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感觉有些陌生，却又有些期待。
慢慢将信笺折好揣进怀中，不知是不是错觉，感到心里忽然温热起来，仿佛就像杨戬的体温。
展昭面色不觉微红，自己居然在留恋一个人的体温……
夜色渐渐浓起来，远处农庄上已经隐约传来鞭炮的声响，偶尔也有烟花在蓝黑的天空中绚烂的炸开，染就一层节日的喜庆。
对于人间的这个节日杨戬生疏的几乎已经不复记忆，好像自从父母去世后就再也没有过过除夕夜了，也再没有吃过所谓团圆饭了。立在门厅的台阶上，杨戬默默看着小玉沉香将整个院落挂满红色的灯笼，看他们嬉笑打骂着从前厅跑到后院，空旷的宅院里飘散着丝丝缕缕的笑声，不知为何反而越发的使杨戬感到一种落寞。
抬头，天空中不见月色撩人。杨戬心里一动，不知那月中寂寞的人儿是否也会偷窥人间的喜庆。
很久了，杨戬心底有着一丝轻易不会触动的记忆，如果当初玉帝不是那样的咄咄逼人，如果自己听母亲的话安分守己的活着，如果自己没有选择修仙……作为一个凡人静静的度过一生，守着妻妾成群，由着子孙膝下承欢，享受一份简单的烟火幸福。即使没有永生不灭，也胜过长久的孤单独处。
可是，不论人间还是天界，都没有后悔药可吃。
杨戬伸手紧紧身上的衣袍，轻轻合了眼帘，拒绝再往下想。有些事情想多了，心就会隐约作痛。
痛？！自己还保有这样的感觉，应该庆幸自己当初选择的是肉身成圣吧，还可以体会到许多凡夫俗子最简单的感觉。
思绪断断续续的不自觉的就飘到了展昭的身上，收到展昭的信息，杨戬还是稍觉意外。没想到不过随口一句邀请，展昭居然认真的写了三大篇的信纸前来解释，字里行间下笔的踌躇杨戬全部都看得懂，展昭信中每一个字都写得很仔细，有点儿像初学的儿童认真完成先生的课业。展昭这么在意与自己的践约，杨戬忽然心底暖起来。
一颗冷过千年的心要暖起来谈何容易。
浅笑，不语。
沉香一个高的窜过来倒是把杨戬下了一跳，伸手就在沉香的脑门上弹了一记，沉香捂着头抱怨道：“这能怨我吗？我刚才已经叫了舅舅好几遍了，我以为舅舅早就听到了的，谁知道舅舅这会儿在发什么楞？舅舅在想什么想的这么出神？”
杨戬没声好气道：“想什么？就看你们在忙，我无事可做随便想想也不行吗？你不要动不动的都一惊一乍的，我现在肉体凡胎可当不起你这般消遣。”
沉香嘟囔着：“我哪敢消遣你啊……”
杨戬刚转身想要回屋，听到他在小声嘟囔，问道：“什么？”
沉香忙陪着笑脸道：“没有没有，是小玉让我过来叫舅舅出去看烟花的，我和小玉买了好多好多呢，难得今年能陪舅舅过个除夕，娘早就说了尽我的兴让舅舅高高兴兴的。”
杨戬扭头看看，迟疑道：“烟花？我没有太大兴趣，你们去玩吧。”
沉香一把扯住杨戬的衣袖，哀求道：“舅舅去看看吧，小玉已经烫好了酒，舅舅只在廊下小酌就好。”
杨戬皱着眉，他本性并不太喜欢喧闹，但是又不好拂了小玉的好意，只好勉为其难道：“好吧，我只去看看，若是不如意我就回屋去。”
沉香忙应承着拉着杨戬就往外跑，杨戬甩开衣袖，道：“你很急吗？”
沉香吐吐舌头，道：“不急，我陪舅舅慢慢走就是了。”
杨戬冷哼了一声不言语的大步往前院长廊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二章、除夕（下）
夜色已沉，黑蓝色的天幕星光点点，难得无云，或许是月宫里的嫦娥也耐不得这样人间团圆的日子，这一天月亮也隐了身形不见。
但是夜空里的绚烂的烟火弥补了这一缺憾。
杨戬出来的时候远处村庄里已经升腾起五颜六色的烟花，近郊噼啪作响的鞭炮声仿佛近在身侧，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硫磺的烟气，配着远近星星点点的灯火，使得这个不眠之夜多了许多的喜庆气氛。
杨戬虽不喜热闹，但是也不拒绝这样的烟火气息，简单明了又实实在在的。
也许作为一个凡人，可以过一个有着烟花的除夕，也是一种幸福。
低头小酌，陈年的状元红温度刚刚好，入口绵软后劲微醺，身子里的血液被酒慢慢烧热，看着小玉沉香在烟火的明灭中欢悦，杨戬感到一种真实的舒畅，忍不住满足的轻叹。
不知皇宫深院里的除夕盛宴又是怎样的一番情景？
展昭却根本没有注意到天空中燃放的烟火。
宋仁宗除夕夜大宴群臣，这差不多就是惯例了，身为皇上的御前侍卫，展昭几乎每年这个时候都在皇宫当值，而且都是守在宋仁宗的身边。为了表示皇上对群臣的亲近，这一夜皇上身边一般不会有太多的护卫在侧，而且皇上还要下座给几位皇亲国戚朝中栋梁亲自掌酒，更不能带着一大群的护卫行动。
所以身边有限的几个都是身手不凡出类拔萃的顶尖护卫。
展昭“有幸”总是能数到他。
所以每年的这个时候他总要守在仁宗身边，看似轻巧实则责任重大，一根神经总是绷得很紧，谁知道这来来往往上菜斟酒的宫娥内侍间有没有西夏的刺客北辽的奸细？！
展昭的一双眼睛只顾得上随着宋仁宗的身影流转，既不能靠的太近妨碍了皇上表示恩泽，又不能隔得过远不利于护驾。
除夕夜里穿堂而过的寒风中，展昭还是出了一头的细汗。
忙里偷闲偶尔看见天空中绚烂的烟火，忽然想到不知杨戬那座深宅大院里是不是会冷清，想来杨戬那样清淡的性子一定不会跑到人群中去看什么舞龙跑狮，在这远离家乡的异地他会怎么度过这个除夕之夜呢？
猛地发觉自己走神，展昭忙收回心神重新把目光锁定在宋仁宗的身上。
九天之上瑶池之畔，玉帝慢慢端着琉璃盏嘬了一口琼浆玉液，味道清淡回甘隐隐的有着烈火般的冲劲，有点儿像那个人的性子，看起来总是水波不兴平淡寻常，可是谁知道在他心底深处涌动着赤焰烈火，只需要一点儿温情就可以惹动火山。
就不知道那火山喷涌是会燃烧了他自己呢还是会毁天灭地？！
他的力量三界之内谁敢小觑？！
玉帝微微眯着眼，脸上浮现出一丝莫测的笑容。
王母斜眼看了看，冷哼了一声，不满道：“陛下这会儿在想什么呢？”
玉帝又喝了一口琼浆，淡笑道：“我想什么难道娘娘竟不知道了？”
王母表情有些无奈，道：“这会儿人间正是合家团圆的喜庆日子，不知道你那个司法天神此刻又在做些什么？”
玉帝不置可否道：“司法天神？他不是乖乖待在真君神殿批折子看文案的吗？人间这样的日子我们神仙都已经看过千万年了，又有什么不同的。”
王母撇了撇嘴，道：“陛下就睁着眼睛说瞎话吧，在这私密之所和我也要做这些场面功夫不成？”
玉帝笑笑，压低了声音道：“娘娘若想知道，三界之内还有什么可以阻拦？朕已经醉了，娘娘做事无需经过朕的许可。”
王母忍笑道：“是，妾身此刻也是有些不胜酒力了，请陛下容臣妾放肆先行告退了。”
玉帝合了眼帘不言语，王母款款起身略一施礼翩跹而去……
午夜时分，人间的欢庆到达顶点，杨戬虽然不太喜欢还是却不过沉香小玉的拖拽，硬是被这俩孩子给拉到了宅子外边。因为这座宅子占地较大，门前有着很宽敞的一片空地，不知是不是往年的惯例，附近的村人都聚集到这里开始燃起篝火敲起锣鼓来，大家伙围着篝火热闹的欢舞着。
被这意外的喜庆传染，杨戬也忍不住笑起来。
沉香小玉想要拖杨戬融入到人群中，终是没有成功，杨戬由着他们高兴的去玩闹，自己却稍稍离开人群一点，那欢庆气氛有些太过灼热，杨戬很不适应。
难道是孤单惯了？
杨戬心底隐隐的轻叹，望着那火光中忽明忽暗的人影，杨戬也有些恍惚。
这喧嚣让杨戬稍觉头疼，刚刚喝下的状元红如今酒劲上涌，杨戬不禁紧了紧身上的狐裘披风，正想着转身回屋子里去泡一壶好茶醒醒神，却忽听身后传来一声低叹！
何时有人会在自己悄无知觉中就到了自己身后？！完全出于本能的反应，杨戬身子骤然绷紧，手掌悄然紧握内力游走经脉，瞬间凝起的杀气便使得身边的温度仿佛忽然又低了几度。
身后那人却只是低笑道：“我辛辛苦苦跑来看你，你便是这样迎接我的吗？”
熟悉的语气熟悉的腔调，杨戬一下子放松下来，缓缓回身看着眼前这个素衣浅装却偏偏显得雍容华贵的妇人，唇角已然掀起一丝略带自嘲的笑意，淡淡道：“娘娘不在瑶池和陛下消闲，怎么得空来看我？或者是来看看我的笑话，没了法力是不是已然不适应在人间生活了。”
来的正是瑶池王母，此刻她慢步上前，盯着杨仔细看了看，道：“稍觉失望，你看起来过得很不错的样子，瞧你面色红润人都胖了呢。看来就算是没了法力你也可以在人间过得非常舒适。”
杨戬看着她走上前，下意识的微微欠了一下腰，客气道：“要是杨戬如今的状态令娘娘不满，我知道娘娘有的是法子让杨戬过不下去的。”
王母略带嗔怪道：“怎么？我在你心里便是这样一个总让人不舒服的主儿吗？”
杨戬见她逼近，稍稍避开王母的目光往后退了一步，刚想说什么，王母一把拉住他，低声道：“你这口中的称呼也要稍微改一改，我可是偷着来的，没有请到陛下的旨意，若是声张开了出了什么岔子我就真的让你过不下去！”
杨戬有些意外，看看王母的目光也无从怀疑，只好低头苦笑道：“那，舅母请屋里小坐喝一盏茶可好？”
王母满意的松开他，回头看看那欢乐的人群一眼，悄无声息的和杨戬回到了宅院。厚重的木门关严，那些喧嚣的声音似乎也被关到了门外，宅子里明显安静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三章、初一（上）
四十三、
王母盘膝坐在火炕上，看着杨戬慢条斯理的将屋子里的烛火一支支点燃，屋子里一下明亮起来。杨戬随意将披风解下挂在门口红酸枝的衣架子上，转过头来往炕边的铜炉里添了几块木炭，一边用火钳拨弄着炭火一边淡然道：“我这里有上好的乌龙，比较适合这种寒夜品尝，舅母要不要来一盏试试？”
王母含笑看着杨戬动作，感到有些陌生又有些欣慰，杨戬看起来已经收敛了全部的锐利冷漠，平淡之中带着一种异样的恬静，使王母几乎有些错觉，以为在自己眼前的这个并不是威风凛凛傲立三界的司法天神，而只是一个俊朗温和的凡间男子。
听到杨戬的询问，王母道：“你说好想必是真的不错了，泡一壶来尝尝吧。”
杨戬便去开柜子取茶叶。
王母盯着杨戬的背影，沉吟道：“说实话，你觉得怎样？”
杨戬手下微微一顿，却很快恢复自然，一只手端着茶叶罐子一只手去试了一下铜炉上烧着的水温，不经意道：“很好……”
王母不置可否的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伸手接过杨戬手中的茶叶罐子，反手放置在炕几上，看着杨戬撩起衣袍抬腿上炕，看他有条不紊的将茶盘茶具一一布上并未言语。目光一闪看到紧靠在炕里头的那把“痴”剑，拖过来手间稍一用力“刷”的一下拉出三寸剑身，寒冰一般的剑光便映入眉间。
杨戬顺着王母的动作看过去，却见那剑光在王母那薄施粉黛的面庞上映出一丝凌厉来，心底下不自己的隐隐一跳，却掩饰一般的很快低下头来去看开始蒸腾热气的铜壶。
王母仿佛没有看向杨戬，淡淡道：“听说你给这把剑取了个新名字，叫什么？”
杨戬一笑，道：“听谁说的？没有的事……”
王母不满意的瞥了他一眼，还剑入鞘扔回到炕里头，道：“你刚才说‘很好’，现在说‘没有’，你是不是还以为自己是那个可以将三界众生当做棋子随意摆布在自己的棋局里的司法天神？！还是因为封存了法力而忘了我是谁了？”
杨戬心里又是一跳，却依然面色如常道：“不敢，杨戬还是有自知自明的。”
王母道：“那好，我再问一遍，如今你觉得怎样？”
杨戬迟疑了一下：“……还可以……”
王母有些咄咄逼人接着问道：“具体怎么说？”
杨戬叹道：“这真的是实话，舅母也看见了，这么大的宅院富可敌国的财宝，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其实有钱也能使神仙逍遥……”
王母不耐的打断道：“我问的是你！”
杨戬无奈道：“……我……也还可以……至少……足以自保。”
王母气道：“听听你这语气，你的果断呢？你的干脆呢？一句话说的断成三截，就这样的还想说服谁？还想隐瞒谁？要不要我直接说开了呢？”
杨戬却笑意明显起来，一边认真泡茶一边忍笑道：“舅母如何这般失态？若是被三界什么什么知道了可怎么圆场？要不先来一杯热茶润润口？”说着，将一盏热腾腾的的乌龙茶慢慢放在王母眼前。
王母端起来小心的嘬了一口，品评道：“还可以，要是换做山间泉水来泡，味道会更好些。”
杨戬道：“天寒地冻的附近就算有什么山泉也都冻成冰了，这是前几天下大雪小玉帮我攒下的雪水，虽然远远不及山泉，但是好过井水，没有泥土味道，不影响乌龙的甘甜。”
王母斜眼瞪了他一眼道：“不要给我在这里打岔，足以自保？那又何必收下这把‘痴’剑？依着你那恬淡的性子又怎么忍得了沉香小玉在你面前蹦跳？”
杨戬抬手续水，故作不解道：“沉香小玉都是我的晚辈亲人，我怎么就容不得他们了？至于那把剑，所谓君有赐不得辞，你和舅舅的一番心意我怎么就领出毛病来了？”
王母恨恨的将一盏茶一饮而尽，冷笑道：“是吗？这些话你就去骗骗大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