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筑北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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筑北王府-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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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玄皱起眉头,“亏你祖上还是北疆军的军师,我还以为你是无所不通的。”

言重山哂笑,“本公子没成家,有了女人自然就通了。要说我才是上了贼当,好好的京官不做跑回来当账房先生。”

卫玄一抬眉梢,“你不是最爱这份逍遥么?”

言重山回敬一句,“那你呢?没仗可打,堂堂左将军当大总管,不憋屈?”

卫玄淡然道:“这是我们卫氏一族祖宗定下的规矩,追随王爷,无论贵贱生死。”眼神一变,直直逼视言重山,“你才回来一年,若是留恋京城繁华,想走没人会拦着。若是打算留下就管住自己的嘴巴,没事儿多拨拉拨拉算盘当好你的账房先生才是正事。”

言重山还想再辩驳几句,却见卫玄的眼神精光一闪,宛如刀剑,“你到底为何回到王府,在京城惹了什么麻烦,又或是因为旁的缘故,你不愿多说我自然也不会问。但既然回来了,奉劝一句,收心敛神,只要我还在王府一日,就容不得你肆意撒野。”

一时间长廊之上,两人对视分毫不让。

正在此时,王府大库的管事带着人匆匆走来,离着老远就扬声问安。

“正好大总管和言先生都在,听说西院新来了管事,正巧前几日小郡主房里的丫头还问着添置秋冬衣料的事儿,不知这位新管事何时上任?布料何时方便送过去?”

卫玄又盯了言重山一眼,这才说道:“那位姑娘今天已经来了,你自管按老规矩把东西送过去。但这一次要劳烦你亲自走一趟,也瞧瞧那姑娘是怎么料理的,看仔细了再来跟我回话。”

大库管事应了,又问:“不知这是哪一家的姑娘?怎么称呼?”

卫玄心头忽而冒出一个提着裙摆蹿上小轿的人影儿,虽是匆匆一瞥,但以他习武之人的眼力还是把那张清秀面孔看了个清楚。还有一头乌黑的发,密密的发丝间一支玛瑙簪。

“是章家五爷的姑娘。”

章静言。

“你就是章静言?”

看着眼前突然闯入的贵妇,静言急忙站起身答道:“是。”

那贵妇冷冷一笑,泰然坐到上座,眼皮儿低垂,对她的答话也不做表示,径自吩咐道:“把东西抬进来吧。”

立刻有三四个小丫头捧着几只托盘鱼贯而入,将东西逐一摆在桌上后,撤掉盖布。

这都是……账册么?

静言看着案桌上那一叠叠一摞摞的东西,头皮有点儿发麻。这个架势是要做什么?侧头扫一眼站在她身后的夏菱,发现丫头的神色比她还拘谨。

那贵妇抬起眼,用看恋人的眼神痴痴地盯着账册出了会儿神,随即信手拿起一本,慢慢翻着,“府里人多,事儿多,嘴巴多,眼睛多,耳朵也多,兢兢业业十几年架不住一件小事几张嘴。清者自清多说无用,既然人都来了,索性查个痛快,倒比背后掖着藏着嘀嘀咕咕强,对么?章姑娘。”

静言一愣,怎么就问到她头上了?

如果说之前是疑惑重重,那现在真是晕头转向了。但晕归晕,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这一屋子人,都等着听她的答复呢。

对答如流,那是神仙,章静言还没那个功力。随心随性,她又没那个资本。

电光火石之间,也从这些话里猜到些端倪,又记起娘特意嘱咐她说:要知礼……

微微福了福身,静言一派低眉顺眼,“夫人请勿责怪,我才刚进来,一切听凭王妃的吩咐办事,怎敢妄言是非对错。”

啪啦一声,茶盅被扫翻在地,粉身碎骨。

那贵妇两弯柳叶眉竖成两把柳叶刀,“夫人?好大的胆子,你称呼谁为夫人!”

静言懵了。自觉刚才所答已是极尽中庸本分,怎么看这情形好似捅了马蜂窝?

“我……我……”

正是愣愣的不知该如何应答,有小丫头进来冲她一礼,“大库许管事来了,现正等在外头。”

静言呆住,忽觉后腰被人捅了一下,回头看去却是夏菱,只见她眼皮子一撩,眼珠一转,明明白白指向门外,再微一点头。

静言悟了,镇着嗓子强压阵脚,“请进来吧。”缩在袖子里的手是抖的。什么大库,什么许管事,这里还有个莫名其妙的夫人在闹场,她今日出门怎么没看看黄历?

好在那贵妇虽态度咄咄逼人,但还有贵妇人的自知。一扭身,直着腰杆看向旁边,留给旁人一个高傲的侧脸。

更好在,来的许管事是个面相敦厚的中年男子,进屋只一味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竟是静言入府以来第一个对她恭敬有礼的。

先有孟浪的大郡主,后有丫头们七嘴八舌的讲规矩,再又遭遇刁蛮贵妇,被王府众人一路惊吓过来的静言在面对谦恭温和的管事大叔时顿生相遇同类的欣喜。

但,欣喜过后,这位许管事来了又是所为何事?

半天的时间里接二连三的见些莫名其妙的生人,静言真有点儿毛了。

第六章

勉强撑住场面与许管事往来对答几句,静言松了口气,原来是该着发放换季布料了。

她虽从未接触过王府差事,但分发个东西也不是什么大事。

看一眼冷着脸用眼角打量她的贵妇人,又扫了圈满屋态度暧昧不明的丫鬟们,静言骨子里的倔强劲儿就冒上来了。

能有什么大不了?反正她今天才进来,第一次即便错了又能怎样?至多被人笑话愚钝。旁的人想笑,她也管不住,笑就笑了,也掉不了她一块儿肉。

嘴上说着无意义的应酬话,脑子里飞快的回忆了一下之前春巧和冬晴讲的规矩。估摸着料子应是由东院供奉上来,西院收了,再对应着发放吧?

能说的场面话都说完了,静言看着许管事,心中打鼓,硬起头皮,“那就烦劳您把东西都送进库里吧。”

眼看着管事大叔冲她一抱拳,“是,请姑娘收签。”

收签?

对了,之前冬晴反复提了兑牌和支取票的事儿。

那……现下要用什么册来签?是不是还要盖印?笔墨在哪里?

然而都是白担心了。

夏菱作为这一处的大丫头,一切差事自然是轻车熟路。房里的小丫头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捧着一托盘的笔墨纸砚,票本册子,印泥盒,齐齐整整。

静言闪开少许,看夏菱是如何料理,一一默记在心。

因为全神贯注,所以等夏菱登好册子回头冲她一笑说“请姑娘签章”时,静言并不意外。上前一步,提笔说道:“我的印章还收在包袱里,先签个字可使得?”

夏菱点头笑道:“使得。姑娘有所不知,西院管事的印章不可用寻常私章,是府里专门请人刻的。姑娘才来,印章还没预备好,原是我们的错。”

静言低头看着那册上一方留白,知道必定是签在此处。下笔之前略有停顿,这,是她作为筑北王府西院管事的第一个签字。

卫玄坐在陆沉馆中,看着收条上的名字低低的念了一遍:“章静言。”

大库管事站在堂中细细的把所见所闻逐一回了,末了笑起来,“这位章姑娘以后的日子恐怕不好过。我听素雪庭的小丫头说,一上来就无心踩了姑奶奶的痛处,恨得那一位摔茶盅。”

卫玄皱起眉头,“怎么回事?”

许管事叹息着摇头轻笑,“章姑娘称呼姑奶奶为‘夫人’。”

卫玄愣了一下,旋即一张英武的脸上浮起淡淡笑意。

“什么?王爷未出阁的堂姐?!”

素雪庭中,入府第一日的静言只觉五雷轰顶。

“你们、你们也不提醒我一声。”

夏菱往小炭炉里扔了几枚干红枣,炭火一烧,哔剥作响,淡淡的枣子甜香。

“姑娘莫急,这位姑奶奶脾气是各色了些,但也不至于下作的给您使绊子,日后只需多加注意些便是了。”

静言团坐在温热的小炕上。傍晚时分,露水上来了,北疆的空气中带着薄薄的寒意。

看屋里四五个小丫鬟穿花蝴蝶似的忙着整理东西,静言沉默片刻招手叫来夏菱,“劳烦你先给我讲讲王府内的人情世故吧。”

夏菱正帮着收拾她带来的私物,闻言关上箱笼笑着说:“今日晚间是我上夜,王府掌故一时半刻也说不完。姑娘还是先换衣裳,才刚王妃让人递了话来,请姑娘过去一起用晚膳。”

静言只得起身,自有小丫头上来帮着换衫梳头。

坐在梳妆台前任由丫头们在她身上忙活。对于今日一进来就得罪了姑奶奶,只恨自己不够仔细,单凭着对方年龄就胡乱称呼,

默想:只希望王妃如外界传闻般仁厚,一会儿可不能再乱说话了。

金樽美酒,玉盘珍馐。

虽上桌吃的只有她和王妃以及一位唤作孔夫人的王爷侧室夫人,但一顿饭吃下来,静言却觉得好似被千百个人悄然审视似的,如芒在背。

及至吃完饭,孔夫人先行回房歇息,中间大郡主来了一趟,说了几句话就走了,王妃又拉着她闲话了会儿才放她回去。

全程静言都是谨慎言行,再加上王妃脾气温柔,孔夫人也是个文雅和善的,倒也风平浪静,宾主尽欢。

入夜,洗漱过后躺在床上。等丫鬟们放下帐子,床内一方小小空间只剩她一人时,静言终于缓缓的舒了口气,这一天过的。

想要细细回忆春巧夏菱等人跟她说过的规矩掌故,想琢磨琢磨大郡主话里的意思,却是困意袭来。

临睡前满脑子都是一堆陌生人的脸在乱转。静言默默攥紧被角,不想了!兵来将挡,水来土填,只要她按母亲说的勤快守礼,总是能应付过去的。

想不到经受了那么多,静言还能一夜无梦。

待到一觉醒来,已是天色微明。

睁开眼,静言愣愣的盯着头顶的一品红帐子,半天才缓过神来。

她如今是在筑北王府,素雪庭。身下是精雕细刻的月洞床,挂着华贵的幔子,富丽堂皇,却似乎不如自己从小睡到大的小炕来得安心,踏实。

裹了裹被熏得喷香的丝绵锦被,静言翻了个身。缩在床上,像个小姑娘发现新玩意儿似的,好奇的摸一摸帐子,又摸一摸床栏的雕刻。细细去看,八仙送喜四合如意。

外头有小丫头轻轻走动的声音,还有什么人在喁喁细语。

静言彻底回过神来。

虽未听完全,但断断续续几个字眼儿也足够了。

“……醒了么……”

“料子……发放……小郡主房里的人来催……”

静言忽然笑起来。

想起昨晚见的王妃,慈眉善目的大美人,说起话来温温柔柔,慵懒散漫,一味的东拉西扯与她话家常,差事上的事儿提也没提。

虽然听王妃说话有点儿云山雾罩的,但静言觉得亲切,因为王妃的做派很像她的母亲。

还有大郡主。

来时身后跟着四个娇俏的丫鬟,风风火火的来,风风火火的去,风风火火的跟她讲:“听说一来就有人去给了你一个下马威?姑娘不必担忧,有什么委屈只管跟我说,天大的事儿又能如何?”

本来静言听到此处心里很是感激,没成想大郡主又补了两句:“你一个小家出来的姑娘必然没什么见识,有功夫多跟你房里的夏菱学学,别一上来就麻爪儿似的东抓西挠,先理清楚了差事再动手不迟。”

静言想着,其实大郡主是好意,想告诉她差事一时不上手也无妨,自有明白人在跟前儿。但这个话让她一说,听着真别扭。这便是惯于居上位者说话的习惯吧?

外面的丫头们还在嘀咕,那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好足以让她听见,但又在关键处放轻了调子。

静言轻轻坐起身,锦被由肩上滑落。

就是这么小的动静也被外头的人察觉。帐子上模模糊糊的映出个人影儿,轻声问:“姑娘醒了么?”

可不就是醒了。既然来了,拿人银钱,早起晚睡也是应该的。

静言挑开一侧床幔,立刻有小丫头接了过去。

夏菱上夜之后刚歇下,另有一个叫夏荷的上来伺候梳洗。这丫头虽不如夏菱活泼,但也是机灵可爱,且浓眉大眼,俏中带着份憨厚。

由镜子里看夏荷一双巧手挽着她的头发翻翻卷卷,不片刻便梳上个朴素的发髻。静言又多看了她一眼,心想这丫头很心细,八成是昨日见到她来时的样子,推测出她的喜好了。

才想夸她一句,夏荷却先开了口,“姑娘今天有的忙呢。昨儿菱姐姐可跟你说了要分发料子的事儿么?”

静言想了一下,“提了,但说得含糊,我倒没听得太明白。你再跟我细讲讲?”

夏荷撅了撅嘴,粉白的脸蛋越发显得圆润可爱,“菱姐姐最滑头!这种烂摊子留给我,自个儿享清闲。”说着又拈起昨日静言戴的玛瑙簪,“姑娘今天还用这个?”

这些丫鬟们都有一项本领,轻视旁人从来不用说出口,只需眉毛一动,拿眼神冲着你上下瞟上两瞟足以。

静言看在眼里也不生气。

想着王府里的丫鬟见惯了珍珠宝石,也未必是真心鄙薄她。而且即便真的因为她穷就被轻贱,那自己更应该大方坦然,这种事儿都是越计较越显得小家子气。

镜台上摆着一方小小的木匣,里头是她所有的首饰。

亲手打开,挑了支有些旧的银簪递给夏荷,“我惯常是用个。那支玛瑙簪是我最好的,不到年了节了的大日子,轻易不舍得戴。”

夏荷愣了愣才发觉自己失言,忙垂着头接了,稳稳的替她簪在发上。

静言在镜中左右看了看,冲夏荷点头,“好手艺。”

夏荷也许是因为这一句说得太冒失的话,也许是还未摸透这位新来的管事姑娘的性子。在这之后,无论是用早点也好,或是静言让她详细讲讲府中历来分发东西的规矩也罢,夏荷都是恭恭敬敬问一句说一句,再也没有先前的轻浮姿态。

静言站在素雪庭西厢房内,看了看齐齐整整码了一屋子的布料,借口支开跟着的小丫头,在书案后坐定。

“我有心想妥当办差,替王妃分忧,但无奈对府中规矩知之甚少。现在只你我两个,你愿意好好跟我说一说么?当然,若是有为难的,不好明讲的,你避讳些也是应该的。但只求你们能多提点我一些,别像昨天似的,张嘴就喊错了人,平白让人砸盅子给我下不来台。”

夏荷攥着衣角有些扭捏,想了一会儿才说:“姑娘是问发料子的事儿?”

这话说的,言外之意,要是只问发料子,人家就好好说,旁的么?再议。

静言明白有些事不能急于一时。她看着别人,别人也看着她。才来的,还是生人,好歹知根知底了,才能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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