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南向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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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南向西-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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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踏勘的地方就在河边。”
  身后人居然回答了,而且答得这么直白,吴公子稍微脸红了下。
  “我受不得苦,别人踏勘回去还能烧火做饭,我且躺直了挺尸。你看,我今天本来要洗澡换衣服的,岩吞他们非把我挟持了走……”
  身后不再有回答,空旷山区里只回响着“得得”马蹄声。
  吴公子靠舒服了,看前面不断逼近又不断被马头越过的树木,头顶的天空蓝得让人眼晕,让人瞌睡。
  迷迷糊糊间被人摇醒,眼前一片蓝光,揉掉惺忪定睛看去,认清是一个小海子,树木婆娑杜鹃烂漫。
  “这是我的海子,你且洗。”
  吴崇礼跳下马,木然往海子边走,走两步忽然警觉,四周打量。
  “且放心,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会靠近这里。”
  吴崇礼回头看他,知道他跟自己想到了同一件事。
  当年马帮从缅甸回来经过班宇寨,大马锅头去拜访头人,吴崇礼在寨子外闲逛。
  钻了几个月密林,乍看到碧水绿树,自然心仪之,见孩子大人都站水里淘洗叉鱼,他也裤腿一卷跳进河里,玩得正酣畅,旁边却响起一阵讥笑声。
  几位摆夷人婆娘指着他嘀嘀咕咕,后面几位姑娘则掩着口鼻窃笑。
  吴崇礼那时也气盛,当即质问她们在笑什么。
  媳妇姑娘们鼻孔朝天越发不屑。
  一位姑娘嘻嘻哈哈,清清凉凉地唱:“你的皮肤又白又亮,与田鸡的大腿一样难看。青蛙的脊背脚杆花朵美丽啊,你连青蛙也不如。快去刺纹吧!没有钱,我把银镯脱给你去抵!”
  有个飞眉媳妇就压低嗓子装男声和:“刺纹倒是好,就是疼痛难捱,铜针刺墨水浸,红肿疼痒又发烧,结痂如同蛇蜕皮,想起来我心里就畏惧。”
  “没有花纹算什么男人?不刺花纹别想有人跟你过一辈子,你还不如一只青蛙……”
  (注:以上唱词改自民谣。)
  吴崇礼听得火冒三丈,当即就下了决定,你们嫌我难看,我偏要把你们寨子最帅最勇敢的男人勾了,叫你们找青蛙去。
  要找最帅最勇敢的男人,不难,晚宴时头人一露面,吴崇礼就知道,是他了!
  马帮第二天要上路没多的时间给吴公子,吴公子也是几个月没沾荤腥色|胆包天,暗示两回见头人没反应,干脆把人灌醉了成事。
  那晚……
  很好!
  这个海子也很好!
  “有干净衣服吗?”吴崇礼边脱衣服边问。
  他把外套随手一丢,懒得解衬衫扣子,直接从头上脱下,又飞快地连裤子带鞋子一起瞪掉,缩着肩战兢兢伸出右脚试水温。
  午后的阳光投在他白亮的背上,仿佛能看到山风拂起的战栗的寒毛。微微弯曲的腰肢浑圆的臀部,修长的脚杆在粼粼水光中颤抖……
  他回头笑笑,眼睛晶莹剔透,“有点冷。”
  他没有想勾人,那一回头却自有别种风情。观者若真是个无缝鸡蛋或许也就圆润地挪开眼球了,靠着芭蕉树的那尊却是被他砸开过蛋壳的……
  “岩吞!”
  突如其来的大吼,倒把吴崇礼吓了一跳,“PIA PIA”两步踉跄进海子。
  岩吞猴子般从林子里窜出来。
  “拿套干净衣服来。”刀大头人用下巴点点海子边。
  岩吞看了看光着的吴崇礼,咧嘴:“吴少爷您真的是光脚杆,比我媳妇还白!”
  “啐!我不是摆夷人,做什么文身?下回你去昆明,我找些人来,看他们笑话你花脚杆。”
  岩吞听出他语气里的怒气,不敢接茬,“吴少爷,水冷不冷?”
  “今天太阳好。”吴崇礼装模作样看看日头,终究耐不住山风,忙弯下腰捞水搓洗。
  他不弯腰还好,一弯腰那物什就露出来了,软塌塌第垂在腿间,让观者想忽略都不能。
  刀昭罕恨不得自己也浸到海子里冷一下。他纵身跳上树枝,掩饰住身体的激动。
  看岩吞神端气正地钻回林子里,他挠头反思。
  岩吞且波澜不惊,自己却这般难耐,难道这桩姻缘真如大佛爷所说,是命中注定?
  岩吞的脚步声很快淹没在林风中,周遭安静下来,原先躲起来的猴子们也胆大了,吱吱冒出来下到地上晒太阳抓虱子。
  对面树丫上两只猴子却不参加集体活动,躲在树叶后抱一起亲嘴。刀昭罕扑哧把嘴里叼着的叶子吐过去,吓得那两只不要脸的抱头鼠窜。
  “吴崇礼,”他再含片叶子,懒洋洋地问,“你刚才跑什么?”
  “你又追什么?”吴崇礼忙着洗刷,漫漫应一声。
  “你逃得了吗?”
  “到得保山我直接飞昆明,然后飞战区,你骑着大象找我去。”
  “我找你们工程处,就盯着段纬要人。”
  呀!吴崇礼才发现自己真没想过这节,“土司老爷也要把段叔叔奉为上宾的,你敢逼他?”
  “土司说过只要成了亲,你,任我处置。”
  “我是民家人,不是摆夷人,土司还管不到我。”
  “你是我刀昭罕的媳妇,就是土司的属民。”
  “我什么时候成你媳妇了?什么时候?”吴崇礼气大地转身,蹬蹬跳上岸,叉着腰大声理论,“我叫岩吞给你带的话你不会听?那桩婚事,你若不承认正好两下干休。你非要揪着不放,行,你给我当媳妇。我妈妈我奶奶多的是治媳妇的法子,你敢不敢认?啊?敢不敢?”
  刀昭罕才压下去的欲动立刻又跳起来,他狼狈地转开眼,只瞅了那么两下的画面却依然清晰存在眼前。
  精瘦但不见骨的胸膛上俏立的红豆,平坦的小腹下安卧在密丛中的花蕊……
  猴子们被吴崇礼的骂声吓着了,吱吱蹿回枝头,心惊胆颤地偷瞧那个不着衣物也没有毛发和文身的白净东西。
  岩吞适时跳出来,有点迟疑地问:“吴少爷,您洗好了?”
  吴崇礼大步过来,一把抢过衣服。这是套摆夷人服饰,短衣宽裤。岩吞晓得他穿不来草鞋,还特意带来双布鞋。
  吴崇礼火大地穿好衣服蹬上布鞋,把包头布丢还岩吞,大声叫:“给我准备匹马,我要回保山。谢谢刀大头人招待我洗澡,我欠你的,让你管家全部算清楚,连利息也算上,我吴公子不会少给一分。”
  岩吞莫名其妙,拿眼瞟刀昭罕。刀昭罕摆摆手,示意他先去外面候着。
  岩吞钻进林子不见了,吴崇礼依然瞪着刀昭罕不放。
  “走吧。”刀昭罕若无其事打个呼哨,等着坐骑“得得”跑来。
  吴崇礼没打算屈服,直眉愣眼较真:“走哪?跟我回昆明见家长?”
  “你现在是修路铺路的大善人,又是我……你我当年成亲过于匆忙,这回难得你来,头人们都闹着见你。”
  吴崇礼啧啧好笑,“原来我还可以撑个面子。出场费多少?”
  “你开价。”
  “招待我好吃好喝。年后、呃、冷细摆后我们工程队进驻班宇寨,你出钱出工利索点。”
  “不同我勾销老账?”刀昭罕有点奇怪。
  “你不可能勾销。”吴崇礼认命地嘟囔一句,猛想到自己穿摆夷服饰不晓得什么样,赶紧跑回海子边去照。
  刀昭罕跟了两步,一顿脚反应过来自己着迷了,在大腿上猛掐一把,高声喊岩吞:“给吴少爷备匹马。”
  吴崇礼对着水面美完,喜滋滋走回来:“衣服宽了些,腰身再收紧点更中看。”
  刀昭罕撇开脸,拉着马往外走。
  吴崇礼是藏不住心事的,跑两步跟上他:“刀昭罕,我什么名份?”
  “我会吩咐他们不叫你太太。”
  “岩吞他们可以叫吴少爷,其他头人还有土司……实在要称呼——就用伴侣,你是我吴崇礼的伴侣,我是你刀昭罕的伴侣,怎么样?”
  刀昭罕似有若无哼一声,踩着落叶咔哧咔哧走进林子。
  从刀昭罕的海子到班宇寨有小半个时辰的山路,吴崇礼神清气爽骑在马上,望着侧前方的“伴侣”,心头遗憾不住。多好的一条汉子啊,怎的就不好那口呢?
  刀昭罕辖九个寨子,每个寨子又设老幸管理事物。因头人府邸设在班宇寨,就习惯把刀昭罕的属地统称为班宇寨。
  一行人还没进班宇寨寨门,就见班宇寨老幸小步跑来。
  “太太回来了,太太回来了。”班宇寨老幸高声欢呼着,冲过来牵吴崇礼的马匹。
  这位老幸吴崇礼识得,当年河边唱曲子取笑自己的姑娘,就是他二女儿,如今想必出嫁了。
  刀昭罕听老幸“太太,太太”的叫,忍不住哼一声。
  老幸懂眼色,忙蹿到他马前。一通耳语,明白了。再回吴崇礼这边就换了称呼。
  “帕噶咪当、头人的伴侣、吴少爷,我来给您牵马。”
  吴崇礼扑哧笑出声,斜瞅刀昭罕一眼,见他端着脸威风凛凛,忙吐吐舌退后半个马身,坐直身子正色肃颜,请刀大头人前面走。
  
  




☆、6。除夕夜

  摆夷人爱花喜水,每个寨子都有绿水环绕,每道篱笆下都种满鲜花,四季各有不颜色和香味。这个1938年的冬天,昆明该是落叶满街了,班宇寨大头人的竹楼下依然绿蕉修竹姹紫嫣红。
  吴崇礼睡到自然醒,打着呵欠站在回廊上伸懒腰。
  下面候着的侍从看见了,忙过来行礼。
  “吴少爷可用早饭?”
  摆夷竹楼上下两层,粗竹做骨架,上层住人,用竹编篾子做墙体,隔出卧室客室等房间。室外有开敞的前廊和晒台,前廊是主人白天工作、吃饭、休息和接待客人的场所,既明亮又通风;晒台在一般人家则拿来盥洗、晒衣、晾晒农作物和存放水罐。
  大头人府邸占地广,竹楼也仿汉地大院有两进。一进的竹楼是会客专用,六武士有时也在那里过夜,第二进竹楼才是头人住所,后面还有个小花园,旁边的偏房是厨房,沿后墙一溜是侍从和储物用的竹楼。
  头人和头人伴侣各住一个房间这等怪事,吴崇礼不无恶毒地等着人传闲话,侍从、管家包括六武士却心平气和地接受了。前晚吴崇礼贪看星星睡在回廊上,第二天一早侍从来收拾被褥连眼皮都没抬下,让吴崇礼多少有些失落。
  守着个英武男子动不得,连带的也不能动别人,就像蜜蜂飞入百花园却不能采蜜,浪费蜜蜂也浪费花。
  更难受的是刀昭罕严格执行诺言,款待他吃好喝好挑不出毛病,真真连气恼也无处寻。
  吃过撒米线,吴崇礼下楼闲逛,逛到待客竹楼却没听到楼上有声息,拉过一侍从问:“头人不在?”
  “回吴少爷,头人出去了,吩咐岩吞武士侍候您,岩吞武士家里有事回去一趟,一会儿就来。”
  按日子算,今天是大年三十,岩吞家里必定事多。吴崇礼来了两日,就在这府邸里关了两日,也有些烦了,眼珠一转问:“小姐不回来过冷细?”
  花儿般的太太难产去世后,刀昭罕不晓得如何待女儿玉蒽,也不愿放回外公家养,遂将其一直寄放在茅庵。
  “你带个路,我去接小姐。”
  不管“伴侣”这个称呼如何可笑,不管刀昭罕与吴崇礼的夫夫关系如何,在侍从眼里,吴少爷就是头人太太,头人不在就得听太太的,于是欣然领命。
  班宇寨有两个奘房,一个是本寨奘房,本寨的各种礼佛活动在里面举行;一个是本(田亢)的中心佛寺——班宇寺,总领九个寨子的宗教事务。
  班宇寺旁的茅庵里,有三位修行的来浩。来浩通常穿圆领斜襟长衫,下系围裙;年轻的来浩多选用粉红色长衫,橘红色围裙;年长者多选用褐色衣料,不燃香痕。据说释迦牟尼与其姨母立约,妇女出家为沙弥尼的期限是2000年,现已逾2000年,摆夷的小乘佛教里就不再使用沙弥尼这一称谓,而改用摆夷话“来浩”,意为穿粉红色袈裟的佛门女弟子。
  (《贝叶上的傣族文明》,吴之清,P140)
  吴家商帮祖籍金沧,信奉本主神和观音菩萨,而摆夷人的小乘佛教只信奉释迦牟尼佛,吴家子弟从小受着民家人的风俗影响,又必须研习摆夷人的风俗习惯,久而久之反没了虔诚信仰。
  吴崇礼在缅甸受的洋文化,没信奉上帝已是保持本份,对佛啊神啊也不信服,所以过班宇寺而不入,直奔旁边的茅庵。
  侍从只得对着寺门遥拜两下,默默帮吴少爷道个歉。
  茅庵门口站着个小姑娘,看见吴崇礼过来,眼里的失望溢于言表。
  小姑娘长得着实喜人,远山般丰润的黑发、秀气的鹅蛋脸、水汪汪的大眼睛,吴崇礼看一眼就喜欢上了,蹲下来温和地问:“你是玉蒽吗?”
  玉蒽歪了歪头,逃进庵内。
  吴崇礼想跟进去,被侍从拦住,只得站门外喊:“玉蒽,玉蒽你不想回家吗?”
  五岁的小姑娘已晓事,感觉得到阿爸并不太欢喜自己,也不知他何时会来,每天总收拾得干干净净的站在门边,生怕阿爸不耐烦等。
  一位年轻来浩把玉蒽牵出来,低头向吴崇礼行个礼后退回去。
  吴崇礼不懂佛家规矩,也不敢乱搭讪,拉过玉蒽紧紧抓住,生怕她又跑进庵去。
  “玉蒽今年几岁了?”
  “玉蒽会不会说汉话啊?”
  “玉蒽长这么漂亮,唱歌一定好听,给叔叔唱首歌好吗?”
  玉蒽紧张得小手冒汗,又不敢甩开握着自己的大手,只被动地挪步。
  到得寨门外的大青树下,饶是吴公子舌灿如花也说得没词了。看看萎缩胆怯的小姑娘,怜悯之心大起。
  虽然今天才第一次见面,她可当了我两年的女儿呢!
  吴公子搞怪地把玉蒽举起来放到大青树上,玉蒽满脸惊恐不管不顾往下跳,到把搞怪的人吓着了,连忙伸手接住。
  侍从冲过来扑通跪下,噼里啪啦一通说,请求吴少爷不要冒犯大青树,尤其不能让女人坐到树上。
  吴崇礼晓得摆夷人有五宝:佛祖、经书、佛爷、佛塔和大青树,也清楚在摆夷地区,大青树是不能砍伐的,如今才晓得树之尊贵,女人连碰都碰不得。
  又想起那日马车上,岩吞读的那些女人、妻子戒律,更觉气闷,恨不得马上抱着玉蒽爬上树去,转眼看侍从诚惶诚恐,才强忍冲动,只抱着玉蒽在树下玩耍。
  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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