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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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犬-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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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冻结人脑更换术,何时解冻视情况而定。可是,那个卞天石和71个科学界的败
类,竟然……”父亲喘息着把这句话说完,“竟然抢在法律生效前为自己更换了
模拟人脑,作了思维导流术,包括他的儿子!”

    那一瞬间,卓丽丽觉得自己乘坐的诺亚方舟爆炸了,她跌进酷寒的外太空,
连血液也冰冻了。她悲哀无助地看看父亲,跌坐在沙发上。

    父亲鄙夷地说:“这批手术是法律生效前做的,我们无可奈何,但科学界所
有同仁已与这批败类割席绝交。我把这些情况通知你,希望你同卞士其断绝来往。”

    卓丽丽失神地瞪着父亲,很久很久,突然发作道:“爸爸,你以为你女儿的
头颅里装的是什么,是集成电路的电脑?一道删除指令就能把所有感情全洗掉?”

    卓太白瞪着她,把一张彩照甩在她面前。

    “看看吧,看看你是否愿意嫁给这个异类。”

    卞士其在照片上阴沉地看着她,头上是一个白生生的新头盖,比常人高出一
拳,没有头发。这种怪相确实令人作呕……还有一个念头在悄悄啃啮着她的自尊
:在手术前(那无异是同人类告别的时刻),他竟然没向我透露一个字!……她
终于作出决断,冷淡地对父亲说:“局长阁下,我完全遵从你的决定,请您放心。”

    第二天她就离开家庭,到酒泉宇航基地去了,妈妈的泪水也没能改变她的决
绝。

    自从人类把这伙儿大脑袋抛弃后,卓丽丽总觉得老一辈科学家的敌意未免太
重。他们对大脑袋们目不暇接的发现和发明视而不见,如果不得不利用这些成果,
他们也闭口不提发现者的名字。地球科学委员会主席在一次科学年会上讲过:
“体育界经过两百年的奋斗,才把兴奋剂这个恶魔消灭,现在可以实现人与人的
公平竞争了。科学界也决不容许出现兴奋剂之类的东西。”不用明说,任何人都
能听出他的话意。

    的确,大脑袋的智力与常人相比太过悬殊了!他们可以在一秒钟内用高密度
电讯输进一部大英百科全书的信息,他们的脑结构可以随心所欲地操纵透明式电
脑,或互相作透明式思维交流。如果不作严格的限制,那么以后的科学史上不会
再出现普通人的名字了。

    在人类的敌意中,72个大脑袋沉默着离开了人类世界,在喜马拉雅雪山下建
立了自己的小圈子。在雪山周围,人类悄悄建立了几道严密的防线。

    当然,对大脑袋的智力来说,这些防线很可能是小孩子的玩意。但人类倒是
有恃无恐的,最牢固的防线在于大脑袋社会内部———73个人中只有一个女的,
他们难以把大脑袋的阵营扩大。即使采用体外授精、单体克隆等方法,也还存在
一个根本问题:人造的脑结构尚不能嵌进遗传密码。所以,如果不能抢在死前在
遗传工程上取得突破,他们就只有悄悄走向灭亡了。

    卓丽丽不满地看着爸爸,听到爸爸的决定后,她的第一个反应是尖刻的嘲讽
:你们怎么能向素来鄙夷的大脑袋求助?你们的骄傲呢?

    不过她隐忍未言。她知道这些话将是致老人于死地的尖刀。宇航局长艰难地
继续说:“与‘混沌’相遇时,临机决断的时间是以毫秒计的,这种情况只有大
脑袋能胜任。

    我已通知了那些人,他们同意派卞士其前往。毕竟地球也是他们的居留地,
在这一点上我们是拴在一条线上的蚂蚱。“他解嘲地说。随后,他直视着女儿,
加重语气说道:”不过你务必记住,卞士其已不是七年前的纯情少男了,这些年
来,在大脑袋圈子里,对人类的敌意日甚一日。你必须多长一只眼睛。这样严酷
的任务本不该派你这样的生手,你知道为什么派你去吗?“

    卓丽丽冷冷地摇头,宇航局长毫不留情地说:“你不会猜不到的,我们要求
你充分利用你同卞士其的旧情,利用你的魅力,鞭策他作好这项工作。”

    卓丽丽愤怒地瞪着父亲,这些残忍的话撕开了她心中的伤疤,又撒上一把盐。
她冷酷地反问:“是否需要脱光衣服引诱他!”

    宇航局长脸颊的肌肉抖动一下,仍语气强硬地说:“必要的话就该去做。”

    两人恶狠狠对视,喘着粗气。忽然宇航局长颓然坐下,用手遮住眼睛,喑哑
地说:“不要以为爸爸心如铁石,我知道自己是在把女儿送上不归路,是把女儿
摆在一个异类面前作诱饵。可是,为了人类的生存,任何残酷、任何卑鄙都是伟
大的,孩子!”

    在这一剎那间,他变得十分苍老。卓丽丽犹豫一会儿,慢慢走过去,和解地
依偎在爸爸身旁,轻抚着他青筋裸露的手臂。爸爸紧握住她的手,说道:“丽丽,
抓紧时间回去见见你妈。不能超过30分钟,你要熟悉的资料太多了。”

    同父亲告别时,丽丽说:“我把阿诚也带上飞船,好吗?”

    阿诚是他们家中的爱犬,卞士其还是家中常客时,阿诚刚一岁。狮头鼻子,
一身白色长毛,卞士其十分喜爱它,也许阿诚能唤醒一些旧日的感情?宇航局长
点头允许。

    飞船点火升空的场地戒备森严,没有记者,世界政府不愿意过早造成全球的
恐慌。

    同女儿告别时,宇航局长竭力隐藏着自己的悲伤,他表情严峻地同女儿拥抱
吻别,很快就走了。丽丽妈哽咽着,拉住女儿不愿放手,两眼又红又肿。卓丽丽
笑着,低声劝慰她,又逗着阿诚同妈妈“拜拜”。前天回家见到阿诚,它仅犹豫
半秒钟就认出她了,简直发疯似地绕着女主人撒欢,又是抓又是舔,那份急迫的
热情让丽丽心酸。妈妈伤感地说:“7 年没回家,它可一直没有忘记你呢。你若
在可视电话上露面它就使劲儿吠,还有一次,它对着门外吠个不停,原来是你托
人捎来的衣物,它嗅到你的味儿了!”

    在送行的人群中,卓丽丽发现了几个大脑袋。他们冷淡地默然肃立,四个高
高的光头颅排成一排,很像神态怪异的正在做法事的西藏喇嘛。其中有卞伯伯和
酒井惠子——她也像其他三人一样顶着光光的脑袋,甚至没用假发掩饰一下。卓
丽丽记得,惠子阿姨跟卞伯伯读博士时,一头青丝如瀑布,飘逸柔松,曾使孩提
时代的自己十分羡慕。她稍微犹豫,走过去亲切地同卞伯伯和惠子阿姨告别。卞
天石仅冷淡地点点头,目光中没有丝毫暖意,惠子阿姨倒是微笑着说:“一路顺
风。”

    “我会回来的,那时还要惠子阿姨为我梳头。”

    她笑靥如花,一头青丝洒落在乳峰上。酒井惠子面颊肌肉抖动一下,没再说
话。

    阿诚进舱后,先是悄悄注视着卞士其,一个劲儿抽鼻子。忽然它认出来了,
回忆起来了,便欢天喜地奔过去,围着卞士其大摇尾巴。这种故友重逢的景象倒
是蛮动人心,连卞士其冰冷的脸上也闪过一丝微笑,弯下腰摸摸阿诚。

    飞船的密封舱门合上了,卞士其穿上了为他特制的抗荷服,头部很长,像一
个丑陋的白无常。他静坐在副驾驶座椅上,目光直视,丝毫没有与丽丽寒暄的打
算。

    卓丽丽的目光直直地注视着他。小时候两人头顶着头,说过多少小儿女的絮
语!如今在卞士其身上还能找到过去的一丝影子吗?……她调整好情绪,亲切地
说:“就要起飞了,超重是10g ,你怎么样?”

    卞士其冷淡地说:“我已经接受两个小时的速成训练,按我们的神经反应速
度折算,至少相当于你们三个月的训练强度,我想我没问题。”

    之后他就保持沉默。

    发射架缓缓张开,星际飞船怒吼一声,桔红色的火焰照彻天地,然后巨大的
飞船逐渐升空,在深邃的夜空开始折向,迅即消失不见。

    四个大脑袋一言不发,扭转身鱼贯而出。世界政府的代表托马斯先生走过来,
同卓太白握手庆贺。卓太白了无喜色,一直盯着大脑袋消失的方向。托马斯轻轻
摇头:“卓先生,我真不愿意见到这些人,看见他们就像见到响尾蛇。”

    卓太白忧郁地说:“我经常想到希腊神话中那头巨狼,万神之王宙斯也难以
匹敌,只好用诡计为它套上越挣越紧的绳索。不过一旦绳索断裂……”

    托马斯苦笑着说:“人类代替了宙斯的地位,却对这头巨狼束手无策。”

    卓太白说:“当然,大脑袋与巨狼不同。”停一会儿他说:“不仅是力量,
连他们的智力也已经超过宙斯。说不定他们会施展诡计,用那根绳索反过来把宙
斯套上。”

    飞船进入太空三天了。现在我们距地球2。5 亿公里。舱外是绝对黑暗的夜空,
那个蔚蓝的月牙,我们的诺亚方舟,我们的力量之源,离我们越来越远了。

    我现在几乎是痛苦地怀念着那种脚踏实地的感觉。

    卞士其对超重没什么反应,倒是随后的失重让他大吃苦头。无食欲、恶心、
呕吐、口渴,体重迅速减轻。这也难怪,他毕竟没有经过系统的太空训练。这几
天我一直在悉心照料他,就像他的小母亲。我偷偷带上飞船的几盒青橄榄——那
是他小时候的爱物-—起了大作用。他死模死样的脸上开始有一丝笑容。

    看得久了,那个丑陋的白脑壳似乎也不再可憎。

    同样未经过失重训练的阿诚和他倒是难兄难弟,这两天老是精神萎顿,躺在
他的怀里。我很奇怪,卞士其从我家消失时阿诚才一岁。一岁时的感情竟能保存
十年之久?

    记得日本有一只义犬,主人突然死亡,但义犬一如既往,每天下午到地铁站
门口迎接主人,无论他人怎样干涉劝解也不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临死
时,还挣扎着向那儿爬去……后来人们在那儿为它树了一块碑。

    我常奇怪,狗的体内究竟有什么特殊的激素,使他们对人类如此忠诚?

    航天综合症并未影响卞士其的工作。他用一天的时间为飞船主电脑加了一个
附属装置,即他说的“透明转换”,转换后他就可以用思维同电脑自由交流。这
使我十分羡慕。虽然主电脑的语言指挥系统已十分完善,但无论怎样完善,终究
是“两者”之间的交流。对于大脑袋来说(我一直避免使用这三个字),电脑已
成为人脑的外延。

    航行头一天,我为他详细介绍飞船的生活设施。我介绍了负压洗澡装置,告
诫他一定要戴好呼吸管,因为失重状态下的水珠可能致命;告诉他解手时要把座
圈固定好,不要让它飞起来,在女士面前出丑。他默默听我介绍完,冷漠地说,
这些他已经知道了,主电脑中有宇航员训练软件,浏览一边对他只是一秒钟的小
劳作。我气极了,向他喊:“你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我!”

    我扭过身,好长时间不理他,他仍是不言不语,满脸拒人千里的表情。等到
一种失意感悄悄叩击我的心扉时,我才悟到,我已恢复在他面前的任性,期望他
会像17岁那样挨着我的肩头轻轻抚慰。

    天哪,我的旧情这么快就要死灰复燃么?

    卓丽丽记完日记,旋上钛合金写字笔,不易察觉地苦笑一声。不,旧情并未
复燃。虽然那波感情的涟漪是真的,但把它记入日记中却另有目的——她想让汴
士其看到它。

    她想引诱他。

    她回到指令舱,忽然惊奇地发现,屏幕上显示的飞船轨迹偏离了预定航线。
她的心猛一抖颤,回头瞪着卞士其。哪一位正闭着眼睛,双手交叉在胸前,在太
空舱里自由自在地飘荡。卓丽丽沉声问:“你修改了飞船的航线?

    卞士其睁开眼睛,若无其事地点点头。

    卓丽丽的心脏缩紧了。对卞士其她一直睁着“第三只眼睛”,小心地不让卞
士其接触要害部位。但自从飞船主电脑经过透明转换后,实际上她已经无法控制。
进行透明转换时卞士其有充分的理由:“大脑袋们仅脑部的神经活动是以光速进
行,其它神经网络仍同常人一样,反应速度太慢了,根本无法应付突发事件。所
以我们常把大脑与主电脑直接并网。”

    宇航局长事先已考虑到这种情况,在主电脑的中枢部位加了一道可靠的密码
锁,以便女儿在紧要关头使用。只是……天知道这道密码锁对大脑袋是否管用?

    卓丽丽尽量平静地说:“为什么改变航线?”

    卞士其若无其事地回答:“没什么,顺便看看木星的大气层。”

    卓丽丽十分愤怒,嗄声问:“你为什么不同我商量,你知道不知道我们的时
间多么紧迫?”

    卞士其冷嘲地说:“请卓丽丽小姐检查一下飞船的新航线吧。”

    卓丽丽疑惑地看看他,返身在电脑屏幕上敲出飞船几天的轨迹。她马上看出
修改后的轨道参数更佳。看来是飞船升空前的准备工作太仓促,未能选准最佳轨
道。她难为情地笑了,耸耸肩,不再说话。

    卞士其又合上眼睛。他不愿多说话,他已经很不习惯这种慢吞吞的交流方式。
良久,同仓壁的一次轻撞使他睁开眼睛,发现卓丽丽在他的斜上方正梳理头发。
在失重状态下,她的一头长发水草般向四周伸展并轻轻摇曳,她聚精会神地同乱
发搏斗,好不容易才梳拢、扎好,开始用淡色唇膏涂抹嘴唇。

    一种久已生疏的东西悄悄返回他的身体。他同卓丽丽相处到十八岁,已是情
窦初开,卓卞两家在男女问题上都相当保守,他们之间并没有越界的举动。不过,
耳鬓厮磨时,丽丽的头发常轻扫着他的面颊、耳朵,是一种麻酥酥的感觉。这种
感觉现在又十分鲜活地搔着他的神经。卓丽丽抬起头,见卞士其在凝望她,便嫣
然一笑,卞士其却冷淡地闭上双眼。

    已经飞出海王星的轨道半径,太阳变成一颗赤白色的小星星,地球缩为微带
蓝色的小光点。在浩瀚的天穹背景下,秒速1000公里的金字塔号仅是一只缓缓爬
行的小甲虫。

    卓丽丽抱着阿诚长久端坐在全景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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