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郡谢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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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郡谢氏- 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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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武帝开始,历代皇帝大多节俭反贪,逐步加深改革,但是胡汉对峙,利益冲突尖锐,而庶族饱受士族压迫,士庶矛盾不可调和,文帝执政时为了缓和矛盾而代之温和的法度,本已延缓二者关系,但先帝又太过急功近利,到了当今陛下执政时,已是水火不容。各地州郡有不少庶族农民不堪压迫佣兵造反,而自汉化不断加深,鲜卑贵族的特权日趋减少,不满者数之不尽。

元晔走到她身后,轻轻握住她的肩膀。秋姜回头望去,他对她笑了笑:“你忘了四娘?”

秋姜一怔,不知如何回答,总觉得他话里有话。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杨文善正微微含笑望着他们,态度友善;她愣怔了一下,缓缓回过味来,又不由自主地笑起来,回头和杨文善欠身道别。

杨文善望着二人步伐一致地并肩上了楼,不由自主地笑起来。

尔朱操道:“大家笑什么?”

杨文善道:“少年英雄美娇娘,夫妻恩爱似鸳鸯,心有灵犀,叫人羡煞。”

尔朱操“啊”了一声,不解地望着他:“大家,你糊涂了,他们可不是夫妻,是兄妹啊。”

杨文善侧头望了他一眼:“那你敢不敢和我打赌?”

“什么赌?”

杨文善道:“他们二人日后必成夫妻。”

尔朱操奇道:“大家何以如此伫定?操以为,世事无常。昔年司马相如和卓文君那么恩爱,最后还不是互生嫌隙,险些和离,何况这八字还没一撇的事。”

杨文善回头看了他一眼:“明德,书没读过几本,这咬文嚼字的水平倒是见长了。你知晓汉学几个典故,也敢这么取来胡乱自用?”

尔朱操抿了抿唇,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林进之已经回去了,秋姜和元晔换了个雅间落座。她见他一言不发,案上的点心也没怎么动,心里笑了笑,拈起一块豆糕送到他的唇边,缓缓倚身过去:“再皱眉,成小老头了。笑一笑,十年少。乖,张嘴。啊——”

元晔望着她笑眯眯的长眼睛,忽然抬手,将她按在自己怀里。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眼睛里的笑意像是笑,又不像笑,总有那么点儿咄咄逼人的味道:“我每次做错了事情,三娘总是不问缘由便诘难,轮到三娘自己呢?”

“秋姜做错了什么?”她仰头定定地望着他,眼底的笑容也有些孤傲的挑衅。

元晔道:“三娘还要来问我?”

秋姜蹙眉,不解道:“我不明白,当然要你这个诘难者来解答了。”

元晔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微微冷笑:“你总是这么有恃无恐吗?”

秋姜道:“非也。”

“那是为何?”

秋姜望着他徐徐地笑了,从他怀里抬起右手,覆盖到他的脸上,眼神忽然变得非常温柔:“我相信阿兄信我的,就如我每次不管多么无理取闹,你每次不管多么生气,总能包容我,总是把三娘的安危放在第一位。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你这样对三娘,三娘怎么会无动于衷呢?所以,你也一定要相信,三娘此刻也是全心全意地对你的。”

元晔静静地望着她,望着她温柔明媚的长眼睛,只觉得心里有一股暖流在缓缓流淌。没有无缘无故的付出,谁都希望自己的心意能得到回报,谁都喜欢一点即通、善解人意的女郎。也许,谢秋姜不是这世上最聪明最温柔的女郎,她文采出众,却略输武功,博览群书,却略逊音律,但是,她一定是最了解他、最和他脾性相投的那个人。

在过去的十八年里,他遇到过各种各种的女郎,她们或美貌、或才华出众,或对他一片痴心,但是,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从来没有一个人能让他如此情不自禁。她仿佛就是他的另一半,无论她如何对待他,哪怕他也在那一刻怨怼愤怒,过后又觉难以割舍,让他心甘情愿地折节去包容她。

李元晔抱紧她,低头时,下颌磕在她五黑秀丽的发丝上,他忍不住抚了又抚。良久,他才放开她。

秋姜拈起方才放下的点心递给他。

他接了,当着她的面一点一点吃下去。

秋姜笑得眉眼弯成一弧月牙,将那盘子推到他面前:“你中午都没怎么吃,多吃些。”

“你也吃。”元晔道。

秋姜点头,陪着他用食。

吃的时候,她又问他关于营救四娘的事。元晔的笑容很从容,给人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不用我们自己出面,有人会帮我们的。”

“谁会帮我们?”

元晔道:“三娘可听过‘不战而屈人之兵’。倾尽全力与地方决一死战,最后只能两败俱伤,这是下下之策。若是可以不战即胜,又何必拼得你死我活呢?”

“你说清楚点。”

“在这新安县,谁与孙家最为不睦?”

秋姜略一思索,恍然回神,眼中闪过一道亮光,一字一句狡黠地笑着吐出:“新安侯梁重。”

元晔笑着点头:“三娘就是这么聪慧。”

秋姜道:“少来了。这只是一个大致方向,具体如何营救四娘,还需从长计议。”

元晔道:“三娘说的不错,万万不可鲁莽行事。那邱户曹也说了,新安侯素来谨慎怕事,以往爱子被欺辱也忍耐下来了,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与孙氏一族撕破脸的。”

秋姜蹙眉:“那该如何是好?”

元晔微微一笑:“其实,晔心中已有一计。”他附耳过去,对她轻声细语了几句。秋姜的眼睛越来越亮,惊喜道,“事不宜迟,那我们快去。”

“不可。”元晔道,“时机不到。现在,我们先到外间寻处邸舍休息一二,到了晚间再行动。”

秋姜一想也是,只好按捺着焦急的心情和他一起出了酒楼。

好不容易挨到日落,夜晚却迟迟不来。元晔见她在庭中踱来踱去,上前按住她的肩膀,把她送回屋内:“你去休息一下,等到了时间,我会叫你的。”

秋姜实在不愿意进去,却不得不进去。

元晔将房门阖上,忍不住失笑,回了自己的房间。兰奴早等候已久,见他回来,忙从屏风后闪身而出。多日不见,她倒是沉稳了不少,神色淡漠,一身劲装作郎君打扮,对他拱手:“见过邸下。多日不见,邸下可是安好?”

“托你的福,我一切都好。”元晔到一旁取了杯茶,侧对着她啜饮一口。

兰奴一直低眉敛目,此刻迅速地抬起眼皮望了他一眼,不料他此刻回头,目光正巧与她对上。她连忙生生别开目光,神色冰冷:“邸下交代的事情,兰奴已经都做完了,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去?”

元晔停顿了好一会儿:“你是在怨我?”

“婢子不敢。”

“我不想听假话。”

兰奴低下头,语气不似方才那么冷硬,嗫嚅着:“我为邸下效命多年,邸下却因一个女子遣使我离去,兰奴心里确实不解。纵然你说这是重要的事情,只交予信得过的人,你也不能否认,是因为谢三娘才惩罚我。”

“你做错了事,当然要受罚了。”元晔温和地笑了笑,道,“兰奴,你还是一个孩子呢,知道什么是喜欢,什么是不喜欢?你只是太过依赖我罢了。”

“不是!”她愤怒地望着他,仿佛心里的净土被践踏了,“喜欢就是喜欢!我不是小孩子了,我十四了,我与谢三娘一样的年纪!”

“你是你,她是她。”

“有什么不一样的?”她的目光冷得像冰,厉地仿佛能穿透坚石,“是因为人不一样?还是因为在你心里不一样?”

“……”

好一会儿,他才转过身:“如果你真的不愿意,你就回江陵去见大兄吧。”

“你要赶我走?”她带着哭腔大声道。

“我只是希望你冷静。”

“你不敢看我,你心虚!”

元晔转过身来,因为这孩子气的话笑了:“你与三娘同龄,为何性情相差如此之大?兰奴,我一直都试你为至亲至信之人,所以,我喜欢我们日后仍然能和平共处。”

兰奴明白他的意思,咬着牙不愿意再讨论这个话题了,转而冷冷道:“我现在是孙铭的幕僚,他没看穿,一直都很信任我。我查到,他在城东齐焕山有几座矿山,以别人的名义开采,表面上是普通的石矿,实际上却是铁矿。”

盐铁素来是官营的,私自开采,这是重罪,等同谋反。如此大事,肯定不是孙铭一个人可以决定的,定然有孙文之在后支持。作为汝南郡的一把手,卢庆之也脱不了干系。

“真是天助我也。”元晔低头笑起来,用金簪拨了拨即将熄灭的烛火,“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这样的蠢货,怎么可能成事呢?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

第057章 幢主冲冠

057幢主冲冠

翌日卯时三刻,天色已晓,朦朦胧胧的辉光从阴霾的云层间透出,像是一双无形的手缓缓撕开了扰人的夜魇。夏季本就多雨,亮色不过须臾,林间又淫雨霏霏。但这雨儿来得快,去得也快,一伙从东边来的人在山麓下的破庙里歇息了会儿,本以为要耽搁些时刻,正是懊恼,不刻廊下的雨又收住了,可谓及时。

“早知如此,就不眼巴巴赶着过来了,这一路疾行,溅的这一身泥。”一个梳着丫髻的小婢子在堂前跺着脚儿道。

身后破败的朱门内跨出个素衣银钗的老婆子,虽然衣着简朴,神态举步却很是稳当,对她道:“也别埋怨了,再走个把时辰应该就能入城。到了侯府,还有能缺了你的?”

小婢子努努嘴,不以为然道:“旁人不知也就罢了,阿婆,你也来诓我?我之前可是在侯府里做过事的,侯府这些年的境况,我可比你清楚。君侯虽为二品侯位,却无实职,又无军衔在身,别说是汝南郡的诸位府君了,便是县长以下的那些县尉小吏和都督府下的幢主队主们,也不将我们侯府的人放在眼里。这些年,我们除了君侯的那点儿石禄,还能靠什么过活?上面还不让经商,也不看看就分配下来的那几亩贫瘠的土地,种了又能得多少粮食?若非如此,夫人怎会将娘子寄养在娘家,好歹衣食无忧,吃的穿的也短不了。夫人自己呢?有时还要做针线活补贴家用。”

“够了。”那老婆子瞪了她一眼,忙回头去看庙内,“这些话私底下说说也就是了,要是让娘子听见,她该如何伤心啊?”

小婢子撇撇嘴,有些不情愿:“我也是为娘子不值。怎么也是侯府贵女,如今却要许一个低下的武将莽汉。议亲也不过半月,这么快就要娘子回来,这婚事定也是草草了事了。”

老婆子一瞪眼,厉声道:“闭嘴!郞婿怎可妄议?”

小婢子被她威慑,低头不敢再言了。心里却道:一个从九品的幢主,不是低下莽汉是什么?大字都不识几个。女郎嫁给这种人,也算是完了。

老婆子看出她心事,冷笑道:“郞婿虽然出身寒门,但是凭一己之力获得的军功,郎主出身梁氏,亦是寒门,昔年也曾任征南大将军。难道他们都卑贱了?”

小婢子吓了一跳,忙道“不敢”。

老婆子又道:“你也说君侯如今已经卸甲归隐,并无实权,府中也不富裕,郞婿虽然出身不高,官职低微,但在这汝南郡也是一方霸主,统领百兵,这世道乱,官职高又有什么用?手里有兵权才是要紧的。且他家中只有老母幼弟,皆是亲和之人。女郎嫁与他,他定然会好好对待女郎,若是嫁与了士族高门,哪怕勉强进门,女郎日后的日子定然也不好过。”

小婢子口称“唯唯”,不敢抬头。

庙内女郎忽然唤她们进内。二人忙领命而进,将在火堆旁休憩的弱质女郎扶起,便听得她道:“什么时辰了?”

“回娘子的话,约莫卯时三刻。”

梁扶疏道:“我方才听到撞钟声了,前面可是白云观?”

老婆子道:“正是。”

梁扶疏道:“不急着赶路,一会儿上山朝拜,我要为阿耶阿母祈福。”

老婆子有些犯难,踯躅道:“君侯和主母昨日差人来信,只盼着娘子快些回去呢。”

“都在山脚下了,耽搁不了多长时间。每次来,我都要去上柱香的,这次若是不去,惹恼了诸位神仙,那可是大大的不妙。”梁扶疏说罢起身,往外望了望,见骤雨已歇,唤了僮仆使女便上了车舆。

上山的路到不算崎岖,只是群山环抱,浓荫覆地,举目只见白云观内耸立的两三钟楼,却不辨山门。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几人方寻到了。他们这一行虽然衣着朴素,倒也沉稳大气,不似草鄙野人,两个守山的小道童见了便领着他们从殿门而入。

沿途钟楼林立,巍峨壮观,外殿场地广阔,商贾云集,香客不息,两旁又置有简单的义舍,供来朝拜的穷苦清贫人家吃食,有病者则由家人领着捐些香油钱,入净室内驱邪祛疾。

梁扶疏喜静,到后殿的私院上了香。出来的时候,一旁岔道过来个人,不慎撞到了她。那人不但没有悔意,嘴里还骂骂咧咧。她心里有些恼怒,由婢子扶着勉力站起,冷着脸道:“郎君走路,还是小心为好。”

对方原本鼻孔长天上,见了她的容貌忽然愣在当场,直愣愣地盯着她,竟连眼睛都不带眨的。直到身边老仆拉他衣袖:“郎君。”

孙瑾方回神,扬手打开檀扇,笑嘻嘻地说:“小娘子有礼,在下孙瑾,是江左孙氏后裔,家叔乃河南府参军孙文之。”

梁扶疏见他一副自命风流的模样,心中生厌,也不搭理,对身侧婢子道:“我们走。”

孙瑾眼睁睁望着她远去了,也不追赶,檀扇收拢,在掌心一拍,叹道:“妙啊。”

身侧老仆提醒道:“这小娘子虽然衣饰普通,但有婢子随侍,谈吐气度皆非等闲,想必是有些身份的。郎君,不可鲁莽行事啊。”

孙瑾一扇子抽在他额上,吼道:“这新安县哪个大户人家的女郎我不认得?怎么就没瞧见过这小娘子?若是士族大户,哪里会穿地这样鄙陋?”

老仆再不敢多言。

梁扶疏觉得身子有些不适,便到了偏殿休憩。这殿内的熏香很浓郁,只呆了片刻,她便有些不耐,对外道:“暖儿,去端杯茶来。”

片刻却没有一人应答。

这小婢子,又让哪儿野去了?

梁扶疏无奈,便要起身自己去倒,外侧却忽然闪进二人,左边一人手执绳索,右边一人拎着个麻袋,正一脸阴笑地望着她。

梁扶疏吓了一跳,正要惊呼,后脑却忽然一痛,眼前一黑便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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