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南向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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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南向西- 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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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英国人如被污染的潮水漫过同古,退去后留下满地垃圾。为着绅士风度,他们抛给中国人一个馅饼:已命令中东及印度军队增援缅甸,请贵军主力火速开赴前线。
  蒋委员长敏锐嗅出了英国人的花招,英国人根本不想收服仰光,他们只想拿中国军队当挡箭牌。
  而现在的问题是,英国人可以放弃缅甸,中国人不可以。
  深入缅甸腹地的第200师由入缅援助变成了独立作战,为着千里之外祖国的安危,他们必须在同古拖住日军北上的车轮。
  蒋委员长一面命令大军停止南下,一面飞到腊戍单独召见戴安澜,询问第200师能否在同古坚守一两周,打个胜仗。
  戴安澜立正,誓言锵锵:“此次远征,系唐明以来杨威国外之盛举,戴某虽战至一兵一卒,也必定挫敌凶焰,固守同古。”
  固守同古!
  9日,第200师正式接手同古防卫。将旧城墙当成防御工事,修筑坑道封闭式的堡垒。白天有日军轰炸机,挖战壕、做掩体只能在夜间进行,进展很慢。
  11日,第200师先遣营继续推进,在同古以南约50公里的皮尤河畔建立前哨阵地。第200师主力则在同古构筑阵地,准备迎敌。
  吴崇礼是随着师部到达同古的,甫下车就跟随戴师长去英缅军第1师接手移交事务。
  英国人已习惯于俯视亚洲人,那位曾经表示“如由贵国军队解放缅甸,实在是英国人的耻辱”的英国陆军上将韦维尔子爵,就公开地称蒋委员长为“Emir(酋长)”。
  吴崇礼跟英国人没少打交道,现在面对英缅军军官,才发现英军人的傲慢和英商人的优越感是完全两码事。他憋了一肚不满,翻译时难免带着情绪,被译员组组长老邓飞了几记眼刀。
  谈判结束回到临时师部,戴安澜师长看着地图沉默不语。
  老邓把吴崇礼拉到一边,详细问:“吴译员,依你对英国人的了解,他们移交防务会不会有所隐瞒?”
  “我就听不出他们有什么正经防务,不过,我怕他们会等不及移交完便先溜走。”
  吴崇礼料的不差,3月17日,未等第200师完成部署,英缅军第1师听到日军催命的车轮声,就急慌慌不战而撤,把中国友军留给了气势汹汹的日本人。
  3月19日,撵羊仔般撵着英缅军而来的日军,骄傲地开向皮尤河大桥。第200师先遣营放敌人车队进埋伏圈,埋伏在北岸的营副曹行宪少校猛一挥手,事先安放的几百公斤炸药“轰”一声将皮尤河大桥掀上天,中国军队立刻把暴风骤雨般的机枪子弹和炮弹泼向敌人,打得敌人不及招架,只得扔下许多尸体和汽车仓皇逃走。
  打一个胜仗,其实不难!
  皮尤河前哨站击退敌军一个大队、歼灭一个小队,以事实扭转了英军对中国军队的轻视
  打扫战场时,士兵从一具日本大尉军官尸体上找到一份作战地图。地图上标明:同古正面之敌为日军第55师团,西路为33师团,另有两个增援的主力师团正从海路赶往仰光登陆。
  瞪着这份地图,戴安澜师长青筋直露。
  虽然几天前从国内传来消息, 3月12日已正式组建中国远征军,第5军其他师团、第6军及第66军将入缅作战,但与近在咫尺的敌军相比,援军离得太远。
  为防备孤军深入的第200师被日军吃掉,手忙脚乱的远征军司令部急令第5、6两军从腊戌推进至曼德勒。英缅盟军三个师也在西线稳住阵脚,与中国军队遥相呼应。
  至此,战争双方均已摆出阵势。
  日军大举进攻,气势咄咄逼人,第一线兵力有两个师团;中英盟军取守势,全线总兵力为十三个主力师。
  但中英盟军方面,真正上场的只有第200师。
  吴崇礼再不通战事,也晓得现在的情形已与委员长预测的“我华军此次入缅,定能扭转缅国局势”大不相同。他只觉脑子里一片空白,情绪上却又斗志激昂,心头升起一种参与历史并有可能改写历史的豪情。
  3月20日,日军开始步、炮、空联合进攻同古。对于这场实力悬殊的防御战,第200师一面摆出死守同古和挨打的架势,一面紧张部署迎接最后一战。
  虽有打硬仗的决心,戴师长也要做撤退的准备,命令英文译员们整理英军留下的资料,有价值的带走,没价值的烧掉。
  城外是不间歇的炮击,头顶是震耳的飞机轰鸣,吴崇礼揩掉被火烟熏出的眼泪,一目十行地扫着文献。
  正奋力工作着,忽听外面脚步乱响,桑乜气喘吁吁跑来,报告一个让人哭笑不得的消息:
  刀少爷来了!
  刀少爷被当成缅奸捆绑结实,扔在师部外面。
  “我碰着两个缅奸,就假说是来参加缅甸义勇军的,跟着他们从林子里穿来……”
  吴崇礼晓得戴安澜师长正焦头烂额不会听进任何辩言,于是火急火燎找着顶头上司老邓,左恳请右保证,差点割指头写血书,才说动老邓帮求情,从师警卫的枪口下抢出刀少爷。
  要说刀少爷,颇有些他先生林宽书生的热血冲劲,才从自家人的花生米下逃出生天,抹掉冷汗又追着长官要求上第一线,为增加请战砝码,还逢人就揭发“译员”桑乜和依座,嚷嚷他二人其实是摆夷武士武功卓越枪法精准,且私藏着两挺M1928A1汤普森冲锋枪。
  值此缺人缺枪之际,长官们顾不得计较,直接把三个摆夷人安到前沿阵地上。
  3月24日,日军陆、空联合发动强攻,掩护一部由同古以西向城北永克冈军用机场迂回,机场守军不敌,退回城内,日军占领机场,切断了第200师与第5军军部的联系。
  戴安澜师长睚眦欲裂,带头立下遗嘱,“如师长战死,以副师长代之。副师长战死,以参谋长代之。参谋长战死,以某某团长代之。”
  25日,日军第55师由北、西、南三面围攻同古,并出动20余架飞机轮番轰炸,直到晚上才停歇。
  依座换岗下来,在已变成废墟的师部后墙下,找到正捧着个干饼硬噎的吴崇礼。
  吴崇礼用肮脏的衣袖抹抹嘴,把半块干饼递给依座,依座摇头,坐到吴崇礼下首,低声道:“吴少爷,刀少爷不肯走。”
  前两日两位武士就有保吴崇礼离开的意思,吴崇礼不好说自己不能这样走,只让他们去问刀少爷的意思。
  “依座,依你看现在怎么办?”
  “吴少爷,敌军把同古围个严实,现在城里已断水断粮,援军何时能到?”
  吴崇礼无语望天。身为译员,他能接触到最新战报,加上前些年的军中历练、这些年吴四爷的清谈熏陶、还有近两年在公路局接触的勾心斗角,他对目前态势也有自己的猜测,只是这个猜测讲出来没有任何裨益,只能自己在心里默默打转。
  己方援军距同古只300来公里,而日方援军还在海上颠簸,若英国放心中国,若委员长不提防英国,中英盟军全部主力开过来,别说同古保卫战,夺回仰光也不难。问题是、问题是中英双方都不想先下进攻的命令。第200师,注定了要当炮灰。
  “依座,是你们头人逼你们来的,还是你和桑乜自己想立军功?”
  依座正色道:“日本轰炸我们,我们要打回去。”
  吴崇礼嘬牙花子:“打仗要死人的,现在这样……”
  “不管哪样,我们都会护得吴少爷周全。”
  你们先把自己护周全罢!这句话吴崇礼却不好说,看看星空,招呼依座:“既然换岗下来,赶快睡一觉,明天且有些硬仗要打呢。”
  第二天,日军突破同古西北角,与守卫该阵地的中国军队短兵相接,逐屋争夺,双方均伤亡惨重。
  吴崇礼跟着司令部撤退到同古铁路以东,所有文职员和译员都充当救护队,先下来的伤兵还能消毒上药,再后来绷带药品用完了,只能撕扯衣服绑压止血。
  吴崇礼追着伤员打听三个摆夷人的情况,有的士兵说他们死了,有的说他们武器好,身手又灵活,打猎一样窜来窜去放冷枪呢。
  吴崇礼忽忧忽喜,忙碌着昏昏噩噩,倒觉得时间过得飞快。
  一忽儿又守了两天,他已懒得开口打听摆夷人情况,只要伤兵里没有他们,就是喜讯。
  3月28日,敌军55师团久攻不下憋着火,于是打了些歪主意。在几名缅奸的掩护下,把枪械炸药藏在牛车里,化妆成缅甸人企图经锡塘河桥头混入同古城。偏巧守桥的是三位摆夷人,几句话问下来,立刻识破阴谋并消灭之。
  敌军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把主意打到了糜烂性毒气上。
  吴崇礼听着有摆夷人的消息,才在高兴,马上又被中毒者的惨状吓得反胃。他一直以为自己早把生死置之度外什么也不怕了,面对中毒者,还是胃肠痉挛恨不能躲得远远的,不要听不要看这幅人间惨象。
  老邓灰头灰脸地钻出来,见他脸色难看,拍拍他安慰道:“幸好现在是旱季,季风把毒气吹散了,否则我师全得交代在这里。”
  吴崇礼抬头遥望那些盘旋在空中准备啄食死尸的白嘴鸦和饿鹰,挤个笑容问:“组长,现在什么状况,还守吗?”
  还守吗?
  这句话,那位成功伏击了日军的先遣营营副、毕业于德国军校的曹行宪少校也在问。他破衫褴褛,两眼布满血丝,沙哑着嗓音哀求:“师座,这仗不能再打了。”
  “何以见得?”
  “敌人占尽优势,我军困守孤城,这不是打仗,是坐以待毙。”
  “混蛋!你敢动摇军心?!”
  戴安澜怒不可遏,劈脸打了曹营副两耳光,命令卫兵将他拖下去。不料师座刚刚转过身,背后传来两声枪响。
  曹营副挣脱卫兵,开枪自杀了。
  戴安澜大恸,电告第五军军部:“敌与我接触战始自19日……激战至29日,我仍固守同古铁路以东之阵地,当交战之初,敌势之猛,向所未有。尤以24日至28日敌机更不断轰炸,掩护其战车纵横驰骋,其炮兵则使用大量毒气弹,昼夜更番向我阵地猛攻,然我军皆预有准备,故敌未得逞。……援兵不至,我虽欲与同古城共存亡,然难遏倭寇之凶焰……何益之有?……”
  29日傍晚,老邓拿着纸刚译出的电文发愣,见吴崇礼端着缸子进来,欲盖弥彰地把电文塞到一堆东西下。
  “组长,只有这东西了。”
  半缸子半稀不稠的东西,看不出食材。老邓也顾不得,接过来狼吞虎咽地喝着。
  忽听门外有人报告,师座找译员组长。老邓匆忙往外跑,脚踏出去又回头:“吴译员,你莫动桌上东西,等我回来打包。”
  吴崇礼听着脚步声远了,蹿到用几个空弹药箱搭成的书桌前,精准地抽出那张被捏得汗湿起皱的电文,扫一眼,就愣住了。
  “敌援军第56师团已逼近同古!”
  第56师团是一支军威赫赫和善于创造奇迹的主力部队,从海上颠簸而来,后脚上岸前脚即开拔,仅用三天便完成了三百公里的急行军,将马上投入进攻。
  这份电文是英文写的,那么英军应该也得着消息了。吴崇礼琢磨着,把电文又塞回原处。
  他走出来在废墟间腾挪跳跃,碰见老邓跳过来,笑着招呼:“组长,今天日军的炮弹稀了,耳朵忽然闲下来,还真有些不习惯。”
  老邓点头,淡然说一句:“随身的东西都带好,别到处乱跑。”
  吴崇礼敏感地盯住老邓,老邓撇过头,走了。
  连着激战多日,士兵们都疲了,东倒西歪地躺在夕阳中。吴崇礼垫起脚尖小心走过,找到三个摆夷人。
  刀少爷似乎挂了点小彩,左臂上乱七八糟地绑着些布条,正靠在桑乜身上歇息。
  “吴叔叔,我打死了五个鬼子。有一个还是用腰刀砍的,他的头滚在地上了,眼睛还瞪着我,我过去一脚踢飞,把旁边的几个鬼子都吓跑了。”
  吴崇礼本欲给他检查下伤口,听他生龙活虎,也懒得折腾,坐过去用摆夷话交待:“师座可能要突围了,你们警醒些。”
  依座最敏感,马上往腰间捆扎弹药。
  “也不急这时候,总要等天黑吧。”吴崇礼瞥见刀少爷要争辩,扫他一记眼刀冷然道,“今天虽然进攻凋敝,那是敌军在等援军,届时三个师团围攻同古,人踏人且能把我们踏死。要拼命也看看形势,勇者不打无胜算之仗。你三个夜里莫要分开,也不要再往前面拱。”
  这方还在密谋,一个未经证实的消息传来,自私自利的英国人终于抛弃了中国盟友,在尚未通知友军的情况下仓皇撤退,把同古侧翼暴露给敌人。
  阵地上骂娘之声骤起,吴崇礼轻叹一声,抬头看着飞回晚霞深处的凶鸦恶鹰,竟似痴了。
  当漫天晚霞褪尽颜色,夜幕降临了。这天是中国阴历的二月十三,一轮硕大的圆月把阵地上的活人死人都刷成惨白色。
  在一片死寂中,炮声忽然响起,急行军赶来的日第56师团,发起了进攻。
  与56师团同时到达同古的,还有远征军第5军军长杜聿明的电文,命令第200师突围,“以保全我军战力,准备在另一时间,另一地点与敌决战。”
  子夜,第200师开始有序突围,戴安澜师长亲自率兵断后,并派一部佯攻,掩护主力渡过西当河。
  30日,全师官兵包括伤员均有秩序地转移出来,主力撤出后即将西当河大桥破坏,阻敌追击。至此,历时十二天的同古大战终于以中国军队主动撤退而告结束。
  再次自由地走在青原上,将士们都很是激动,只有刀少爷嘟着嘴,端着枪乱瞄准。
  “打仗就该勇往直前,临阵后撤算什么?”
  吴崇礼好笑不住,对桑乜和依座道:“总算见着你们摆夷人的倔脾气了。”
  桑乜悄悄嘟囔:“摆夷好猎人都晓得迂回避让。”
  刀少爷听着了,大怒:“我晓得你们瞧不起我,嫌弃我没打过野猪。今次我杀了五个鬼子的,还有一个是用腰刀砍的,头落地上了还……”
  “少爷,刀少爷!”吴崇礼揽他坐下,捏捏他手臂,“手没事了?”
  “被弹片擦过,无妨。我能打枪,手且不晃悠的,吴叔叔你看、你看!”
  吴崇礼忙恭维几句,待他坐定了才轻声问:“你是不是觉着同古保卫战我方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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