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郡谢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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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郡谢氏-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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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孙桃在一旁偷笑,秋姜瞪她:“你笑什么?”

孙桃忙端正了神色:“奴婢没笑什么?”

“你不说实话,也不必留在我身边了。我看前院守门的张二麻子挺中意你的,虽然长得差劲些,人倒是稳妥,不若帮你许了他?”

孙桃差点跳起来:“娘子心眼也忒坏了!”嘴里大叫不依。

秋姜拂开她的手道:“你说实话,我就不乱点鸳鸯谱了。”

孙桃低头支吾了会儿:“……奴婢也没有笑什么。只是看娘子和邸下说得开心,觉得你们挺投缘的……”侧眼悄悄打量她,“郎才女貌,天作之……”话没说完,头上就被秋姜用扇柄敲了一记,“作什么作?我先让你作了那张二麻子的妻去!”说完丢下她们,生着闷气自己走了。

孙桃在后面可怜兮兮地追赶着:“娘子,你不是真的要把奴婢配了那张二麻子吧?”

锦书和青鸾在后面笑。

晚上有宴,为示隆重,秋姜换了广袖留仙曳地长裙,又在绅带内加了织锦厚腰封,锦书低头为她系上蝴蝶结子长穗五色宫绦,嘴里道:“女郎要带哪些舞姬过去献艺?”

秋姜想了想,道:“就那五个西凉琵琶伎吧。”

“会不会太寒碜?”青鸾道,“多带些,礼尚往来,一会儿少不准要送人卖人情。别人都送了,女郎什么都不送,会被人家轻看的。”

秋姜实在不喜欢士族间这种互送歌姬舞伎的习气,不过身在士族,她也不好太过另类,便道:“你看着选吧。”

青鸾应了声去了。

夜间风大,秋姜接了锦书手里的帷帽戴上,沿着走廊向东徐行,从侧殿进入。殿内熏香如龙,烛火摇曳,晦暗的光线中,有五色的轻纱纱幔随着潜入的微风翩跹飞舞,轻柔地拂过梁柱雕栏,珠帘磕碰,发出伶仃佩响,期间夹杂着士子贵女的谈笑声,恍若天籁。

这殿名为“含香殿”,因其四周皆用丁香末抹壁,每每有微风从殿外飘入,便有阵阵清香徐徐而来,沁人心脾。

主位上坐着永安公元修,李元晔随着元俊坐于他左首下位,彭城县主于右侧第一排之首。秋姜一入殿,元修便看到了她,温和地冲她招招手。

秋姜不知他是何意,略微一躬身,低眉敛目,缓缓上前。

“三娘子这边请。”之前见过的美婢翟姜女过来,引她在右边第二排入座。这位置很是现眼,昭示着她在众士女中仅次于彭城县主的地位。

秋姜不由停在那里。

翟姜女笑着向坐塌伸手:“女郎请上座。”

果然,话音未落,后面便有一人忍不住出声了:“她是什么身份,座次竟然只次于县主?邸下糊涂了。”

秋姜没回头——她认出了那声音,是那日为难她的长孙诺。

她爱慕元修,而元修似乎对自己另眼相待——秋姜苦笑,却没有回头去看她。只听得长孙诺又道:“邸下此举不公,我等不服。”

另有一女附和:“她如何敢居长孙娘子之上?”

殿内不断有声音响起,渐渐地便有些喧哗。元修面色不豫,抬手按压:“够了。谢三娘籍贯陈郡谢氏,北地一等一的高门贵女,又是谢司马爱媛,才智出众,人品德行皆是上选,居于此位有何不可?”

四周安静下来,不再有人出言反对了。

秋姜暗暗叫苦,翟姜女又伸手请她,她只得低头跪坐上去。入座后,马上有婢子陆续弯腰过来,抬着几扇半透明的素纱屏风置于她周身三侧,与四周稍作隔绝。

这素纱极通透,不绣任何物件,望到殿中较为清晰,只是上面仿佛水晶般流动着一层细碎的光华,流光溢彩,朦胧温雅,视野里仿佛都带了一份春~色。

第037章 觞令行酒

037觞令行酒

宴会开始。

殿后有姬奏乐,缓缓传入。

元修与众人端起酒樽祭谢大地,浅尝酒味,有客赞曰:“馥郁醇香,回味无穷,甚妙。”其余宾客亦争相附和。

元修酬谢众宾,众客亦纷纷酢应。

随着雅乐高昂,气氛渐渐活跃,席间不断有客人互相旅酬,亦有人行酒。过了会儿,有郎君高声笑道:“如此行酒,岂非太过无趣?”

元修笑道:“杨二郎有何见解?”

杨约避席起身,对元修拱了拱手:“不若叫诸位行个觞令?”

觞令,即酒令,作为对不饮尽杯中酒之人的惩罚。春秋时盛兴投壶,到了前代魏晋年间乃至今朝,士大夫们偏好曲水流觞,是一大雅事。

“好主意。”马上有人拍手称好。

元修点点头:“二郎觉得,行何觞令为好?”

杨约略一思索,笑道:“行觞令是为了活跃气氛,宾主尽欢,那便应以合纵欢乐为主,不应拘泥于形式。二郎觉得,不管是四书令、诗赋令、谜语令,还是典故令和楹联令,皆可。”

“善。”元修略一击掌,对众人道,“那修便抛砖引玉,只当起个头了。”说罢,端着盛满酒液的酒樽避席起身,缓缓步下台阶,走到左边首位元俊面前,满饮一樽,随后,将已经空了酒樽微微倾倒展示给众人看。

元俊也起身,仰头将樽中酒灌尽。

“好。”客人纷纷鼓掌而笑。

元修接着依次敬酒。第一轮下来,哪怕是右边的女宾席也无人怯战。但是,这二轮三轮灌下来,终于有人挺不住了。

那是一个上衫下裙的女郎,梳着倭堕髻,体态窈窕,容貌秀美,因为不胜酒力而两靥绯红,低眉敛目,楚楚动人,正是当日和秋姜有过冲突的沈约容。

“女郎行何酒令?”元修淡笑道。

沈约容低着头,声音细软:“客随主便,郎君请出题。”

“好。”元修略一抚掌,目光在她娇美的面上婉转一转,唇边隐约噙了一丝笑意,道,“‘头上倭堕髻,耳中明月珠’,下句是什么?”

沈约容身子微微一震,面颊更加发红,恍若绚烂的云霞,光彩照人。只听她低声道:“‘缃绮为下裙,紫绮为上襦’。”

她今日穿的正是上黄衫下紫裙——众人意会过来,纷纷暧昧地笑起来。

沈约容嗔道:“邸下捉弄奴家。”

元修笑道:“觞令罢了,女郎勿要见怪。若是觉得在下唐突了,女郎也可出一题目。若是在下回答不上来,便自罚三杯,如何?”

“沙场无父子,酒席上也没有尊卑之分,那三娘便不客气了。”沈约容望着他,掩唇轻笑,清了清嗓音道,“邸下听好了。《左传》郑伯篇言之:‘书曰:郑伯克段于鄢’。为何?”

这算不上很难,元修虽然算不上通读诗书,《左传》和《国策》还是比较熟悉的,很快答道:“段不弟,故不言弟;如二君,故曰克;称郑伯,讥失教也;谓之郑志,不言出奔,难之也。”

“否。”沈约容的笑容中含了一丝狡黠,“请用《论语》中的原句回答。”

元修怔在那里,神色有些凝滞。四周也渐渐安静下来,沈约容本为这难得的露脸机会而感到欣喜,此刻却有些后悔了。

但是此时骑虎难下——她脑中灵光一闪,忽然转头,对秋姜的方向笑道:“这是谢家三娘子不日前和奴家信口一说的,其实奴家自己也不清楚,也不知有解无解。解铃还须系铃人,就让三娘为我们解惑吧。”

元修得了台阶,脸色才略微缓和,对秋姜温和道:“三娘,既然是你出的题,那便由你来解答吧。”

众目睽睽之下,秋姜只得避席起身。一抬头,便见沈约容略带讽刺地望着她,仿佛伫定她答不出来,就等着她当众出丑。

秋姜目不斜视,缓缓道:“《论语·学而》有言:‘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只本也’。”

众人恍然,纷纷击掌。

元修眼前也是一亮,不由刮目相看,笑道:“不孝不弟,是以如二君,故《左传》之书曰‘郑伯’,亦不言‘弟’,是为了出言讥笑其二人。修与诸君如今算是见识了,三娘高才,当比之昔年晋时才女‘咏絮谢道韫’。”

“令姜德才兼备,三娘才疏学浅,怎可与之相较?邸下谬赞,三娘愧不敢受。”

元修道:“三娘子太过自谦了。”

沈约容脸色煞白,不过,此刻没有人注意到她。

酒过三巡,原本有些拘谨的人也开始肆无忌惮起来。此刻有人提出异议:“每一轮若都由邸下来出令,未免有失公允吧?”

元修回头对那士子笑道:“子衿兄这是谴责在下投机取巧,故意避之?那子衿兄觉得,该如何行令?”

这头顶小冠的士子拍着膝盖大笑:“当然是每次由上一任答令的人继续行酒了。”

此举获得众人的认可。这样轮流行令,更能激发众人的热情。元修也觉得无妨,转身回来将酒樽递给秋姜:“那便有请三娘了。”

“却之不恭。”

身侧马上有两个婢子为她搬开屏风,待走出,又无声地将其合拢,俨然训练有素。秋姜端着酒樽走下去,一一劝酒,女郎席位上一时竟无人不敢不饮尽,似是怕于她出题,以至出丑。

到了沈仲容案前,秋姜举樽道:“四娘子,请——”

四周皆知两人龃龉,都传来玩味的目光。沈仲容心气甚高,不堪忍受,起身道:“四娘惭愧,不能再饮了,请谢女郎不吝赐教。”

秋姜把玩着那酒樽笑了笑:“不敢,玩玩罢了。素闻江左沈四娘通读四书五经,三娘便请教一下。《庄子·知北游》有一言曰:‘非唯无不得化而为有,有亦不得化而为无矣。是以夫有之为物,虽千变万化,而不得一为无也。不得一为无,故自古无未有之时而常存’。四娘子以为然?三娘与令姊不同,这题目,不拘泥于任何书籍典故,请畅所欲言。”

沈约容的脸渐渐涨红。倒不是她不懂这句话,而是不知该怎么说。

此句是晋时玄学家郭向所注释,以此来论证历代皇权制度的合理性。他认为万物应顺其自然,即一个人生来就有自己特有的能力,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应该对其加以拘束,强迫他做不属于他该做的事情。

她虽然读过《庄子》,但主要精读四书五经,平时并没有花太多功夫在这些玄学的论述与辩证上。不说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说得不好,也是要有□□烦的。

虽然北魏政治开明,不少名士将抨击朝政当做家常便饭,但那是名士,她只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幼女。

气氛有些凝滞。众人心道:这谢三娘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这题目说难不难,但绝不是能轻易回答的。

“传言有误。沈氏二容,不过如此,不足道哉!”下面有人窃笑,沈仲容脸色紫涨,忽然端起酒樽,一连饮了三樽,躬身一礼,“四娘惭愧。”

秋姜道:“三娘不早便说了,不过是玩乐罢了,四娘子不用放在心上。”转身劝酒下一人。

这次轮到博陵崔氏的女郎,年岁比秋姜还小,起身的时候,神色还有些怯怯的。满以为这次也要出丑,秋姜却笑道:“既然四书令与诗赋令都行过了,三娘便出个楹联吧。女郎听好‘松下童子立’。”

对方一愣,不假思索便接道:“庭上鸟雀鸣。”

秋姜笑了笑,将那酒樽递给她:“娘子请。”

众人恍然——这差别待遇。

崔氏女郎郑重地福了福身:“多谢谢女郎。”

秋姜佯若不知,笑了笑,回身归座。这一轮轮的行酒下来,各种玩法也玩遍了,渐渐失了兴致,又有人提议一种新玩法。

这种玩法听来也新鲜,叫做“盖宝”,意思是两个参赛者分别将自己选出的宝物用布帛遮盖,之后两家婢子将之从后殿取出,在众人面前同时掀开。然后,由众人投壶评定哪家的宝物更加珍惜,输者便将自家宝物用锤子等利器当场击碎。

自魏晋以来,门阀林立,尊世胄,卑寒士,士族子弟大多好奢靡之风,斗富的习气,素来盛行。《世说新语》中便记载了王崇与王凯珊瑚树斗富之争,而石崇家中更是豢养了数以千计的姬妾,每每有客来访,便使这些美婢姬妾劝酒,若客人不饮,便砍下那妾的头颅,一次便砍数十人之多。

买卖婢妾是一项暴利的投资,坊间各地有不少商人从事,出资买回幼时家境贫寒、相貌较好的小姑,教之琴棋书画、四书五经,只待两三年后长成,便可卖出天价。士族豪门乐衷于收集各地美姬,哪个不是为此一掷千金?像王崇这般一次便砍数十人的,实在鲜少。

世人不论其残酷,而以豪阔赞之。

风气历来如此。

第038章 盖宝斗富

038盖宝斗富

美酒珍宝,怎么不叫人心情舒畅?

透着莹白的素纱,秋姜端着酒樽笑看这些人流水宴似的斗富,偶有几样东西,倒也不错,不过大多物件算不得稀奇,她第一世都见过。

“四娘这样东西,虽然贵重,却并不是什么珍宝名器。”沈仲容对另一方的彭城县主道,摇了摇手中布帛遮盖的器物,“不过,县主必然是比不过的。”

彭城县主冷笑,伸手接了布帛。

那是一方原形瓷砚,是时下最流行的样式,底盘自带的并非三足而是多足,刻有繁复精巧的祥云,简直算得上巧夺天工。仔细一看,用的还是端州的端石,黑中带紫,内有发丝般的纹路。

“这砚台确实不错。”沈仲容笑道。

“你认输吗?”彭城县主不屑道。

沈仲容嗤笑一声:“恐怕县主要失望了。”说着便揭了手中的布帛,却是一方黑砚,看着很是普通。

“你这个?”彭城县主叉腰大笑,“沈四娘,你莫不是疯了?看这石头,用的只是普通至极的砂石,也无雕刻和样式。就这破东西,也敢和我的瓷砚比?”

众人也是不解,纷纷望向沈仲容。

沈仲容不紧不慢地笑道:“县主,砚台本身确实普通,但是,这是昔年‘书圣’王逸之曾经用过的。你还觉得,它普通吗?”

元梓桐微微一怔,随即柳眉立起,哼笑道:“你说是便是了?”

沈仲容端着砚台在她身边走了两步,笑道:“县主读过《兰亭集序》吗?”

元梓桐以为她又要讥笑自己学识浅陋,一瞪眼,不假思索道:“自然是读过!”

沈仲容笑道:“那便是了。《兰亭集序》,又名《临河序》,是永和九年王公王逸之与谢公谢安石、孙公孙兴公等诸位名儒高士于三阴兰亭修禊所著。当时,谢公致辞,王公研磨,公言畅叙幽情因与山水同应,金玉再好,也不若花草林木自然,便弃玉砚,改而用这普通至极的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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