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点了点头，道：“分兵是自然的，不知道国公是否与本宫的想法相同？”
李道宗摇了摇头，道：“殿下近日的想法，臣等都是知晓的。但是此时此刻，却不能由殿下做主了。”
李治自嘲地笑了笑：“本宫料想也是这样的。”
李道宗行了一礼，正色道：“殿下研习兵法，了解战事，不是用来赌气的。”他顿了顿，终究还是没有提及吴王，只接着道，“臣下最担心的，反而是太子的安危。”他本也是皇亲国戚，辈分比李治尚且要高一些，语气中虽有些不敬，却是真心诚意，至少，此刻是这样。
李治笑着摆了摆手，掩盖住神情中的失意，道：“本宫自然是知道的。”
李治命人撤去了菜蔬酒水，就地摆上了地形图略。
唐军此次进军高句丽，讲是六军，却是陆军六万，水军四万，总计十万，李世民实际上是用精兵来弥补数量的不足。而且太多的军队后勤补给问题太大。但高句丽、百济与日本的兵力就数倍于唐军，虽然作战能力远不及唐军，但是眼前需要围城的情况下，人数这个问题就尤为突出了。按算，目前可以动用的军队，满打满算也就是五万陆军。
安东除了孙乙浩，尚有高句丽最善战之人杨万春。杨万春不是现任阳原王的嫡系，李治众人本以为这一仗会轻松些，却没有想到杨万春仍旧是坚决抵抗，而且收编了几处败军，情势不容乐观。
李道宗指着安东，道：“明日一早，张大人分兵两万，围住安东，只围不攻。除非敌军自行出战。”
张亮捋了罗胡须，点头道：“正是此意。”
李道宗又向李治行了一礼：“臣分兵三万，两万前去截住高百联军，一万由果毅都尉傅伏爱率领，急解金山之围。”
李治点了点头，道：“虽是敌众我寡，但我军均是精锐之师，本宫也是此意。”
李道宗手指在地图上一点，道：“还请殿下与公主暂退于马首山。此地暂予由振威校尉沈凌所部守卫。”敌军倾巢而出，若是另有图谋。。。。。。他不愿想到这一步，却不能不防。沈凌所部，不善攻城，却都是近战好手，最为适合不过。况且，前方尚有张亮两万人，应是足以应付的。
李治伸手在沈凌臂上用力一拍，道：“沈校尉怕是想跟国公迎敌，多于跟本宫在一起吧。”反正前方战事已经基本没有自己的事了，难得地看到晋阳对沈凌关怀备至，李治也起了玩意。
却没有想到，李治这一拍，让原本安静坐在一旁的晋阳猛地站了起来。
沈凌咬着牙关，汗珠已经从鼻头渗了出来，强忍着行了一礼，从牙缝了吐出几个字：“臣愿听从国公调遣。”
众人都看着沈凌，面色忽地由红转白，不明所以。
晋阳已经匆匆行了过来，面上满是关切，低声道：“还好么？”
沈凌急速地呼吸了几口，暂时缓了疼痛，微笑道：“不碍事。”
李治疑道：“怎么了这是？”
晋阳嗔怪地看了他一眼，正欲答话，忽然想到沈凌不提伤势的原因，却也是无法，转念道：“她身上有旧伤。”
李治看了看沈凌，微怒道：“负了伤为何不报？”
沈凌躬身道：“回殿下，不碍事了。过了许久日子了。”
李治还要追问，却被晋阳撒娇似地打断：“不是哥哥你那么用力，她不也好好地么？”
李治抿着嘴，看着晋阳，道：“这事，我等会再来细细问你。”又转过头，语气放温和起来：“既然没事，以后就随本宫与公主在马首山好了。原本以为你更愿意去前方杀敌，受了伤，却不好去了。”
高芷琪站在马前，身旁是一名年岁尚有的孩童，却着着黑色的帝王服饰。她伸出手，搭在眉弓之上，试图摆脱七月艳阳的夺目绚丽，静静地看了远处许久，才深深地叹了口气，转过身来。
她略为矮了矮身子，正视着面前的少年，脸上显露出难得的关爱：“王上，自此处南下的路，姐姐不能再陪你走了。”
少年略为抬起头，圆润的脸庞依稀有着高芷琪的影子，不同的是，高芷琪眉目中饱含的是沧桑，而这少年，眉目里却显着稚气。这，就是高芷琪历经艰难，终于扶上大位的阳原王平成，可怜一个八岁的孩子，已经要统率大军，亲上战场了。
平成伸手拉住高芷琪的手，轻声道：“姐姐，一定要如此么？”
平日里习惯了冷漠，习惯了冷血的高芷琪，却似乎拿这个年轻的弟弟没有办法，她立起身子，任由平成拉着自己的衣袖，却没有丝毫地不快。只是语气里掩藏不住地离别之情：“王上，你已经是我高句丽的君王了，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任性了，凡事应该以大局为重。”
平成略为有些激动，急道：“我是君王，可你也是长郡主，是我的亲姐姐啊。做了君王，难道就不能再有姐弟的情谊了么？”
高芷琪皱了皱眉头，喝道：“你看历任二十三位君王，哪个似你这样！平章的一番胡闹，如今我们已今不如昔了。不放手一搏，怕是要被唐人赶出汉江了。”
平成似是被她的语气惊了一下，他自小就从未见过姐姐用这样严厉的语气跟自己说话，心里极是委屈，却紧咬着嘴唇道：“若是早知道要失去姐姐，平成愿意把王位让与平章。”
高芷琪猛地扬起手腕，就要给这个不争气的弟弟一个耳光。
平成紧咬着牙，迎着她的手把脸扬了起来，哽咽道：“姐姐为了平成，已经失去了太多了。你打，平成也不怪罪你。”
高芷琪的手在半空中微微颤抖，那只惯于握剑的手不知道已经取走过多少的人命，却在此刻，无论如何也用不上力气。
平成脸上已经布满了泪水，却硬是没有发出哭泣之声，依旧道：“你别去了姐姐，大不了，大不了我们退出汉江，把这一片都让与唐人好了。”
高芷琪心里听着他大逆不道的话，却再也生不出怒气，扬起的手缓缓地背负到身后，沉声道：“就算有百济与日本，怕是也抵不住唐人的精锐。”又低声伏在弟弟耳边，道：“若是此刻不战，无须唐人，百济与日本也早就对我虎视眈眈了。”
平成摇着头，终于哭出了声：“可是。。。。。。”
高芷琪把手指放在他嘴唇上，示意他安静下来，继续道：“你放心，无论如何，姐姐也要保住你，保住高句丽。”
沈凌伸手从木桶里舀了瓢水，淋在向阳身上，看着它的鬃毛抖着水珠，在月光下闪闪发光，心里也颇是惬意，伏在它耳边轻声道：“向阳，她来了，你是不是也感觉到了？”
向阳低声嘶鸣了一声，似乎是在回答沈凌的问题，两只前蹄应景地离地而起，把地上洼积的水溅了起来。
沈凌抹着脸上的水珠，伸手顺着向阳的鬃毛，哈哈大笑道：“我知道了，可你的反应也太大了点。”
“半夜三更，沈校尉倒是好兴致啊！”
是晋阳。。。。。晋阳的声音比起半年前更温柔了些，骤然听到，会觉得有所差异，但是，现在也已经被沈凌牢牢地记住了。
沈凌转过身，看着月光下换做淡青常服的晋阳，款步向自己走来，那感觉，竟似乎回到了半年之前。她把水瓢放下，伸出袖子在脸上擦了擦，道：“怎么晚了，公主也还没有睡啊。”
晋阳走到她的身旁，微微皱眉，犹豫了一下，递给她一片丝帕，不咸不淡地道：“若是睡了，又怎么知道沈校尉有同马讲话的爱好呢？”
作者有话要说：额。。。。申明，作者改了笔名，以前是adrian，后来被要求用中文名，换做了壹丁。壹丁=adrian。。。。。哇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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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四十一章 。。。
沈凌伸手接过丝帕，捏在手里，笑道：“我是在跟它交流呢。”
晋阳伸手把丝帕拿了回来，仔细把沈凌脸上的水珠擦去，有些怪责道：“我本是再去给你换换药，却没有料到你竟然在这里。”瞟了一眼她的手臂，问道，“还疼么？”
沈凌苦笑着摇了摇头，伸手把晋阳拿着丝帕的手按在脸上，嘴角依旧挂着那熟悉的微笑，道：“哪有那么柔弱？”
晋阳把手微微扭动了一下，却是没有挣脱，任由沈凌握着，蹙眉道：“你以前可是不会这样的。”
沈凌讪讪地笑了笑，握着晋阳的手放在身侧，面色变得严峻起来，目光直直地看向远处，低声道：“以前，我害怕的东西太多了，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晋阳斜了斜身子，抬头看着沈凌的侧脸，多少次，就在梦里，她们就是这样擦身而过。微微抿了抿嘴唇，抬手扶上沈凌的脸，迫着她面对着自己，伸出手指展平她的眉头，轻轻地道：“长凌，为什么你总喜欢把心事憋在心里，如果可以，说出来与我。”
这是许久以来，晋阳第一次再叫出这个熟悉的称呼。
沈凌微笑着看着她，俯身在她额头上轻轻点了一下，柔声道：“不知道公主可愿意听我讲一个故事？”
终于，要把心里的事与自己分享了么？晋阳微微颔首，却不做声，她知道，或许，今晚，就能让自己有所抉择。
沈凌松开晋阳的手，转过身，走到向阳身边，翻身上马，再含着笑意伸出左手，问道：“去年公主没能跟陛下去秋狩，这马上还坐得习惯么？”
晋阳看了看沈凌的手，略为迟疑道：“这可是在军营里。”人多难免口杂，不似以前相处时。
沈凌矮了矮身子，把手伸到晋阳面前，眼睛里充满了希冀：“我只带你去一个地方，很快。”、
晋阳咬了咬牙，一手提了裙褂，一手搭在沈凌手里，脚刚踩在马镫上，就被沈凌猛地拽上了马背，轻轻地落在她面前。
晋阳往沈凌身上靠了靠，却又猛然意识到自己靠着沈凌的右臂，连忙想把身子挪开一些。
沈凌却将右手的缰绳递在左手，依旧用右手环住她，低声道：“坐稳了可别乱动。”将缰绳收了些，双腿轻轻夹了夹马腹。
向阳慢慢地往夜色中踱去。。。。。。
晋阳无奈地坐在马上，不想把重量都压在沈凌的伤臂上，往近旁挪了挪，靠在沈凌身上。从这样的角度，近距离看着沈凌，才发现，一切竟是那么近了。。。。。。
沈凌看着前方，嘴角往上撩了撩，掩盖不住的欢喜。感受着晋阳的发丝在脖颈处缭绕，这一刻，她终将心放宽松了下来。
晋阳看着四周，不禁哑然失笑道：“这就是你要带我来的地方？”竟是沈凌的营帐后面。
沈凌笑了笑，放开了向阳的束缚，让它自己寻路回去，道：“军营里，就这里安静一些了。想出去，怕是要惊动很多人的。”
晋阳看着向阳的慢悠悠地背影，疑惑道：“它自己能回去么？”
沈凌低着头，却是沉默着，黑黑的眸子在夜色的掩藏下，什么也琢磨不出。她慢慢地走到晋阳身后，两手缓缓地放在她腰上，感觉到晋阳的身子有些僵硬起来。缓缓地把头磕在晋阳的肩上，双手才随即从她身侧穿了过去，把晋阳拉在怀里：“会的，向阳，一直都会找到路自己回去的。”
晋阳看着远处，任由两人就这样站在那里，向阳么？是希望还是自己？中间的意思却终是一样的。过了许久，才把手扶上沈凌的脸，轻轻地摩挲起来，一边道：“不要这样 ，我，还没有想好。”
沈凌感觉着晋阳手心的温度，把头埋得更深了些，双手也用力起来，似乎要把呼吸都装满这样的气息：“我知道的，我知道的。我只是想这样静静地抱一下你，很久了，从来没有这样安宁过。”
口里是拒绝，心却被沈凌压抑着的声音所吸引，晋阳微微侧了侧脸，把脸颊靠在沈凌的脸颊上，心里也被这样的气氛所感染着：“不是要讲一个故事给我听么？现在可还要讲？”
沈凌重重地吸了一口气，站直了身子：“要讲的。”
“从前，有一名女子，生活在一个名叫中国的地方。。。。。。”回忆把沈凌的思绪带回了过去，眼神也随着叙述变得迷茫起来。晋阳安静着，不愿意去打断她，她想要知道这个人心里隐藏的秘密。
可是，这里面，似乎真的承载了太多，以至于当沈凌讲完一切，慢慢地收回心神的时候，看到的是晋阳满是疑惑与惊讶的表情。
顺着辽东陡峭的山路，大队的骑兵正在夜色中纵马奔驰，狂乱的马蹄飞扬起的尘土，连月色都遮蔽了起来。高芷琪着着一身明亮的盔甲，纵马奔跑在队伍的前面，皓白的牙关紧紧地咬住下唇，那薄薄的一处，已经渗出了血迹。时间，她要的，也是时间！
什么高句丽与百济的联军，什么求助日本的水军，一切都是虚无的。只有尽力设法，分散唐人的兵力，再涉险深入敌后，活捉他们的太子李治，才是真正的最后一击。
到那时。。。。。。高芷琪的目光在夜色中依旧闪闪发亮，迸发着无穷的毅力。为了国家，为了弟弟，这是只有她才可以摒弃生命去完成的任务。
“长郡主，前面就要到安东城了。”尹熙也在，这样的时候，他自然不会不在，他似乎就是为了这个女人为生，自然，也是会为了这个女人而死。身后，是他亲自调教的亲卫骑兵，终于，这些死士，都到了他们尽忠的时候了。还好，没有人临阵脱逃，否则，他会亲手结果逃兵的性命。长郡主的眼里，已经不能再承受更多了。
“不，我们要离安东远一些，尽量避开。等着唐人那边的消息。”高芷琪头也不回，扬起马鞭，策马奔向了丛林的更深处。
安东有杨万春与孙乙浩在，她暂时不用太过担心。
她了解唐军，了解那些精锐，与统率那些精锐的人，必定此刻已经做出了部署。
“你赶快派人，分做几路，把计划带到安东。”高芷琪侧脸看了看尹熙，郑重道，“务必，要最为勇敢的高句丽勇士，才可以完成。”
尹熙疲惫的脸上是欣慰的微笑，他勒紧了缰绳，转身往后方奔驰而去，一路上，几名骑兵也脱出了行进的队伍，跟上了他。
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不见，高芷琪才重重地一鞭挥在马上，惹得战马嘶鸣一声，迸发起来。
尹熙，就这样吧。或许，你是最懂我的人，也只有你，才配得上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