨玉做得水盆大小的盒子,薄得透明,可以看到里面撑着小小的人形,随着灯光投射出一片昏暗氤氲的影子。这该是在医院的投影里看到的景象,他们蜷着身子,攥着小小的拳头,妈妈看着他们倔强的样子觉得真好看,他们该在温暖的羊水里,爸爸贴着肚子的小声呢喃中一点点长大,而不是在石头,在玉里,在坟墓和死亡间缩成一团,固执地把手放在胸前,摆出脆弱又顽强的姿势。

就像闷油瓶那样。

我喘了口气,看着周围几百个石盒棺材:“谁能忍心对这些孩子下杀手?”

闷油瓶摇了摇头:“他们还没死。”

“什么?!”

胖子走进来,脸色阴沉地指了指一个角落,我拿手电一照,登时吓得头皮发麻。

那里有一个石盒已经被撑爆了,石化了的僵硬手臂留在外面,看得出是个三四岁小孩子的手。

那手臂还是青白色的,似乎因为陨玉的关系并没有腐化,而真正让我感到毛骨悚然的是,那孩子手臂上有黑色烈焰的纹路,那纹身我再熟悉不过,是麒麟的尾焰!

闷油瓶没什么反应,不,是太没有反应了。一方面或许是因为他曾进入过柴达木的陨玉,看到过相似的东西,一方面或许是,这里的东西让他感受到了一些他不曾感受过的感觉——

他的情感,他的过去,他的……家族?

一个想法猛地袭击了我,我轻轻护住他颈后微凉的地方,小心翼翼地问他:

“这些人是不是你的亲人?”

他沉默一会儿,才开口:

“有关长生,周穆王不确定的事太多,汪藏海和昭妃也一样。”

我心一凉:

“你是说他们是长生的试验品?”

他答:

“我是第一个。”

他被从母亲肚子里剖出,装入石盒。他被迫得到长生,成为异类,孤守永生。

他的亲人全浸泡在墓里。像是从死亡中挣扎着出生。

我捂住嘴,喉咙里发出冒泡般的哑音,不是想哭,是想大吼。

“可是小哥,你的家族为什么要做这些?!”胖子不可置信地看着周围:“这里的婴儿,还有外面那些禁婆——对,还有那些禁婆——那些就是所谓的失败品吗?他们和那些尸化的考察队一定是一样的吧?不变老,但是会变成禁婆……为什么要做这些事?你的家族怎么……这么窝囊!!!”胖子涨红了脸大吼出这一句。

闷油瓶呆呆看着那撑爆的棺材,却再不肯说话了。

“不过还好是失败品,看来进入陨玉之后,他们虽然没死,但也不能算活着。要想真正活过来,还需要其他东西。”小花冷冷看着周围地婴儿棺,又看了一眼闷油瓶:“这么多孩子,大概从周穆王时期开始,断断续续几百年都有,但只有你活下来了。你有什么特别之处,大概就是这长生之术的关键了。”

闷油瓶看了小花一眼,表情里有什么一闪而过,我看不清,却又想想,觉得大概就算看清了也晚了。

再早早不过认识他,认识他是我进入这件事的开端,而认识我的时候,他都不知已经走过多少世态炎凉。或者说在我看到他的那一刻起,就有什么东西开始活动筋骨运转起来,那个时候就已经什么都太晚了。

“太晚了……”

听到瞎子在一旁呢喃,我愣了愣,以为他会读心术,低声回问:“什么?”

他猛地转过来示意我噤声,又侧耳听了听,忽然脸色煞白。

“也许,试验成功品不止哑巴一个啊!”

他叫出这句话的瞬间,我看到环绕着我们的婴儿棺中有一大片忽然剧烈摇晃起来,他们一个个掉落破碎,露出的陨玉璧也还在龟裂,碎片掉落几乎是硝烟四起的战场,却分明又能看到一个人形在那里。

那人形我太熟悉。

闷油瓶下一秒就把我放在离那片区域最远的地方,嘱咐了一句不要动就往过冲了过去。我下意识后退,看到那个嵌在玉璧(其实是一个吊在玉璧内部的方形玉棺)里的人慢慢地,近乎是优雅地跨了一步,踏出来。

下一秒小花已经冲了过去,袖间出来的是那枚古董短刀,但那人扭腰一躲,顺着小花的冲势抬起手来一把便够着他的喉头,小花猛地往后一缩,幸亏他腰足够软,一下半个身子仰躺躲过那人有力的指节,人甩出去几步,扭过头皱着眉望着那人。

闷油瓶拿起黑金古刀。

他穿一身蓝袍,梳着藏式粗辫,被暴晒过又被封在这种地方,脸上的暗斑和苍白交叉涂了一层又一层,裹出一个立体五官。

眉目却淡得像水。

那是闷油瓶,那是另一个闷油瓶!

和小花遇到小花很像,在本质上却又不一样。小花那次遇到的是死尸,但这次我们遇到的,却是活的。他在呼吸,在审视,在思考,在淡淡地笑。笑容平静得阴森。

如果有一个闷油瓶与我们为敌……

不知是谁(或许就是我吧,我记不清了)喊了一句:“跑!!!!”

但下一秒除我之外的所有人都冲向了那蓝袍的闷油瓶,那藏人先敲了一瞬玉璧又往过一闪躲过立马攻击过来的黑瞎子,顺手击他脖颈,带过他后又顺着手的势头向后仰猛踹胖子的心肺。胖子一把挡住,那藏人向后仰的左手却一把抓住一块碎玉,扬手起来直劈胖子脑门,胖子躲避不及,迎头撞上。藏人向前三步捉住他衣领一甩甩到小花面前,小花视线被挡,却见那藏人已从胖子后面矮身窜出击了小花的膝盖,小花一跪,蓝袍就到了闷油瓶面前,两个人直面。

这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蓝袍已经击倒了三个人,和闷油瓶的水准不相上下,我咬紧牙关,却奈何不了自己已经没了一条腿。

这次蓝袍主动出击,两肋贴上来身子后倾双肘猛击闷油瓶的锁骨,闷油瓶往后一撤双脚已离地企图打他下盘,但那人反应极快,立刻用手臂撑地换腿,一个后翻翻到我这面。闷油瓶眉头一皱立马要冲,我却看到那人眼神忽然涣散了一瞬,回头看了看我。

我捕捉到他的眼神,立刻清醒了大半。

但闷油瓶并没有给我时间多想,只一秒他便冲到我和蓝袍中间,黑金闪了一刹又没入黑暗,一线光。

“你帮助闯入者,你该死。”

那蓝袍声音有点黏糊,暧昧不清的嗓音。闷油瓶一把扯开这层黏腻古刀便破开去。那人却一个打滚躲过,那姿势太窝囊,却也鸡贼得很,下一秒藏人已来到我面前单手卡住我的脖颈。他表情迟疑了一下,却随即转头看着闷油瓶:

“我可以随便捏碎他的脖子。”

我看到闷油瓶的表情没有什么动摇,动作很快地往前冲,我心说他娘的你不顾老子的死活老子还得顾你的这算什么事儿,下一秒却伸手猛拆自己断腿上的绷带,闷油瓶的表情里这才出现了惊异,我对他大吼一声别动!再看那蓝袍,他的表情果然不对了。

刚刚和其他人打斗时,他明明来势凶狠却不招招致命,再看他对我伤势的反应,我便明白过来:他根本不能算活着,他不过是血尸的一种,见血就会乱了心智。

一个有智商的闷油瓶打一个没智商的闷油瓶——我咽了咽口水,心说闷油瓶能一直这么牛逼脑力劳动也还是不能忽视的,下一个瞬间,那蓝袍却抓着我把我一把按到了墙上。

果然没智商了!我心里一动,按照闷油瓶速度下一秒我就可以看到这东西的脑袋落地了,可就在他把我甩到墙上的瞬间,我觉得五脏六腑都被摔出了体外——只一瞬功夫,我眼前一黑,慢慢感觉到背后有什么冰凉的东西,一把揪住了我的头发。

万籁俱寂。

我越过蓝袍看到闷油瓶一动不动,煞白了脸。

“我……血……”我张了张口,察觉到背后的东西是什么——

是一双小手。

所有婴儿都被我的血引起尸了!

尖叫声充斥整个洞穴,一千个婴儿醒来,蛮横啼哭足以毁灭世界,字面意义上的。

吊在顶上的数具婴儿棺连同裹着他们的玉璧狠狠砸了下来,闷油瓶想往前冲,我也拼命远离玉璧向他靠拢,只是那蓝袍已经没有什么神智,死死抓着我,我用仅存地一条腿恶狠狠地踹他,另一手拿出匕首直接刺在他颈上,他手一松,我顺着匕首转身趴在他背上,却被他又猛地抓住,混乱间我又一不小心撞了闷油瓶一下,他往过一闪躲过一块巨石,我们两个便分开来。我心里一急——现在我没有行动力,总不能让一只血尸背着我跑吧?!正压制着那蓝袍血尸一边勉强躲着掉下的石棺,我一抬头,便看到刚刚我背靠着的婴儿棺已经掉了下来,石头裂开了大半。

那是我看到第一个婴儿从棺里爬出来的瞬间。

那是畸形地,硬生生讲新生凝固在死亡瞬间。小小圆圆的胳膊和石头似的眼睛,眉目纯真和面无表情,一个接一个地爬出来,或无声啼哭或无声笑着,全部被静默磨成了芸芸众生……

他们都死了。

有什么尖叫起来,我看到那些孩子,那么小那么多,黑色头发,黑色的牙和血。

我愣了一下猛地抓住身后还躺着的蓝袍血尸爬过去,一摸却发现只剩一张藏蓝袍,那血尸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现在也不能多想,那帮婴儿爬行速度还比较缓慢,我得在他们之前翻过这块大石头和闷油瓶汇合。

我摸到自己腰间别着的冷钢大白狗腿,一手拿着防卫,一手扳住那些石块疯狂往上蹬,麻药已经消了,绷带也被我扯了差不多,碎石碰到伤口疼得我眼前发黑,如果不是闷油瓶处理得非常仔细,现在的我没失血死也得被感染死,正想着,就有一个小血尸朝我的腿爬过来,我看那玩意儿心里有点发怵,正想闭着眼睛给上一刀,却又愣了愣,想到这可是闷油瓶的族人。

但是手上的确是不能停的——就和三叔在镖子岭杀掉血尸化的吴家祖先一样,盗墓贼只能生死关头之后才可以多愁善感,所以我只是在脑子里踌躇了一下,手却已经一把砍过去,那血尸就不动了。我喘了一口恶气,心里还是觉得难受极了,也不想再伤更多的那些东西,加快了自己的速度。

等我把自己半个身子挪过那块石头,我终于看见了闷油瓶。他背对着我,手电筒滚在一边,看不清他面前的情况。

看他背影似乎在和什么东西死死僵持,我心一紧,赶紧连滚带爬地翻下石块,一个骨碌滚下来后靠在石块上,我刚抬起头就呆住了。

两个闷油瓶同时抬头看着我,开口:

“吴邪。”

黑金古刀已经被扔在一边,两人彼此手里各拿着一只匕首,一只是小花的,还有一只是胖子的。他们驾着彼此的脖子。

他们身上都穿着防水服。

我坐在那里,想站起来,才发现自己没有腿。

有那一刻我甚至觉得,不必问谁是真的,根本没有真假之分:他们都是张起灵。

但闷油瓶是只有一个的。

两个张起灵都冲我点了点头,我看了看那边,拿起那把扔在地上的黑金古刀。盗墓贼不在生死关头多愁善感,即使刀子挥向——

——我苦笑,为自己想到的某个词。

没有电影里那样提问露出破绽的环节,没有眼神的交汇,没有审视和判断,没有猜测或推理,我只是顺从地把决定交给了手,交给了刀——刀没有心,不会在看到闷油瓶的时候颤一颤。

我喜欢他。

我喜欢他。

我爱他。

我砍向其中一个的腰,那人背后一伤,完全没法移动,下一秒另一个就征服了他,在他咽喉处狠厉一割。我甚至没来得及看清我到底砍了哪一个,左边的还是右边的。

我没有瘫倒。没有呕吐。没有腿软。我还握着刀。

我的爱人啊。

他走到我面前,蹲下来,从我手里拿起刀。我闭上眼睛,心想这样或许就完了——我甚至隐隐期待着就这么完了。这样闷油瓶就不必看到他的族人们变成什么样。

他拿起刀,跨过石头,在我身后宰割的声音响起,屠场。

我听到婴儿的啼哭,血液从石头那面溅过这面,我滑了下去,头抵着石头,任由黑色的血落在我的脸上,雨或者雪一般,花花世界。

他在杀至亲,因为我的血。

他那么想有一个家。

一刀挥起,尖叫。落下,黑色的血。此起彼伏,一如潮汐。他是月球,引着死亡和我向他逼近,彼此依偎走在路上。

那一刻我就忽然明白了,我们不应该活在这个世界上,这太痛了。我们不应该在挣扎,挣扎的结果就是他要杀死家人,我会挥刀指向他。

最后一声皮肉撕裂的钝响,他跨步过来,看躺在地上的我。

我看着他的脸。

“你是闷油瓶吗?”

他是谁呀。

他抹了抹脸上的血,说,我带你出去。

他把瞎子,小花,和胖子都拖出了石洞之外,最后又把我抱出来,放在甬道的拐角处——那里宽敞一点。

我靠在那里,他检查了一下另外三人的伤势,就走过来,为我的右腿缠上新的绷带。我看着他低垂的眉眼,抬起手来。

他动作停下来。

我覆上他的脸颊。温热的,浮着虚无的汗。却是真实的,活着的。

他抬起头,看着我。我只说:“让我看看你。”

我接触到他的脸。

(指尖。)

濡湿的睫毛。

(唾液。)

血。

(还有吻。)

“让我看看你。”

(就这一次。)

“就这一次。”

(……就是这样。)

就一下。一下就好。






第49章 第 49 章
第五十章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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