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南向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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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南向西- 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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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小时后,保山城夷为焦土。
  亲自参加轰炸的日本第五飞行师团少将师团长河原利明在给南方军总司令的电报中称:“……我确信轰炸(保山)已达到动摇和摧毁怒江守军意志之目的,该城至少在半年之内不能被用作敌人的屯兵之地。”
  转眼之间,熙熙攘攘的街子已死尸遍布,碧绿的上水河和下水河被染成了赤色,曾经的“两堤杨柳万窝丝”上,挂满了肢体肠肚。
  伴随着炸弹、燃烧弹投掷下来的,还有携带瘟疫的细菌弹,侥幸躲过空袭的人便带着满身病菌,逃往下关、昆明……
  后来有资料统计,1942年全国瘟疫肆虐,死人多达数十万。
  保山被炸的消息传到滇缅路上,逃难的人们更紧张了,日军飞机既然飞去前头轰炸,那就是预示着追兵已临近。他们所不知的是,有近百名日军正化妆成缅甸难民混在他们之间。
  5月5日9点过,奉命赶往畹町的中国独立工兵第24营到达惠通桥东岸,却被如蝗虫般涌来的难民阻断了去路,只得在一边等候。军情如火军令如山,工兵营等得心急火燎。
  看着拖家带口凄苦无依的难民,工兵营不忍心与他们抢道。但一等一个小时,依然找不到过桥的空隙,工兵营营长只得与守桥宪兵队协商,看怎么在西岸设个阻隔,让工兵营先过桥去。正制定方案,工兵营忽接到命令,命令要求工兵营马上把本要带去畹町的爆破器材安置在惠通桥上,即刻炸桥。
  张祖武营长亲自踩点指挥安置炸药,为保证一次成功,采用导火索点火引爆和发电器电引爆,张营长亲自执掌发电器。大兵们这般慎重作为,更加剧了难民们的恐慌,疯一般往东岸抢去。
  炸断惠通桥,就能凭怒江天险把敌人阻在西岸,但那些拖家带口逃回国的华侨和缅甸难民,也将被丢弃给敌人……
  张营长举着望远镜监视着对岸,能多放一人算一人罢!
  就在这前进一步是天堂后退一步是地狱的关键时刻,偏有个跋扈惯了的富商开着车从保山逃出来,逆着人群要强过惠通桥。宪兵队劝说未果反遭谩骂,又见富商故意横车堵塞人流通行,宪兵队队长火冒三丈,将其车掀下江去,并鸣枪示警。不想这边枪声才响,桥西岸竟然也枪声大作,原来日本机械化部队已赶到桥西并占据制高点,听着枪声以为乔装的己方暴露了,于是企图用火力压制强行抢桥。
  张营长无二话,果断按下发电器。
  爆炸声掩盖了数百人的惨呼尖叫,两岸的人目瞪口呆看着那座二百米的吊桥忽然漏了,黑压压的人、车、货物和牲口像不劲道的粉条往下掉,只剩下儿臂粗的铁索如绵软的米线飘荡在风中。
  奔腾的怒江狂吼而来,贪婪地吞噬了铁筛子漏下来的粉条段,卷裹着生离死别冲向幽深的下游……
  当晚,日军先头部队300余人划着橡皮舟渡过怒江,但晚了一步,中国第十一集团军第36师一个团的兵力亦刚好赶到,甫上岸尚晕着的日军遭到了迎头痛击。随后两天内,中国第36师另外两个团也相继赶来,日军兵力处于劣势被消灭大半,只得逃回怒江西岸。
  从这天开始,中国守军和入侵者开始了长达两年的隔江对峙。
  后来的史学家一直在思考这个命题:如果惠通桥没有被炸,中国会亡国吗
  会吗?
  在怒江东岸的中国获得了喘息可以苟安时,西岸的百姓却开始了被奴役的偷生生涯。
  当吴崇礼他们悄摸摸回到班宇寨,日军正在这片土地上建立新秩序。
  吴崇礼他们紧赶慢赶,总算在关门节前一天到达班宇属地,却发现没有人在为关门节做准备。
  班宇九个寨子,两个公路沿线的被荡平了,幸存的寨民都逃进山里,另外两个离得不远不近的,则被抢空了粮食。班宇也遇着扫荡,全靠刀属官斡旋,班宇寨才保全下来,但武器、粮食也上缴了。
  刀昭罕咬牙听着,一转头扫到刀少爷和吴少爷,但见刀少爷睚眦欲裂悲愤莫名,吴少爷则一脸灰白,眼神空洞地看着廊外。刀昭罕反应过来吴少爷在内疚了,于是抬手截住管家话头,让其先去准备饭食热水,待休息后再议其他。
  “刀昭罕,你若不去寻我,或许那些寨子……”吴崇礼泡在大竹桶,盘算着如何表达自己的歉意,练习几回,都觉得不妥。
  从未真正将班宇寨当成过自己的家,亦没想过班宇也是能被战火摧毁的,即便在林子里“招降”林宽时,他也只把班宇当成是能避世事的世外桃源,今次听着那些血淋淋的伤亡数字,他终于有了切肤之痛。那些人曾跟他一起修过路,一起赶过开门节……他们,是他的属民!
  刀昭罕上楼来,见他在木桶里睡着了般,于是轻手轻脚将他抱出来,才出水面,却被他紧紧攀住。
  “刀昭罕!”我再不任性了,再不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
  “莫用力。”刀昭罕将他放下,取来布巾给他擦拭,“伤口泡着了,得赶快换药。”
  吴崇礼靠在刀昭罕怀里,任他解开绷带、看着伤口叹气、厚厚挖一坨药膏敷上、再拿软软的布巾层层叠叠包裹。
  吴崇礼微微侧头,叼住刀昭罕的嘴吸吮。什么都不用说了,解释、致歉都不需要,以前压给你的那些担当,今后我这个大当家的,会分担过来。
  刀昭罕顾不上体会他心思的转变,只以为他着急了,快手快脚包扎好,便抱起他进卧室。
  “啊,刀昭罕!”
  “莫急,你肩且不能受力,腰也才好,不能乱动。”
  “这不能那不能,怎么做?”吴崇礼不耐地嘟囔,长腿一卷就想骑上去。
  刀昭罕不妥协,将他推成左侧卧:“乖,这么多天都忍了,以后天天在一起……”
  “天天哈!”吴崇礼顺势往后撅,方便刀昭罕动作,眼珠一转挑剔道,“你莫不是嫌我瘦了,怕硌着?”
  “你委实清减了许多,管家太太心疼得掉眼泪,你且等着她给你进补罢!”
  吴崇礼不放过刀昭罕,继续扯:“所以我太瘦了,你没想头了?”虽右手不方便,他还是勉力朝后伸出去抓男人的物什,抓了两抓没抓着,倒把伤口扯得疼,忍不住嘶嘶吸气。
  刀昭罕却道:“我才进去两根手指就受不住了?怎的你那里也清减了么?”
  “用进废退啊!”吴崇礼一语双关,不甘心地往后踢腿,堪堪碰着那根火棍,不满地哼了一声。
  刀昭罕无法,只得往下蹭了蹭,任他用脚丫撩拨自己,“你个磨人的……”
  “是你这东西许久没磨,钝了吧?”
  刀昭罕忍不住笑:“崇礼啊!”
  “要磨你就麻利点!”
  头人回寨的消息悄悄放出去,九个寨子的老幸们扯各种理由聚拢来班宇,刀昭罕总算把离开这段日子的态势理出个大概。
  日第56师团占据了滇西两大重镇腾冲和龙陵,陈兵怒江西岸,扶持了两个伪县政府和若干“维持会”,勐达土司便是弃节舍义的维持会会长之一。
  刀少爷气得捶桌:“土司老爷疯了么?”
  “莫对土司不敬!”刀昭罕厉声道。
  “吴叔叔你说说,林宽投敌姑且说他是为着撵走英国人,土司投敌算什么?”
  若依吴崇礼以往的性子,定要义愤填膺采取些行动了,今次想通了要以班宇寨属民的利益为重,他耐着性子警告自己:不可冲动,听刀昭罕的!
  刀昭罕看他憋得青筋直露,晓得他心头有火,忙按住他:“崇礼,土司定有其理由,待我去问问他。”
  吴崇礼挤个笑:“理当如此,总要问个明白。”
  刀少爷是耐不住的,立马跳起来要上勐达。
  刀昭罕无奈:“罢罢,赶紧把你交还给你阿爸。”转头看向吴崇礼,想说什么又似乎不好开口。
  吴崇礼晓得他是怕自己跟去闹不愉快,笑道:“你且去,我在班宇安生养伤。”
  刀昭罕想了想,点头,“你在这里也好,依座和依旺留下罢?”
  “桑乜跟惯了我,他留下罢。”
  桑乜这些日子一直避着吴崇礼,听他点名,吃了一惊。
  “土司或许要问到缅甸事宜,依座且随你去。依座,印太若问起,那位——那位太太的作为,你莫多言,让你们头人去说。”吴崇礼安排完,转头对刀少爷强调,“你藏不住心事,莫去印太跟前晃悠。”
  刀少爷撇嘴想反驳,听到刀昭罕哼了一声,于是低头,“晓得了!”
  刀昭罕摘下拇指上的翡翠扳指,随手交给吴崇礼:“这个你拿着。”
  “我戴不上。”吴崇礼晓得这是头人印信,有点不敢接。
  六武士还好,管家和老幸们都有些吃惊。
  刀昭罕拉过他的手比划了下,发现扳指确实过大,笑道:“你怎的瘦成这样?”
  吴崇礼见他执意要给,不再推辞,接过扳指琢磨,“我找根皮绳挂脖子上,行不行?”
  “也好!”刀昭罕说完不再多言,带着人马即刻离开。
  刀昭罕这一去,却几天不见回。吴崇礼抖擞精神,开始统计各寨子粮仓和储备,又让依旺去各寨子打探,看是否还有未上缴的武器。
  管家看得迷糊,嗫喏:“吴少爷,您这是要打仗?”
  “且听头人的。”
  头人印信在您这了,还能听谁的?管家腹诽着,也不敢多言,他怎么说便怎么做。
  如此过了几天,该忙的忙完了,依然不见刀昭罕转回来,吴崇礼皱紧眉头,吃饭时也心不在焉。
  依旺见他犯难,请示道:“吴少爷,我去勐达打听一下?”
  “只怕是肉包子打狗。再等一天看看。”
  当天夜里,消息来了。来人是个十多岁的孩子,自称刀属官家奴,他哥哥是刀少爷的侍从,着他来通消息。
  原来勐达土司有四位师爷,其中一位汉人师爷来自腾冲,这位的哥哥做了汉奸,在腾冲伪政府当差,于是他也上赶着领了块汉奸护身符。
  既然重新认了祖宗,自然要有见面礼,他献给皇军的第一道礼,便是说服勐达印太投降,印太也被日军禽兽不如的暴行吓着了,软硬兼施逼土司招安,当了维持会会长。师爷的第二道大礼,是给皇军带路“教训”了勐达不听话的头人和贵族,班宇头人不在家听不着他的教诲,他乘机带人来缴了刀头人多年苦心购置的枪械。
  说来刀头人是他们的心头大患,“头人太太”和武士均参加了远征军,头人又是勐达第一勇士,若他不就范,只怕勐达无人能制服他。
  所以终于等到刀昭罕露面,师爷迫不及待软禁了他,逼他重新掌管土司卫队,当伪军队长。
  “头人抵死不从么?”吴崇礼皱眉。
  小家奴摇头:“头人从了,所以刀少爷要我赶快来通知吴少爷,请吴少爷劝刀头人莫做叛徒,莫做摆夷奸细。”
  吴崇礼笑起来:“他个娃娃掺乎什么,你跑了一天也累了,先睡吧。”
  待小家奴下去了,吴崇礼才吩咐桑乜:“明天去山里通知那些躲着的人,全部回来招呼庄稼,务必保证今年的收成。”
  依旺迟疑道:“吴、吴少爷,他们好不容易寻着个安全所在……”
  “正是农忙时节,都躲起来地里怎么办?”吴崇礼摆摆手,“离秋收还有两个月,依旺你明天去知会各寨老幸,每家只能留两个月的口粮,多余的收缴了藏好,若有人问,便说是皇军征粮。”
  依旺还是疑惑,桑乜已低头领命。
  送吴崇礼回了二进竹楼,两位武士回到自己的卧室,依旺忍不住嘀咕:“吴少爷什么意思?他莫不是要饿死我们?”
  “乱说什么?且留了两个月的口粮。”
  “可……可是……”
  “睡吧,明天还有活路呢。”
  吴崇礼这般收缴粮食的动作,可算是天怒人怨。汉奸师爷尚不敢把人逼上绝路,班宇当家的不但不为民考虑,反而助纣为虐比豺狼还凶。
  有老人跑班宇寺里告状,大佛爷说吴少爷是做过两次帕嘎摆的善人,自有他的道理。也有富户跑土司衙门说理,土司推给刀昭罕,刀昭罕回复:“吴少爷戴着头人扳指,班宇各寨必须听他的。”
  待把粮食缴完了,吴崇礼没事干了,带着两位武士满山转悠,见着有从东边来的路人,就送粑粑和干巴,倒像是为安抚内心不安,做点善事调剂。
  依旺总算看出点端倪,“吴少爷这是拿吃的换人聊天呢。”
  桑乜当过兵,用行话纠正道:“这叫获取情报。”
  获取来的情报不管真假,只让人沮丧、失望、消磨意志。
  每天听着路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描述日军怎么奸杀女人,怎么比赛用刺刀戳娃娃,怎么把粮食付之一炬,怎么沿途抓夫给他们背行李然后到晚上就枪杀掉……依旺和桑乜也沉不住气了。
  吴崇礼耐心安抚:“我们只有手头几杆枪,能做什么?”
  “干涯土司刀京版老爷且组织了抗日自卫队……”
  “都进山抗日,田地荒了,以后吃什么?”
  交换来的情报,也不全是痛哭怒斥。有那平静得无悲无喜的,能与他们认真交谈,直到听说吴崇礼和桑乜是第200师译员,才显出几分激动。
  “只有200师没抢过我们,只有200师啊!”
  原来除了莫少尉他们是从怒江最激流处渡江,其他撤退的远征军大多绕些路下来,挑那水势稍缓处如栗柴坝等渡口过江,只要不遇着敌军进山扫荡,大队伍过江且安全得多。
  这些藏在深山里的百年老渡口,难得热闹起来,溃散的队伍一批接一批来了又去,只有第200师公买公卖不乱拿老百姓东西。
  “可惜戴师长英年早逝,若国军将领都像他一般,我们……”
  “戴、戴师长去世了?”吴崇礼惊问。
  戴安澜少将在5月18日突围中身负重伤,于26日牺牲,年仅38岁,而这一天,正好是“不听话”的孙立人部新第38师安全抵达印度的日子。新38师未伤亡一人安全撤退,沿途还收留了近千名难民和散兵。而入缅时9000人的第200师,溃散回国的只有4000人,除了战斗死亡的800人,其余3200余人,避开了敌人的子弹,却把自己喂给了密不见天的吃人的林子。
  因没有棺木,第200师将士用马皮裹着戴师长的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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