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南向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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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南向西- 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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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崇礼夸张地惊问:“什么电台?”
  “怎么不带?”刀少爷怪叫,“反正我们也不会玩这个,不是说好送给游……送出去的吗?”
  “带了怎么着?你天天抱怀里?”吴崇礼冷飕飕地看他两眼,双腿一夹马腹,往前蹿出去。
  刀少爷愣了愣,又见依座一直走在一辆车旁,于是点了点头,觉着自己猜着什么,也不计较吴崇礼的冷淡,继续追上去哈拉。
  “吴叔叔,我这次出去可没想着回来。”
  “你能做什么?”
  “打……”
  “你连弩箭也不会制,能打猎?”
  刀少爷吐了吐舌,不敢再言语。
  吴崇礼出发前又刷标语又公开征粮,就为着能让勐达叛变背国的行径被人广为传诵,引起抗日力量的关注,来拦截己方。哪晓得走了这许多日,眼看快到腾冲了,遇着的最“义愤”的人也只是一户傈僳人,见他们经过,“砰”一声砸上了院门。
  吴崇礼有点沉不住气了,再碰不上自卫队来拦截抢断,难道真把这些白花花的大米送给日本人?
  正进退维谷时,打前站的桑乜蹿回来了。
  “日……皇军扫荡腾北地区?”吴崇礼皱眉。
  桑乜凑近他耳边低声道:“据说要全面消灭预备第2师,腾冲县临时县务委员会已撤过江去了。”
  “鬼子回腾冲了吗?”
  “还没有,伪县长宣称要全面清查腾冲城……”
  腾冲是不能去了,只得转道盈江。干崖土司刀京版于8月被第11集团军总司令部委任为自卫军一路司令后,已把队伍拉到盈江西北的大杨寨,去那里且有些路程呢。
  “今夜原地休息,明天一早折向西。”
  一路出来大家都紧张,现在听着日军出动大量兵力扫荡,自卫队游击队定是自顾不暇了,赶粮车的土司兵们也松懈了,睡得东倒西歪。
  然则,事情的转机往往出现在人们最不在意的时候。
  睡得正酣时,他们被袭了。
  袭击者是他们最不想遇着的“潞西抗日救亡团”。
  刀少爷是最快投降的,举着盒子枪大叫:“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我们来自第5军英雄师、200师先锋营,戴安澜师,戴安澜……”
  运粮队被撵到一处,等待天亮后“提讯”。
  吴崇礼缩在人堆里,瞪着夜空很是纠结。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如何解?关于这个救亡团,他是打听过的。
  救亡团团长为潞西人杨思敬,此君曾考入中央大学,抗战爆发后立志从戎报国,遂退学投考航空学校,却因体质不合格被筛了下来,转而考入重庆警官学校,毕业后任畹町警察局巡官。畹町是通向缅甸的国门,5月2日宪警撤离畹町时,他目睹了难民和华侨大撤退的惨状,于是放弃随宪警撤走。他回到潞西后四处奔走呼号,并邀约设治局官员及芒、遮、板三位土司和属官头人召开秘密会议,领头成立了潞西抗日救亡团。
  (注,采自《滇西抗战》,云南人民出版社1990,P176)
  救亡团不像刀京版的自卫队有国军扶持,他们全靠本地土司和贵族捐枪捐钱,二百来人,总共只有三十几条抢。
  说实在的,吴崇礼上过战场见识过日军的手段,对于这个人丁单薄缺枪少弹的救亡团是不太看好的,尤其团长又是位热血的文化青年,吴崇礼很怕遇着另一位林宽,因此着实不想与他们打交道。
  如今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依座……”吴崇礼低声喊。
  依座明白,答一句:“吴少爷我们都在。”
  刀少爷明白他们说的是电台,两眼闪了闪正要凑过去说话,听到监押的救亡团团员拉枪栓,忙缩头坐回地上。
  天亮时,投敌卖国的运粮队被“提讯”了,提讯者一看就是书生模样,温文尔雅但眼神锐利。
  吴崇礼听他说话音调,迟疑地用民家话道:“我们不是真的投敌,我们地处勐达远离抗日中心,今次出来是为着结交各位英雄的。”
  那人转向他,也用民家话问:“这位是吴家商帮的吴崇礼公子?”
  “尊驾是……”
  “崇礼,我是杨友柏。”
  吴崇礼盯他许久,失笑,“您变得……”
  说来这位杨友柏,是吴家远亲,当年吴崇礼回金沧参加阿哥吴崇仁的订亲宴时曾与他有一面之缘,彼时杨君正读高中,对于省城回来的富贵亲戚,客气而疏离。说来他只比吴崇礼大几岁,或许是这滇西的烈日太过火辣,晒得老相了许多。
  吴崇礼这方还在嬉皮笑脸,却见杨友柏脸色一变招了招手,随即有两名救亡团团员走上来,把他挟持着往一边拉。
  “吴少爷!”
  桑乜和依座立马有动作,瞥见吴崇礼微微摇头,于是又蹲回去。
  吴崇礼还是拼命挣扎了一下的,到转过坡道避开了那边人的视线,杨友柏才过来“解救”他。
  “崇礼,我早听着你的‘投敌事迹’,我是不信的,今次看来,你没给吴家丢脸。”
  “阿表哥,你怎的跑来这里?”
  杨友柏笑着,把身后一位浓眉黑肤青年介绍给他:“崇礼,这位就是救亡团的杨团长。”
  原来杨友柏自师范学校毕业便应聘到腾冲的腾越中学任国文教员,5月10日日寇占领腾冲后,腾越中学部分教员投敌做了汉奸,而更多的中小学教师和青年学生则流落在沦陷区,既怕被敌人杀害,又怕被汉奸利用。腾冲县临时县务委员会悄悄收容了这些文化青年,在腾冲北部的界头街小学内开办“战时工作干部训练班”,安排青年们进行军事和政治训练,以备开展敌后游击。而杨友柏,便是该训练班“群众心理”科目的讲授人。
  (注:《滇西抗战》之《界头战时工作干部训练班的概况》,P144)
  界头训练班历时一个月,于8月底完成了第一期培训,两百余名成员当即投入抗日第一线,杨友柏则与几位军事教官分头奔赴各村寨抗日自卫队进行结交和联络。
  对于勐达土司的通敌行径,救亡团自然是义愤填膺的,只因素来晓得摆夷人勇悍,所以详细斟酌暗杀方案,最后拟定了“袭击送粮队伍,给勐达土司一个警告”的计划。不想行动前正好杨友柏前来,听说了勐达那边的情况,却提出不同看法。
  杨友柏不相信给第200师当过译员的“头人太太”吴少爷会安心做日本人走狗,他又是精修“群众心理”学的,当即要求杨团长不要盲动,由此,也算救了吴崇礼的一条小命。
  吴崇礼装模作样抹把冷汗,对上杨思敬充满歉意的双眼,忍不住笑出声。
  “嘘!”杨友柏瞪他一眼,“那些土司兵不晓得你的动机罢?”
  “阿表哥,若连他们都晓得了,我们还能瞒过土司和他的汉奸师爷?”
  杨思敬抱拳道:“杨某误会刀头人和吴少爷了,他日光复河山,定亲自登门赔罪。”
  吴崇礼涎着脸笑:“好说好说。”
  他是真的轻松了不少,最担心的事情,没想到解决得最顺利。
  杨友柏压低声音问:“崇礼,现在你们意欲如何?”
  “我们对这边情势不了解,正想听听阿表哥的意见。对了,我手头有部电台,是在缅甸缴的小日本的,我且不会用,正要拿来送给你们。”
  杨思敬听了摇头:“我这里也无人会用。杨先生,你们训练班……”
  “预备2师已组建了一个军事情报组派往腾冲,这个情报组配备有电台。再则张问德县长和刘楚湘主任现在也撤到江东去了,腾冲暂时用不着。”
  吴崇礼问:“刘楚湘,可是写《滇缅公路歌》的那位?我修路时且听过他的教诲。”
  杨友柏笑道:“崇礼,说来你是行万里路经万种事了。”
  吴崇礼难得红了脸,嘟囔一句:“凑热闹,凑热闹。”
  杨思敬却是一直在思索着电台的去处,“或许这部电台,智勇支队用得着。”
  “智勇支队?” 吴崇礼这个番号很是陌生。
  杨友柏点头:“便是活动在龙陵的龙潞游击支队,它是目前规模最大的敌后游击队,亦是龙主席任命的龙陵县临时政府,他们确实需要一部电台。”
  “那就劳烦杨团长转交。”
  “崇礼,你为何不亲自去趟龙陵?龙潞游击支队是龙云主席批准成立的,若与他们接上头,以后你在勐达收集到的情报,才能及时送达各方。”杨友柏顿了顿,认真道,“近一点说,杨团长的救亡团大多为本地人,吃、穿且能回家拿,龙潞游击支队却多为昆明、大理来的有志青年,你的这些大米,他们正需要。”
  “去龙陵?”吴崇礼皱眉想了想,“也不是不可,那还得劳烦杨团长‘押送’我们……”
  杨思敬点头:“那就多有得罪了,我会交代下去——”
  “你们只管放手做,做得越像,以后我越好行事。”吴崇礼豪气地许下允诺,转头问杨友柏,“阿表哥,听你的意思,这位龙潞游击支队的队长是昆明人?”
  
  




☆、33。潜伏

  那支让日本人如芒在背的龙潞游击支队,在龙陵地区甚为活跃。与其他拿刀弩棍棒的自卫队相比,他们枪支弹药相对充足,人员除了爱国志士和热血青年,还有国军第60军投效的军官,可算是要文有文要武有武,所以龙主席赠予其“智勇”番号。
  为了让吴崇礼继续“潜伏”,救亡团在押送这支送粮队时没有留情。救亡团走的路很偏,有些地方骡马也过不去,只能靠人挑运粮食。吴少爷虽从过军钻过缅甸的密林子,却从没这样挑着重担爬过山路,被折磨得衣衫褴褛苦不堪言。
  所以,当这夜被带去见龙潞游击支队司令时,他略显拘谨。
  “吴少爷?”来接应的游击队员看他瞻前顾后,停下来用火把照他,“锋利的石头尖头已经砍去了,这些应该不会刺着你罢?”
  他讪笑,扯扯衣襟,疾步跟上。
  会面地点在一个溶洞里,洞里钟乳石密布,尖头和石刺果然被磨去了,摸起来不扎手。经过一道暗河再钻过一道石梁,来到一豁然开朗处。这是个饭厅大小的洞室,四壁火把通明,洞深处有暗风拂过,呼吸且不局促的。
  等在洞里的人见着他们,忙迎过来,拉住吴崇礼的手摇了摇:“崇礼,真的是你!”
  “朱、朱少爷!”吴崇礼看着一身戎装的游击队司令,又拉了拉破烂的衣襟。
  这位朱少爷,正是叱诧昆明的晓东街少主,朱家锡。
  日寇入侵龙陵后,远在昆明的朱家锡发现政府没有立即收复滇西的计划,而原滇西守军息烽旅则比老百姓还跑得快,5月5日跑到刚遭轰炸的保山,顺手洗劫保山城后逃回了昆明。滇西数万同胞,就这样赤手空拳落入敌手。朱家锡坐不住了。
  生为虎将之子,虽后来从了商,但骨子里血性未改,朱家锡当即抽出了南屏大剧院的股金,并卖掉十余间铺面,在昆明等地招募抗日志士,乘着夜色渡江回到老家龙陵,组建了龙潞游击支队。
  在吴崇礼押送粮队过来的路上,杨思敬是以钦佩的语气与他谈论朱家锡的。吴崇礼听在耳里却有别种滋味,南屏大剧院的股金、昆明繁华街道上的十余间铺面,这些东西价值几何,同为商贾之子的吴崇礼最清楚。然则朱少爷他舍了,舍得义不容辞。不知爷爷是否晓得他这番“败家”行径,会如何评价?
  朱家锡听着吴崇礼见外的叫一声“朱少爷”,手上下力捏他一把,热络得有点微妙地招呼人坐石台上:“叫什么朱少爷,此处就你我二人,难不成我还要生分地叫你一声吴少爷?崇礼啊,你我兄弟早该联系联系。”
  “我随时听候朱司令,呃,家锡兄调遣。”
  看吴崇礼紧张成这样,朱家锡也有些尴尬。想当年在昆明,吴家诸位少爷里,他最看不上的便是这位吴家公子,不想危难之时,最显男儿气概的却是这最浪荡的吴家公子。他初听着吴崇礼名头,很是震惊了一番,但他生性豁达,随即便放下了成见,打定主意对吴少爷热情相待,不想见着本尊,却发现对方尚想不通放不下,把他的八分热情衬得十足虚情假意。
  “崇礼,以前哥哥有些言行不妥多有得罪——”
  “家锡兄见外了,我只是,只是——”吴崇礼嗫喏两句,拍自己一掌灿然笑道,“我从来当你是神,敬而远之,不想现在却有机缘结识你,实在是喜不自胜。以后见着爷爷,我定要问问他,我可配得上给朱家公子提鞋?”
  朱家锡见他脸色一变吐露肺腑之言,也笑道:“这番高见,才是吴家公子崇礼少爷不假。”
  “我也觉着说这种话顺口得多。”
  见面礼数完毕,朱家锡面容一整,开始给吴崇礼介绍这四个多月的游击队战绩。吴崇礼认真听着,对朱家锡钦佩之余也生出不少担忧。
  “你现在有近千人,即便家财散尽也支撑不了多久啊。”
  朱家锡苦笑:“不瞒兄弟,我当初筹到的资金,在组建之初便用得差不多了。多亏你大伯和我父亲当年的部属送来些枪支弹药,游击支队才勉强够武装。现在我们的一应开销全靠百姓供给,虽家乡父老无怨言,我却委实心有不安啊。”
  “我班宇虽人少地单,这些年也略有积蓄,能供给你们。”
  “崇礼,当初我只觉你荒唐放荡,后来眼见你收敛了,却又跟个男人……哪时有空,我定要拜访下刀头人。”
  “我晓得你瞧不起我的,”吴崇礼撇撇嘴开玩笑,“说来还得感谢小鬼子,若不是他们,朱家公子哪肯与我并肩坐下称兄唤弟?对了,我得给你提次鞋,免得到爷爷跟前不好言说。”
  他说完真的弯腰去摸朱家锡的鞋,朱家锡好笑不住,一脚将他踢飞。
  “爷爷啊,您又说对了,我给朱公子提鞋他且看不上的。”吴崇礼抹把眼泪爬起来,凑到朱家锡跟前再嘟囔一句,“你也落得钻山洞了,怎的还傲成这样?”
  朱家锡实在不擅长对付他这种无赖嘴脸,只得转道:“说来你这回来,倒是给了我一些启示。”
  “哦?我居然能给朱公子启示?”
  朱家锡见他还要玩,硬着头皮认真道:“龙陵日军着实凶悍,最近配合腾冲日军的行动,也天天出城扫荡。马上要秋收了,百姓老躲山上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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